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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老人救迴去的漢子,是鍾文虎。自從老三鍾文豹被王學謙的保鏢抓住之後,鍾文虎是惶惶不可終日,最後找到了三弟的授業恩師,李存義。


    相比鍾文虎落魄萎靡的神態,老人已經年過古稀,但精神矍鑠,目光炯炯,步履穩健而幹練,花白的胡子有半尺來長,打理的一絲不苟,有種仙風道骨的神采。即便是一手提著一個百十多斤的大漢,也不見費力。


    院子裏隻有兩間瓦房,也沒有仆人。將鍾文虎仍在床上,老人這才彎腰從床下拉出一個箱子,像是一個行走鄉間的遊醫常帶的木箱子,不大,但打開之後,數層隔斷之中,放滿了一個個的小瓷瓶。


    摸出一塊黑色的沉香,點燃之後,濃厚的有點刺鼻的香味在房間裏彌漫起來,老人將冒煙的沉香靠近鍾文虎的鼻子,原本臉色蒼白牙關緊咬雙目緊閉的鍾文虎,似乎有了一點反應,鼻子抽動著,似乎想要躲開沉香的味道。


    突然,鍾文虎連打兩個噴嚏,這才悠悠醒來。


    當他看清房間內,竟然沒有多餘的家具,除了一張榆木床之外,就一個櫃子,一張太師椅,一張榆木的幾案。想起這些年老人就這麽一個人孤苦伶仃的過日子,肯定是當年受到了他們兄弟的拖累,要不然就憑借老人的聲望,怎麽招也會受到豪門望族的邀請,少不了有人服侍,至少晚年生活也不會如此淒苦。


    一時間,鍾文虎的鼻尖也不知心酸,還是愧疚,竟然有些酸澀起來,當他的目光看到老人雪白的頭發的那一刻,竟然快速的躲開了。


    老人也不多說話,將沉香放在一個瓷盤裏,等待其慢慢的熄滅。眼神卻有著不容置疑的堅定,甚至是有些厭惡的口氣說:“既然已經醒來了,就別賴在老朽的床上,能走就自己離開,老朽就不送大駕了。”


    “老師!”


    鍾文虎心中暗暗著急,從床上掙紮著起來,卻發覺雙腿酸軟,根本站不住,噗通一下,跪倒在老人的麵前。想要抱住的老人的雙腿,卻在老人不經意的錯開了兩步之後,抱了個空,趴在地上的鍾文虎低頭不敢看老人的炯炯的雙眸,隻能苦苦哀求:“老師,救救您的弟子,文豹吧!”


    “你們鍾氏三兄弟好大的威名,老朽可不敢和你們攀上關係。你要是看上了老頭子家裏的東西,順手帶一點?”語氣中帶著深深的埋怨。更多的是奚落之後的寂寥。說完,老人背對著鍾文虎,走到窗台前,坐在了太師椅上。閉目養神起來。


    “老師,文豹,是您最疼愛的弟子,縱使有錯。也是我們兩個不成器的哥哥把弟弟給帶壞了。您老看在他跟您學藝多年的份上,就拉他一把吧?要不然,這次文豹就沒有活路了。”膝蓋在地上連爬帶拖的。移到了老人的邊上,說話間,鍾文虎已經是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哽咽起來。


    老人不僅沒有心軟,反而厭惡道:“難不成,你們殺人放火,都是老朽教你們的嗎?俠以武犯禁,這個道理,我收入他門牆的時候,就給他說過。而你告訴我,有什麽事情是你們不敢幹的?”


    “再說你也算不得我李存義的弟子,在外要是再敢用我的名號犯事,少不得老頭子要出山懲惡揚善。”


    坐在太師椅上的老人,別看生活拮據,但也是大有來頭,年輕的時候,被稱為河北刀王,曾經在京城開鏢局。當年武藝在京城也是出類拔萃的頂尖人物,長刀、形意拳成就李存義宗師威名,在四九城內鮮有敵手,當年可是和大刀王五齊名,響當當的人物。


    義和團的時候,以五十高齡,掌中一把長刀,更是殺的洋人,人仰馬翻。


    現如今,年紀大了,在南洋公學教授國術,武藝。


    早幾年,是接到了霍元甲的邀請,才南下上海,在精武門擔任老師。而鍾氏三兄弟也正是在那個時候,進入精武門學藝,鍾文龍、鍾文虎天賦不成,加上年紀稍微大了一點,反倒不如最小的兄弟鍾文豹進步快,後來鍾文豹被李存義看中,收為入室弟子。


    也正是這段淵源,才讓鍾文虎找到了一代形意拳宗師,刀王李存義。


    不過,鍾文豹年少習武,性格也多為衝動,加上有武藝傍身,正是血氣方剛恃勇好鬥的年紀,時常在外惹禍。因為打傷了平民,被李存義逐出門牆。原本是要打碎鍾文豹的琵琶骨,廢去一身的功夫,但是老頭到底年紀大了,不忍心看到才不到二十歲的弟子,下半輩子拖著殘疾之身,苟延殘喘,才沒有下手。


    雖說鍾文豹被李存義逐出師門,但李存義心中還有一點僥幸,希望弟子不要給他丟人。


    可讓他失望的是,鍾氏三兄弟搖身一變,成了江洋大盜,殺人越貨,綁架勒索無惡不作,當時已經是年過古稀的李存義還被氣的大病一場,好在幾十年的功夫底子還在,從閻王那裏討得了幾年的陽壽。


    但自此之後對這個弟子徹底失望,就此老死不相往來,可沒想到,時隔兩年多,鍾文虎來了,帶來的消息卻是鍾文豹惹了大人物的人,被抓了。


    並非老人不想幫忙,而是幫不上。


    年紀越來越大,對一些過去的事,就會顯得越來越依戀,弟子雖然讓他失望,但李存義卻不想放棄。鍾文虎帶來的消息,卻讓他束手無策,如果是江湖爭鬥,李存義門生朋友一大把,加上江湖上的朋友多少還給他一點麵子,出麵說幾句話,說不定還能大事化小。


    可是麵對財閥,李存義自問不過是一個武夫,現如今這世道,財閥隻給洋人的麵子,連政府軍隊的名頭都不見得好用。他一個垂垂老矣的武夫,能有多少麵子?


    鍾文虎繼續哀求道:“老師,這些年雖然我們殺了不少人,可都是該殺之人。得到的錢財,也多半用來救濟窮人……”


    “哈哈……你鍾文虎還真敢給自己的臉上貼金。難不成你還是個俠盜不成?”


    李存義也被氣樂了,從報紙上,江湖朋友之中,也有數次聽到過對這鍾氏三兄弟的描述,心狠手辣,絕不留後患。所以,兩年來,政府對這三兄弟恨之入骨,但還是拿這三個來無影,去無蹤的逃犯毫無辦法。誰知道。原來這三個家夥一直待在租界裏。


    鍾文虎從懷中摸出一本被汗水有些浸濕的本子,舉過頭頂,恭敬道:“這都是我們兄弟這些年做買賣的記錄,被殺的人,都是罪大惡極之輩。要不是恃強淩弱,就是魚肉鄉裏。而前年,蘇北大水,河南大旱,我們兄弟都是將身邊所有的錢都捐了出去。”


    有記錄。有存單。


    加上鍾文虎也沒必要在這方麵動手腳,隻要找到經手的人,一問便知。李存義的臉上,這才好看了一些:“那麽這些年你們靠什麽生活?”


    “大哥和三弟大部分時間都在租界裏拉洋車。而我賣水果。”鍾文虎羞愧的低下頭,這年頭隱名埋名還真不容易,但真要在街頭鬧市之中隱藏下來,別說巡捕房了。連青幫都拿他們沒辦法。可要不是這個法子,他們三兄弟也活不到今天。


    李存義嘴角微微一笑,心頭的一塊石頭落下來了。他最怕的就是臨老,弟子們不爭氣,讓他被人戳脊梁骨,好在鍾氏三兄弟也知道收斂,做事還算有點腦子,沒給他丟臉:“這倒像是你的算計,你這個人就是沒有雄心大誌,賣水果,倒也算是一個營生,至少比坑蒙拐騙要強的多。”


    “老師,謬讚了。”


    “我可不敢。”李存義臉一沉,變臉跟著七月裏的天氣似的,一陣風來,就是暴雨將至,可一轉眼,天空又放晴了:“當年宗師霍元甲響應孫先生號召,在上海創辦精武門,我們幾個老頭子被他請過來,也算是教過幾天拳腳,但還算不得是你們的老師。”


    精武門的情況有些複雜,以霍元甲為主,但當時國內有名望的武術名家,每過一段時間就會收到邀請來精武門交流。


    霍元甲是很厲害,但是精武門內的弟子,良莠不齊,能打的是很多,但也有平民來強身健體的。


    這就跟後世的少林寺和少林武校的關係一樣,少林寺武僧很牛逼,可少林武校出來的嘛!就值得商榷了。


    精武門也是這麽一個情況,鍾氏三兄弟中隻有老三被李存義收入門牆,一身的功夫,就是老大老二豁出命去,也奈何不了鍾文豹。這就是差距,真功夫可不是隨隨便便就傳授的。


    雖說,當鍾文虎拿出賬本之後,李存義的心裏已經不再怨恨弟子,但是他也無可奈何,他一個老鏢師,再怎麽厲害,也不可能讓一個豪門世家在他麵前低頭。反倒是,有名望的鏢師,多半會受雇豪門世家,這是一個不對等的地位,鏢師雖然拳頭厲害,但在豪門財閥麵前,還是弱勢群體。


    李存義歎了口氣,指著桌子上的一個大海碗,說:“把這碗鹽開水喝了。”


    咕咚、咕咚,一口氣將一海碗的鹽開水喝完,鍾文虎這代感覺頭暈眼花的症狀緩解了不少,歡喜道:“老師,我就知道您不會不管三弟的。”


    “想管,但有心無力。”李存義歎道。


    鍾文虎顯然是有備而來,滿懷希望道:“老師,當年孫先生對精武門青睞有加,一周總要來幾次精武門。如果能讓他出麵,此事多半有門。我聽說抓住三弟的哪位大少,和孫夫人是故交,時常往來於宋家……”


    李存義癡呆的看著眼前這個唾沫橫飛的鍾文虎,真想一拳頭打死這個憨貨,病急亂投醫,還也不是這麽一個投法。


    孫中山當年是對精武門非常推崇,還經常來精武門做客。但是鍾文虎不知道,李存義能不知道嗎?當年精武門是在給同盟會訓練刺客、殺手。有這層關係,孫中山重視是重視,但也會提防精武門。


    加上雙方可是從屬關係,精武門哪裏有資格指示孫中山辦事?


    再說,現如今的精武門,已經徒有一個空架子,當年的老人都離開了。他不過是當年精武門最昌盛的時候眾多老師傅中的一個,還真的沒那個影響力,能登上孫中山的門?誰認識他李存義啊!不被孫中山的衛士趕出來,都已經是萬幸了。再說了,孫中山為人想一出,是一出,誰知道,現如今這位爺腦袋裏又在謀劃什麽大舉動?


    銳利的眼神,也一下子空洞起來,良久,李存義才歎氣道:“你可真看得起我!”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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