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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溪口鎮並不是王學謙此行的最終目的地,而一個坐落在溪口鎮上遊的二十多裏的上溪村的村莊,才是他此行的目的地。


    有山有水,山青水綠的好地方。


    當然在民國初年,這樣的好地方,卻需要旅途上受盡磨難。這也是為什麽唐僧去西天取經,而不是去西天旅遊,順便取經是一個道理。


    道路難走,不停出現的小何溝岔,有些地方根本就沒有路,需要淌水而過。


    好在天氣不是太冷,赤腳過河也不會讓人凍著。這一路上,朱葆三的三公子,朱子興,就一個勁的埋怨王學謙,吃力不討好,盡幹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其實在半道上,朱子興就嚷嚷著要迴去,可是當王學謙告訴他,迴去可以,但是隻能自己走迴去。


    想著十幾裏的土路,朱子興還是沒有衝動的從牛車上跳下來。


    不過哼哼唧唧的,躺在牛車上,不知道的還以為這位上午在縣衙受了大刑,被家裏人拉迴去等死的倒黴蛋。


    臨走的時候,溪口鎮的鎮長還刻意關照來拉人的車把式:“路上不要胡咧咧,給溪口鎮的老少爺們丟臉。”其實慈溪的溪口鎮,和奉化的溪口鎮同名不同地而已。聽當地人說,奉化那個地方山多,路更加不好走。拉著的是一個地地道道的當地農民,好像沒有名字,認識他的人都叫他老寬頭。老頭挺健談,說到高興處,口沫橫飛。


    雖然鎮上已經對老寬頭有了足夠的防範,還派了一個年輕的管事員,隻知道姓李,眾人也都順水推舟,叫他小李。聽著,卻像是小吏。


    反倒是小李一個勁的給老寬頭打眼色,示意他少說話。多趕路。


    也許是他平日裏,一個人趕路路上連個說話的同伴都沒有,太寂寞,不像這一次。好幾車人,後麵還跟著荷槍實彈的軍人。老寬頭根本就停不下來,心裏知道坐在他車上的都是上頭下來的,不過應該不會是大人物。


    想想啊!大人物,誰會來這種偏僻的地方?


    遭這份罪?


    於是乎,老寬頭顯得更加肆無忌憚,大聲的笑,大聲的罵,讓小李苦笑不可的捂著臉,不在和這個倔老頭鬥法了。


    “大爺。上溪村都接到通知了吧?”


    “通知,什麽通知?”老寬頭瞪著眼珠子,極其駭人的看向小李,當然這年頭,政府也不發救濟金。老百姓都不指望。政府會把收去的錢吐出來。


    但如果是通知征稅,征壯丁,這些事,政府可從來沒有停下來過。


    盧永祥在浙江的這幾年,一直想要增加稅收,要不是他對浙江的這些鄉紳商團也無可奈何,早就想著憑借強行征稅。將他的部隊擴編出來。讓他也有在西南稱王稱霸的實力。


    可現如今,看盧永祥不死不活的樣子,就知道,這位在對付地方勢力上,幾乎是一籌莫展。


    盧永祥的境遇在李純死之前,非常糟糕。


    因為江蘇控製了上海周邊的閘北。嘉定、鬆江等富庶的區域,而他派遣在上海的何豐林,隻是賴在上海周邊,其實力根本無法和李純的軍隊抗衡。而江蘇在上海的警察局人數,就已經擴編到了讓他膽戰心驚的7000人。


    要是盧永祥能夠肆無忌憚的在同樣富庶的浙江征兵。征糧,征稅,那麽奪取上海的控製權應該是他的第一步。


    當老百姓的,這年頭最怕的就是征兵,其次就是征糧。


    老寬頭的擔心,甚至是敢怒不敢言的怨氣,當然不是作假,反而是他此時此刻內心的正式寫照:“李文書,我怎麽不知道?”


    小李一拍腦門,看老寬頭這幅表情,就知道,這老頭又想歪了,生氣的迴答道:“你不記得鎮長為什麽叫的你?”


    “鎮長叫人,誰敢不來?問那麽清楚幹什麽?”老寬頭的話也多少在理,要是在平時,也就算了。可這次鎮長是千叮嚀萬囑咐的,可沒少說。這老頭怎麽還會記不住呢?


    小李無奈道:“你忘記了,選舉,民主選舉!”


    “這個事啊!”老寬頭這老東西是屬狗臉的,說變就變,一點都不帶停頓的。


    聽到是征稅,征糧,老寬頭似乎再次迴到了那個滿不在乎,說話大大咧咧的老農夫。隻不過看起來,這老頭也不像是他表情所表露的那樣,毫無心機。


    不過老頭還是將信將疑的看了一眼跟在兩輛大車後麵的一個加強班的士兵,末了,還是當著大夥的麵,指著荷槍實彈的士兵,問了一句李文書:“你確定這不是來拉壯丁?”


    氣的李文書差點一巴掌搧到老寬頭那張和老樹皮差不多的老臉上,不過看著王學謙不善的眼神,他還是忍住了。這不是給鎮上惹麻煩嗎?哪有當著上麵下來的監察隊,說人家是拉壯丁的匪兵流寇?


    其實李文書是誤會了老寬頭,他雖然看上去粗鄙,但也是極其有心計的人,隻不過本來改用悄悄話的,沒有壓下嗓子,這才被周圍的人都聽了去他說的話。


    王學謙溫和的笑道:“老人家,你也別著急,我們不是來征兵的。而是來巡視你們村的選舉情況的。這一點你放心,可以向你保證。”


    老寬頭看人下菜碟的彎腰屈膝的樣子,氣得李文書直翻白眼,這老頭成精了。知道他不過是鎮上一個可有可無的小人物,路上也是不愛搭理的樣子,可王學謙一開口問話,這老頭頓時恭敬的像是佃戶見著了東家,大氣不敢出一聲。


    “長官,我可不是針對你,這鎮上的事,誰也說不準。我們都是一些老實巴交的農戶,沒多大的見識,您老可別和我一般見識。”


    “哪裏!怎麽會?”王學謙笑嗬嗬的擺擺手,笑道:“我可不是什麽長官,我姓王,您老要是不嫌棄,就叫我一聲小王吧?”


    老寬頭倒是一點也不客氣,就坡下驢,老臉擠成了一朵墨菊樣,搓著雙手,表情看上去樸實憨厚,可要是真這麽認為,就大錯特錯了。明知道王學謙是連鎮長都不敢得罪的大人物,這老頭還敢去舔著臉叫人:“小王!”


    “哎。”


    “那行,既然這樣,你也不要叫我老人家,和認識我的人一樣,就叫我老寬頭。這我是……?”說完,老寬頭還指了指邊上的朱子興。


    “就叫小朱!”


    “小王!”李文書吃驚的看著王學謙,要不是王學謙製止了鎮長的親自陪同,陪著王學謙下鄉的差事也輪不上他。再說了,如果要是鎮長的晚輩,敢在鎮長麵前像是訓孫子一樣的和鎮長說話嗎?


    和知道王學謙身份不簡單的李文書不同,老寬頭說話一點都不客氣,還真把王學謙當成小王了。


    吃驚之餘,控製不住自己的嘴巴,才低聲喊了出來,隨即把眼神看向了朱子興。朱三爺可不是那麽好相與的人,平日裏在上海灘,誰敢叫他一聲小朱?


    這不是太歲頭上動土,活得不耐煩了嗎?帶著警告的眼神,看向了李文書。


    其實這種警告對朱子興來說,平常的很,就像是在吃飯喝水一樣習慣了。當然平時他還會說上一句話:“要是你敢把叫老子小朱,信不信老子一把掐死你?”


    於是在朱子興警告的眼神下,李文書頓時把小朱兩個字,吞了下去。心中暗暗吃驚,小腹下都緊張不已的,有一種憋尿的緊張。心中暗道:“這都是些什麽人啊!一個個都像是兇神惡煞的,眼神可怕人了。”


    倒是王學謙和老寬頭聊的挺熱乎,似乎根本就沒有什麽隔閡。


    對此朱子興也是愛搭理不搭理的,躺在板車上,一路的顛簸,他感覺自己的腰杆子都快要散架了,連哼哼的力氣都沒有了。無精打采的再次閉著眼,後悔:“老子怎麽就相信了王學謙的鬼話,還以為是來山林之間郊遊踏青,早知道這樣,呆在寧波多好啊!”


    他倒是想迴上海,可麵對老頭子以遺產作威脅,他連吭氣都不敢。


    “老寬頭,你覺得你們村裏,民主選舉老百姓是否支持?”王學謙也其實沒底,民主選舉這種事情,在浙江絕對是第一次,一個搞不好,老百姓會誤解。


    老寬頭嗬嗬笑道:“我說啥事,原來是這個事,我覺得當官整天坐在樓房裏,腚疼的緊,才想出來這麽一個吃力不討好的事來。”


    嘿嘿……


    見朱子興在一邊突然偷笑起來,王學謙怒其不爭的嗬斥道:“能不能嚴肅一點!”


    “行行行,我嚴肅還不成嗎?你們繼續。”


    朱子興終於在路上碰上一次讓他開心的事情,看到王學謙一臉的吃癟,這比吃人參果都讓他興奮。


    王學謙這才扭頭正色的看向老寬頭,他確實沒有準備,沒想到農村對於民主選舉如此冷漠,不過他還是準備試試:“老寬頭,那麽你認為呢?”


    “我!”老寬頭吃驚的指著自己的鼻子,隨後豁嘴一笑道:“我能有啥想法,當官的都昏頭了,想玩,大夥就努力的讓當官的玩的盡興了。反正農閑的時候,村裏也請不起唱戲的班子,熱鬧一下也沒什麽不好。”


    這話一說出口,王學謙的臉色一下子黑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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