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層層的刪,一層層的淘,到最後就留下這幾粒種,夏明朗對每一個都視若珍寶,恨不得能把人剝皮去骨揉爛了,好看清楚那人心裏是怎麽想的。徐知著擁有大部分人的缺點:怕吃虧,急於求成,可同時他又有一個令人喜愛的優點,他為了求成,很能吃苦。

    一個人的性格常常都是很矛盾的,擁有不同的側麵,越是熟識了,越是難形容,不到半年的訓練根本不能試出性格上全部的弱點,尤其是像現在這種高壓式的訓練,夏明朗知道他所得到的結果,很可能是扭曲的。

    所以針對徐知著的特點,夏明朗特別為他多設計了一環節。

    徐知著順利逃脫,表現出了優秀的單兵素質,但是他的逃脫過程一往無前毫無顧慮,這讓夏明朗覺得別扭,在審訓中,邊警曾經確定無疑的向他傳達過一個訊息,他們不隻抓了他徐知著一個人,他們還扣了別人,但是徐知著迅速逃離之後直接往縱深走,他試圖聯絡警方。當楷哥他們的截住他的時候,他的情緒很激動,生死之際的驚恐,完全表現,在這樣的驚恐還能記得方位,應該值得稱道。

    可事實上,在他逃走的路線上,一個全身浸水的學員正被吊在井邊,夏明朗故意做了這樣的安排,可是徐知著視而不見,他說他沒看到。當然,很可能他是真的沒看到,死亡的恐懼,一線生機的誘惑,讓他不能冷靜。於是這樣也很正常,畢竟沒有誰第一次參加實戰就能完全冷靜。

    夏明朗不停的給自己找解釋,又不停的推翻自己的結論。從來沒有什麽十全十美,人也是,杜明單純忠誠,但是缺乏自我意識;方進犀利勇猛,可是失之沉穩;陳默夠靜夠沉,但是溝通和協作能力就差了些;至於陸臻,更是毛病大過天。然而在夏明朗看來,這樣就可以了,這些問題以後都可以再調整,把不同的人,不同的優點和缺點放在不同的位置上,這才是一個指揮官的工作重點。

    於是,他現在思考的是,徐知著的缺點,是否真的已經嚴重到了不能接受的程度。

    “他需要一個結果,而且是別人給的結果,而且,他好像隻能接受好的,不能接受差的,如果看不到想要結果,這會讓他不安。”陳默對徐知著也很上心,夏明朗讓他好好想,他就真的好好迴家想了很久,其實從根本上說來陳默和徐知著完全就不是一類人,讓他去想象徐知著的心理也有點無力,無奈整個訓練過程中隻有他與徐知著相處最多,在方小候時不時自以為是的分析之下,他還是給了夏明朗一個說法。

    夏

    明朗受此啟發,跑去翻看徐知著的訓練日誌,發現果然如此,徐知著的整本日誌上全是結果,好的結果,為什麽是好的,壞的結果,為什麽變壞的,他冷靜的分析,單純刻板,卻從來不寫感想。連杜明都會在日誌上發泄兩句,說今天教官很兇,說陳默做事真過份。夏明朗無奈的發現他隊裏其實還有一個刺頭,當他盡量的抽空人性的情感,把這些學員當成是某種物質去理性的分析訓練打造的時候,徐知著,也在抽空對他們的情感。

    在一起,打也好罵也好,也算是相處了不少日子,夏明朗自信他會給每一個從他手底下脫層皮的軍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而徐知著,他不確定,很可能連個壞印象都沒有。

    他與他,徹底的沒情份。

    這小子,是真真正正的獨。

    他的服從他的刻苦他的努力,甚至是他的乖順他的殷勤與討好,都與夏明朗這個人無關,大概,就單單與他的身份有關。

    那麽,這小子對麒麟呢?

    又是個怎樣的想法?

    他對部隊本身是怎麽看待的?

    他對未來,他對自己的人生,他的歸宿,都是怎麽看的?

    他來到這裏是為什麽?

    一個跳板?更容易升遷的機會?

    一想到這裏,夏明朗就忍不住想仰天長歎。

    他知道他沒必要去問,因為徐知著會給他一大段聰明的迴答,而很可能,他自己也真心的那麽相信著,人們在焦慮的時候是從來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焦慮的。

    鄭楷接到夏明朗電話過去的時候,看到整個屋子裏煙霧彌漫,一邊開了窗子散風,一邊就看著夏明朗按著脖子。

    “怎麽了?頸椎出問題了?”鄭楷走過去隨手幫他按幾下,夏明朗偏了一下脖子:“沒事。”

    鄭楷的手掌停在半空中愣了一下,用力按上夏明朗的肩膀:“哎!多久的事兒了?”

    “多久也不會忘。”夏明朗笑了笑:“我不想要徐知著。”

    “為什麽?”鄭楷拉凳子坐下來。

    “他像個雇傭軍,而我不知道用什麽去買到他的平靜。”夏明朗掰著手指:“作為軍人的自尊,榮譽感,對更強的渴望……我手上的籌碼並不多,我不知道能不能讓他滿意,把這裏當成家。麒麟,不是一個跳板,即使在這裏隻呆一年,兩年,他也需要真正能安心的人。”

    鄭楷若有所思,兩個人相對無

    言就這麽看著,夏明朗在等待鄭楷的看法,他一貫的信賴並且尊重這個隊副。

    過了一會兒鄭楷問道:“你為什麽呆在這兒?”

    夏明朗笑起來:“因為我喜歡這兒,我確信這是我最適合的地方,隻有在這裏,我才能夠最大限度的證明自己。”

    “不是為了保家衛國嗎?”鄭楷忽然大笑。

    “楷哥,不帶這麽玩我的,我很認真的在跟您商量事兒。”夏明朗無奈了。

    “徐知著是嗎?”鄭楷想了想:“其實這小子還沒你當年那樣呢。”

    夏明朗眨了眨眼睛又掏掏耳朵,證明他真的是一點也不想聽這個話題繼續下去啊繼續下去……

    鄭楷完全無視了他的反應:“要我說,徐知著好歹態度不錯,哪像你,橫得像什麽一樣。”

    “他很焦慮。”

    “你當年不焦慮?”鄭楷反問。

    夏明朗攤攤手,無奈承認:“我也很焦慮。”

    “所以啊……”

    “所以我喜歡不焦慮的人,你知道焦慮是什麽樣子嗎?每天拚了命的跑,看不到終點,永遠不覺得滿足。”夏明朗又給自己點了支煙,冥藍的煙霧騰散開,消失在空氣裏。

    作者有話要說:打算從第二章開始引入桔談,也就是桔子與朋友們的一些對話錄,不作為正文的部分,主要是覺得一些朋友們的說法實在很有趣,大家一起看看歡樂一下。

    所以請各位轉文的jms不要轉。

    魚兒:其實我覺得,老夏很希望他留下來的,麒麟不是靠義氣生存,大部分人好像是感情重,而老夏要給他們理性,就像剛才他在給陸臻講的那些。可是,很不巧,小徐是相反的類型,他自己一直在抽空感情而留下理性~

    桔子:老夏其實很舍不得,如果他鐵了心要讓人走……他就不聽別人說話了,我覺得隊長有點亂了……不過我很喜歡這個亂亂的隊長……比較像個人,他對陸臻的把握比徐知著好,可能是因為徐知著像他,人們往往不知道怎麽去治療自己,我傾向於認為隊長的過去是一個不討好更冷硬的徐知著,他不那麽刻意討好,但去掉那層浮華之後,他和徐知著有同樣的焦慮。

    魚兒:那麽以後小徐迴比隊長還強大

    桔子:不是,他比小徐更自信了一點……小徐有點兒可愛的傻精,還擔心別人不夠喜歡他,而隊長是真的精,另外他不在乎你是不是喜歡他。“

    所以我喜歡不焦慮的人,你知道焦慮是什麽樣子嗎?每天拚了命的跑,看不到終點,永遠不覺得滿足。”這個就是當年的隊長。做最好的……,可是沒有盡頭,於是不覺得滿足。

    魚兒:他們的目標感都太強了,而且能看得很遠,看得很遠的人大概就有這一點缺陷。他應該學會,能看到遙遠的目標,同時不著急去追。

    如鏡雙生3

    3.

    夏明朗給了徐知著一個選擇,他可以選擇留下,但他的隊長其實對他心存疑慮,而最好的選擇是他離開,夏明朗承諾,會給他一份不錯的評價。

    徐知著對夏明朗的疑慮表示憤怒,而事實上,他也真心在考慮這個選擇。

    離開,或者留下,人生常常會遇上這樣的選擇。

    他找陸臻商量,而陸臻直接怒氣衝衝的找上了夏明朗。

    當陸臻硬梆梆的敲門進去的時候,夏明朗已經明智的開始關閉程序,因為陸大碩士的臉上,怎麽說呢,很明明白白的寫了四個大字:我有話說!

    夏明朗掏了掏耳朵,有點同情它:兄弟,你要受苦了。

    “聽說你想讓徐子走?”陸臻單刀直入。

    “嗯!”

    “理由?”陸臻問道,語氣有點衝。

    夏明朗頭也不抬的答道:“他拋棄了戰友。”

    “他可能沒注意到。”

    夏明朗從顯示屏上移開,上下掃了一眼陸臻:“沒注意是因為他對那個人不上心。如果是你,搞不好他就能看到了,可現在的問題是,他隻拿你當兄弟,那不夠。”

    “那是因為你設計的訓練根本就有問題,鼓勵惡性競爭,鼓勵告密,他就沒機會跟別人做兄弟。”陸臻已經怒了。

    “所以?他隻救兄弟,不管戰友?”夏明朗挑起眉:“知道什麽叫戰友嗎?穿著同樣的軍裝,戴著同樣的標誌,在戰場上與你麵對同樣的敵人,那就是戰友,不是由著你喜歡或者不喜歡來劃分的。”

    陸臻被他問得一愣,怒氣鬱在眼底。

    “坐!”夏明朗抬了抬下巴。

    陸臻直挺挺的坐進桌邊的椅子裏。

    “陸臻,你的忠誠是對著誰的?”夏明朗站起來問道:“我?還是你的這身軍裝?”

    “當然是國家。”

    “我們是拿著武器的人,我們要有自覺,我們的忠誠不是對某一個人

    ,某一個長官,我們守護的是國家。我不需要你們忠誠於我,我希望你們忠誠於我的信仰,陸臻,我想要的士兵是會在我叛變之後,踏著我的屍體繼續前進的人。”

    夏明朗慢慢壓低,撐到椅背,陸臻不自覺往後倒,身體僵硬,背脊摩擦著鐵枝,硌得有些心慌,然而夏明朗氣勢磅礴的逼視令他無從躲藏。

    “我明白了。”陸臻垂下眼簾。

    “你在這裏煩我,還不如去勸他,人生若隻追求一個結果,隻在乎贏過所有人,那沒意義,反正到最後誰都會死。你讓他不要欺人也別再自欺,把你的訓練日記給他看,還有杜明的。”夏明朗退迴去,坐到桌子上。

    “你偷看我們的日記?”陸臻反應敏銳。

    夏明朗點頭,很坦然。

    陸臻忽然發現他還真是被虐習慣了,斯得哥而摩綜合症完全體現,聽到這樣的消息居然也不生氣了,甚至腦子裏條件反射的就為夏明朗找到了無數個開脫的理由,諸如:為了更好的控製學員的心態,等等……

    但是夏明朗沒有辯解,他隻是說:“我以後不會再偷看了,我保證。”

    他的表情很誠懇,當然這與他之前說謊耍詐時的誠懇表情一般無二,可陸臻仍然決定要相信他,他忽然想到了剛剛夏明朗對他吼的那句話:我不需要你們忠誠於我,我隻希望你們忠誠於我的信仰!

    好吧,雖然這個家夥奸猾似鬼,狡詐如蛇,雖然他們兩個之間矛盾重重,觀念相左,然而,他陸臻卻是真的相信夏明朗所信的,所以仍然會殊途同歸的吧。

    就像是鏡裏鏡外的兩個人,一切都是相反的,可是,映出的卻是同一張臉。

    陸臻整理了一下心情,平靜問道:“你覺得他的問題出在哪裏?”

    “我不信你不知道。”

    “可是我覺得那是可以理解的,他有局限,但其實我們都有。”

    “的確可以,”夏明朗打斷他:“自私,活著就是利益交換,拿你有的換我沒的,把身邊的人分個三六九等,自己人!外人!這太正常了,普通人都這樣,出了這個門,任何一個地方,他都能被接受,隻有我這裏不行。陸臻,我們不是黑社會,我們不靠義氣、人情過日子,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我們的生死與共,不是靠你我哥倆好來實現的。徐知著,他太看重結果與個人的成就,把自己的命看得比什麽都重要,可我們幹的卻是件隨時都會丟命的事。我們幹得是一項事業,隻有把自己的

    人生價值融合到這項事業中,你才能真正平靜,而徐知著,他做不到。”

    “那麽,對你來說有什麽比自己的命更重要。”陸臻盯住他,目色清明而熾熱。

    夏明朗愣了一下,神情卻變了,而眼睛是亮的,燦然生光。。

    “你想知道?那我從頭給你說起,究竟有哪些東西比我的命還重要。”他頓了頓:“國家的利益,人民的安全,軍人的榮譽,這些都比我的性命更重要。具體一點,就是任務,所有值得去做,應該完成的任務。再往下說,具體到某一個任務!以及在任務未完成之前,你的命。”

    陸臻一怔,有些不自然的動了動:“為什麽是我?”

    “這是由職能所決定的。”夏明朗眸光變黯,緇色墨然,陰沉的臉色有種特別的肅穆:“你比我重要,而我比其他人重要,狙擊手會比突擊手更重要,依次往下。”

    陸臻是技術人員,掌握著最大殺傷力,夏明朗是指揮者,狙擊手有遠距離保護的支援能力,那麽最普通的士兵的確是在極限條件下最先會被犧牲的人。陸臻很快就想通了,但臉上不免帶了點惻然。

    “陸臻,當你的手,沾過自己戰友的血,你就會明白……陸臻你告訴我,如果我是徐知著,我要怎麽說服自己,讓別人為我去死?”夏明朗的眼中閃過一道流芒:“你將來就會明白,在戰鬥中,我們最害怕從來不是死亡,而是辜負,辜負戰友。”

    陸臻沉默無言,這次他是真的驚訝了,倉促間甚至有些無措,是的,要怎樣的平靜與自信,才能坦然的放棄一個隊友?

    夏明朗按住陸臻的肩膀:“迴去告訴徐知著,我不會要他的,我不想看到他被悔恨壓一輩子。”

    “是!”陸臻咬牙,站起來敬禮。

    “迴去吧!”

    陸臻深唿吸,空氣充盈在肺裏,像是要爆炸一樣,然後緩緩的吐出,他出去的時候小心的帶上了門。

    卡的一聲輕響,夏明朗轉過頭,視線像是能夠穿過實木的門板。

    陸臻,我希望你能快點明白,隻有無私的人,才真正無畏。

    我希望,我們是一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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