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擊炮,子彈橫飛火星四濺,每天訓練的彈殼都論麻袋裝,每個人手上都打出了成噸的彈藥。

    槍法是練出來的,人也是。

    一杆槍永遠都不可能足夠準,人也是。

    沒有止盡的訓練,沒有止盡的練習,陸臻沒有時間迴頭看,稍一停步,就被巨浪挾著走,要麽跟上,要麽被拋棄。

    不過,這樣的訓練雖然艱苦,卻也肆意張揚,每一天都在挑戰自己的極限,到最後,徹底地豁出去了,反而生出快感來。精神把肉體放開,去疲憊,去痛苦,去承受。

    陸臻在高壓水槍下與人廝殺,腳下是泥濘的沼澤,眼前隻有白茫茫的水幕,猛然間一拳飛過來,身體猝然一痛,不等大腦做出反應,迴手的一拳已經揮出去,就是這麽簡單。極限的疲憊讓身體輕得像羽毛,胸口卻像是被什麽東西充滿了,想要長嘯,想要大笑。他看到夏明朗站在高牆上,手中四濺的水花像是華麗布景,在太陽下閃著熾烈的光芒,那一瞬間的畫麵,像一場暴雨,在心裏砸出印跡。

    這是一趟旅程,因為苦難而壯闊,陸臻有時覺得他應該慶幸自己參與其中。而一路上的人走人留則成為了最慟人的景色,都是鐵骨錚錚的男兒,流血時沒流淚,離開時卻痛哭失聲。陸臻最受不了這場麵,雖然相處不久,可是高壓的環境讓他們親密無間,每一個寂寞的背影消失在視野都讓他心頭滴血的痛,皮膚被撕開,像骨肉分離。每次到了這個時候他都會很怨恨,可是夏明朗的眼睛藏在墨鏡背後,誰也看不到。

    你是否也會覺得悲傷?

    隔著黑色的鏡片,夏明朗看到陸臻在詢問,他沒有任何表情,同時感謝刺目的日光。沒有人知道有時他會站在自己辦公室的窗邊目送一輛車的離開,心中懷著傷感。那裏麵坐著一個真正的軍人,即使他還不夠好,但同樣值得尊敬。

    算上初訓,整體訓練期照理說應該為四個月,可現在完全沒有結束的跡象,陸臻認為自己全身上下已經被打迴娘胎裏又重組了一遍,脫胎換骨徹徹底底,唯一堅持不變的隻有信念,堅守的姿態,永不放棄的理想與希望。

    夏明朗很頭疼,訓過那麽多人,陸臻是最挑釁的一個,他挑釁的方式不是大吼大叫,也不是咬牙切齒,他的問題太複雜,就連認同或者不認同用在他身上都像隔了一層,他太超脫。像方進說的,這小子精神分裂,他的肉體在自己精心設計的訓練中被錘打得堅硬強悍,可他的靈魂還安然地呆在自己的硬殼裏,通過那雙

    清亮的雙目,從容地審視著這一切。

    有時候夏明朗寧願這小子像別人那樣叫出來吼出來罵出來,痛哭著絕望或者希望。可是陸臻不會,他的表現令人驚歎。對旁人而言這是剝皮徹骨的身心磨難,對他卻好像是某種科學工作者的親身體驗,又或者……道成肉身的殉難?

    媽的,他以為自己是耶穌麽?

    夏明朗眼前再一次浮現出陸臻帶著探究意味的清亮眉目,忍不住一拳捶過去,力氣大了點,製式預算下的板材桌麵完全沒有能力承受這種衝擊,像厚厚的曲奇餅幹那樣裂出一個大洞。

    方進和陳默抱著資料前後腳進門,方小爺驚愕地瞪大了眼睛愣在門口:“隊,隊座您這是?”

    “他媽的,你小子還真沒說錯,咱這桌子就是豆腐渣,手指頭一戳一個洞!”夏明朗有點哭笑不得。

    “我就說吧,隊長。”方進頓時樂了,“您還老是怪我。”

    夏明朗鬱悶地看著自己不經事的桌子,抬腿去拔靴套裏的軍刀,陳默已經抽刀走過去幫他切掉裂口尖銳的邊緣毛刺,把夏明朗的手掌拽了出來。還好,沒傷到什麽,隻是在手背上紮進去一根木刺,夏明朗用手拔沒留心斷在裏麵,從袖子裏抖出小飛鏢在燈下挑得專心致誌。

    方進小心翼翼地把文件放在桌上,夏明朗抬頭略掃了一眼標題:“出殺招了?”

    “啊!”方進鬥誌滿滿的。

    “行,盡快!”夏明朗吮掉手背上那一點血珠子,從抽屜裏摸出兩百塊錢拿去後勤上填單換桌子,這是嚴正為防公物損壞過於頻繁出的狠招,報修要親自前往而且手續複雜。後勤支隊的老何收到風聲專門過來看他笑話:哎呀呀,難得你老兄也有今天。

    夏明朗抱怨說咱們已經窮成這樣了嗎,紙糊的桌子也比這牢靠。老何搖搖手說非也非也,給你們換全實木要毀也是一樣的毀,還不如現在這樣給你們省點錢。

    夏明朗垂頭喪氣地扛著一大包板材迴去自己修桌子,鐵釘銜在牙間,戴上戰術手套隨便找了一片鐵皮墊著,一拳一拳把釘子砸進木板裏。腳邊放著方進剛剛送來的報告,風吹過幾頁,露出黑體字標題:疼痛耐受力訓練。

    2.

    早年麒麟基地的疼痛耐受力訓練主要是電擊,小傷害大痛苦,10ma的電流足以讓人生不如死,剝皮瀝骨一般的劇痛焚身,而且相比較別的常規刑訓來說後遺症也小得多。不過最近兩年因為方進的意外加入,讓基地醫

    院有了新靈感,與醫院裏其它搭花樣子的科室不同,麒麟基地醫院融合外科與骨傷科的綜合性戰場傷害科是絕對的人才濟濟,無論是變態程度還是醫術,那都不是尋常人可以想象的。

    方進自幼習古武出身,民間武術一向與中醫尤其是中醫骨科針灸密不可分,針灸這玩意可以鎮痛當然也能致痛。方進入隊後與骨科的羅則成狼狽為奸共同進步,開發出一套全新的刑訓方案,畢竟電擊如果控製不好也會造成神經係統障礙與體內的電解質紊亂。

    疼痛訓練並沒有事先說明,當陸臻他們被領進醫院大門時還以為要體檢,可是坐下之後才發現不對頭,獨門獨戶的隔音間,焊接在水泥裏的鐵椅,還有專業的繩衣,夏明朗與一個穿白大褂的醫生坐在他兩米之外,各色儀器與電線歸總到他們麵前的電腦終端。

    陸臻困惑地略一皺眉又舒展開,好奇地問:“怎麽是這樣的?”

    “你以為應該是怎樣的?”夏明朗挑眉,“紅岩還是渣滓洞?”

    “那是一個地方。”陸臻失笑。

    “不會讓你失望的。”羅則成端著白瓷盤從門外進來,盤子裏零零落落地放著幾個密封的1ml離心管,方進把陸臻的軍褲卷上去,在小腿上下針,感覺麻麻的,卻不太疼。

    “這是在幹嗎?”陸臻脫掉上衣,配合羅則成把那件繁瑣的繩衣穿上。

    “降低你的痛閾。”

    “哦?”

    “痛閾,人對傷害性感受的反應是有一定閾值的,隻有高於一定值的刺激才會被……”羅則成一邊解釋,一邊有條不紊地把各種感應器的圓膠片貼到陸臻裸/露的皮膚上。

    “你可以直接說為了提高我的敏感度。”陸臻嘀咕。

    “呃……理解能力很好。”羅則成挑了一個試管為陸臻做注射,針尖紮入肉體的刺痛讓陸臻忍不住打顫,羅則成一頓,看著陸臻的眼睛說:“感受度也很好。”

    “這又是什麽?”陸臻開始發慌,因為他發現之前他專門為此做出的心理建設很可能是無用的。

    “辣椒素!”羅則成手法老道地推針,陸臻隻來得及罵出一聲我,連靠字一起堵了在喉嚨口,整個人都僵了,烈焰焚身,來自身體內部的痛,好像熔岩流過血管。

    夏明朗不由自主地打了個顫,麵無表情地慢慢抱住自己的肩膀。

    “精神重複體驗性自發痛,看來上次他們給你的心理陰影很重!”坐在夏明朗身

    邊的唐起老兄目不斜視地扔出定論。

    夏明朗轉了轉脖子說你他媽閉嘴。

    陸臻唿唿地喘著粗氣緩了過來,失散的瞳孔重新找到焦點,羅則成拍著他的臉頰問他感覺怎麽樣,陸臻嘶聲怒罵說感覺好極了。羅則成寬容的笑了笑說:“ok,那我們現在開始。”方進打開針包尋找適合的長度。

    “啊??”陸臻的眼睛都直了。

    羅則成捏開陸臻的下巴把牙套放進去:“忘記告訴你,剛剛那針也是用來降低痛閾的,或者說,提高痛敏……”

    說話間針尖已經刺破了皮膚,柔韌的細銀絲在方進巧妙的腕力之下流暢地刺入穴位裏,初時隻是一點微涼的麻,在全身上下火燒火燎的熱痛中細不可辨,進入到某一個深度之後陸臻的身體忽然像一隻煮熟的蝦那樣繃緊弓了起來。

    陸臻拚命掙紮萬分驚愕地看著自己的右腿,那上麵什麽都沒有,可是他有筋骨碎裂的錯覺,劇痛像驚雷一樣劈開腦神經,耳中嗡嗡爆響,視野的邊緣開始扭曲變形。特別加製的繩衣利用無數條寬闊的帶子把他牢牢地捆在鐵椅上,陸臻劇烈的掙紮讓椅腳開始搖晃,如果不是整張椅子都焊在鐵板上被澆死在水泥裏,夏明朗真擔心他會連人帶椅地跳起來。

    坐在監視位的唐起向方進打了個手勢示意繼續,夏明朗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眉角,有一針刺痛像電流一樣從太陽穴裏竄過去,勾起他很不美好的迴憶。

    媽的,這群變態太狠了,比老子還狠!

    方進和羅則成商量了幾句,抽出一根長針開始消毒,陸臻赤紅了雙眼瞪住他,帶著牙套的嘴裏惡狠狠地罵著含混不清的髒話,從中文罵到英文,從英文罵到法文再罵迴來。方進有些驚訝地看著羅則成說沒想到這小子頂著大姑娘似的小身板兒這麽能撐!羅則成嚴肅地糾正他:各種數據都證明女性對痛苦的耐受力要好過男性。

    再一針下去,陸臻所有的髒話都卡死在喉嚨口堵住了,肌肉奇異的痙攣讓五髒六腑都產生撕裂的痛感,胃像是已經被揉碎了,融化的胃液像強酸一樣直衝進腦仁裏跟那一連串的字片膠結在一起堵在喉頭。羅則成非常及時地把椅子搖起一個斜角,咬碎的牙套和胃裏殘留的食物一起噴射出來,落進早就準備好的膠袋裏。要是在平時,陸臻一定會豎起中指挑釁說真他媽的有備無患,隻是此刻他真的顧不上了,所有的思維能力都已經被生理上的劇痛敲得粉碎。

    不過幾分鍾而已,陸臻全身上下已經像個落湯雞那樣濕

    了一個透,汗水一滴一滴的從他的額頭上落下去,眼前開始飄浮出不規則的色塊。在迅速吐光了所有的黃膽之後,羅則成又把他正了過來,沒了牙套阻礙,陸臻虛脫地小聲抽氣,嘴唇喃喃地蠕動。羅則成翻開他的眼皮看瞳孔擴散程度,聽到幾聲支離破碎的:“我x你媽!”

    “a+!”羅則成與唐起對視一眼,脫口而出。

    方進擦著額角的冷汗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再眨眨眼,閃著星光的大眼睛裏已經開始流出欽佩。夏明朗終於忍不住走到前麵去,羅則成擋住他說你有話等會再問,他現在連自己姓什麽都不知道。

    陸臻混糊嘶啞的慘叫聲忽然停止,幾秒鍾後發出兩個模糊的音節,雖然過度緊張的聲帶把這兩個字打造得四麵漏風,夏明朗還是聽清了。

    姓陸!

    羅則成驚訝地張大了嘴。

    “自我催眠,”唐起說,“類似我沒事我沒事,或者這不是我,不是我的身體。是人都這麽幹,但有效程度取決於一個人的精神控製力,他很強。a+級控製力。”

    夏明朗慢慢彎下腰去看陸臻的眼睛,渙散的瞳孔因為映入了他的臉而又凝出精光,陸臻在凝聚精力看著他,有如一直以來的那樣,冷靜克製從容不迫,仿佛超脫的審視。夏明朗忽然有種強烈的衝動想要劈開他的大腦看看裏麵到底住著什麽。

    “要繼續嗎?”這句話衝口而出連夏明朗自己都嚇了一跳。

    陸臻喉頭滾過兩下,罵出三個字:“誰怕誰!”

    羅則成來不及阻攔,方進捏住針尾略擰了一下,陸臻的身體猛地彈起來像石雕一樣凝固在空氣裏,這下子不用唐起報警是個人都知道……極限了!

    方進連忙起針,夏明朗一刀劃斷了所有的繩結把人抱到旁邊的急救台上,羅則成開始做心肺按摩,連唐起都衝了過去手持電擊器準備。夏明朗幾乎狼狽地瞪著唐起:“你們不是說這不會對人有實質性傷害嗎?”

    “是不會對肢體有實質性傷害,人對痛苦的感覺來自大腦對傷害性感受的反映,外界刺激觸發感受器,由神經傳導通過脊髓傳給中樞。他們隻是直接刺激傳感器,蒙騙大腦製造出像截肢病人的那種假肢痛,所以除了第一環,痛覺通路上的後繼反應一個不會少,痛覺中樞會指揮人體做抗傷害性反應,肌肉收縮、休克、或者……心髒猝停。”

    說話間陸臻已經急促唿吸著醒過來,羅則成捏著準備好的腎上腺素猶豫了一下,又扔迴去,滿

    頭大汗地瞪著唐起罵道:“你他媽拎著這玩意兒站在這裏幹嗎?”

    唐起有些無辜:“我就隻會用這玩意兒。”

    唐起主攻心理科,會用心髒起搏器已經算是好學的好青年。羅則成拽著他的衣領把人甩到旁邊去:“鎮靜劑!”巴比托酸鹽之類的鎮靜劑可以舒緩高度緊張的大腦,同時阻斷神經遞質的傳導,讓大腦盡快地從疼痛狀態中解脫出來。

    唐起測算陸臻的生命指數正在估計鎮靜劑的用量,陸臻的唿吸卻陡然尖銳了起來。“嗬……唿唿……”沉悶的唿吸聲好像在拉破風箱,胸口劇烈地起伏,臉色迅速地憋紅。

    “把檔案袋扔給我!”夏明朗趕在所有人醒悟之前迅速地做出了應對,一個箭步衝過去用手捂住了陸臻的口鼻:“深唿吸!深唿吸,吸氣!”

    方進撲到桌邊連著文件一起把整個牛皮紙袋甩了過去,夏明朗在半空中接住,顧不上裏麵的重要文件撒了一地,把撐開的紙袋罩到陸臻臉上,同時在他耳邊大吼:“唿吸,保持唿吸!不要停!”

    陸臻在模糊的意識中隻覺得全身僵直,肺部堅硬得像澆透了水泥一樣喘不上氣,越是貪婪地吸進甘美的空氣就越是感覺窒息,眼前憋得發黑,可是耳邊一直有個聲音敲打著他的鼓膜:唿吸!

    然後,鼻子和嘴都被罩住,隨著自己唿出的濁重氣體被再次吸入,因為過度唿吸所造成的二氧化碳缺乏症狀才慢慢緩解,堅硬的胸腔破開一角,慢慢柔軟,把一點活的氣息送進心髒。

    過了好一陣陸臻才停止哮喘,轉動著眼珠努力視物,慢慢把自己撐起來。

    “好了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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