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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明語氣深沉詭測,渾不像個幹瘦小老頭,倒似是吞吐天地的蓋世梟雄,擲地有聲:“這世上原沒有神通,也沒有仙佛,隻是前人的功夫練到頂了天,能辦到常人無法相像的偉大事業,便成了神。凡夫無知,以訛傳訛,才有那許多神跡故事流傳下來。”


    沙曼一收慵懶神態,冷聲道:“知道了。”


    她這般無禮,堂中諸人卻不驚奇,吳明也不以為意,隻是嘿嘿笑了兩聲,撫了撫頷下幾縷花白胡子,目光閃動,渾身爆出股似神如魔的無形恐怖氣息,低低道:“不想我老人家學了一輩子屠龍術,本以為無處可用,誰曾想臨到老了,竟還能屠上一條真龍……嗬嗬,嗬嗬,上天待我真是不薄哇!”


    堂中諸人心思轉動,均是不解,卻沒一個發聲,那俊俏青年宮九奇道:“真龍?師父,你不是說這世上沒有……”說到此處,這人似是想起甚麽來,恍然大悟,目中一亮,擊掌興奮道:“原來是他!”


    沙曼心思靈動,眼珠一轉,也已想到一個人來,心中有**分把握,卻不知師父為何如此肯定,也不說話,隻是用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瞧了過去。


    她知定會有人耐不住,發問的。


    果然宮九下側一人問道:“敢問島主,您說的真龍,可是當今天子?”


    吳明似乎心情甚好,嗬嗬笑了幾聲,大搖其頭:“當今天子即位不久,瞧不出甚麽成色來,我說的卻是前一位皇帝,那可是一條貨真價實的真龍。”


    小老頭眯起眼睛,遮住目中神光,衣袖微微顫抖,似乎為能一展多年手段而興奮之極。


    發問這人,高挻鼻,寬廣額,儒服高冠,綸巾羽扇,意態瀟灑自若,聽聞此話,輕輕揮了揮手中鵝毛扇,皺眉道:“前一位皇帝?他在位時還可勉強稱之為龍命在身,但傳聞他早將大位禪於他人,不在其位,何來其氣?”


    眾人都瞧了過來,頗有同感,儒生又加緊搖了幾搖扇子,笑道:“況且前位皇帝治國也就罷了,也算是有些手段,將快要耗盡的國運又延了一些,倒有幾分垂拱而治的氣象,隻是……”


    眾人看緊,儒生微微一笑,止住鵝毛扇,道:“隻是皇帝自幼生於深宮,長於大內,學的是治國安邦的道,習的是玩弄人心的理,稱之為天子劍尚可勉強,又如何修來高來高去的江湖本事?更怎能喝斥風雲,莫不真是金口玉言不成?”


    諸人倒以為有幾分道理,況且即使那人舍了大位,也必是華衣美食,美人環繞,逍遙風流,又怎會自降身份,趟進這兇險的大海中?


    吳明搖搖頭,歎息著:“朱先生望氣極準,看的原也不算差,隻是卻漏了一點。”


    朱先生又搖起了扇子,揮了揮,微笑道:“請島主斧正一二。”


    吳明眨巴眨巴眼皮,道:“敢問先生,最初的武學典籍,從何而來?”


    眾人不解,朱先生先是笑道:“自然是先哲前賢觀宇宙造化,師天地自然,包舉萬物,含混一元……”


    說到此處,朱先生臉色驟然一變,自信的笑容消失不見,手中鵝毛扇也停了下來,瞪著眼睛,望向吳明,充滿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吳明嗬嗬道:“朱先生知了?”


    朱先生不自覺點點頭,又趕忙用力搖搖頭,眼神迷茫,喃喃道:“這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


    眾人噤聲,沙曼卻咯咯笑了起來,露出兩個深深酒窩,嘻嘻道:“這難道是甚麽重要的事情,朱先生非要說三遍不成?”


    朱先生像是被驚醒過來,瞪了美人一眼,大搖其頭:“你這小娃娃,怎知這其中的關礙?”


    沙曼止住笑,不客氣地瞪了迴去:“不就是那前皇帝天資聰穎,無師自通,自得創了一套功夫麽,有甚麽值得驚奇的!”


    朱先生以扇掩麵,透出長長歎息,揮袖而去:“羞於小女子為伍也!”


    諸人都笑了起來,堂裏堂外頓時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卻有兩個人沒有笑。


    吳明與宮九。


    吳明似已自興奮中恢複過來,一般的氣息漸漸收斂起來,又成了個普普通通的尋常老頭,彎腰駝背,現出龍鍾老態,與兩側的俊朗青年,嬌俏美人的青春美貌成了極鮮明,極強烈的對比。


    美人大笑,不損其媚,青年沉默,更顯其鐵,咳了一聲。


    笑聲忽歇,人人正色端座。


    老人看著他們,搖搖頭,歎了口氣,道:“宮兒,你去巡查布防,若是遭遇那位前天子,千萬莫要逞強硬上,速速迴來稟報於我。”


    宮九目中深處異色一閃而過,站起來,道:“是。“”


    這青年高手大步走出堂去,布防去了。


    霧,濃霧。


    霧色如夜色,伸手不見五指,隻聞聲歎息。


    連歎息聲都染上了種潮濕滑膩的味道,像是一條滑不溜手的大魚,死命地掙紮著,一不留神,便要逃迴海裏去。


    舟大如鯨,卻不是傲視四海八洋的水中霸主,而是在岸上擱淺的死鯨,想要逃迴自由的大海,卻始終翻不過身來。


    鯨翻不過身,舟卻是看不見。


    看不見來時的路。


    海水平靜如鏡,大船劃破水麵,雄糾氣昂,待它過後,海水依然平靜如鏡,似乎沒有半點變化。


    如此移山巨舟,也無法在大洋中留下半點痕跡,看不到自已來時的路。


    除非它碎掉,沉掉,那樣它的碎片也許會漂流到某個不知名的小島上,引起一番歎息,又或者千百年後,有人也許發現這沉眠的大船,引起一番猜想。


    不過,那都與這船無關了,也與船上的人無關了。


    “這也是那吳明的手段麽?”司空摘星睜大眼睛,努力想要看到點甚麽別的東西。


    甚麽都好,除了霧和水。


    隻是他隻得到了滿睫的水汽,亮晶晶,像天上星。


    船上的水手大都躲進了艙裏,隻留下幾個最有力量,最有膽色的大漢,保持著它最基本的行動力。


    陸小鳳擦擦四條眉毛,眯著眼,道:“多半是了。”


    司空摘星又想跳起來,卻終於沒有,隻是苦著臉道:“風雨起於青萍,總算有形跡外露,這霧氣無邊無際,像是突然從海上冒出來一般,又該如何是好?”


    陸小鳳搖搖頭,知他心意,卻低低道:“總不能全指望那位,咱們得盡點力才是,不然豈不成了沒用的累贅?”


    話音方落,霧氣中便出現一條人影,笑道:“術業專攻,你們通於人情,我恰巧知曉一點天理,合該此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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