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摩擦在尼龍繩上,嚓嚓作響。

    陸臻先下,夏明朗落地的時候看到陸臻趴在地上,忍不住上去踹了一腳:“戰術陣形,別以為演習還沒開始。”

    陸臻應了一聲,握著腳踝站了起來。

    低空繩降,地麵上雜草橫生,他的運氣不好,落地時踩到一塊碎石,腳踝扭轉,劇痛鑽心。

    夏明朗垂眸看了一下地麵,幹脆利落地說了一個字:“走!”

    直升機的轟鳴在頭頂遠去,陸臻咬了咬牙,追上去。

    腳沒斷,陸臻在快速的奔跑中感受來自腳踝的痛,沒有脫位。

    拉傷?扭傷?

    跑起來之後倒也沒那麽痛了。

    進入演習區,夏明朗和陸臻開始交叉掩護著前進,雖然這樣的邊緣地帶按理說不會有什麽紅軍偵察潛伏,但有些技術動作在訓練日久之後已經化為了身體的本能,而且在長距離行軍中,跑跑停停是最能保持體力和身體興奮度的選擇。

    兩個小時之後所有的卡位進入預定區域,陸臻聽到耳機裏一聲聲報告,夏明朗從腳袋裏掏出作戰地圖,描點劃線,一張陰森的網悄然無聲地張開。

    “過來看著,注意警戒。”夏明朗道。

    他同時下了兩個命令,但是並不矛盾,一個合格的特種兵,就應該能一心二用。

    陸臻一邊留意四周的環境,一邊默記整個地圖上的圈點勾畫,作戰方案在出發之前已經沙盤推演過一次,但是理論與現實總有偏差,正式進入卡位之後,一些點離開了既定的位置。

    “嗯!”陸臻衝夏明朗點頭。

    “全記住了?”夏明朗問道。

    “記住了。”

    “很好!”夏明朗把地圖折起來拍到陸臻胸口:“接下來你帶路。”

    “是!”

    陸臻拔腿就要走,卻被夏明朗一把拉下:“急什麽?演習還有一個小時才正式開始,別說我們占便宜,休息一下。”

    “哦!”陸臻端著槍坐下來,豎起耳朵分辨風聲裏每一點細微的聲音。

    “腳什麽樣了?”夏明朗問道。

    “哦……還好,沒事。”

    “我看看!”夏明朗伸手。

    陸臻一時錯愕,夏明朗已經把他的腳踝抓到手裏,解開軍靴的鞋帶。

    “還可以!”夏明朗在紅腫的地方按捏幾下

    ,從腿袋裏抽出一支長條形的醫用塑料瓶,他抬頭平靜地看了陸臻一眼:“疼也別叫出聲來。”

    “明白。”陸臻咬牙,一臉的毅然決然。

    夏明朗輕笑了一聲,在虎口抹上藥搓熱,按到陸臻腳踝。

    出乎意料的,不疼!至少,絕不是會讓陸臻忍不住叫出聲的疼痛,陸臻睜大眼睛詫異地看過去,又像是忽然想通了似的,自嘲地笑一下。

    “沒感覺?”夏明朗看他神色。

    “還好。”陸臻如實地迴答。

    “那就好,”夏明朗鬆了口氣,“沒傷筋動骨。”

    陸臻眨了眨眼:“隊長,你剛剛讓我別叫出聲……”

    “嗯,我怕你傷到肌腱,那就疼了。”夏明朗把手上的藥揉進陸臻的皮膚裏,撕了一大張膠布包住腿踝:“行了,以後有傷要及時處理。”

    陸臻默默地收迴腳去自己穿鞋。

    人有時候還真是犯賤啊,陸臻心想,被這混蛋耍習慣了,難得的一次真誠以對,居然能感動成這樣子?

    晚上六點,演習正式開始。

    陸臻按預定路線領隊搜索,在整個演習區,無數個像他這樣的黑色小點,在一絲不苟地按照事先畫好的軌跡運行著。

    “隊長,不打嗎?”

    陸臻目送第二隊紅軍的移動哨離開視野,不可否認,他有蠢蠢欲動的渴望。

    這樣近的距離不用開耳機,夏明朗摸著槍口:“我挑食。”

    “那我們現在幹什麽?”

    “等天再黑點,摸到他們營部去。”夏明朗伏低在草從裏,不說不動的時候就算是他親媽站在他麵前,也別想認出自己的親兒子。

    陸臻把所有壓在喉嚨口的話都咽下腹中,乖乖地等待。

    曠野寂靜,天空中有明亮的星辰,耳邊有清風怡然,看起來似乎是很美好,呆久了就完全不是那麽一迴事了,其實在自己家的美好被窩裏一動不動趴上兩個小時,也是種折磨,更何況還有可惡的蚊蟲,那嗡嗡的叫聲讓陸臻倍感煩躁,心想索性讓你咬幾口也就算了。

    天色黑透,夏明朗伏在山脊上用望遠鏡往下看,灌木叢有不正常的晃動,又一隊巡邏的士兵走過去。演習已經開始,耳機裏有分組在報告,一些地方已經動上手了。夏明朗把手掌往下一壓,兩條人影無聲無息地從灌木叢中滑行而過。

    分辨樹枝不正常折斷的痕跡

    ,毫無聲息地搜索與潛行,這些科目在試訓已經練過無數次,可是陸臻仍然覺得驚歎,因為沒想過原來有人可以做到如此行雲一般的流暢。夏明朗領著陸臻接近到一定的範圍,暗卡明哨增多,無法再向前,不過憑借地麵上的履帶車痕也足夠判斷出紅方的軍事規模以及營部的大概位置,夏明朗把經緯坐標係傳給藍方的炮團,半個小時之後火炮從天而降,標記戰損的白石灰濺得一天一地。

    “這簡直就是屠殺。”陸臻輕聲道,他與夏明朗一槍未發,已經重創一個重裝營。

    “你覺得不公平?”夏明朗道。

    “難道公平?”陸臻反問。

    “哦,那要不要向演習指揮部投訴?”夏明朗轉過頭,墨綠的油彩塗了滿臉,隻剩下一雙眼睛幽幽然發著光。

    “不用。”

    “哦?”夏明朗詫異,“那說說為什麽?”

    “不對等戰爭,要的就是不對等。”陸臻有點心酸。

    黑暗中隻有一張模糊的臉,可是陸臻莫名其妙地感覺夏明朗在笑,但是夏明朗馬上給了他一個短促的指令:“轉移了,跟上去。”

    “隊長,你認為他們會去哪裏?”陸臻在奔跑中壓低了聲音用電台交流。

    “你說呢?”夏明朗在一個隱蔽點停下,警戒前方。

    “夫子果真循循然善誘人。”陸臻越過他,進入下一個物色好的隱蔽點。

    “那就滿足我啊!”

    “初步估計戰損三比一,目前兩個選擇,留下來繼續牽製,或者向附近營團轉移,不過我無法確定判斷。”

    “你覺得哪個選擇對我們更有利?”

    “我方要求,速戰速決,集中打擊其指揮樞紐,所以轉移對我們更有利。”

    陸臻沒聽到迴音,等了一會兒,有點遲疑:“隊長,有什麽問題嗎?”

    “沒有,很好,完畢。”夏明朗道。

    紅方顯然並不打算讓人如意,依托地利,重新建立陣地,死守一方要害。

    “繼續炸?”

    摸清了經緯坐標,陸臻卻看到夏明朗在猶豫。

    “你看地形,火炮打不進去,剛才那麽一打,我們的陣地也都暴露了,暫時發動不了第二次進攻。”

    夏明朗開了通話器向藍方總指揮報告情況,陸臻攤開地圖坐在地上,若有所思。

    “想什麽呢?”夏明朗

    敲陸臻的頭盔。

    “我在想,紅方要怎麽樣才能贏。”

    天色微明,陸臻這一次倒是真真正正看到了夏明朗嘴角微彎,在笑。

    “說來聽聽。”夏明朗在他身邊坐下,一邊拿著望遠鏡觀察地形,一邊拿出壓縮餅幹來吃。

    “你很閑?”

    “指揮部決定先守著,壓了半個營的人在裏麵,有點危險。”

    陸臻放心了一些,也拿出餅幹來啃,猛咬了幾口混水吞下去,一頓飯吃得比眨眼還快,夏明朗笑,拖長了聲調說道:“慢慢吃,別噎著。”

    陸臻臉上一白,哼了一聲:“習慣了。”

    “說吧,如果你是紅方,這仗怎麽打?”

    “輸定了!”陸臻咬牙,字字含血。

    “哦?”夏明朗挑眉。

    “藍方連指揮所都不在演習區域內,主要利用遠距離打擊,我是真的想不到紅軍還怎麽贏。”陸臻氣憤。

    “嗨,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紅軍臥底。”夏明朗笑道。

    “小生的胸口永遠跳動著一顆紅心。”

    “還是覺得不公平?”夏明朗看著大山對麵,每一次演習結束,嚴隊的參謀接電話都會接得手斷,各路大神過來罵街的紛紛不絕,氣不過,因為實在太不公平。

    可是……

    “這世界本來就不公平。”陸臻道。

    夏明朗忽然也覺得有點心酸。

    “不過我能理解!”陸臻說。

    “你能理解?”夏明朗看著他,意味深長,“不,你還不能理解!”

    我們是在槍林彈雨中學會的敏捷,我們是在生死之際學會的舍得,我們是看著戰友的屍體、流著血、走過真實的戰場……才完成的成長,你還沒有經曆過那些,你還不懂。

    “我能,能理解啊!”陸臻很是錯愕,忽然警惕這是否又是一次夏明朗居高臨下的挑釁,他想到了那隻還沾著發財口水的饅頭,神情變得更加的嚴肅了起來,“你看,我國目前在百年之內,對外用兵都會非常謹慎。”

    陸臻注意看了一下夏明朗的神色,隔著厚厚的油彩,夏明朗麵無表情,於是略有失望。他於是繼續說下去:“所以目前軍備的重點是戰略防禦,而不是進攻,而唯一有可能襲入到本土的作戰模式,就是如此,這是完全實戰化的演習,要的就是這種不公平的效果。”

    “不

    錯!”夏明朗微微一笑,說得很對,但,不僅僅是如此。

    這是個聰明的孩子,雖然之前有點刺兒頭,但從他過訓後沒有鬧去上級軍委告他們違規亂紀,而是乖乖留下發展,也就能看出他之前的離奇表現說穿了也就是一種別扭。不過是年輕氣盛時一種固執的驕傲,即使服氣也不肯服輸,唯一的辦法就是證明自己比你要求的更強悍。

    夏明朗以前沒遇上過陸臻這號文人,一時間讓他搞得有些狼狽。其實現在迴想起來類似的事兒自己當年也不是沒幹過,看不上哪個教官就跟他對著來,讓跑50公裏非得跑60,隻是陸臻的行為比別人更徹底。

    這算是知識分子的劣根性麽?

    夏明朗有些感慨,他們文化人萬事都喜歡劃出個道道來,理論先行。你合不上他的理,他就要硬生生搞出一整套來跟你對著幹,好像天下的道理能由他說出口,他就真的懂了。

    其實,還早著呢!你懂的隻是道理,那些道理,腦子裏知道應該不應該,但你並沒有真正感受過,所以你不會明白,這世上沒那麽多對與錯的道理,沒有那麽分明的應不應該,很多時候,我們有的隻是不得不為與……犧牲。

    好在這小子雖然熱愛空談但從不誤國。

    夏明朗看著陸臻笑的很寬容,他伸手拍了拍陸臻的頭盔……小子,很希望能有機會帶著你真正去理解。

    陸臻不明白夏明朗在笑什麽,他隻覺得自己無論如何都笑不出來,他看著山穀深處驚恐地防禦著遠方不明方向敵人的紅方部隊,忽然有一種奇異的感覺,他覺得悲哀,越是贏得輕鬆卻覺得急躁和心疼,那絕不是一種會令人愉悅的感受。

    即使是勝利。

    “我們要怎樣才能贏?”陸臻看著夏明朗,很認真地問。

    夏明朗聽到他在說我們,但同時他明白陸臻不是在指藍軍。

    “你說呢?”夏明朗迴答,卻仍然是個問句。

    “最根本的永遠是國力,足夠強大就能不戰而屈人之兵,不過現在還差很遠。那麽當前最好的防禦是利用海空的力量禦敵於國門之外,可惜就連這個也做不到,所以隻能依靠縱深來拖住敵人。但是像這樣被動挨打,永遠都不會贏,伊拉克是最好的例子。”陸臻的目光很銳,初升的朝陽映在他的眼睛裏,瞳孔被染成了金色。

    “我們不會贏,但是,也不會輸。”夏明朗的聲音低沉:“有沒有想過為什麽,在空軍和海軍如此發達的今天,陸軍

    仍然是最重要的軍種?”

    陸臻迅速地陷入思考。

    “因為隻有陸軍才能真正控製一塊土地。”夏明朗指著山穀的方向:“他們不會贏,但也不會輸。戰爭到最後,還是人的較量,飛機和導彈可以把一切都毀滅,但是毀滅本身沒有意義,控製,重建,才是有意義的占領。藍軍也有自己的致命缺陷,他們人員不足,而且越是高科技的東西越是脆弱,成本和消耗也越大。最好的防禦,永遠都不是戰爭,而是威懾。”

    “另外,別把紅軍想這麽弱,”夏明朗拿過地圖指給他看,“昨天那次炮火覆蓋之後,他們的迴擊打散了我們不少火炮陣地,反應速度非常快,老紅軍也在進步,要給自己一點信心。”

    夏明朗微笑著靠近,最後幾個字,挾著唿吸的熱力直接鑽到陸臻耳朵裏,陸臻有些別扭地偏開頭,正看到夏明朗挑眉而笑。

    陸臻瞬間覺得無措,一路到此,他用驕傲支撐自己,刻意地將自己與夏明朗劃出界限,以維持彼此之間的平等地位,可是現在夏明朗拉著他站到自己身邊迴頭看,不過是換了個立場,角度與視野完全不同,心境與結論也徹底地起了變化。

    陸臻有些無奈地發現他越來越能夠理解夏明朗,他想起父親說過的,一切的恐懼與失誤都源於無知,去理解、去感受……然後再判斷。

    陸臻有些猶豫:我錯了嗎?

    所以,應該要原諒他嗎?原諒他的無禮與傲慢?

    或者,我有資格說原諒什麽,或者不原諒什麽嗎?

    夏明朗忽然偏過頭,神色凝重,陸臻知道是指揮部又有新動作,半晌,他看到夏明朗笑得挑釁而誘惑,那雙眼睛在晨曦中閃閃發亮,像是懷著神秘寶藏的探險者。

    “想跟我去打一架嗎?”他在問。

    “哦!當然。”

    陸臻握緊了手中的槍,滿懷期待。

    方進組發現了一個油料補充點,不過有將近半個連的火力在守環形陣地,他估摸著自己吃不下去,所以唿叫支援。

    “那他們怎麽辦?”陸臻指著山凹裏的紅軍問夏明朗。

    “沒問題,要是你守在這兒,一時半會你也舍不得動彈。”夏明朗又一次把地圖扔給陸臻,“帶路吧。”

    油料點的位置離得較遠,已經進入平原草場,直線距離接近40多公裏,而且直線上還有一個比較大的山穀,陸臻還在猶豫路線,夏明朗在地圖上劃了一下:

    “這邊,走公路。”

    “為什麽?”陸臻不解。

    走公路容易被發現,而且路也繞得遠。

    夏明朗眨一下眼:“為了搭順風車。”

    運氣好的時候,就是擋也擋不住,原本隻是想要截一輛後勤上的車來跑跑腿,沒想到一騎紅塵過來的居然是輛軍用吉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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