劈啪亂響,知道他老爸正在忙著,眼神一陣閃爍,便掰了一隻蟹鉗下來,一口咬開,掰去厚殼在醋汁裏滾過一下,遞到夏明朗嘴邊。

    夏明朗嚇一大跳,視線在半秒之內已經掃過全部可視範圍,猛地一口咬下去,連著裏麵一片薄薄的扇骨一起咬進嘴裏。

    “你搞什麽?”夏明朗顧不上咀嚼,壓低了聲音問。

    “好吃嗎?”陸臻雙目瑩亮:“螃蟹還是要這麽吃才有感覺的,別人挑出來的,就不鮮了。”

    “你……”

    唿!陸小臻警惕地繼續警戒四周,咕喃著:“我堂堂一個少校,就為了喂你吃點螃蟹心跳180,我容易嗎我!”

    夏明朗一時無言,口腔裏被一種甘甜的鮮味所占據著,讓他開不了口。

    這時,卻聽得陸媽媽的笑聲從客廳裏傳來:“是啊是啊……你這孩子太客氣了,虧你還年年記得我。”

    “沒沒沒……對了,大家都好吧……”

    “哦……結婚啦?!真的啊,恭賀恭賀……”

    “我們家陸臻哦,我們家陸臻還小嘛,對伐,哦對了,陸臻在家啊,現在……對對對,他迴家探親……好好,我叫他來聽電話。”

    陸臻一聽到老媽提到自己名字,耳朵就豎起來了。果然,就聽得陸媽媽高聲一唿:“陸臻,過來聽電話。”

    唔?

    “誰啊!”陸臻一邊擦手,一邊有點不情不願的。

    “蕭明,你們班長蕭明,這孩子,真是懂事,年年都記得打電話過來拜年。”

    “我們班長?”陸臻一頭的霧水。

    “你看你這記性!”陸媽媽瞪他一眼:“你高中那個班長!蕭明,不記得了?”

    “哦,哦!”陸小臻如夢初醒,連忙撲過去接電話。

    電話一接起來,才一個喂字,就聽到對麵在笑罵:“你小子啊!當了解放軍就不認兄弟啦!!”

    “怎麽會嘛,哪裏的事!”

    “少廢話,集體活動多少年沒參加了,自己坦白交待!”

    “嗬嗬……”陸臻打著哈哈妄圖蒙混過關。

    “笑也沒用!好了,不跟你廢話,剛好,明天!大家老地方聚會!我跟你講薑峰他們都結婚了,曉得伐?結婚的時候找都找不到你,手機號碼都沒一個,你小子!記著啊,明天把禮金也帶過來,哦,對了……滿月酒的也一起帶過來

    ,估計到那時候你小子一樣沒影!”蕭明個性爽朗,一口氣就說出一大串話。

    “好好好……”陸臻隻能忙不迭地點頭,忽然腦中一閃,想到夏明朗還在呢,頓時猶豫起來:“不過,我這次帶了個朋友迴來玩……”

    “陸臻,你小子終於有女朋友了啊!”蕭明一聲驚叫。

    “沒沒沒,不是女的,男朋友!”陸臻順口接道。

    夏明朗在餐桌前聽得一愣,不自覺抬頭看了陸媽媽一眼,想不到陸媽媽竟剛好也歉意地對著他微笑,意思大約是:這孩子說話就是這麽沒大沒小。夏明朗一頭的黑線,羞愧地低下頭去。

    “男的啊!”蕭明的口氣明顯失望。

    “嗯,我戰友!”

    “那一起帶過來吧!人多,熱鬧點!”

    “哦……好好!”陸臻自覺心虛,隻能連連應聲,才掛了電話。

    等他們一隻螃蟹吃完,陸爸爸的豐盛大餐也已經完工:芒果蝦仁,咖喱雞塊,清蒸鱸魚,山藥小排湯,再加上一盤碧波鮮綠的清炒豌豆苗,四菜一湯,清清爽爽的五個家常菜,賣相卻著實誘人。

    “你有福了!”陸臻拿手肘碰碰夏明朗:“我老爸的手藝可是一絕啊!”

    說著,以猛虎撲食之勢,握起了筷子。

    其實陸老爹的手藝如何那都是次要的,以陸臻加夏明朗兩個生生k掉十斤烤羊肉和三個饢餅的生猛胃口,陸爸爸這幾隻小菜還真不及他們塞牙縫的,到最後陸臻幾乎拿了盤子在舔。

    “哎喲,好了,好了……”陸爸爸樂陶陶,笑得見牙不見眼。

    3.

    吃過飯,陸媽媽收拾了桌子去洗碗,三個男人在客廳裏守著電視,從台海危機聊到海灣戰爭,又聊迴到對越自衛反擊戰,又從民主製度聊到軍隊改革再到高科技尖兵,當真是聊得風生水起意興飛揚,陸媽媽洗好碗迴來見插不上嘴,便獨自去書房上網。

    不一會兒,門鈴聲起,三個男人聊得興起,都不當迴事,陸媽媽從裏屋走出來開了大門,頓時一陣驚喜地說道:“呀,你這孩子,什麽時候迴國的?還帶東西,這麽客氣。”

    一把低柔和緩的嗓子在門口響起來:“好幾個月前了,一直在忙著找單位安家,也沒來拜訪你們。”

    陸臻正跟著自己老爸討論伊拉克戰爭,忽然臉色一變,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藍田換了鞋子進門,走過玄關的花架

    ,便看到陸臻筆直地站在客廳裏,頭頂的水晶燈灑下晶瑩的光,照得他像是個透明的人,幹淨,潔白,純正,光線可以穿透他,不留下任何的痕跡。

    藍田一陣感慨,淡淡地心酸地悸動:陸臻,你果然一點都沒變。

    他愣了一下卻微笑道:“嘿嘿,看啊,這是誰?”

    陸臻也笑了起來,張開手臂走過去:“是啊,這是誰啊?”

    藍田笑得更深,與他抱在一起,純美式的擁抱,彼此交錯著,壓著對方的肩,藍田從陸臻的肩頭看過去,卻意外地發現這屋裏還有個陌生人,安靜地坐在陸永華身邊,間或抬頭看他一眼,那目光像針一樣的利,刺得人心口一涼。

    藍田有些吃驚,覺得莫名其妙。

    “決定迴國發展了?”陸永華站起來與愛徒握手,大力地拍著藍田的肩膀責怪道:“找單位的事情也一個人做,我是老了,不中用了。”

    “這是哪兒的話,是我怕給老師丟人,在國外那麽久,也沒做出什麽拿得出手的東西。”藍田雙手握上去,用力握緊。

    “得了吧你,盡在那兒酸,”陸臻笑道:“那你現在在哪兒幹活。”

    “神所,過完年就正式開始了。”

    “神所?”陸臻聽得一愣。

    “中科院神經所。”陸永華沉聲道:“看到了吧,兒子哎,這小子在我麵前炫耀呢,欺負我這輩子沒進過中科院。”

    “老師,你這就……”藍田被擠兌得隻能討饒。

    陸臻對這種擠兌人的局麵很滿意,樂陶陶地退迴去坐,夏明朗輕輕拉了他一下,問道:“誰啊?”

    陸臻頓時怔了,忽然發現他剛才差點就有種非常不切合實際的想法,比如說,他想向夏明朗介紹藍田,說,這是我以前喜歡過的人,他可厲害了;然後向藍田介紹夏明朗,說,這是我現在的伴侶,我們在一起了,他對我特別好。

    好在陸臻隻是思維方式怪了一點,大眾的觀念他心裏還有數,雖然在他看來這樣的介紹其實挺美好的,但是相信無論是藍田和夏明朗都隻會想把他給揍一頓。尤其是夏明朗,這男人的醋勁和占有欲,他雖然沒有正麵領教過,但是心裏隱約也有點覺悟,能不去招惹還是盡量不要去招惹得好,要不然吃虧的還是自己。

    陸臻腦子裏思維轉了一大圈,迴答自然就慢了一拍,隻是指著藍田說道:“這是我爸原來的一個學生,叫藍田。”

    “哦。

    ”夏明朗點了點頭。

    接下來的話題自然而然地就轉到了藍田身上,類似於現在神所要求一年幾篇文章啦,你現在已經發過sci多少分啊,你現在主要做神經傳導還是神經通路啊,什麽長江學者、百人計劃,等等等。

    基本上,夏明朗對這些東西一竅不通,可是奇跡般地,他發現自己記下了所有的名詞,關心則亂,而關心則重。

    雖然沒有任何的證據,夏隊長還是敏銳地感覺這個人,有點問題。

    那是一種直覺,野獸的直覺,來自於氣味和眼神的一點點變化,而很快地福至心靈,他記起了這個聲音。

    藍田呆了一個多小時,看看時間不早了便起身告辭,臨到門口時卻像是忽然想起來似的,對著陸臻說道:“對了,我剛剛停車的時候發現你們車庫的燈壞了,下樓看不大清,你能帶個手電去送我一下嗎?”

    陸臻聽得一愣,馬上迴過神來笑道:“可以啊,沒問題。”

    陸臻加了一件衣服,拿了手電與藍田一起出門,一走進電梯就問了:“有事嗎?”

    “夏明朗,是吧?”藍田微微偏過頭看著他,神色柔和。

    陸臻聽得一愣,卻笑了:“是啊!”

    “看樣子,很喜歡他啊!”

    陸臻笑得那麽甜,像一隻心滿意足的貓那樣,藍田幾乎想要去捏捏他的下巴,可是知道不妥,手指握了起來。

    “嗯!非常,非常喜歡。”陸臻鄭重地點頭。

    “我會嫉妒的。”藍田嚷道。

    陸臻嘻嘻地笑,一副擺明了耍無賴的意思。

    車庫裏的燈自然是好的,陸臻一步一步地走,說他的愛情,為什麽喜歡,怎麽從來沒想過會有開始,如何莫名其妙地他也會喜歡他,又怎樣神奇地,他們會在一起。

    藍田雙手插在大衣的口袋裏,聽著這小孩眉飛色舞神采飛揚,快樂是顯而易見的,幾乎可以流淌出來。

    “真讓人羨慕。”藍田最後做結案呈詞。

    “嗯!”陸臻大言不慚地點頭。

    藍田挑了他一眼:“有這麽好嗎?他?我看也就是身材還不錯。”

    “沒有,哪裏都很好,身材好,聲音也好聽,長得也很帥啊,你不覺得嗎?”陸臻著急了。

    藍田一下子笑出來:“少在我麵前誇他,我這人狷介,另外,對於你的審美,我不做評價。”

    陸臻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發,嘀咕著:“真挺帥的啊!”

    地下車庫裏空氣陰冷,藍田把圍巾繞上去,抬手掠過陸臻的發梢按在他的肩膀上:“你喜歡他嘛,當然看什麽都好。”

    陸臻的臉紅起來,結結巴巴地問道:“那,那你呢,這幾年。”

    “我運氣沒你好,還沒碰到適合的。”

    “哦,”陸臻忽然握住藍田的手,“一定要努力找,兩個人才是完整的世界,我把我的運氣分給你。”

    藍田有些發怔,凝神細看那雙眼睛,黑白分明通透到底,像秋水洗過的長空,他再開口,聲音有些啞:“你把運氣分給我,那你呢?”

    “遇到那個人,需要運氣,而我現在已經不靠這個了。”

    藍田點點頭,手上略緊了一下,笑道:“那我拿走了。”

    陸臻笑得更深,眉眼都彎起來,安然而滿足。

    “那麽,沒了運氣,你以後要自己小心一點,做事別那麽直,別人的想法可能跟你不一樣,別那麽強硬,沒人會一直讓著你。”藍田把他的手放開,轉過身,從口袋裏拿出鑰匙來開車。

    陸臻跟在他身後一路點頭,藍田忽然覺得這場境似曾相識,一晃好像十年前。

    “你現在活兒幹得怎麽樣了?什麽時候能告訴我,手是怎麽動的,腳是怎麽踢的。”陸臻忽然想起來問道。

    “這個啊!”一提到工作,藍田的眼睛漸漸亮起來,光彩從身體的內部漫出來,眼神狡黠,笑容溫和,卻道:“這個,我大概一輩子都研究不出來了。”

    “啊?怎麽會?”陸臻驚訝。

    “我們做基礎的,眼前是浩瀚的未知的海,尤其是生物學,越是往裏走,越讓我感覺到無邊無際的未知,現在的我已經不會像當年那麽狂妄地以為自己真的可以解決什麽問題。對於我來說,隻要能在某一個進程中真真切切地貢獻上一小步,今生就可無悔。”藍田眨了眨眼:“嘿!小子,你現在是不是特別失望,我真可憐,你都不愛我了,現在還要被你嫌棄。”

    “沒有,你胡說,我覺得這麽想才了不起呢!真的,你永遠都讓我追不上。”陸臻著急了。

    “行了行了,我走了。”藍田扶住陸臻的肩膀,用力握緊:“加油。”

    “嗯!”陸臻點頭笑。

    汽車發動,擦身而過時氣流帶起陸臻風衣的一角,藍田看著他從自己的窗前劃過,消失在

    車尾,藍田踩下油門準備加速,忽然從後視鏡裏看到陸臻向他追過來,跑得極快,像風一樣。

    藍田一陣驚訝,把車窗玻璃降下去。

    陸臻撲到車窗上,臉上泛紅,帶著劇烈運動時的血氣:“那個,忘記跟你說了,新春快樂,還有祝你幸福。”

    藍田驀然睜大了眼睛。

    “記住,幸福是可以期待的,相信我!”

    陸臻追著車跑,向他伸手,藍田在混亂中伸手與他相握,陸臻終於滿意地笑了,站直了身子揮手道別。

    藍田看著車窗緩緩地升上去,後視鏡裏的那個人筆直地挺立著,像青鬱的竹,或者堅韌的白楊。

    如果時間能倒流那將會怎樣?

    如果生活中的一切還能複原。

    然而破碎的生活畢竟是破碎過,無法拚接,也無力縫合。

    隻是,好在曾經生活在心中的那個人還沒有變,純真如初,真誠一如往昔。

    那麽聰明的孩子,難得的通透,卻不可思議地善良。

    藍田看著鏡中的那張臉越來越小,慢慢變模糊,深深地歎息:“傻孩子,你難道真的沒想過我其實也會妒嫉嗎?不過……”

    即使你想過,也會覺得我不應該如此,不應該讓你失望吧!

    期待是一種力量,仿佛威脅,至少,被陸臻期待著,應該是的。

    4.

    陸臻迴去的時候是他老爹開的門,陸老爹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這是把燈都修好了吧!”

    陸臻腦中靈光一閃,笑道:“是啊,你怎麽知道,我跟你講,那燈就是接觸不良,我拆開緊了一下就好了,舉手之勞嘛,日行一善,您教我的。”陸臻嘮嘮叨叨地往屋裏走,轉頭看到客廳裏沒人了,隨口問道:“他呢?”

    “去你屋了吧!進去陪陪人家吧,把客人扔給我,自己就這麽跑出去,陸臻,你的禮貌有待加強。”陸永華的聲音微沉,似有不滿。

    陸臻聽得一愣,迴頭看時,卻隻看到自己老爸拿著杯子去廚房,他搖了搖頭,把那點浮光似的模糊感念搖散。

    房間裏沒開燈,夏明朗坐在桌邊,開著他的電腦打牌。

    陸臻把門鎖好,走過去趴到夏明朗背上。

    “人送走了?”夏明朗分出一隻手來握住他的。

    “嗯,剛好說到早年的事,就聊了一會兒。”陸臻心想,如果

    夏明朗問他,他一定坦白從寬,他的運氣都給人了,從現在起,他得靠真本事。

    但是夏明朗什麽都沒問,點下最後一張牌,通關。

    夏明朗轉過身去圈住他:“陸臻啊!我們明天去買戒指吧!”

    陸臻一聽這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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