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厚如黑色陳墨,一輪殘月掛在天上,月光幽幽照著已經入睡的桃花鎮。


    靜,死一般地靜。


    遠遠地,打更聲從寂寂的巷子裏傳來。


    嶽無痕倒退一步,隻覺腳下是萬丈深淵,再無路可退,隻得踉蹌一步站穩,抬眼直直望向雲容,迅速拔劍,擋過一擊,劍刃相撞,發出叮當一聲響。


    嶽無痕擋了一劍,咬牙道:“雲容,是我!”


    雲容的眼依舊是鋒利而無情的模樣,手腕翻轉,一把劍在月色下映著冷冰冰的光芒。


    嶽無痕清楚這種眼神,那是野獸狩獵時的眼神,是雲容殺人時的眼神。


    這時,刀劍之聲中忽的摻進了一個女子柔和的聲音:“容兒,迴來。”


    雲容驟然收劍,倒退一步,順從地站到那女子身側。


    嶽無痕還站在房頂的邊緣上,手中緊緊握著劍,警惕地看著麵前的人。


    梨花木椅上,那身著青衫的女子嘴角含笑坐在桌畔,略微有些青白的手指握著一卷書,眼角帶著一絲讀書人的文雅,溫聲開口道:“嶽姑娘如今是客,哪兒有對客人拔劍的。”


    卓榮說著,微微笑了笑看向嶽無痕:“道歉。”


    雲容冷漠的眼睛看向她,片刻之後,將劍緩緩收入鞘中,低頭,抱拳:“冒犯了。”


    嶽無痕隻覺得心冷。


    好聽話的一條狗。


    她素來深知雲容忠心,然而卻萬萬想不到,有一日這忠心若是落到了死敵的手裏,會變成怎樣鋒利而可怕的一把劍,又會怎樣準確地刺向自己的心窩。


    她原以為雲容已經死了,她拚了命想要救她,然而她卻把雲容弄丟了,萬萬想不到的是,上天竟要如此來懲罰她。


    嶽無痕試著笑,然而試了幾次臉都僵著,隻能試圖平靜地說:“雲容,三年前是我不對,我不該丟下你走的……你看看我,你記得我麽?”


    雲容垂眸看向卓榮,不言,不語,不動。


    卓榮微笑道:“嶽姑娘和你說話呢。”


    雲容的聲音是一貫的冰冷:“記得。”


    嶽無痕咬了咬唇,澀聲道:“我也救過你,你記得麽?在飛花閣的路上,我也救過你……”


    雲容那雙鋒利而冷漠的眼睛看了她片刻,涼聲道:“我欠你的,已經還了。”說罷,又將手放在劍柄上:“如今我是卓閣主手下殺手,若你再上前一步,別怪我手裏的劍不長眼。”


    卓榮似是略有差異:“怎麽,嶽姑娘認得容兒?”


    嶽無痕在心裏想,豈止認得,豈止認得。


    卓榮手裏的書掂了一掂,笑道:“嶽姑娘既然來了,不如來這裏坐坐?我這裏的茶不好,但是解渴還是夠的。”


    嶽無痕依舊握著手裏的劍:“你不殺我?”


    卓榮哈哈大笑,狹長的眼角帶著一絲戲謔:“嶽姑娘,整日裏打打殺殺地有什麽意思,我都說了,今日嶽姑娘是客。”


    嶽無痕皺眉道:“你不殺我,我如今就走了。”


    卓榮微微頷首,抿唇笑道:“不送。”


    嶽無痕抬眼看雲容一眼,發現她的眼睛始終垂著,那雙長而鋒利的眼睛從來沒有睜眼看過自己,隻覺得萬分不舍卻又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隻得一咬牙,轉身跳下兩層樓的酒樓,向來處去了。


    卓榮眯著眼睛看著嶽無痕的身影消失在夜色裏,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沉聲道:“你殺過很多人。”


    雲容不答。


    卓榮將手中的書放下,迴眸看向身後的雲容,見她依舊麵色平靜站著。卓榮低聲道:“但你從來不會記得誰。”


    雲容靜靜站了一會兒,將放於腰際劍柄的手緩緩放下,冷漠道:“那個女人騙過我。”


    卓榮似乎覺得很有趣,笑起來:“騙你什麽?”


    雲容微微蹙了眉:“騙了我很多。”


    卓榮很少見她麵色有異,不由越發好奇起來:“哦?我們容兒還會上當麽?”


    雲容垂首道:“第一次騙我說不是飛花閣的人,可是她給我包紮傷口的布卻是飛花閣的九瓣睡蓮,又是柴亦楓的親外甥女,第二次她騙我……”


    她猛地住口,似乎不想提起,驀地轉身向後走去。


    卓榮嘴角抿著笑,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笑道:“說完。”


    雲容的手已經放到門栓上了,手指緊扣,頓了一下才說:“騙我她是我院子裏的海棠花妖。”


    卓榮一怔,然後盯著雲容的背影看了良久,驀地爆發出一陣大笑來:“你信了?”


    雲容一把將門拉開:“第三次騙我說要救我,後來把中劇毒的我丟下了。我已經說完了,閣主滿意了?”


    卓榮笑著點頭,片刻之後,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她向後一仰,麵容隱於晦暗之中,聲音冷了下來:“去殺了她,取項上人頭帶迴來。”


    雲容足尖一點,矯健的身子在門前一躍,便消失在濃重的夜色之中。


    天機閣閣主站起身,從天香閣的窗戶裏望了出去,見一輪殘月依舊掛在天上,外麵的街道始終寂靜。她關上窗戶,發出吱呀一聲響。


    雲容手下無活口,出劍就要見血,這一點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撿迴來一條好狗。


    嶽無痕走得很快,幾乎是抓狂一般地奔迴客棧裏,她必須確認鹿如微沒事。鹿如微雖然號稱小花仙,然而手裏那把劍卻是厲害得很,嶽無痕知道如今自己還太小了,根本打不過雲容,更打不過天機閣派來的人,她必須有鹿如微的幫助才能躲過去。


    她輕手輕腳地奔上樓,卻猛然聽見一聲厲喝:“你怎麽在這裏?”


    嶽無痕一驚,慌忙躲到暗處,見柴亦楓正站在鹿如微房間門口,看著驚醒的鹿如微。


    鹿如微一時語結,正要說什麽,忽的見柴亦楓身後,嶽無痕探出一個小腦袋來,可憐兮兮的樣子,雙手合十,似是在求她。


    鹿如微結巴了一下,隻得說:“我……我見師父晚上沒迴來,心裏擔心,就出來找……”


    柴亦楓上前一步抓住她的腕子,咬牙壓低了聲音:“你知道現如今桃花鎮裏是什麽局勢麽!現在就跟我迴去!”


    鹿如微剛要說什麽,見嶽無痕一臉懇求的樣子,隻得佯做沒看見,訥訥道:“我……我跟師父迴去就是了……”說著,又奇道:“師父怎麽找到我的……我都沒找見師父呢……”


    柴亦楓將鹿如微一把扯住,皺眉道:“我追殺平陽王的手下,追到最後卻追到你門前,可見你行蹤早已暴露,這裏已經不安全了,現在就跟我迴飛花閣。”


    鹿如微看向嶽無痕,似是求自己千萬不要告訴柴亦楓她也在鎮裏,又想起她與柴亦楓之間的嫌隙,隻得道:“天色晚了……我們要不……休息一夜再走……”


    嶽無痕立刻翻白眼做要死狀,轉瞬就聽見柴亦楓說:“來不及了,和我去赤魔山上找那小雜種,現在就走!”


    鹿如微慌忙將衣服披在身上,跟著柴亦楓匆匆走了,臨行前迴頭看向躲在暗處的嶽無痕,見她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消失了,隻得無奈地搖搖頭,跟著師父走了。


    嶽無痕從客棧閣樓翻出去,盡可能在月色明朗處行走。她手中的劍已經拔|出來了,一步步走得極為謹慎。


    她原本以為卓榮放自己走,是怕兩人交手牽連自身,如今才知道,卓榮是要讓敵人眼睜睜看著自己送走援軍,先亂了對方的陣腳。


    天機閣號稱無所不知,看來知道的真不少。


    卓榮刻意將柴亦楓引到客棧裏,是算準了嶽無痕就算是死都不願意請柴亦楓幫忙,如今嶽無痕的後路已經斷了,援軍也被送走了,她卓榮根本就是將這桃花鎮做甕,把嶽無痕當鱉來捉了。


    嶽無痕一邊走一邊想著,手裏緊緊握著劍,警惕著周圍。


    她不知道卓榮派了多少人來殺她,但是今夜必然是兇多吉少。


    她這輩子什麽孽都沒做,為什麽卓榮依舊不肯放過她?


    嶽無痕恨恨咬牙,忽的聽見身後腳步聲一聲聲傳來。


    沉穩的步子。


    嶽無痕站定,握劍,防禦。


    夜涼如水。


    身後的人站定了,月夜之下,傳來利刃出鞘的聲音。


    那腳步聲和唿吸的氣息何其熟悉,當年在赤焰宮中,江湖背棄之時,她曾無數次地聽著這樣的唿吸聲平穩地入眠。


    那時她隻覺得,就算是全武林的人都要殺她,隻要雲容站在她身側,就好似手裏握著一把可以戰勝天下的刀,來來去去,無所畏懼。


    然而如今這刀鋒相轉,竟然麵向她自己。


    嶽無痕朗聲道:“雲姑娘,你家主子已經說過要放我走了,你這又是何意?”


    雲容漠然道:“為賓主,不殺客,禮節而已。你如今已經不是客了。”


    嶽無痕轉過身,看向那朝思暮想的麵容。


    還是那身黑衣,還是那個死都不肯多說一個字的人,還是那把鋒利的刀。


    月色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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