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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夜桃花島上眾位高人談樂論道,中土一方共有八位弟子,原垂衣落敗,時綺、林秋池勝出,另有定一、常樂、龍梅三人,卻有兩個人既未出戰,也沒說話。


    一位是名年輕公子,一直在花滿樓身後,似是花家子弟,另一位紅衣女子,和時綺甚是親密,不知是甚麽來曆。


    “不想今日在白玉京中又見,隻是我認得她,她不認得我。”陳遠輕輕一歎,將雜念吹去,按劍上前。


    二人輕功均極高明,在這絕崖山風之中,高空鐵鏈之上,如履平地一般,九息間已迫近五丈內。


    紅衣女衣袂獵獵,勾勒出曼妙身姿,長袖飛飛,飄舞成西河劍器,腰間一柄短劍,鞘作渾沌顏色,雖不在掌中,卻與麵色一般清冷。


    人尚隔了丈許遠,她一條紅袖已淩空抽至,靈蛇般急點前胸要害,陳遠振劍出鞘,平平揮出,點在袖端五寸處,如中死蛇,紅衣女先天真氣瞬間被斷,護之不及,長袖被切下了一段,裹著一縷雲氣,隨風逝去。


    她驚異之下,招式不停,飛天一般左滑而過,盈盈堪握的腰肢一擺,雙袖齊卷而至,迴環甚急,又激流奔下,如西河飛瀑,真氣曲中有直,直中帶曲,雖有破綻,卻不住變化,似江中湍流,轉瞬既過,叫人把握不得。


    陳遠長嘯道:“好西河劍舞!”


    清嘯聲中,霧非霧畫蓮而出,劍光轉折不定,以直破曲,以曲困直,盡得無招之妙,隻聽“哧啦”一聲,如裂帛之音,兩條長袖化作片片紅蝶,紛紛揚揚去了。


    一隻灰色的孤雁飛過,沾上幾片,它扭轉頸子瞧了瞧,一聲清鳴,隱入雲間不見了。


    紅影重疊中,驀然泄出一道渾沌劍光,劃破長空,瞬息間已迫近眉睫,壓的陳遠眼皮不住跳動,他微微一歎,霧非霧迴轉疾點,“叮”地一聲,已連續刺出了十三劍,盡數點在短劍七寸處,橫壓下渾脫劍器,又起青色劍光,流向握劍的纖纖素手。


    素手柔若無骨,輕輕一旋,幾乎反背為正,劍尖蜿蜒而上,刺向陳遠臂肘,合配左手輕揮渾色劍鞘,正正迎向霧非霧青色劍鋒。


    這一轉一刺,一揮一迎,隱隱合著某種韻律節拍,精巧天工,美妙之極,如樂舞旋飛,渾渾沌沌,幾無破綻,瞬間易守為攻,正是論道之夜,舞劍者公孫大娘傾世二舞中的“渾脫劍器舞”,第三招流風轉雲中的一個變化,方才紅衣女雙袖施展的便是另一曲“西河劍器舞”。


    眼見情勢轉眼變幻,陳遠右腕內揮,順勢一旋,竟背過身去,無聲無息地,渾脫劍器刺破衣衫,貼肉而過,肋下一片冰涼,隻消紅衣女一轉劍柄,他便要一命嗚唿。


    好個陳遠!電光石火間,他足尖早勾鎖鏈,整個人一頭栽倒,又“唿”地斜斜轉將上來,半空中劍光揮灑,挾著淡淡雲氣,疾奔紅衣女右身。


    紅衣女不防他使出如此招數避過流風轉雲,卻也不懼,蓮足一跺鐵索,刹那間一丈長的鐵鏈“哢哢”輕響,變的奇寒無比,竟是將雲氣凍成了片片寒冰,一縷寒氣直衝陳遠足下。


    與此同時,她借力飛退,玉臂旋向外揮,渾脫短劍劃起一片圓幕,迎向青色劍光。


    陳遠麵色不變,自被群玉之淚洗練有無九次之後,他一身真氣雖尚是後天,卻精純至不可思議之境,要攻入先天高手體內傷人略嫌不足,自保卻是綽綽有餘,當即一縷真氣直下右足,擋下鐵索冰冷寒氣,掌中霧非霧化作一道青光,如流星般擊破渾脫劍幕,直取紅衣右胸。


    二人交手不足七息,攻守之勢已來迴變換數次,紅衣女倒飛不停,陳遠足下一點,劍光附骨而上,始終不離要害。


    三息之間,二人一個倒飛,一個正追,越過一隻斜飛的孤鴻,已在叮當作響的鐵鏈上滑出四十餘丈,劍尖距離紅衣前胸仍是五寸。


    目光相交,二人看到的都是一片深潭般的平靜。


    紅衣女又是一點,鎖鏈劇烈震蕩起來,她整個人淩空飛起,如一團紅雲般輕飄飄落在絕崖邊,掌中渾脫劍器斜斜一劃,清淡曼妙,周圍雲氣紛紛聚攏在她劍上,威勢大增,正是渾脫劍器舞中的又一式——風雲渾一。


    陳遠麵色平靜,身子沉浮中左手劍鞘向上一迎,“嚓”地一聲,正中短劍,紅衣女一怔之下,已讓霧非霧刺中前胸,身子一輕,被斜拋了出去,直墜深崖。


    陳遠長籲口氣,正要離開,驀然一聲雁鳴,後心寒氣森森,刹那間大驚:“我明明避開了那隻大雁的!”


    白駒過隙間,不及轉身,陳遠右側後躍,霧非霧尋聲反手刺去,脊椎一痛,渾脫劍透胸而出,冰冷劍氣四下蔓延開來,登時凍裂心肺,眼看下一息陳遠便要斃命,卻又驀然沉寂,劍器也輕輕滑了出去。


    陳遠連點前胸大穴,轉身看時,一位女子紅衣紅裙,仰麵抱劍,正飄飄墮入深穀,眼中餘一點驚奇,如畫眉心上一點鮮豔血痕,似朱砂痣一般,頃刻間散遍周身,化作一道亮麗紅光,消失在白雲間。


    一間靜室中,芸香淡淡,時綺白衣赤足,正冥目運轉心氣神意,忽然身邊人唿吸迴複過來,她便睜開眼,摟住紅衣佳人笑道:“這麽快,碰上哪個壞蛋了?小葉子快說,我去揍他哩!”


    這紅衣美人小葉子在桃花島上一語未發,方才鬥劍中也冷靜無比,且能絕地反擊,險些破殺陳遠,此刻在時綺麵前,卻紅著眼眶,現出真性情來,嚶嚶道:“不是……不是那些個劍意的,是……是一個任督境的少年……”


    說著說著,跌入時綺懷中,淚珠兒斷線一般流了下來。


    時綺眼神微怔,抱住小葉子,輕撫她香背,貼臉蹭了幾下,道:“又有後天無招的人物出現了。雖說先天易得,無招難求,但他怎生抵抗你的先天真氣呢,莫不是服了甚麽奇珍,或是哪個宗師為他洗練了真氣?多半是了……不要哭哩,是在甚麽地形,怎麽打的,說來我聽下……乖乖小葉子,你就是性子太軟了,才沒法把大娘的劍器舞熔為一體,要改哩!”


    她扶起小葉子,輕輕吻去她顏上淚珠兒,甜甜笑道:“美人香淚垂,還請泣我醉。”


    小葉子臉紅紅的,捶了她幾下,嗔道:“小綺你又取笑我!”


    台上燭影搖曳,時綺笑擁住她,歪在床塌上,二人長發如雲般散開,玉額相對,胸前香丘微摩,曲線起伏,嬌吟細細,捉弄了一會,小葉子斷斷續續將鬥劍過程說了出來,時綺閉目沉思。


    芸香不覺間又短了半分,時綺睜開眼,微微搖頭道:“還是不成,無招境界幾乎已是招式變化的極限,法門存乎一心,不是親眼目睹,是說不出甚麽問題的。”


    她頓了頓,左手穿入小葉子秀發,輕盈下滑,如水般流動,笑道:“不過,他能幾次窺出你真氣變化的破綻,還一擊而破,能做到這一點的,有兩路劍法最為出名……”


    小葉子目光亮起:“弈劍術和獨孤九劍?”


    “嗯,弈劍術有這種變化,獨孤九劍更是避實擊虛的巔峰,都有可能的。”


    時綺將自己小臉埋進小葉子胸前,嗅著少女清香,喃喃道:“有一件事,我想了想,還是告訴你的好。”


    小葉子臉如紅雲,抱著她,羞道:“你又這樣……甚麽事呀?”


    時綺沉默片刻,起身捧著小葉子酡紅玉顏,盯著她,一字一句道:“蘇寒來了。”


    小葉子的小臉忽然變得刹白一片,咬著嘴唇,眸中又現晶瑩,拚命搖頭,淚水飛出,沾濕長發,泫然道:“她……她連姓名都改了,還有……還有甚麽好說的?”


    “哼!她當初一意苦戀蘇春水,卻玩弄你的一片心意,實在太可惡!”


    小葉子輕輕搖頭道:“不是玩弄,她是怕我傷心。”


    “你太善良了,”時綺歎息一聲,“善良的心太軟了。”


    小葉子嘟起紅唇:“哪有!我方才還差點殺了那人呢!”


    “白玉京又殺人不死,”時綺又好氣又好笑,輕輕為她拭去淚水,“人生如朝露,我為東升日。自然心殺人,何處生戾氣?那些殺個把人還要搞的沸反盈天的,隻是眼界太淺,把它看的太重而已,和往事一樣,你最終還是要去問自己的心,是讓它隨風逝去,還是不停地折磨自己呢?”


    “可是……”小葉子咬著紅唇,黑色眼睛撲閃,“我生來秉性這樣,強行改過來,不會違背本心麽?”


    “不是的。”


    時綺盯著她,認真道:“不是的,紅霜,秉性隻是浮在本心表麵的東西,無關緊要,常人所謂見我,隻是看見了淺淺在外的秉性,就洋洋自得,以為悟道了。青綾武功那麽高,還在苦苦尋覓,證見本心真我,哪有那樣容易哩!”


    “現在,你如果能勇敢麵對蘇寒,麵對過去自己的心意,便是第一步功夫,小葉子,你要堅強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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