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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錢塘督軍府內,盧永祥左顧右盼的看著身邊的物件,除了一把指揮用的軍刀,沒有稱手的家夥事。


    當然,牆上掛著的一支意大利伯萊塔歐獵槍,不過用槍打兒子,顯然是要斷子絕孫的節奏,於是盧永祥瞄上了放在條案上的指揮刀,在手裏輪了幾下,手感頗為瓷實。


    本來嘛!


    這把刀跟了他有十幾年來,大小的戰鬥經曆無數,用來施家法綽綽有餘。


    而且卡簧也非常堅固,根本就不用擔心刀鞘突然飛出去,亮刀子見血。


    “過來!”


    盧永祥沉聲道,胡子抖動著,顯然是要給盧筱嘉動家法,但是手裏要是那根雞毛撣子,盧筱嘉多半是認命了,可明晃晃的是一把軍刀,這要是一時失手,非要鬧出人命不可!


    盧筱嘉圍著桌子,跟盧永祥對峙著,嚷嚷道:“我偏不過去!不就是一個繅絲商人嗎?關幾天又出不了事,又不是把人殺了。”說起來,盧筱嘉自己都覺得委屈,他不過是替老頭子出氣,浙江的商人一個都不好惹,督軍府要收一點稅這個叫難啊!


    這不,王鴻榮莫名其妙的站出來,反對盧永祥征收絲捐,頓時讓盧永祥的擴編計劃落空。


    當兒子的,見老子不高興,當然要問個一二。


    一來二去的就鬧明白了,是餘姚的王家給督軍府上眼藥呢?不過他也一時沒有辦法,大搖大擺的去餘姚把人抓了,關入杭州的大牢之中?這也不靠譜,反正這個王鴻榮不簡單,連盧永祥也隻能忍著他。


    但盧永祥能忍,不見得盧筱嘉能忍得下這口氣,堂堂一省的督軍,還要被一個商人給擠兌不成?


    撒開探子到處探聽王鴻榮的動向,這不,機會來了,王鴻榮來杭州了。等到他進了一處宅子,盧筱嘉就安排人手把宅子圍住了,想要出來,好辦,把稅先交了,還要罰款,以儆效尤。


    王鴻榮被一個毛頭小子給關在了杭州的私宅裏,頓時又氣又急。


    不過讓他自己打自己的臉,把說過的話收迴去,斷然沒有可能。於是兩人就僵持在哪裏,一時間,盧筱嘉也沒轍了,邀功是絕對不敢的,隻能封鎖消息,於是等到整個杭州城都知道,王鴻榮被盧永祥軟禁了,他這個當事人還被蒙在鼓裏。


    始作俑者,就是他那個不成器的寶貝兒子。而盧筱嘉也覺得自己委屈,他本來是好心,為老頭子分憂的,可是沒想到,會成如今的結果。


    “信不信我一棍子抽死你?”


    “老爺!”


    “筱嘉,你爹還在氣頭上,還不快走?”


    “姨娘,讓他來,往……”


    嗖的一下,盧永祥氣的將手中的刀砸了出去,眨眼的功夫,盧筱嘉跑的人都不見了影子。


    直到出了杭州城,盧筱嘉的硬話也沒有說成。當然王鴻榮的事也被他記在了心頭,頓時嫉恨起這個固執的商人。而盧永祥無力的坐在了廳堂中的太師椅上,歎氣道:“你們一個個都護著他,總有一天,一家人都要折在這個逆子手上。”


    夫人是後娶的,當然是在大夫人過世之後,不過遵從三從四德的盧夫人也無奈,這個兒子是過世大夫人的骨肉,她也無法管教,隻能護著他,也算是對得起未成謀麵的大夫人了,一時間,心酸自胸口而起:“姐姐留下骨肉中,最疼小嘉,要是她在地下得知,小嘉被老爺責罵,我卻在一邊看著,總是會埋怨我的。”


    女人的字典裏,死人總是比活人有威懾力。


    一哭二鬧三上吊。


    盧永祥的這位夫人,自然不至於如此,但是說的也是讓盧永祥一陣心煩,這個兒子算是沒辦法管教了,歎氣道:“你們道我為何讓這個逆子在上海,總以為那是洋人的地界,這個逆子還知道輕重,不敢太過張狂,要是讓他在浙江,還不惹的天怒人怨。每次來,都讓人不得安生,冤孽啊!”


    “老爺說的嚴重了,不過是一個商人,讓馬弁去撤走圍困的兵丁,不就行了麽?”女人總是會想著自己人,當然當上了督軍夫人,一個當地鄉紳商人,是不會在她眼裏有多重要的地位的。


    狗一樣的人,狗一樣的命。


    對於權貴眼中的普通人,何嚐不是如此呢?


    “你一個婦人不知其要害,難道他還不知道嗎?”盧永祥怒其不爭的說著早就沒了影子的兒子。


    從兜裏摸出一張電報:“這是段公今天早上給我的加急電報,總之讓我安撫浙江繅絲商人,你看看,都鬧到京城了,我這個督軍還被蒙在鼓裏。你們一個個都慣著他,早晚他要橫死街頭,都將是被你們給害的。”


    “不過是一個商人?”


    盧夫人當然看見了電報上措辭嚴厲的句子,一時沒了主意。


    盧永祥聞言頓時怒了,站起來,舉起手,想要打,卻還是忍住了,沒有下手:“商人?他當年不滿楊公帶兵入浙江,斷然離開公職,省長的位置還是要這個人坐的。此人在浙江政商兩界威望極高,要不然也不會驚動段公了。”


    “把盧炳義拉下去重打八十軍棍。”


    “老爺,這會打死人的。”


    “打不死,就槍斃行刑的人。還反了天了,連我都敢瞞?”


    ……


    盧永祥是真怒了,得罪整個浙江的官商不說,今後一年內,必然是焦頭爛額。他更生氣的是,手下的人竟然聽信他的兒子,竟敢欺下瞞上,這個毛病要慣出來,他這個督軍幹脆讓賢給他兒子當好了。


    殺了人,氣也生過了。


    但盧永祥卻犯難了,王鴻榮是他兒子囚禁起來的,當然,在外界看來和他囚禁的毫無差別。


    放了,他麵子上下不來,關鍵是威信不在,將來各地稅收更是難以補齊。他養的數萬大軍,都要靠雜稅維持。現如今,早就不是段祺瑞當政的時候,當年段祺瑞為了擴充皖係軍隊,不惜捏著鼻子跟ri本人簽訂了數項條約。借款5億ri元,都換成了ri本的槍炮,想要靠著無力南北統一之後,再擴充國家實力。


    不過,皖係軍隊最後連直係軍對都沒有打過,現如今,皖係最強的力量,也就是他盧永祥。


    要是失去了地盤,皖係的希望都要滅了。


    怎麽辦?


    在書房中一直轉悠到後半夜的盧永祥也沒轍了,無奈之下,又對兒子恨的牙癢癢。


    拿起電話打給了他妹夫,駐軍在上海的何豐林。


    “喂,那個不開眼的這麽晚了給老子打電話?哎呀……”


    接連的哈氣聲,聽得盧永祥一陣的皺眉:“是我?”


    “你個……”好在一句王八羔子沒有罵出來,何豐林終於聽清楚了,是姐夫的電話,頓時抖擻jing神道:“姐夫,你放心,有我在,上海就在我們的手中……”


    “好了,我不問你這些。盧筱嘉要是來你哪裏,給我嚴加看管起來。”盧永祥沉聲道,根本就不給何豐林說話的機會:“最好給我關在監獄裏,關上幾天。”


    何豐林嘿嘿的笑了幾聲,跟夜貓子似的,怪嚇人的:“哪能呢?盧筱嘉是你兒子不假,也是我大侄子不是?我疼他還來不及呢?哪裏舍得去關他?”


    “我跟你說的是正經事?”


    “我也不是在開玩笑啊!”


    何豐林憨憨的迴答,差點把盧永祥給氣死,不過很快,當何豐林迴過味來之後,這才後知後覺道:“筱嘉,不會又闖禍了吧?”


    “你說呢?”盧永祥氣憤道:“在外麵已經不叫他盧筱嘉,而是叫他盧小嘉,我的字是‘子嘉’,他都能給我做主了不成?”


    這一刻,盧永祥的戾氣一下子發散開來,似乎要吞噬周圍的一切似的。


    何豐林也聽出了盧永祥口氣不善,頓時改口道:“姐夫放心,等他來了我一定勸勸他。不讓他出門。”


    “這樣最好……”


    當盧永祥謀劃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時候,王學謙也已經登上了橫渡太平洋的輪船。


    12天後,當喬治國王號郵輪,裝載著來自美國的郵件的同時,也將大量的旅客帶到了東方。


    遠遠的看到浦江西岸,漸成規模的萬國建築群,王學謙在甲板上送了一口氣。


    民國,老子終於來了……


    而走到王學謙身後的皮維,在他耳邊輕聲說道:“富蘭克林-羅斯福先生已經發電報給了駐滬總領事,埃德溫-克寧翰先生,領事已近答應了請求,剛才已經通過船上的無線電聯係過了,等會兒在碼頭,領事會親自來接您。”


    “我一個民國人,還要埃德溫-克寧翰關照?”


    王學謙一挑眉道,其實他心裏也有些發虛,畢竟上海他熟悉,也不熟悉,倒是80年後的上海,他還是有不少迴憶的。在蘇州河上,不少搞藝術的都為能在蘇州河邊上,租一個廢棄的倉庫為榮。似乎住在這一片,水準也大幅度的提高似的。


    但是收入眼中的上海,除了在浦江邊上的租界,有一點後世的影子,其他的,對於王學謙來說全都是陌生的存在。


    但是他不相信,朗朗乾坤,他一個歸國學子,還能當街被搶不成?


    不過很快,他就會意識到,20年代的上海,是天堂,也是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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