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媽跟隨張敬南往昆明避亂,半路遭賊人洗劫,到昆後諸事不順。張敬南淪落為街頭混混,對姑媽百般哄騙。姑媽感覺一片渺茫,心情灰暗悲涼。

    雨季的高黎貢山雲纏霧繞,一片昏暗。

    古道在經曆了一陣喧囂之後,漸漸平靜下來,顯現出無比的蒼老和荒涼。騾馬的蹄痕長滿了青苔,深深的蹄坑裏積滿了水,長出了搖頭擺尾的蛆蟲,除了偶爾經過的逃難鄉人外,商旅來往幾乎絕跡。

    一支部隊沿著古道從保山開過來,下到山下去了。從此,山下時不時就傳來一陣槍聲。日本人在過了一小段時間的安樂日子後,終於迎來了中國軍隊的反抗。但是,每一場戰鬥過後,隨之而來的是殘忍的報複,山下和山裏的民眾就要遭受一次更為慘痛的災難。高黎貢山以西的騰越大地上,冤魂不斷增多,滔滔龍川江水裏,血腥日益濃烈。當然,日軍和漢奸走狗們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不斷有人被打死或是暗殺。

    張敬南匆匆從昆明趕迴來,這一次,他執意要把我姑媽帶走,但是我姑媽堅持要隨父母在一起,就是不肯離去。

    張大仁和爺爺、奶奶一起分析了眼下的形勢,他們知道,眼下日本人和漢奸是越來越囂張,隨時可能突然來襲,及早離開乃是良策,能走一個是一個,免得哪天突然就落到壞人手裏。奶奶仔細替姑媽收拾了行裝,馬店裏比較值錢的東西都打包讓姑媽帶走,其中就有那隻玉鐲。

    奶奶把姑媽叫到房間裏,鄭重地把包著玉鐲的小布包遞到姑媽手裏,交待給她說:“這隻玉鐲乃是趙家、早家的傳家之寶,已經經曆了多少世事滄桑,也見證了趙家、早家的所有災難,一定要小心收存,留為紀念。”

    從奶奶手裏接下玉鐲的那一瞬,姑媽的眼裏噙滿了淚水。她知道這隻玉鐲的價值,但她怎麽也想不明白,就是這麽一塊冰冷的石頭,何以會導演出那麽多的悲劇,讓那麽多的人為之瘋狂,為之不顧一切。她本不想把這塊石頭帶走,聯想到那許多災難,她甚至有些恐懼,有些怨恨這隻玉鐲。但她知道這隻玉鐲在我奶奶心裏的分量。

    在奶奶和爺爺的堅持下,姑媽隻好離開了早家馬店,隨張敬南往內地去。其實姑媽心裏也清楚,怒江以西風雨飄搖,人心惶惶,多少村寨已經化為灰燼,多少人家妻離子散,高黎貢山沒有強兵硬守,早晚必然淪入敵手,早家馬店的破敗隻是遲早的事。

    為著小孩的安全,也為著路上方便照顧,讓爺爺和奶奶放心,張大仁讓張敬南把弟弟張孝南一同帶走。

    這一個雨季,仿佛比任何一年的雨季都纏綿,讓人倍感淒涼。從離開早家馬店的那一刻起,姑媽的心裏就一直發酸,前麵是渺茫無終的路途,背後是破敗不堪的家園,以及家園裏悲苦地呻吟著的冤魂。

    “在戰爭麵前,生命真的是太脆弱了,我們又能如何。”她一路在想,心裏總有一種萬念俱灰的感覺。

    除了埋頭趕路外,姑媽很少跟張敬南說話,凡事都由著張敬南辦理。張敬南知道姑媽的心情,一路隻是護著哄著,想方設法逗她開心。

    這天下晚,姑媽和張敬南投宿在一家客店裏。客店在一個集鎮的邊沿,麵向大路,背靠山坡,環境還算清靜,隻是十分低矮破舊,但是沒有辦法,旅店都被逃難來的人住滿了,有的還住進了軍隊,扛著槍的人進進出出,尋得個安身之所已屬有幸。

    三人選了樓上靠樓道盡頭的兩間房間住下。

    因為一路奔波,十分疲憊,姑媽走進客房,一頭倒在床上沉沉睡去。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隱隱約約中聽到房間裏有動靜,姑媽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來,就看見一個人正在翻她的行李。她以為是張敬南來找東西,不滿地問道:“你在做什麽。”

    那人並不答理,隻是繼續翻找,仿佛根本就沒有我姑媽的存在。

    這下我姑媽就惱火了,忽地坐起來大聲說:“張敬南,請你……”然而話未說完,張著的嘴就閉不攏了,憑著後窗縫裏透進的微弱燈光,她發現那人並不是張敬南。

    那人頭都不轉,一隻手指著我姑媽惡狠狠地小聲威脅說:“把嘴閉上”一隻手繼續翻她的包裹。

    世間哪有這樣明目張膽的小偷,分明就是強盜。姑媽又怒又怕,她裝作看不清楚來人的樣子,繼續大聲喊:“張敬南,你給我出去!”同時用手肘猛撞板壁。她知道,張敬南就住在隔壁,如果他在房間裏,就一定會有所反應。

    “騷婆,喊什麽喊!想死?!”那人猛地轉過頭來,惱怒地說。借著暗淡的光亮,姑媽隱約看出那人的一個輪廓,似曾相識,但又不知在哪裏見過。

    “你是哪個,我曉得你。”姑媽大起膽來指著那人說。那人並不搭話,急急忙忙地把一些東西往兜裏揣。

    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了急促的敲門聲。張敬南一邊敲門一邊問:“占蕊,你怎麽了?開門給我!”

    “快救我哪,有人害我!”一聽到張敬南的聲音,姑媽立時來了力量,大聲唿喊。

    那人一聽有人來,慌忙拉開窗戶,一縱身跳到外麵去。慌亂中把姑媽的包裹抖散在地。

    張敬南猛力撞開門衝進房間,見姑媽用手指著窗子,跑到窗前一看,那人已經沿著山坡跑遠了。看看沒出什麽大事,張敬南才放下心來。

    客店主人也聞聲上到樓上,幫著收拾抖散的包裹,又仔細查看了門窗,說:“賊人肯定是從窗子爬上來的,一定是姑娘進房間後忘了上窗子的插銷了。”

    姑媽這才想起,自己進到房間裏倒頭就睡,果真是忘了銷窗子。但誰會想到賊人會爬上二樓從窗戶進來呢。

    鬧嚷了一陣,換了另外一間房間給姑媽,張敬南讓店主人找來釘子把窗子釘死,又加固了門栓,感覺已經萬無一失,大家方才散去。

    這一夜,姑媽再也無法入眠。那個賊人是誰,為什麽似曾相識,為什麽在自己大喊大叫時並未對她下毒手?莫非……她不敢再想下去。

    “我覺得昨晚那個賊人好像是在哪裏見過,有些像……”第二天,姑媽想向張敬南說說心中的疑惑,這個問題已經折磨了她一個夜晚,讓她心裏憋得慌亂,但話到嘴邊又覺著不妥,便把後半截咽了下去。

    “這一路來都是逃難的人,相互見過也是正常,或是哪個落魄的老鄉或者同學也未可知。”張敬南不以為意,“況且這樣兵荒馬亂的年頭,有多少人流離失所、衣食無著,出幾個盜賊也很正常,今後我們十分小心就是。”

    “但是我覺著那人真的很像。”姑媽依然疑慮未解。

    “像誰?”這下張敬南倒感興趣了。

    “我大哥。”姑媽輕輕說,因為事實上她也不敢肯定。

    “你是說你大哥早占鼇?”張敬南倒是吃了一驚,神情緊張起來。

    “好像是,好像。”姑媽失神自語。

    “如果真是大哥,那就糟了,他恐怕會一直跟著我們。”張敬南顯現出極大的擔憂。

    “你怎麽知道他會跟著我們?”姑媽驚異地問張敬南。

    “你家的情況,你大哥是清楚的,這次你出來,他一定認為你帶了許多財物,比如金銀首飾錢財之類,尤其是那隻玉鐲……”說到這裏,張敬南發覺說漏了嘴,趕緊打住話頭。因為對於我姑媽來說,玉鐲是一個十分敏感的話題,何況這次姑媽是否把玉鐲帶出來,他張敬南是不知道也不該知道的。

    “也許吧。”姑媽反倒顯得異常地平靜,平靜中帶著莫名的憂傷。“如果真是他,為什麽不直接就來找我們呢?畢竟也是自家兄弟姊妹,落難在外,自然就該互相周濟,又何必躲躲閃閃。”

    “那是,那也隻好邊走邊看。”張敬南強壓著內心的不安,盡量顯得平靜地說。

    一路走下去,張敬南和姑媽都很少說話,各自心頭存著事情。唯有張孝南是初次外出,突然間見著恁大的世麵,對什麽都很有興趣,每到一處都要東看看西瞧瞧,纏著哥哥問這問那,倒也給這沉悶的旅程增添了一些活氣。

    這樣一路走走停停,到了省城,暫且落腳在張敬南辦事的隆昌商號的寓所裏。由於戰爭的影響,隆昌號的生意已經每況愈下,在緬甸和騰越的慘重損失,更讓商號的經營雪上加霜,好在是家大業大,聯號眾多,並沒有很快垮下來。

    從張敬南愁楚的臉上,姑媽感覺到了某種深深的憂慮。

    然而更讓她感到惶恐不安的,卻是自己在國仇家恨麵前的無能和無奈。想當初在學校時一幹人血氣方剛,誓以區區血肉之身抗敵禦辱。不料轉眼不上幾月,當日的一群熱血男女盡作鳥獸散,自己也背井離鄉跑到省城,無所事事地苟且偷安。這樣想著的時候,姑媽就心慌神亂,一陣陣癡癡地發呆。

    後來的一天,張敬南匆匆趕迴寓所,說商號經營虧損,要變賣房產抵債,房屋要謄出來給軍隊居住,不能再住下去了,已經在附近找了房子,即刻就要搬過去。邊說就邊催促收拾東西。

    姑媽雖然覺著十分意外,但也無所謂。幾個人收拾好了,張敬南叫來一輛馬車,把姑媽、孝南,連同家當一並拉到了新居。

    新的住處在一條偏僻的深巷裏,是那種簡陋的民房,倒是比先前清靜多了。

    張敬南再三告誡姑媽不要到原來的住處去,說寓所裏住進了很多性情粗糙的士兵,免得惹上麻煩。

    省城和城郊已經結集了大批的軍隊,每天裏聽得最多的聲音就是部隊的操練和打靶,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硝煙。人們都在競相傳聞,說國軍就要開赴滇西打日本了。這些消息讓姑媽心頭一振,她於是時時盼望著這一天早些來臨。

    這一日,姑媽覺著心裏慌亂,帶著張孝南到外麵閑逛,不知不覺間走到了先前居住的隆昌商號寓所前。寓所果然改變了用途,門口有兩個士兵在站崗,但又不像住著部隊,因為幾乎沒有士兵出入或是叫嚷,安靜得如同空宅。

    “也可能是住著什麽軍官吧,要不怎麽要兩個士兵站崗呢。”姑媽心裏想著,“但為什麽張敬南要說是住進了很多士兵呢?”

    正在這樣想著的時候,就看見一個下級軍官模樣的人匆匆從裏麵出來。姑媽趕緊避到一邊。

    那個下級軍官顯然看見了姑媽,腳步遲疑了一下,朝姑媽怪怪地望了一眼,一個側轉身朝街上走去了。

    就這一眼,姑媽的臉騰地紅了,心跳猛然加快。那個下級軍官分明就是毛黑子,是李國老給自己速配的未婚夫。“但是他為什麽不搭理我?是他急著辦事沒看清楚?還是料想不到?”姑媽百思不解。“也或許是我慌亂中看錯了吧。”

    她決心弄個明白。

    姑媽找了一家前些時認識的街坊,一打聽,這間寓所裏住著的正是雲貴監察使李根源。“那麽,剛才看見那個人就是毛黑子無疑,而他應該也是看清了自己的,但是為什麽那樣不理不睬?”。她想。心裏越發慌亂,也無心再逛街,撇下張孝南一個人逛,徑自轉迴住處獨自發呆。

    下午,張敬南迴來了。姑媽便要向他問個究竟。

    “我們先前住的那間寓所,現在是住著李國老他們吧?”姑媽單刀直入地問。

    “你怎麽知道?”張敬南顯然沒想到姑媽會問這個問題,暗暗吃了一驚。

    “你別管我怎麽知道,隻要告訴我是不是。”姑媽神態嚴肅。

    “是的。”張敬南籲了口氣。“隆昌商號的掌櫃也是騰越人,與李國老相交深厚,李國老嫌原來的住處不清靜,就搬到這邊來了,所以我們就不能再住下去。”

    “但是你為什麽不告訴我,還說是裏麵住了許多士兵,讓我不要到那裏去。”姑媽已經是有些生氣了。

    “反正都一樣,終歸我們是不能在那裏住下去了。”

    兩人不再說話,他們心裏清楚,這時說什麽都是多餘,但心裏卻都結了一個疙瘩。

    或許是因為商號生意越來越蕭條,姑媽明顯地感覺到了張敬南的手頭緊張,盡管他每天都是早出晚歸。而她自己從家裏帶來的盤纏也快用盡了,隻好變賣了一些首飾,權充生活日用。不上幾時,除了那隻玉鐲外,其它東西已經所剩無幾了。

    轉眼到省城也已經好長時間,但對於姑媽來說,這座城市對她依然十分陌生,越來越緊張的空氣卻不斷形成重壓,讓人幾乎喘不過氣來。她於是十分懷念馬店裏的日子,設想著眼下馬店的情形和家中人的各種可能狀況,心裏就越發地慌亂不安。

    這天,張敬南依然一早起來去上班,姑媽突然有一種異樣的想法,想知道張敬南近來工作的情況。於是待張敬南走出之後,她也就悄悄地跟出去。

    出了巷道口,轉過街角,就見張敬南往南邊一轉,徑直往雜貨市場走去,並沒有去商號。

    “也許是生意難做,他要去市場上經營吧。”姑媽安慰自己說,一邊繼續跟過去。

    轉過兩條巷,隻見張敬南拐進了一家賭場。“莫非……”一看這情形,姑媽驚得渾身直冒冷汗。她不敢多想,也不願再再跟下去,掉頭返迴住處。她心裏清楚,其實自己的神經是十分脆弱的,脆弱得不堪一擊,倒不如不知道的好。

    “你最近都在做些什麽?”下午,張敬南迴到寓所,姑媽淡淡地問。雖然彼此之間並沒有什麽約定,相約來省城也隻是為了避難,沒有其它更密切的關係,但畢竟張家和早家是世交,小輩們也就像是自家弟兄姊妹一般,從小就相處慣了的,況且張敬南是她在昆明唯一的依靠,這些事情是想不過問都不行。

    “在商號做事呀。”張敬南顯得有些意外,頓了頓說到。“最近商號生意難做,夥計們多被辭退了,許多事情得自己跑。你怎麽突然會問這樣的問題?”

    “也沒什麽,隻是隨便問問。也怕我們拖累了你,各方麵難為。”

    “妹子這是說哪裏話?雖然眼下有些艱難,糊口總還是可以的。”張敬南輕輕說,話語裏明顯地隱藏著許多無奈和不安。

    “這我知道,隻是再艱難也要走正道。”

    “是該如此。”

    各自說話都盡量顯得婉轉輕淡,畢竟是在那樣的時間和那樣的情況下,一切都讓人無法琢磨和設想。兩人都怕稍不留意就會彼此傷害,在心裏結下更大的疙瘩。在那樣艱難的境地裏,一切都如同玻璃泡一般脆弱易碎。

    不覺間又過了些時日,一天中午飯時分,早早外出玩耍的張孝南急匆匆跑進寓所,上氣不接下氣地對姑媽說:“大姐,哥哥和人家打架,你快去看看吧。”

    “在哪裏?”姑媽一聽就急了。

    “在――在賭場裏頭。”張孝南憋紅了臉。

    “糟糕,快走!”姑媽隻覺著腦袋嗡地一聲響,顧不上多想,拉了張孝南,兩人一路小跑朝賭場去。遠遠就見一群人圍在一起,聲音十分雜亂。姑媽扒開人群鑽進去,隻見兩個滿麵鮮血淋漓的人坐在地上,渾身上下一片汙漬,一個軍官模樣的人正對著兩人大聲訓斥,旁邊還站著幾個小兵。

    “還好這個長官路過,要不兩人非得打出人命不可。”一個人說。

    “就是,你看那種架勢,一個要把一個往死裏打,真是太狠了。”另一人說。

    “都是鄉裏鄉親的,如今大敵當前,日本人糟踐我們不說,連你們自家人也還自己作賤自己,真是太不應該了。”軍官對著兩人訓斥。“今天就算了,也不處治你們,各人迴去反省,以後不許再這樣。”

    姑媽辨清了其中一人正是張敬南。“張哥,你這是為什麽哪?”她痛心地喊著,走進人圈子裏。大家的眼光立時都集在姑媽身上。

    幾個人立時怔住了。

    張敬南緩緩地從地上爬起來,把頭扭向一邊,顯得十分狼狽和尷尬,不知怎麽樣才好。“妹子。”另一個坐在地上的人也忽地爬起來,朝著姑媽喊。

    姑媽弄得不知所措,以為是那人喊錯了,張著嘴巴說不出話來。

    “妹子,我是你大哥占鼇。“那人又說。

    軍官一轉身,恰好與姑媽撞個照麵,兩人立時目瞪口呆。原來這個軍官不是別人,正是毛黑子。

    “你……”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兩人都覺著難堪,不知該從何說起。想不到一夥冤家都集在一堆了。姑媽覺著頭腦裏立時一片空白,差點要暈倒。

    “大家都忙去吧,散了。”軍官揚聲對大家說,然後壓低聲音,似是對著姑媽。又似是對張敬南和我大伯早占鼇說:“各自迴去料理吧,以後就不要再鬧了,都是自家人,惹人笑話。”說完瞥了姑媽一眼,帶著士兵走了。

    “占蕊,你聽大哥說,這個小子騙了你,自己要小心,不要被狗咬了!”我大伯指著張敬南對姑媽說。

    “放屁!”張敬南急忙爭辯,“你大哥做了賭場的棍子,我本來好好地在商號裏做事,就是吃了他的虧,被他拉下水的。”

    “夠了,哪個都不是好種,快滾遠些,別在這裏羞人。”姑媽憤怒地說。

    張敬南和大伯愣了愣,悻悻地擠出人群,各自沒趣地走了,留下姑媽在那裏無語長歎,心酸到了極點。

    張孝南把姑媽帶迴寓所裏。

    “張敬南,今天的事情你怎麽說?”晚上,張敬南很晚才迴到寓所,姑媽惱怒地責問。

    “也沒什麽大不了的,隻是因為一點小事。”張敬南故作無所謂的樣子。

    “那個人是我大哥!”

    “我知道。”

    “他人呢?”

    “這我就不知道了。但是他肯定是就在這一帶的。”張敬南陪著小心。

    “你在瞞我,也一直在騙我,你是一個陰險的人。”姑媽發怒了。

    “早占蕊,實話跟你說吧,你才來到昆明,你大哥就知道了,我隻是不想讓你難過,我懷疑他就是在路上偷你東西的那個人。”張敬南提高了聲音。

    “這個我知道,隻怨他不成器,但終歸也是我的親哥哥。還有,毛黑子的事你又怎麽說?”姑媽也覺著理屈,隻是嘴上倔著。

    “沒什麽怎麽說的,你愛怎樣想都可以!實在不得你就找他去,看他又會怎樣。”這下張敬南是真的惱怒了,說話也蠻橫起來,氣衝衝地走開去。

    姑媽沒再說話,一種比冰還涼的感覺襲遍全身。

    一夜輾轉難眠,一大早,姑媽起床後徑直朝隆昌商號李根源寓所走去,她要問問毛黑子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走近大門,門口依然有兩個士兵站崗。

    姑媽把頭一埋,打算徑直走進去,她實在是懶得和任何人說話。

    兩個士兵幾乎同時地把槍伸了過來,擋住了姑媽的去路。

    “什麽人?不得亂闖!”一個士兵喝道。

    “我要找毛黑子,讓我進去!”姑媽鐵著臉說。

    “小姐是毛隊長什麽人?”士兵口氣緩和了些。

    “我是――我是他妹子。”姑媽迴答。

    “我們從沒有聽說過毛隊長有個妹子,大姐別是冒牌吧。”另一個士兵接口說。

    “兩位兄弟,你們沒有聽說過的事情多呢。”姑媽依然鐵著臉說。“要麽讓我進去,要麽去幫我叫他出來。”

    兩個士兵不知姑媽來頭,也生怕得罪了人,在毛黑子麵前無法交代。湊攏嘀咕了一下,一個士兵依然持槍站立,另一個士兵轉身朝門裏跑去。

    不一會,士兵引著毛黑子出來了。毛黑子衣著整齊,麵色冷竣,見著姑媽仿佛路人,無喜無悲,沉聲說道:“妹子一向和張先生相處甚洽,大清早突然來這裏何幹?”

    “我來找你……”姑媽一時語塞,看看毛黑子那毫無表情的神態,原來想好要說的話都不知跑到哪裏去了。

    “妹子,如今大戰將臨,我就要隨李監察使赴滇西,公事十分繁忙,有話以後再說。”毛黑子語氣平緩,依然麵無表情地說。

    “我――我要跟你們一起迴去。”姑媽突然冒出一句,這是她原來根本沒有想過要說的話,現在一急,脫口就說出來了。

    “妹子別開玩笑,這肯定不行,前往滇西是要打仗,不是遊玩,妹子請迴吧,我要招唿李國老晨練,不能陪你了。”毛黑子說完,一個轉身進門去了。

    默立良久,姑媽隻好怏怏返迴,心裏是無比的失落。她實在是不想迴寓所去,可是自己在昆明舉目無親,街市上也是一片混亂,不迴去又能去哪裏。

    迴到住處,張孝南還在睡覺,張敬南已經不知去向。

    她獨自躺倒床上,一忽兒默想著蒼莽的高黎貢山,想著穿過高黎貢山的千年古道,古道上那個屬於自己的溫暖的家,以及鈴聲叮咚、來來往往的馬幫;一忽兒又想到張敬南,那個曾經讓她心動、現在卻越來越讓她心寒的詭秘的男子,還有毛黑子,那個態度冷漠、琢磨不透的年輕軍官;一忽兒又想到大哥早占鼇,自己的至親骨肉飄零異鄉,居食無所卻又不相往來,真是哀其不幸,又怒其不爭。

    想想這些,姑媽就覺著更加煩亂,心裏惆悵萬千,歸家的念想就越發地強烈。傍晚,張敬南還沒有迴來,姑媽帶張孝南在門外胡亂吃了些東西,早早地就上床躺下。

    不知什麽時候,張敬南迴來了。他徑直推門進入姑媽的房間裏,隨之湧進房間的是一陣濃烈的酒氣。

    姑媽知道,張敬南是很少喝酒的,酒量也很有限。她明顯地感覺氣氛有些不對,但也懶得理會,裹緊被子轉身向裏。

    然而張敬南卻是踉踉蹌蹌地撲過來了。他撲在床沿,連被子把姑媽摟住,口裏含含糊糊地喊著姑媽的名字。

    “幹什麽!”張敬南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讓姑媽猛地一驚,心裏十分慌亂。她生氣地大喊。可是因為裹在被子裏,如同繭子裏的蛹一般,渾身無法動彈。

    “占蕊,原諒我,對不起,我們――我們……”張敬南含混地說著,噴著酒氣的嘴往姑媽臉上湊,一隻手抱著被卷,一隻手從下麵扯開一邊被角。

    被子一扯開,姑媽的手就謄了出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朝著張敬南的臉上抓去,五個手指狠狠地摳在那張軟軟硬硬的臉上。

    “哎喲!”張敬南大叫一聲,鬆開手來,後退兩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張敬南,你這是幹什麽!”姑媽坐起來,惱怒地指著張敬南責問。

    “早占蕊,你何必下恁重的手!”張敬南雙手捂臉,仿佛清醒了些,又氣又恨。

    “我下手重,是哪個先下手?我又不是羔羊,你想怎樣就怎樣!”姑媽怒聲嗬斥。

    “占蕊,我……。”張敬南換了語氣,帶著哭腔說,“在外頭吃多少苦,受多少氣,我都不怕,就怕你恨我,不理睬我。你要知道,現在離了你我也就無法活下去了。”

    “我知道你不容易,我也難過,但是你不能這樣胡來。”姑媽心裏發酸,兩眼盈淚。那一瞬間,她突然覺著張敬南很可憐,覺著天下的男人都很可憐。

    “占蕊,我是真心的。”張敬南低著聲說,“自小我就喜歡你,我就想著,一定要先在外麵混出個人樣來,堂堂皇皇地喜歡你。哪個曉得這個世道……”

    “算了,別說這些了,就當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以後個人好自為之!”姑媽歎口氣,慢慢從床上下來。披了外衣踱出房門。她覺著心裏十分慌亂,亂得失了方寸。

    “占蕊,我知道,你越來越看不起我,我也是沒有辦法呀……”身後是張敬南低低的哭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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