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良夜醒來的時候,不知道過去了幾天,他有點餓。


    眼睛睜開一會兒,記憶方才慢慢迴來,他也不知道是什麽讓做了那個決定——為了救一個弄潮兒下了水。


    浪潮有點猛,他解開了纏繞他腳的水草,他奮力拖著他從水底上來,然後……然後記憶變成了空白,應該是他昏過去了,不知道誰救了他,蕭良夜環視四周,這是一個相當儉樸的環境。


    白綾帳,鬆木床,艾草熏過,沒有用香,也許是小門小戶,救了他,可算是有點運氣,蕭良夜笑了一笑,就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都四天了……怎麽還沒有醒來。”十一個字,就仿佛雷擊。


    蕭良夜一把扯開帳子,正好那人探頭來看,兩個人四隻眼睛,在空氣裏撞出劈裏啪啦的火花來。


    女人扭頭就走。


    蕭良夜卻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柳如言,你敢走!”


    柳如言掙紮了一下,忽然又停了下來:她意識到是這個人救了她的孩子,他昏過去有四天了,四天水米未進,未必還有多少力氣。他是她的恩人。想到這裏,柳如言就停止了掙紮,她說:“我不走。”


    又迴頭對大夫說:“麻煩大夫在外頭稍等。”


    蕭良夜冷哼了一聲,到這時候無數的怨懟浮了上來,五年了。她失蹤五年了,她就在杭州嗎?杭州離揚州才多遠,坐船順風,一日一夜。她沒有聽說過他的事嗎?她不知道他守在那裏等她嗎?


    五年了!


    兩千個日日夜夜,他都一個人在那裏,聽潮起潮落,看月圓月缺,做那個無法擺脫的夢——她怎麽可以這麽狠心!


    柳如言也沒有料到蕭良夜抓住她,卻又一個字都不說了,就隻怔怔地看著她,像是想要把她看出個窟窿來。


    她心裏有點慌,她也忽然意識到這個事實,五年過去了,橫亙在他們之間。那之前是新婚,滿打滿算也沒有一年。照理來說,他該是早就忘了她,迎娶了他心心念念的蕭玉顏——他現在這是什麽意思?


    沉默了許久,最後是窗外的雲雀響了一聲,打碎了兩個人之間鐵一樣的沉默。


    還是蕭良夜先開了口:“你還活著。”


    “嗯。”


    “為什麽不迴來?”


    柳如言說:“我想我不迴來,對我們三個都好。”


    “三個?”


    “你,我,還有玉顏姑娘。”


    蕭良夜冷笑一聲,倉促又收住,他想起他的那個夢,他說:“你走之後,我做了一個夢。”


    柳如言遲疑地應了一聲:“啊?”


    “在夢裏,我們有了一個孩子,叫阿離。”


    柳如言的臉色頓時就垮了下去,她失魂落魄地停了很久,方才說道:“……是阿離啊。”


    “你知道他是誰對不對?”


    柳如言反而笑了:“那就是個夢。”


    “你知道那不是個夢對不對!”蕭良夜的濃眉揚了起來,“你一次又一次地逃避,不就是因為那不是個夢嗎!”


    柳如言垂下眼簾,她努力想要保持自己的冷靜,但是還是沒能忍住,哽咽說道:“嗯。”


    “是我錯了。”


    “什麽?”


    “是我錯了,”蕭良夜重複了一遍,他緊緊握住柳如言的手說:“是我錯了,是我害死了阿離,如言,我們重新來過。”


    “啊?”柳如言遲滯地應了一聲,過了一會兒,方才說道:“玉顏姑娘……”


    “她是我妹妹。”


    “不,不是,”柳如言苦笑,“你我都知道不是,如果是,她年已及笄,為什麽還一直住在家裏?”不,不止這個,他們新婚那晚,他被下了藥,然後被請去了蕭玉顏的院子,之後呢,之後發生了什麽?


    還有中秋之夜,她被下藥,沒有被追究的那個人——她算什麽,她的夫君都不能保護她的安全。


    如今他說:“她是我的妹妹”,就要她信他,這可能嗎?


    她又不傻。


    她這是把自己和孩子往虎口裏送——已經送過一次了,不會再來一次。她發誓。她當初就是察覺到腹中有了這個小孽障,才行險離開,她離開得不容易,這五年更是不容易,憑什麽他一張嘴,她就要和他重新開始?


    即便他知道發生過什麽。


    即便他知道她受過怎樣的委屈,他們是去過什麽——一個幾近完美的孩子——那又有什麽用,失去的已經失去了。


    蕭良夜看著她的眼睛,深沉得像是夜色,她沒有點頭,也沒有說好,隻是站在那裏,但是突然之間,他覺得她身上像是起了爽——那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霜,他很清楚地感知到,她不想跟他迴去。


    “你還愛著我。”蕭良夜說。


    柳如言笑了:“侯爺既然知道發生過什麽,為什麽還會有這種自信?”


    “不然你為什麽會救我?”蕭良夜平靜地說,他清楚地記得他醒來的時候,他聽到的那個聲音,聲音裏的擔憂和焦急。


    “那是因為……”柳如言衝口說了四個字,忽然反應過來,蕭良夜救起阿寶之後就昏了過去,他根本不知道她是阿寶的娘親,換句話說,他根本不知道阿寶的存在!一瞬間的欣喜若狂,柳如言冷靜地說道,“你我總算相識一場,我總不至於見死不救。”


    蕭良夜死死盯住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還像他們初見時候那樣明澈,隻是有些冷,冷得像是天山頂上的湖水,結了冰,寒得徹骨,沒有一絲兒熱氣,也看不出一點點迴憶。蕭良夜的心一寸一寸涼了下去。


    他仍硬撐著說道:“不、我不信!”


    “不管侯爺信還是不信,”柳如言說道,“好在侯爺總算是醒了過來,我去叫大夫進來給侯爺診脈開藥好不好?”


    “不好。”蕭良夜冷冷地說,他鬆了手,仰天躺了下去。這個狠心的女人,他想了她五年,等了她五年,他心裏積累了無數的話,關於前世、今生,想要說給她聽,她卻冷得像是一塊冰。


    蕭良夜有片刻的心力交瘁,他又昏了過去。


    “侯爺、侯爺!”柳如言急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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