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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了馬寅初的那身行頭,連王學謙也無話可說。


    好吧,他也知道老馬這個人隨便,但總不能穿著清涼的河工打扮,就是蓋住膝蓋的七分褲,上身一件坎肩,穿著清涼,但總歸不是正經路數。馬寅初出門的時候,手裏也沒有閑著,一手蒲扇,一手茶壺的,就算是王學謙見多識廣,也看不出馬寅初的身上有和富貴沾邊的地方。明明是高大上的大學教授,一身打扮卻穿出了碼頭工人的味道……


    “老馬,電話裏不是說,今天來客人嗎?”


    “朋友之間那麽客套幹嘛?”


    王學謙並不是嫌棄馬寅初,其實他也在為馬寅初暗暗著急,馬寅初在他這邊是有點像是經濟高參的意思,拿一份錢。他的經濟研究所有王學謙的資助,倒也不太拮據。


    可是別忘了,他還有一個大校校長的身份。


    辦學是非常耗錢的,如果不是像曹錕、黎元洪、張鎮芳等人的身份,也不敢用自己家的錢貼補進去。因為,普通人家根本耗不起這等開銷,這也是張伯苓和張彭春兄弟兩人辦南開,雖然張家也不是窮人,但絕對不敢用自己的錢辦學。


    因為他們家再有錢,也經不起一所大學的開銷。


    馬寅初的家裏就兩個字‘土豪’,他家的酒莊是寧紹當地數一數二的大酒商。馬寅初的赴美留學的錢,都是家裏出的,留學數年,少不了要幾萬大洋的開銷。


    這並不是說馬寅初是考不上公費留學的名額,而是不管是光緒年間的赴美留學名額,還是庚子賠款的留學名額,大部分的留學生都隻能單項選擇理工科方麵的專業。經濟類專業的競爭一直很激烈,每年上百人的名額之中,可能隻有一兩個。


    像是宋子文也是如此,他為了能夠學習感興趣的專業,也隻能選擇自費留學這條路。


    當然。宋家自費留學還有一個原因,他們的祖籍在海南,而光緒年間和庚子賠款赴美留學生名額都是按照各省原本賠款談判的款項來排定名額的,當時的海南連賦稅都收不上來。更不要說賠款攤派了。


    而赴美留學生之中,文科的專業隻有少數的幾個可選,比如教學專業,司法財政類的,其他的學生大部分都隻能選擇理科專業。


    老馬在赴美留學生之中。也算是公子哥的存在,出國的時候也算是一枚小鮮肉,沒想到在外漂泊幾年的求學經曆之後,竟然將自己的‘逼格’一再降低,以至於向碼頭工人看齊了,不得不讓王學謙窩火:“老馬,你到底在搞什麽?”


    “張公子,裏麵請!”


    馬寅初口口聲聲說自己家沒有老爺,可實際上仆人也不少。這屬於馬家的老宅,怎麽可能看著馬寅初的喜好亂來呢?


    馬寅初看了一眼巷子裏。還有巷子外的汽車,少說也十幾輛,而送進門的禮物,進進出出的二十多趟,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搬家呢?他外形雖然有點不堪造就的樣子,可是心思是一等一的聰明,頓時覺得張學良應該身份不凡,懊惱道:“子高,你也知道的,我每天早上都起來鍛煉的。圍著西湖跑了一圈之後,還打了一趟拳,剛洗完澡,這大熱天的根本捂不住啊!”


    馬寅初在留學生之中絕對是斷糧狂人。可實際上,看這位的長相,憨厚中帶著一點魁梧,但都讓他那張段滾滾的胖臉給毀掉了。


    按理來說,像馬寅初這樣的鍛煉,身上根本就存不住多少脂肪。再說年紀。也不是那種喝水都長肉的年齡,可為什麽,給王學謙的感覺是,眼前的人富態的像是一個土財主呢?


    “老馬,按理來說,你就這鍛煉的頻率,你不該這麽胖的!”


    馬寅初聽到這些話,也是一臉的惆悵,想當年自己也是一翩翩少年,看了一眼王學謙,覺得美少年這個詞用在自己身上不太妥當。但長相絕對不會不達標。


    美國的大學在清末民初的時候,有一條規定,很奇葩。


    在庚子留學生中被用的最多,就是要長相端正,換句話說,長的不好看的都不要。


    可見,當年的馬寅初的長相是過關的。


    可為什麽十幾年過去了,馬寅初的長相越來越接地氣了呢?原因還是在一個字上麵‘胖’,他胖了,胖的毫無道理,胖的匪夷所思。馬寅初長歎道:“子高,當年我出過留學的時候,還是非常精神的。”


    “可我在哥大的時候,見到你的時候也不見你瘦了啊!”王學謙不解道。


    馬寅初氣憤道:“美國的什麽都好,就是飲食不適合我們華夏人。吃的都是肉,還有奶油,能不胖嗎?那還是我堅持鍛煉的結果,要是不鍛煉,還能看?”


    王學謙卻歪著腦袋,想了一圈,覺得不對勁,西方飲食中不是沒有蔬菜和水果,見馬寅初義憤填膺的樣子,他也不太確定:“學校的食堂也有蔬菜!”


    “都是生的,我又不是羊,能吃得下嗎?”


    “那迴國之後呢?”


    “家鄉菜的誘惑,根本抵擋不住啊!”


    王學謙差點被馬寅初的大道理氣的一個趔趄,倒在馬家的門口。對於吃貨的世界,王學謙也頓覺壓力很大。並不是他不懂吃貨的世界的偏執,而是這些人大部分都有種讓人一腦袋撞死的奇葩想法。


    馬寅初的道理很充分,但總覺得讓人有點奇怪,王學謙也是進門之後才想起來,研究生,不管是碩士階段和博士階段的學生,在學校裏的宿舍都是有廚房的。


    隻不過,他當年也不開火,才體會不到‘家鄉菜’的味道是如何的感人至深。


    在進門的那一刻,馬寅初還頗為不好意思的拽了一下王學謙的袖子,赧然道:“兄弟,你太客氣了,來就來,送這麽多東西幹什麽?”


    王學謙沒好氣道:“老實說,我來就不送東西了。這都是我給你介紹的哪位要拜你為師的堅決要送的,攔不住。”


    馬寅初若有所思道:“看來誠意十足啊!”


    王學謙絕對不會在這種小事上糊弄馬寅初,這一點他們是有共識的。而且他從管家的手裏拿過禮單之後。保守估計,這些禮物要是拿到杭州城去買,至少能買上五六千大洋。


    這還是保守估計,要是慢慢的賣。可能會達到上萬大洋。


    在民國,有幾個家庭能經得住這樣的折騰,這樣的敗家子要是出現在馬寅初的家裏……他雖然不會掐死對方,看至少有這種衝動。


    “都是他送來的?”


    “沒錯!”王學謙還補充了一句:“拜師禮送的少了,裏麵那位臉上掛不住。丟人!”


    馬寅初這下才懂了,雙手搓動著,雙眼透著一種興奮的光芒:“我就知道,這位看著儀表不凡,絕對不是商業廳的小職員,如此長相必然是人中龍鳳,絕對不是甘於屈居人下的主。”隨後壓低了聲音,對王學謙偷偷道:“這小子是金主!”


    王學謙就算是有一千、一萬個理由鄙夷馬寅初的這種見人下套的做做法,也無力去和這家夥掰扯張學良的誠意:“奉軍大帥張作霖家的大公子,張學良。你覺得夠不夠這身份!”


    馬寅初這才放下心來,隨即對王學謙說了一句:“等等。”


    “你去幹什麽?”


    “換套衣服。”


    奉軍大公子,民國四大公子之一,對於馬寅初來說,絕對是一個不容忽視的金主。他辦學的資金就全靠在張學良的身上了。


    自然要鄭重,鄭重,再鄭重。


    可是,馬寅初的大嗓門很快就讓他這種鄭重的態度,打了折扣:“我那套博士畢業時候穿著西服呢?”


    “老爺,那套衣服您穿不下了……”


    ……


    終於。出現在張學良麵前的是一位看著儒雅有餘,儀表堂堂的長衫儒者的樣子。


    這幅打扮,在燕京的大學裏倒是經常見。隻不過,這是三伏天啊!老馬。你不熱嗎?


    王學謙很像提醒馬寅初,張學良最多也就是三分鍾的熱度,糊弄一下就差不多了。沒必要這麽鄭重的穿戴整齊,作為馬寅初的朋友兼校友,他是知道這位隨便起來的樣子,在教授圈內。要多瘋癲就有多瘋癲。


    隻不過才剛坐下,馬寅初的腦袋上就汗涔涔的,就連一身清涼打扮的王學謙,看著都有種被捂出汗的難受勁來。


    “子高介紹來的,在下一定是相信的,張公子才學一定是一等一的好……”


    在學校時間久了,馬寅初自然會習慣的拿出一副考校學生的說辭來,可是一開口,張學良的反應就像是‘卡殼’了。他習慣的將張學良當成了上海商業大學的入學學生一樣對待了。


    考校的知識點是中學中比較難的,這對於一直在軍營中生活的張學良來說,簡直就是天書一般的存在。


    王學謙無奈的提醒了一句:“老馬,這些旁枝末節你就不要太在意了。”


    馬寅初這才醒悟過來,對方是公子哥啊!要是張學良在才學方麵,一等一的通透,還要他們這些讀書人做什麽?頓時尷尬的笑道:“漢卿,不要緊,這些學識雖然是基礎,但我這裏一套速成之法,保管你在一個月之內,掌握要領。對於接下來的政務有所啟示……”


    “老馬,漢卿不是來學習政務的,真要學這些,他在奉天還缺老師嗎?”王學謙再次提醒有潛質化身成為培訓班導師的馬寅初,這位一遇到金主,怎麽就不淡定了呢?


    其實也不能怪馬寅初,而是這時代的辦大學的教授有一個通病,拉資金。


    上海商業大學開辦是托了王學謙的福氣,委托培養了一批學生。但是作為東南大學的分屬院校,也要自主招生,也要建設校園。總不能一直靠著辦培訓班掙錢吧?


    再說了,上海商業大學是國立東南大學的學院,資金撥付是郭秉文這位校長撥付的,東南大學多麽缺錢,馬寅初又不是不知道,郭秉文連南京的學校都辦的異常費勁,更不要說去估計在上海的馬寅初了。


    這位也不知道是對馬寅初的信任,還是故意視而不見,幹脆,讓馬寅初自籌資金。


    這下可把馬寅初給嚇壞了,他除了幾個說得上話的校友,在上海哪裏籌的來錢?


    一來二去的,馬寅初就有打退堂鼓的意思了。


    要不是經濟研究所已經上正軌了,資金也不缺,他說不定打起包袱去燕京發展了。讓他沒想到的是,他正在猶豫之際,王學謙給他送來了一個‘散財童子’,民國一等一的金主,這還不把他給樂壞了?說話盡量撿好聽的說,換句話說吧,隻要張學良的‘誠意’足夠,他的學業,馬寅初包了。


    王學謙麵對馬寅初的胡說八道,也是頗為無奈,隻好轉而對張學良說:“漢卿,你想要學什麽,幹脆就直接告訴馬教授,他這個人詼諧慣了,你也不要介意。但本事是肯定有的。”


    張學良麵對馬寅初的口若懸河,上來就測試他的學業,讓他心虛不已,緊張的連手腳都不知道放哪兒了。在王學謙的提醒之下,張學良才如夢清醒一般,開口道:“馬老師,漢卿愚鈍,從小就沒有接受過正統的西式教育……”


    馬寅初擺擺手道:“這不要緊。”


    張學良心說,什麽都不要緊,隻要一顆向學之心?問題是,他聽者覺得非常不靠譜呢?隻要硬著頭皮繼續說:“其實漢卿這次來,是對您編寫的一本浙江商業廳的內部材料非常感興趣,想要學習裏麵的美國商業規則。”


    “壟斷?”


    張學良聞之則喜道:“就是壟斷。”


    壟斷生意,說白了,就是控製原料供應市場,生產和銷售。能夠獨立定價的企業,比如說標準石油,在壟斷了世界石油的半壁江山之後,單方麵兩次提價,將煤油的價格提高了四倍。


    這種東西,真要說起來,哪裏需要學習幾年?幾天就說完了。


    但馬寅初覺得知識不能如此廉價,拍著胸脯保證道:“這些容易,為師別的本事沒有,但是美國企業的經營模式,都在肚子裏裝著呢?”說完,拍打了一下他的大肚子,哐哐作響:“但是漢卿,你也不要心急,這些知識都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學會的,先跟著為師熟悉一段時間。哥大的經濟學博士,可是近水樓台,實習都是在華爾街,美國的大公司的運作都是為師親自研究過的。”


    馬寅初的研究能力,王學謙是絕對不會質疑的,但他教學生的能力?


    王學謙及時的推出了馬寅初的宅院,心想,張學良最後要是什麽也沒學到的話,就當是個當,受教育了也一樣。


    可沒想到,才幾天不見,張學良再次見到王學謙的時候,開口閉口就是‘大托拉斯’,一本正經的樣子,讓人覺得好笑。(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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