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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鬱家巷一處不算高門大院,甚至看不出一絲奢華的二層小樓中,靠近後花園的書房裏,朱葆三低著頭看著王學謙在報紙上圈圈畫畫的結果,意味深長的笑著。


    對於麵前的老人,蔣方震心頭有種由衷的敬意。


    當然,這是在對方重視的前提下,看到朱葆三頻頻點頭的樣子,他心頭有種不好的預感。


    試圖還想最後一搏的蔣方震,等待著朱葆三詢問他最終意見的時候,卻像是被雷擊似的,定住了身形:“那個小子說什麽時候讓這篇文章見報較好?”


    蔣方震這才明白,原來都是已經商量好的,如果說王學謙是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根本不懂什麽叫外交。


    那麽和英國人打了半輩子交道的朱葆三可就不一樣了,早就號準了英國人的脈,如果沒有一舉一動都能預料在前的洞察力,朱葆三也不會在上海灘混的風生水起。


    這一刻,蔣方震有種淤血在胸口上升,卡在嗓子眼的激憤悲情。


    就像是當年他在保定軍官學校當校長,去燕京被那些所謂的大人物給糊弄的場景一樣。感覺就像是自己的尊嚴,被狠狠的摔在地上,然後被人無情的踐踏。


    幾乎是咬著牙的蔣方震,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蹦:“當天見報!”


    即便朱葆三低著頭,但是神經已經被摧殘的隻有一絲連著的蔣方震卻還是能夠敏感的覺察到,對方褶皺的眼角,難以掩蓋的笑意。這讓他很不舒服。當初他被袁世凱的內閣耍的團團轉,也不過是這個推那個,那個推這個,來迴的讓他轉圈而已。


    可即便如此。當初年輕氣盛的蔣方震還是在迴到保定軍校的那一刻,決心以死明誌。


    其實這種性格,很多上官都是非常忌諱的。


    當軍官的,而且還是北洋最重要的軍事學校的校長,動不動就自殺,不僅會讓政府很被動。而且還會懷疑蔣方震的性格,是否適合擔任軍事主官。


    因為按照蔣方震留學日本,獲得陸士第一名的成績,留學德國,也能夠在名將興登堡的軍隊中,擔任警衛團中任職,成績斐然。疏通一下關係,在北洋之中,謀一個實權旅長,甚至師長都不見得是很難的事。


    比方說徐樹錚。就是找對了人,才平步青雲。


    就在軍事上的素養和能力,沒人擔心他指揮不動一個幾千人的軍隊。可蔣方震激進的性格,讓很多實權派非常擔心,萬一要是這位打了敗仗,一時想不開。在部隊撤退的時候偷偷抹了脖子,這讓活著的人怎麽辦?打敗仗的將軍們是否都要抹脖子,才顯得忠臣?


    萬一真要發生了這種在全世界軍界都非常罕見的事件,不僅上官難堪,甚至連同事之間都造成非常尷尬的局麵。


    打了敗仗,就已經夠糟心的了。原本用一句,勝敗乃兵家常事,來寬慰一下自己,也就過去了。但真要是遇到這麽一位,讓人說當長官的無腦。同僚是飯桶,還讓不讓人在軍界混了。所以,別看蔣方震名聲顯赫,可在軍界確實不太受歡迎。對於庸才的眼中,蔣方震無疑是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粥的典範。更讓人糟心的是,在北洋中,名將雖然不少,但飯桶更多。


    以至於,蔣方震在保定軍校的位置上下來之後,一直隻能擔任袁世凱,馮國璋等高層的軍事幕僚,連一個實職都不管授予這位在軍界享有盛名的將軍。


    被捧得很高,但一點實質性的好處都沒有,這就是蔣方震在北洋近十年的尷尬地位。


    可被捧得高,也助長了一些他孤傲的性格。


    看不起人的毛病,對於有本事的人來說,說不上太大的毛病,可總會讓他在同僚中無形的被孤立起來,被排斥在圈子之外。


    可這一次,蔣方震差點沒氣炸了,好歹當年在北洋政府為軍校要錢,也不過是讓他來迴的在各個衙門哄騙他,可也沒有像現在這樣,像是一個提線木偶,讓人提溜來,提溜去,在他心裏就像是一個傻子一樣,成為人取樂的工具。


    而且對方比他年紀更聽說還是一個學物理的外行人。


    這口氣他要是能忍下去,他還是那個在保定上千師生麵前,意氣風發,率性而為的蔣方震嗎?


    心頭流露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憂傷,他並不願意這麽快就離開寧波。雖然他是定海人,但不排除他是一個浙江人的事實,浙人自治的想法,對他來說,也是認同的。


    可是……?


    為什麽一定要有那個陰魂不散的王學謙,他不過是拒絕了一次那個家夥,卻接連被那個家夥作弄。這讓蔣方震的心頭,有種說不出的陰霾,籠罩著原本就不算陽光明媚的心境。不行,他絕對不能忍受這種蔑視,人格的侮辱。


    蔣方震也不想想,他不做初一,王學謙能讓他在十五的時候,有一次終身難忘的經曆嗎?


    人都是自私的,允許自己犯錯,但卻無法容忍別人的蔑視。


    走的念頭一經出現在腦子裏,就再也無法揮去。當然蔣方震也不擔心他的吃飯問題,像他這樣的名人,走到哪裏都能謀求一個不錯的職位,錢,尊重,都不會缺少。何苦在寧波受王學謙的氣呢?


    想到這裏,蔣方震走前了一步,正視著朱葆三。


    似乎感覺到了蔣方震眼神中流露出的怒氣,朱葆三抬頭看了一眼,已是而立之年的蔣方震,發現對方的眼神中竟然流露出離去的決然,這讓他有點緊張。


    “百裏,怎麽了?不舒服?”


    朱葆三的話,不過是點醒,或者說給蔣方震一個台階下。差不多就行了。再說,朱葆三作為一個長著,拉下臉來遷就蔣方震,本來就已經很不容易。再矯情,可就是蔣方震不懂事了。


    可沒想到,蔣方震似乎壓根就沒有接受好意,反而眼神決然的看著朱葆三,語氣帶著一絲悲切,這讓朱葆三都有種想要偷笑的無奈。這孩子,就是太倔了。


    別人倔強,都是跟人較勁,而蔣方震呢?他卻更自己較勁。


    “朱公,我……我想寧波已經不需要我的存在了,溫將軍才能卓越,個性正直,是一個不可多得領兵作戰的軍人,蔣某是非常敬佩的。而我的老師梁公也希望我跟去上海,和他一起辦報紙。將從歐洲遊曆的見聞寫下來,著書立作,讓國人有機會能夠不出國門,就看到歐洲的社會製度,信仰,文化。工業,激勵國人積極向上……”


    “想走?如果我不放呢?”


    蔣方震不覺心中好笑,心說:“腿長在他的身上,自己要走,還怕有人攔得住不成?”


    雖然誇獎了一句溫應星,但在蔣方震的心裏,並沒有看中溫應星,訓練了半個多月,五百人打兩百護院手槍隊,差點連火炮都動用了。才拿下來,這個兵,練的也不怎麽地。看來美國的西點軍校,也是徒有虛名。


    其實蔣方震也明白,如果讓他帶兵。讓一群半個多月前還是農民身份的新兵,訓練成在戰場上不出現逃兵,也算不錯了。


    但他總是帶著一副輕視的眼光看別人,也由不得對手比他做得更好。


    再說了,此時此刻,的心態放的極其端正,他是一個軍事教育工作者,而溫應星是一個帶兵的軍官,兩人雖然都從軍。但道不同不相為謀!


    到底是年紀大了,蔣方震正在偷偷打量朱葆三的時候,後者已經從抽屜裏拿出了一個文件袋。抬手對蔣方震揚了揚,見沒有伸手接,皺眉道:“拿著啊!打開看看?”


    蔣方震抿著嘴唇,很想將手上的文件袋扔開,但顯得很沒教養,也不禮貌,最終還是忍了下來。打開文件袋,看到裏麵薄薄的一份提議,不看文件的內容,就看署名,就讓他老大不樂意。


    原來這份提議的作者是王學謙,這讓他的心情很糟糕。


    倒是朱葆三咧著嘴,似乎很開心,不排除有幸災樂禍的意味:“子高似乎早就料到了你的想法,他倒是挺懂你的。既然他有用人之心,你也需要一個展現的舞台,為何就不能坐下來好好的談一談呢?”


    “漢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好在蔣方震及時將這句話卡在了喉嚨口,沒有說出來。


    朱葆三似乎沒有發現蔣方震異樣的表情,繼續說:“這小子也是小孩子性情,既然有用你的意思,卻遮遮掩掩的,處處打埋伏,說是要磨礪你的……哎,不說了。”


    好像發現差點要說漏了嘴,好在沒有把話說透了,不然按照蔣方震的性格,臉皮又薄,就再也沒臉留下來了。


    原本準備當成笑話一樣,奚落一番王學謙不懂軍事,卻胡亂插手軍事事務。


    可當蔣方震看了標題之後,就愣住了,隨著建議書上的不斷闡述,運動作戰,山地攻堅戰,這些軍事術語,頓時讓他宛如置身於幻境之中,似乎周圍一切都是假的。


    一個字,一個字的研究一個字,一個字的揣摩。當蔣方震放下建議書的那一刻,心頭竟然流露出一絲失落。


    “朱公,這是……?”


    “子高寫的,我還嘲笑他字寫的難看,這小子就用德文來糊弄我。”朱葆三老大不情緣的說道,英文的文件,他看起來不吃力,但是德文就難以勝任了:“說什麽,按照約定,台山和雁蕩山的原來浙軍的駐防,在三個月之後將撤離,到時候,逐漸一支山地作戰部隊,將是這對浙南山地作戰的重中之重。”


    說完,朱葆三抱著雙手,意味深長的看著蔣方震:“子高這小子,眼睛毒啊!一口認定,你就是最合適的人選,其實也沒有啥奔頭,也不過是一個山地特戰團的團長,一手包辦選兵,組建。我當時就給王學謙這小子說過,百裏是有大才的,這麽會看上一個團長的職位?”


    “嘿嘿,我可不是說是糊弄你的意思。隻不過王學謙這小子不消停,說的有板有眼的,說什麽,民國多山區,未來遠東的戰場,山地作戰雖然不見得是主戰場,但是卻是出奇兵,實力消耗,殲敵的最好戰場。成熟的山地作戰在全世界內都是空白,包括武器,士兵的訓練,都需要摸索。說什麽,沒有人比你更合適的。你是研究軍事的,和帶兵的將領不同,指揮作戰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帶來一種全新的戰術體係……”


    蔣方震相信了朱葆三說的話,山地戰術在德國都是空白,很多武器因為不適合山地行軍,而輕武器又無法發揮戰場的作用。以至於,山地作戰被很多將領認為是一種得不償失的作戰體係。


    而王學謙的話,當然有著前瞻性的目光,研究一個新的戰術體係,訓練一支擁有新型的作戰部隊,這對於蔣方震的誘惑是無比巨大的。


    此時此刻,蔣方震說留也不是,說走也不甘,總之心裏是百味陳雜,一個勁的冒酸水:“這混蛋,又誘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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