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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蕩漾,無孔不入,青光閃爍,如易變心。


    淡淡的光花四濺,像是水花,似乎隻過了一招,又似乎過了很多招。


    月光驀然一黯。


    無所不在的劍光如長鯨吸水般湧至一處,現出一個灰樸樸的身影。


    青光隨之收斂,凝成青色的劍,反照著淡淡的月光,映在蒼白的臉上。


    寢宮內死一般的靜默,越發顯出遠處隱隱的喊殺聲。


    南王世子與王安像是兩隻被捏長了脖子待宰的雞,突目結舌,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鬥笠人嘶啞著道:“這是甚麽劍法?”


    剛一開口,灰色的鬥笠便破成兩半,掉在地上,露出一張平凡無奇的臉。


    是一張老人的臉。


    白發,皺紋橫生的臉上,原本該如釘子般鋒利的眼睛,此刻卻像一灘爛泥。


    陳遠點出兩指,招了招手,攝來一件外袍,披在身上,大步走出宮殿,留下四個字:“庶人之心。”


    鬥笠人喃喃道:“可惜晚……”


    一語未了,便仰麵倒下,比另外二人更慢一點。


    皇帝走出殿外,轉過幾步,便看到滿庭呆如木雕的侍衛,皺眉揮手,灑出數十道遊絲劍氣,稍一流轉,侍衛們頓時清醒過來,看見皇帝站在上麵,心中都是一驚,趕忙行甲禮,口道死罪。


    皇帝道:“去叫魏子雲四人住手,將各色人等統統帶來見朕。”


    “是!”


    司空摘星閃開數支射過來的破空利箭,眼前刀光閃動,三名侍衛已當頭劈了下來。


    輕飄飄一個折身,雙手一攏,司空摘星捉住三柄單刀,隨手灑了出去,包圍他們的人群中頓時唉喲之聲不絕於耳。


    “和尚,皇帝叫我們來休息,為甚麽又派了一群帶刀侍衛過來?”司空摘星閃至一個光頭身邊,順手撈起一柄長劍,擋下幾杆疾刺過來的寒槍,問道。


    “不知道。”老實和尚大袖飄飄,勁風鼓蕩,左擋右支,幾乎水潑不進,風姿倒是極佳,若非衣服上破洞處處,一顆光頭閃閃發亮,便是一個濁世佳公子了。


    “嘿嘿,看著少林方丈,武當掌門和咱們一起禦敵,感覺倒是不錯!”


    二人背對而立,真力激蕩,防的滴水不漏,卻知如此下去消耗極大,不是辦法,在源源不斷的大內禁衛前,最終必將倒下。


    不遠處人群中,少林大悲、鐵肩二人袈裟展開,武當石雁、木道人劍光閃爍,上格弓箭,下擋刀槍,緩緩向外圍挪去,卻是舉步維艱。


    “唿唿……”老實和尚喘了幾口氣,道:“老猴精你輕功好,先跑罷,能活一個是一個……”


    “放屁!”司空摘星瞪著眼怪叫一聲,夜空中七根利箭頭尾相連,唿嘯而來,極見功力。


    二人已不敢硬擋,身形連閃,不防七箭在空中忽然一緩,後箭撞前箭,火樹銀花般綻放開來,漫天破空之聲大作,無數黑點向前爆炸俯崩,便如同一個錐子,將他們罩在其中,二人大驚,不防侍衛中竟有人能在同伴攻敵時使出此般神箭,身上頓時中了數著,劇痛難當,血流如注,身形頓時踉蹌起來,刀光劍影又如冰雪撲至。


    “我命休矣!”正心中大叫之時,忽聞外圍有人吼道:“陛下有旨:住手!”


    此人顯然功力頗深,吼聲蓋過破空聲,喊殺聲,兵刃交擊聲,清清楚楚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這六個字似是有種神奇的魔力,廣場上頓時從熱血沸騰的戰場變成了寂靜無聲的山水人物畫,滿場侍衛收刀迴劍,披甲而立,如同一尊尊石雕。


    場內六位高手互相瞧了瞧,不管如何想法,總算是鬆了口氣。


    場外那人又一字一句喝道:“陛下有旨,著屠方、殷羨、丁敖即刻住手,帶各色人等前去見駕!”


    “臣,領命!”


    三人自人群中奔出,甲葉寒光閃動,單膝接過旨意,排開手下,來到六人前,冷冷道:“各位請罷!”


    六人互相瞧了瞧,司空摘星忽然道:“陸小鳳他們呢?”


    屠方寒聲道:“自然同你們一樣。”


    “阿彌陀佛!”大悲方丈喧聲佛號,柔聲中毫無疲憊之意,久戰之下仍滿是慈和,像是剛在禪房中誦完早課,道:“老僧相信,這其中必有誤會,去見了天子,呈明一下,也是好的。”


    “這老和尚好深厚的功力!”


    幾人無不如此想到,暗自詫異。


    石雁掌門頭上沉重的紫金冠早已不見,咳了幾聲,瞧了瞧師叔木道人,目中異色一閃而過,單掌豎胸道:“無量天尊!敢問諸位大人,是甚麽人傳令命你們圍攻我們的?”


    三人互相瞧了瞧,殷羨道:“諸位帶是盡快隨我們前去見駕的好,相信陛下麵前,自有分說。”


    “也好!”


    司空摘星與老實和尚已撕破衣角,裹好傷口,互相扶著,六人隨了一群侍衛,走過一片輝煌宮殿群落,便看見皇帝站在九級玉階下,麵前正是魏子雲、陸小鳳等五人,卻隻有五六名侍衛零散站在周圍。


    屠方三人上前,明光盔甲叮當作響,單膝跪下,沉聲道:“陛下,人已帶到!”


    皇帝揮手,三人退下,退散一眾侍衛,滿場頓時空了下來,可以聽見夜風掠過地麵的聲音。


    六人上前,與陸小鳳四人站在一起,麵對著年輕的天子。


    司空摘星悄悄道:“小鳳凰,這是怎麽迴事?”


    陸小鳳也悄悄道:“我們也剛到,不過必定是大事。”


    皇帝目光淡淡,掃過十人,負手道:“抬出來。”


    身後殿中奔出六人,各抬了一人出來,放在地上,無聲無息地退了下去。


    眾人心知其中必有蹊蹺,凝目瞧去,驟然大吃一驚。


    地上三個人中,一人身著太監服飾,頭發花白,正是皇帝身邊的王公公,此人卻不算甚麽,第二個人竟與麵前的天子一模一樣,年輕英挺,明黃章服,隻是躺在地上,雙目緊閉,胸膛微微起伏,多半是被人封住了穴道。


    這兩個人也就罷了,第三個老人卻是真正震驚眾人的原因。


    這具屍體,赫然便是當今武林名宿,武當輩份最高的木道人!


    便在此時,眾人當中忽然有劍光閃動,寒氣森森,叮叮響動,竟是有人在打鬥。


    早在異動剛發時,幾人便身形展動,飛掠數丈,轉身看去,卻是兩個道人正在激烈交手。


    一個是當今武當掌門,石雁石真人。


    另一個卻是當今武當掌門師叔,號稱“喝酒第一,圍棋第二,劍法第三”的木道人。


    地上躺著的也是木道人。


    這世上決不會有兩個木道人。


    “怪了,”司空摘星喃喃道:“這世上怎會有兩個木道人?石真人又怎會與自己的師叔打起來?”


    老實和尚道:“必有一個是假的。”


    司空摘星道:“依和尚看,哪個是假的?”


    和尚老實道:“和尚看不出來。”


    司空摘星道:“誰能看出來?”


    和尚道:“他們都用劍。”


    用劍的人,便要去問當世劍法最高的人。


    場上有兩位。


    兩位劍客都不說話,臉色淡淡,隻是看著。


    武當劍法向來以陰陽真武,輕靈若虛著稱,在場中兩位武當巔峰高手使來,劍光綿延,當真如同一片片水色雲彩在滾來滾去,有時變白駒,有時變蒼狗,有時又作麒麟,有時又作玄武……


    “行雲流水……”圍觀眾人心中同時冒出這個詞來。


    “七招。”


    葉孤城忽然道。


    眾人各有心思,六招轉瞬即過。


    石雁麵色平淡,掌中白光閃爍,劍鋒徐揚,格地一聲,震飛長劍,揮刃直入,在木道人腹前一點即迴,收劍歸鞘。


    “這個是假的……”司空摘星嘟囔道:“木道人絕不會敗的這麽快。”


    老實和尚道:“那當今世上,又有誰能用武當劍法與武當掌門走上七十二招?”


    司空摘星抓了抓腦袋,道:“這可就不知道了。”


    “有一個人。”陸小鳳忽然道。


    “誰?”司空摘星問道。


    陸小鳳不說話了,隻是看著,眼睛中有一種非常奇怪的神色。


    這種神色,司空摘星非常熟悉。


    那就是被他偷去寶物的主人,看到自己的珍藏變成一塊破石頭,爛木頭時的神情。


    誰是珍藏,誰又是石頭?


    司空摘星心中正思索,場中石雁忽然做了一個令人大吃一驚的動作。


    他跪了下來。


    這位武當掌門,在當今多位巔峰高手的麵前,向天子跪了下來。


    要知道幾個時辰前,諸位高手麵聖時,也隻是抱拳為禮罷了。


    因為入宴前,便有人對他們說,當今天子頗喜江湖,諸位都是高手,就不必行大禮了。


    石雁身為武當掌門,執武林之牛耳,與少林共為當今天下武道的泰山北鬥,平日隻跪祖師,隻拜仙神。


    石雁不僅跪了下來,更是將額頭觸到冰涼的地麵上,深深俯在地上。


    眾人愣住了,隨後心中紛紛歎氣。


    五體投地。


    這本是參見神佛時,最為隆重的跪姿。


    石雁卻對一個凡人跪了出來。


    地上的武當掌門一動不動,像是瞬間蒼老了三十歲。


    皇帝凝視著他,心中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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