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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子興很不習慣這種被蒙在鼓裏的感覺,尤其讓他難受的是,似乎周圍的人都懂了,而隻有他一個人在發愣。仿佛他的智商低人一等似的。


    什麽二桃殺三士?


    跟著王學謙和顧維鈞站起來,準備出門。朱子興也準備迴家去問問管事的賬房先生,或者問一下上學的弟弟和妹妹。


    想了想,後者還是算了,丟不起那個人。


    “你們去總商會?”


    “剛才和聶會長通過電話了,他還有宋會長在總商會等著我們。”


    雖然王學謙話裏話外都沒有邀請朱子興的意思,可架不住人的臉皮厚,什麽也不在乎。說起來,他以前還是很機靈的,至少和盛恩頤等人相比,他還算拿得出手。


    半個小時之後,上海總商會的樓前,一個年紀半百的老人,正焦急的等待著。


    當他看到兩輛汽車一前一後,進入總商會的大門之後,就立刻迎接上來了。


    “幾位先生,我家老爺在樓上等你們。”


    說起來,上海總商會的大門,王學謙也是第一次進。感覺上,整棟大樓方方正正的,給人一種方正嚴明的感覺。走上樓梯,進入內部,倒是別有一番洞天。


    磨石地麵上,光滑如鏡,加上鑲嵌的繁瑣黃銅紋飾,雖沒有太多的雕飾,卻給人一種富麗堂皇的感覺。得到消息的二樓包間裏,聶雲台和邊上一個戴眼鏡的中年人,已經走到了樓梯前,正好碰到王學謙和顧維鈞。


    原本姓宋的中年人,是覺得聶雲台有些興師動眾,不過是一個二十郎當歲的年輕人,看在父輩的麵子上,照顧一二也就算了。要不是聶家的管事通知樓上的時間晚了一些,說不定聶雲台還要下樓出門迎接。


    這已經不是家族身份能夠說明的情況的了。要不是相同地位的階層,聶雲台絕對不會如此重視。


    另外,宋漢章也非常不解的是,聶雲台故意留下了他。


    在上海總商會中,其實還下屬一些行業商會,比方說證券商會,銀行商會,鹽業商會,棉紡商會等等各行各業的商會。


    但是要說實力最大的,也就是銀行商會。


    宋漢章是銀行商會的會長,同時又是‘國行’的行長。而‘國行’和‘交通’兩大銀行,其實就是清朝時期的戶部。當初,清末的時候,戶部被中國銀行取代,行使中央銀行的職責。進入民國之後,各地興辦的鐵路越來越多,加上清朝時期建設的鐵路,已經新成了一個巨大的利益團體,在北洋各個派係中,自成一係,稱為——‘交通係’。而交通銀行作為結算銀行,也成為北洋政府中,最重要的兩家結算銀行之一。


    作為中國銀行的行長,宋漢章在銀行界地位自然不容小覷。


    不過,他的地位相比聶雲台來說,還是差了那麽一點底蘊。


    聶家,世代官宦,還有一個世人皆知的外公——曾國藩。加上早年聶雲台的父親擔任上海道道台,在上海的勢力根深蒂固,是宋漢章說什麽也不敢得罪的。


    平日裏人到中年的總是擺出一副小老頭的模樣,可在見到王學謙的那一刻,聶雲台竟然在第一時間,咧開嘴笑了起來。


    “子高,你可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我都找你大半個月,就是拜對真神。”


    “聶伯父,你這麽說,可是棒殺小子了。給您介紹一下……”


    王學謙開口準備介紹顧維鈞,沒想到聶雲台一眼就認出來對方的身份和來曆。擺擺手笑道:“上海的顧少川,我怎麽可能不認識?”


    “宋會長,你也在上海?”


    “上海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我能不來嗎?剛才我還在納悶,是誰讓聶老弟如此看重,原來是你們兩位人中俊傑。不過我可是帶著一籮筐的疑惑,等著你們給我們兩個給我們解答啊!”


    “原來都是老相識,我就不介紹了。”


    “子高,請。”


    “會長,請。”


    “少川,聽說英國人和美國人又要談判,這次有沒有希望從日本人哪裏?”


    “盡人事看天命。”


    “但願吧!”


    ……


    朱子興很像發表幾句讓人耳目一新的話,讓人注意到自己,還站著一個大活人呢?


    可事實上,在場的其他四個人,都沒把他當迴事。似乎姓宋的和姓顧的聊的挺多,畢竟他們在燕京也常見麵。而聶雲台更是聊起了美國的工業。自從投資紡織行業之後,聶雲台越來越感覺到,國內的紡織廠在機器設備上受製於洋行。


    這種困境要是不解決的話,未來國內的紡織行業是無法真正的崛起。


    但是原本,聶雲台手上的經營資金就很緊張,加上棉花的采購價越來越高。


    造成成本直線上升,如果沒有貸款,機器工廠就沒辦法開辦。想來聶雲台找宋漢章也多半是想要獲得一筆貸款,來擴張他的機器工廠。隻不過,看來宋漢章手中也挺困難的,他雖然是中國銀行的總經理。可是北洋政府常年入不敷出,連維持就艱難,更不要說拿出一筆數額不小的貸款,給聶雲台用了。


    和大部分官僚子弟不同的是,聶雲台年輕的時候,也在美國留學過。


    不過出於不同的目的,他去美國留學,多半是為了拓寬眼界。所以,他自從經營企業之後,更注重技術上的革新。所以,才有了這樣的困惑。


    王學謙倒是沒有說一定給聶雲台貸款,隻是委婉的介紹了投資銀行的總經理衛挺生。聽到這個消息,聶雲台也是沒底。但還是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


    其實,站在王學謙的立場,他是非常認同聶雲台的主張。但是眼下不是商量貸款的事,而是有一項更加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們解決。很快,他的眼神放在了在房間裏的桌子上,上麵一摞一摞的都是燙金的請柬。不用猜,都知道這些請柬是派什麽用的。


    “聶會長,這些請柬……?”王學謙有明知故問的嫌疑,但是聶雲台並不在意,反而搖了搖頭道:“英國人給我出了一個難題,我是送也不好,不送也不好,一時間拿不定主意。”


    “哦?”


    宋漢章其實也是公共租界‘內四條’的受害者,或者說他是受害者領袖。畢竟英國人針對民國銀行業的手段,眾人皆知。他這個銀行公會會長,就不能熟視無睹了,出於責任,他都要站出來表示立場。


    而英國駐滬總領事館的邀請,讓他無法躲避,隻能在上海總商會和聶雲台兩人琢磨,英國人的意圖。


    “子高,也是為這事而來嗎?”宋漢章抬頭道,雖然他和顧維鈞看似聊的火熱,其實他一直支著耳朵,在聽王學謙和聶雲台的聊天。


    顧維鈞笑道:“他可是拿到請柬了啊!”


    “哦!”這下,朱子興才被人注意到了,可是這樣的結果,讓給他提不起一點精神來。眾星捧月,有些難辦。但是也不能把自己貶低的太多成為一個送信的雜役吧?


    朱子興沒趣的張開大嘴,不合時宜的打了一個哈欠:“哎呀,都快九點半了,困死我了。你們聊,我先迴去了。”


    等到朱子興興致索然的打著哈欠,走出房間之後,聶雲台這才對宋漢章點了點頭。要是讓他知道,原來這兩人一直在防著自己的話,非氣的‘掀桌子’不可,太不把少爺當人才了。


    聶雲台拱手對王學謙和顧維鈞的方向,做了一個作揖的樣子,顯得頗為無奈道:“兩位,聶某也是兩難境地。這英國人突然如此興師動眾的宴請總商會這麽多人參加宴會,可是來者不善啊!上海總商會雖然這次站在罷工和罷市一邊,但是並不是鐵板一塊,萬一英國人……”


    “聶會長是擔心英國人萬一針對工人最多的紡織行業,提出優惠政策,這次罷工和罷市將不攻自破是嗎?”王學謙頷首道。聶雲台不僅是總商會的會長,還是紡織工會的領軍人物,


    可是紡織行業的企業家,在上海說得上名字的,少說也有幾十家。他總不能替代所有人做主吧?


    更何況,一旦紡織行業成為英國人的突破口,其他行業會怎麽看待紡織行業。需要依賴大量貸款的紡織行業,將成為各個行業處之而後快的罪魁禍首,奸商典範。


    加上交惡銀行業,這種後果,對於聶雲台來說,簡直是無法想象的。


    見聶雲台愁眉不展的苦笑,王學謙反問道:“那麽聶會長是準備不赴宴?”


    “難辦啊!”聶雲台長歎一口氣道:“英國人表麵上是和談。可實際上,這是把刀架在了我們的脖子上啊!聶某人在商會會長的位置上,怎麽可能犯如此低級的錯誤?可是不去?又怕英國人別出新招啊!”


    王學謙和顧維鈞相視一笑,之後開口道:“英國人似乎也感覺到了‘內四條’針對華商的做法是不穩妥的,是造成眼下局麵的主要原因之一。所以,我和少川分析,這次英國人談判的底線應該是放棄在公共租界實行‘內四條’。”


    王學謙原本還想繼續說下去,可是看到聶雲台聽到,英國人可能放棄‘內四條’的時候,眼眸之中的喜悅之色,難以掩蓋。頓時有些失望,聶雲台很快也覺察到了王學謙的變化。臉上也有些發燒。心想,後悔自己怎麽在一個後輩麵前,失了沉穩。


    “少川兄,還是你來說吧!”


    王學謙頓時失去了和聶雲台繼續談論下去的興趣,反而胸口有些煩悶不已。


    如果上海總商會的會長,都是如此淺薄的人,隻看眼前的利益,那麽整個商會,還有什麽凝聚力可言。


    商人看重利益,但是如果商團和商會也沒有目光長遠之人,怎麽跟英國人繼續鬥下去。如果無法鬥下去,怎麽可能得到最大的利益和話語權?將來,商會還不是成為英國人隨手可以處置的肥羊?


    成為公共租界內,納稅最多,卻最沒有地位的一群人?


    顧維鈞的耐心要比王學謙要好的多,畢竟,他在歐洲和美國的時候,整天和人周旋,要是沒有了耐心,怎麽為民國謀求外交利益?


    “兩位,這次的罷工和罷市,鬧得很大。已經讓英國上層都有危機感,或許你們不知道,來上海代表英國政府談判的全權代表是英國政壇的實權派人物。不久之後,這個人應該會出任印度總督的裏丁伯爵。”


    “伯爵?世襲伯爵?”


    “沒錯。”


    宋漢章對歐洲的貴族不太了解,但是聶雲台還是有些印象的。如果說英國政府派來的人是世襲伯爵,那麽按照英國的法律,這個人應該是上議院的成員。掌握英國重要決策的大人物,如果出任印度總督的話,就更不得了了。


    因為印度總督,掌管的可不僅僅是印度。而是英國在整個南亞和東亞的利益。


    這樣一個大人物抵達上海,可見英國政府對亞洲的局勢有多麽擔心。


    聶雲台可不是商人世家出來的行商,他可是政治之家的弟子。肯定明白,談判規格越高,自己這邊的要價就應該水漲船高,不然肯定是虧了。躊躇的低下頭,聶雲台也在為自己的短視而懊悔,真要是這次自己去談判,還不虧到姥姥家了?事實上,要想緩和公共租界內部英國執政者和華商之間的矛盾,單方麵廢除‘內四條’就可以了。根本就不用勞師動眾的派遣如此重量級的人物來遠東,進行危機公關。


    最多,讓在燕京的英國駐華公使跑一趟上海,也差不多了。


    但是這僅僅是表麵上的罷工和罷市的爆發點和導火索,根本原因不會這麽簡答。要不然,香港、廣州、甚至新加坡也不會被煽動著罷工和罷市。


    但他再次抬起頭來的時候,眼神變得堅定了許多:“隻要裏丁伯爵的情況屬實,那麽我們的要求確實低了一些。這樣,聶某人憑著在上海還有一些人脈,就是拚著將這些人脈都耗盡,瘋狂一把。子高,少川,這次談判就要辛苦二位了。不過,你們總該給我透個底。按照什麽標準談?”


    顧維鈞這下可不好說話了,因為他知道,王學謙的身上牽扯的勢力比他知道的更多。


    這個談判的條件,王學謙不吐口,誰也不敢托大。


    “子高,你來說吧!”


    “好,我先說一下英國人可能在談判中的底線,這也是我和少川印證之後,得出的結果。”王學謙知道,製定他談判條件,這是他絕對不能鬆口的,畢竟上海的事,有太多的眼睛都盯著。


    “首先,英國駐滬總領事製定的‘內四條’廢除,這根本就沒有難度,因為如果這幾條在租界實行的話,華商就根本無法安心,罷工和罷市就不會結束。所以,廢除‘內四條’英國人比我們更加急。”


    “有道理。”宋漢章點頭道,這些都是表麵上的,很好理解。


    王學謙繼續說:“其次就是英國人應該會給總商會幾個名額,加入工部局。我擔心英國人會主動提出這樣的要求,這會給我們的談判增加不少麻煩。”


    聶雲台眼神一冷,歎氣道:“真要是這樣,就要搶破頭了。”


    “租界其實和西方的城市在組成上,缺少了市議會,而工部局是一個縮小的市議會。現在華人工部局董事名額是五人,增加到七人的話,在工部局中還不到半數的票數。等於決定權還在英國人的手中,根本無法參與決策。隻不過是一份英國人給予的榮譽,在租界內有一些特權。往常,總領事館,工部局會聯合指名華商董事,可萬一讓商會自己推選呢?”


    “這不會吧?”聶雲台吃驚道。


    宋漢章一開始還有些懷疑王學謙的能力,這時候在吃驚之餘,也是對王學謙另眼相看,畢竟是喝過洋墨水的。對於英國人的權謀,可謂了如指掌。


    本來準備置身事外的宋漢章也加入了談話中:“如此一來,商會內部,肯定會為了這兩個毫無用處的名額,鬥的死去活來。分裂到不至於,但是眼下共同進退的局麵肯定會難以為繼。”


    “宋會長說的沒錯。介於這樣的擔心,我建議,商會不出麵參加英國人的宴請。派出代表,直接和英國人談判。打英國人一個措手不及。”王學謙建議道。


    “另外,我們還不能忘記,英國掌管的鹽稅稽查所的問題也很大。這段時間,應該重新讓報紙上多報道。而我們的談判底線,就是讓英國人將鹽稅交還給國人,另外在租界征稅上,放棄一部分的利益。”


    “放棄租界征稅權?英國人可不會同意。但是鹽稅的問題,或許有轉機。”宋漢章沉著道:“不過,英國人處於自身的目的,不大可能交給民國政府。”


    “那麽就用別的辦法代替,比方說銀行擔保結算,證券交易所售賣鹽稅債券印花,鹽商分布供銷渠道。如果英國人明知不可為,應該會答應下來。”王學謙終於說出來自己這次來意中最重要的一個信息。


    宋漢章騰的一下從沙發上跳起來,銀行擔保和結算,和鹽稅債券印花,這個條件英國人要是答應的話,未來的民國銀行業將步入一個高速發展的時期。就看哪幾家銀行能夠趕上趟了。朗聲道:“上海資本最集中的銀行業,證券業,和鹽業都被一網打盡。”


    發現周圍的人都在看著他,宋漢章也是老臉一紅,不聲不響的坐下來,這個提議,肯定是說到了他的心坎裏。


    “聶兄!”宋漢章剛坐下,就殷切的看向了聶雲台。


    聶雲台愕然道:“宋會長也動心了。”


    “聶老弟說笑了。好吧,我把話放在這裏,就是拚著中國銀行的總經理不幹,我也給你批50萬貸款。隻求聶老弟全力支持子高和少川的大動作。”宋漢章說的也太過頭了,他堂堂的中國銀行總經理,等於是清朝時期的戶部尚書,還能被50萬的一筆貸款,給革職查辦嗎?


    但是站在宋漢章的立場上,隻要拿到鹽稅的結算權,即便是一部分,中國銀行也將獲得千萬級別的結算資金。這筆錢可不是存款,是可以在銀行中用一段時間的,而且細水長流,要不了幾年,中國銀行的資本就可以和外資銀行一較高下,他能不動心嗎?


    聶雲台謹慎的笑了笑:“是無息貸款?”


    宋漢章苦笑道:“你可真會伸手。”


    王學謙見總商會的兩個大佬都動心了,笑道:“如果宋會長到時候賴賬,遠東銀行給聶會長這筆無息貸款。”


    “哈哈,我差點忘記了,還有你這個金主在。”聶雲台心情大好,一來可以為國辦事,對於一個商人來說,機會難得。二來,他的企業能夠得到一筆50萬的無息貸款,這可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好事。


    他哪裏還有拒絕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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