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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遠一時目瞪口呆,又覺不可思議:“風太師叔至少一百歲了,這青公主還不到二十,劍法竟似比太師叔更高!世上竟有如此……如此……”


    他想到天才,又覺遠不能形容,想到怪物,又覺不妥,一時竟想不出甚麽詞來形容洛青綾的天資。


    他又覺這青公主表情神意變幻流轉,全係出於真心,竟如同她的劍法一般真趣天成,比方才那楚音公主更加自然,似是她本來就是如此。


    陳遠心中念頭紛起,忽地驚覺,無奈笑道:“青公主以神意為劍,妙手天成,在下竟絲毫抵抗不了,還請見告,為甚麽非要我去金陵?”


    洛青綾仔細瞧著他,正容道:“不,你能堅持到現在,始終不答應我,還能發現這一點,劍法上已可稱是略有小成了。”


    她目中大有親近之意,輕聲道:“帶你去金陵,隻因你這張臉,像極了一個人。”


    陳遠先是苦笑,融會貫通的劍法隻是略有小成,不知多少人要氣憤羞愧吐出血來?後又心下奇道:“我從小是個孤兒,自幼漂泊流浪,能像誰?”


    他心中並無激動之意,隻是好奇問道:“像誰?”


    洛青綾輕輕搖頭,道:“現下還不能告訴你,總之你要相信,”她凝視著陳遠雙眼,柔聲道:“我絕不會害你。”


    陳遠沉吟良久,問道:“像誰?”


    ——我相信你,我更想知道。


    洛青綾瞧了他半晌,拊掌輕笑道:“好!”


    明月巡天,清風徘徊幽穀。


    她拋過來一個玉色小袋,道:“這裏麵是一張千麵童子製成的麵具,明日你如決定不跟我們走,自己行走江湖時,萬萬要小心。”說到最後一句時,明月隱進雲間,她人已不見,似是隨著月光消失了。


    陳遠冷汗濕透重衣,直欲仰麵倒下,這一番問答竟比那夜怒海行舟更累,他不解為甚麽洛青綾始終不說自己像誰,為甚麽不將自己製住帶走,這對她來說實在不費舉手之力。


    他此時任督已通,真氣源源不絕,片刻間便調息恢複過來,一路沉思迴屋,洗了個澡,換身衣服,將沉水劍橫放膝上,在黑暗中瞑目靜坐,漸入定境。


    真氣流轉,初如寒潭般深藏息定,漸如大海般潮起潮落,起自丹田,散於經脈,又迴落丹田,起落間便是一個周天,以靜澄濁徐現清,以動歸安徐出生,動靜清濁陰陽之間,靈台一片清明,深深靜謐之中,他忽聽到屋中掠起一陣細微風聲,若不是在空明境界中,幾不可聞。


    陳遠安坐不動,卻聽不到此人唿吸聲,心知不妙,這屋頗為偏僻,來人功力極高,自己萬萬不敵,隻有趁他出手時,暴起突襲,方有一線生機。


    他計議已定,隻作不知,真氣漸漸低落,腦袋一垂,竟似睡著了。


    屋中一片靜默,似是能聽到窗前月光脈脈流動的聲音。


    良久,忽有一人道:“好了,陳遠!”


    這聲音低沉嘶啞,如一池淤泥,肮髒腐臭外,竟予以人隱隱的蓮花香氣,香氣中又有些甚麽,卻一時覺不出來。


    陳遠心中一動,睜開眼一瞧,床前一丈外站著一條人影,全身似是籠著層黑霧,朦朦朧朧,搖曳不定,窗前雖有淡淡月光,卻怎麽也看不清楚是男是女,遑論身形容貌,他沉住氣,問道:“尊駕深夜至此,不知所為何事?”


    這人低聲道:“你命在旦夕,我來救你。”


    陳遠不動聲色,淡淡道:“哦?”


    這人道:“你可曾聽過十六年前,成王謀逆之案?”


    陳遠心思轉動,十六年前,有人密報洛華帝同胞親弟成王密謀叛亂,證據確鑿,洛華帝大怒之下,派錦衣衛將成王府圍的水泄不通,不知怎地府中突起衝天大火,一夜竟燒成了白地,成王一家上下連帶奴仆共三百餘口,盡皆葬身火窟,無一人生還,世人皆傳是成王見事不成,畏罪自殺。


    陳遠深深吸口氣,緩緩道:“略有耳聞,與我何幹?”


    這人不答,低低笑了一聲,甚是淒涼,說道:“後來洛華帝發現有人從中作鬼,成王是無辜的,嘿嘿!嘿嘿!皇帝為了自己的名聲,生生瞞下了這件事,成王至今仍是亂臣賊子,死不瞑目!”語中滿是不平憤恨怨毒之意,令人不寒而栗。


    陳遠一顆心砰砰亂跳,手心全是汗,他定了定神,問道:“與我何幹,與你又何幹?”


    這人全身黑霧劇烈波動了下,嘶聲道:“我年輕時曾受過成王大恩,當我聽說這件事後,連夜動身趕往金陵,卻還是晚了三天!嘿嘿!哈哈!老天有眼,我在城中找了七天七夜,終於讓我找到了一位在王府當職的舊時兄弟。”


    陳遠麵無表情,這人接道:“我找到他時,他已經是奄奄一息,他抓著我的手,隻來得及說了三個字……”


    黑霧中突然出現兩點紅光,盯著陳遠道:“你可知道是哪三個字?”


    陳遠靜靜道:“不知。”


    霧中紅光大盛,冷冷道:“救世子!”


    陳遠像塊木頭,不動不語。


    紅光漸熄,這人似是竭力抑製住了心情,道:“成王世子當時隻有五個月大,卻叫我往哪裏去救?我苦苦找了十六年,天可憐見,終於讓我找到了!”他語聲動蕩,顯是大為激動。


    陳遠下得床來,走到窗前,輕輕推開窗,月移影動,竹聲婆娑,他轉身道:“你說的是我?”


    這人定定瞧著他,道:“是的,你,陳遠,正是成王世子!”


    陳遠似是成了塊石頭,堅硬,冷酷,在月光下泛著冰冷的色澤。


    良久,陳遠道:“你是何人,可有證據?”


    這人向前一步,走進月光,黑霧散去,現出一身淺白僧衣,俊美飛揚,合什道:“貧僧南少林定一,見過世子。”


    陳遠靜靜瞧著他,這人正是環音穀那八名弟子中的和尚。


    定一麵上隱有寶光,道:“你一走進環音穀,貧僧便認出來了,隻因你的樣貌與成王年輕時極為相像,幾乎一模一樣!”


    陳遠還禮,全沒聽到自己身世的激動模樣,輕輕道:“大師有何教我?”


    定一讚道:“南無阿彌陀佛,世子如此鎮定,果非常人。貧僧雖已循入空門,奈何修行不足,始終參不透恩怨,成王大恩不敢或忘。”


    陳遠輕輕點頭,定一又道:“貧僧既能認出世子,成王與當今皇帝是同胞兄弟,那三位公主必然懷疑你的身份,隻因當年傳聞雖說王府沒有一人逃出生天,實際上火窟中唯獨沒有發現世子的遺骸。”


    陳遠默然,定一道:“洛華帝明白成王無辜之後,沒有為王爺平反,密令六扇門徹查此事,遍搜天下,隻是人海茫茫,諸葛神候與四大名捕雖然厲害,卻也找不到一個嬰兒。”


    陳遠緩緩走了幾步,道:“依大師之見,我現在應該怎麽辦呢?”


    定一垂首道:“罪過,罪過!洛華帝雖曾有言,若是能找迴世子,必然善待於你,隻是世子請想,如果你迴到京師,最可能的下場是甚麽?”


    陳遠忽地笑了笑,甚是淒涼,道:“我又不明皇帝為人,怎能猜出?還請大師賜教。”


    定一抬頭,輕輕撥弄著手上佛珠,宣聲佛號道:“阿彌陀佛!洛華帝是一心要成為傳世明君的人物,絕不容許自己背上誤殺胞弟的惡名,世人卻不知他好色殘暴的險惡麵目,世子如若迴京,不說為王爺正名,多半是被幽禁終生,成為籠中之鳥。”


    陳遠拍案冷聲道:“隻恨我武功太低!”


    定一佛珠轉的更急,上前一步低聲道:“善哉!善哉!世子方才置諸死地而後生,突破任督,實是大智大勇之人,將來成就必然非凡,遠超貧僧。隻是,此舉可一不可再,須知溺者多泳。”語中大有關切之意。


    他從淺白色衣袖中取出一包物事,托在掌中,在月光下發著神秘的氣息,道:“君子善假於物,武功修煉也是如此,此乃海外奇物五氣散,於武道突破頗有奇效,貧僧能晉升先天,多借此物之力。”


    定一清聲道:“此物貧僧所剩不多,但隻此一包,便可保世子武道修行一日千裏,三年內定可臻至先天之境,為父正名!”


    陳遠雙拳握緊又鬆,麵色紅漲,小心拈起五氣散,看這小小藥包光芒似是更加炫目,道:“大師,此物如何服用?”


    定一手中佛珠漸緩,和聲道:“五氣散服用甚是簡易,世子隻需入定時,摻少許在香料中,嗅其香氣,自收潛移默化之功,雖比不上先天食氣術的神妙,卻也有一兩分意味,上益神意,下補精元,無損真氣運轉,遠非尋常丹藥可比。”


    陳遠收入懷中,似是漸漸冷靜下來,道:“多謝大師。隻是當年王府大火,大師可曾查出甚麽?”


    定一麵色慈和,長歎一聲道:“阿彌陀佛!貧僧雖得了幾條線索,但以世子此時武功,聞之無益,反而有害。”


    陳遠垂首半晌,定一又道:“世子突破先天後,請往莆田南少林一行,貧僧定當盡數以告。”


    陳遠麵色漸轉堅毅,道:“多謝大師!”


    定一推門而出,道:“世子請小心那三位公主,雖然她們因為某種原因不能向你出手,卻也多半會引誘於你,望世子持正本心,莫墜魔道……”


    漫天星光下,這白衣和尚漸漸遠去了。


    陳遠望天,取出那藥包來,打開細細察看,良久,他長長吐氣,喃喃道:“幻罌粉甚麽時候叫五氣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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