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帶著審慎的味道。

    “對。”

    “可是你的畢業論文是,怎麽說呢,一種戰略。”

    “是的!確切地說是一種戰略構想。”陸臻的目光熾熱起來,細小的火星在黑亮的眸底閃耀:“然後我設計了整個係統,還有儀器的雛形,所以,我仍然從我的專業上畢業了。”

    嚴正問道:“為什麽你會想到寫這個?”

    陸臻抬手:“discussion裏全有。”

    嚴正道:“我是指,為什麽你會有這種想法,要寫出這樣宏觀結構上充滿了軍事學意味的論文?”

    陸臻眸光一閃,有些困惑。

    嚴正繼續,聲音不徐不急:“你有沒有想過,你其實並不滿足於你現在的工作,電子營的副營長,陸臻!”

    陸臻仍然困惑,卻揚起了嘴角在笑:“首長好,我相信沒有人會完全滿足於自己的現狀,築夢踏實,我們的理想永遠在前方,而同時,做好腳下的事。”

    陸臻注意到一直坐在最右邊偏頭看著窗外的那位中校,忽然轉頭看了他一眼,很簡單的一眼,純粹的審視的目光,陸臻卻驀然感到心口發涼,有如身為獵物被子彈穿過的錯覺。犀利的目光有很多種,比如正在提問的上校,嚴苛的目光像手術刀一樣的鋒利,一層層剝皮去骨,像是要從外向裏掃描他的靈魂。可是那個中校卻不一樣,他的目光是直奔著要害而去的,胸前,第三顆紐扣的左邊,額頭,兩眉之間。

    這是一種穿心奪命的犀利!

    似曾相識,熟悉的感感,埋在心底像藏了沾水的豆芽,悄悄地破土。

    嚴正與身邊幾個同僚商量了一下,正式發出邀請:“陸臻少校,願意來麒麟基地嗎?這是一個可以讓你更快實現夢想的地方。”

    “呃?”陸臻有點走神,可是大腦隨即高速地運轉。

    麒麟,這個名字如雷貫耳,可是細究起來,一片空白。這是一個在軍報上找不到,軍務室裏也看不到的名字,隻在新老士兵中口耳相傳,像是傳說中的聖地,人們知道它的存在,知道它的榮光,可是光芒太盛掩去了真實的質感。

    傳說中的基地,傳說中的部隊,鬼魂一般的……

    陸臻眼前驀然一亮,視線不自覺地偏了偏,落到窗邊那位中校的臉上,側臉,從額頭到下巴的那一條折線,完全重合。

    “我能拒絕嗎?”陸臻問道。

    “當然可以。”嚴正微笑,神色間有淡淡驚訝。

    陸臻繼續問:“好,那麽我今後的工作重心是什麽?”

    嚴正笑起來:“你來了就知道。”

    陸臻抬手指向一邊:“這位中校,是狙擊手嗎?”

    夏明朗終於第一次徹底地把注意力轉過來與嚴正對視了一眼,嚴正道:“是的。”

    陸臻道:“首長,容我猜測一下,你們是希望我去做技術支持。”

    嚴正點頭。

    “我想進行動隊。”陸臻頓了頓,又加了一句:“唯一的要求!”

    “理由?”夏明朗挑了挑眉毛,笑。

    “我的所有軍事技能都是優秀。”

    夏明朗隨手翻了翻,笑容很誠懇:“在我看來,相當一般。”

    陸臻清了清嗓子:“可是現階段研究工作與實戰相脫節,理論架空無法貼近真實的戰場需要,也無法經曆實戰的檢驗,這是研究部門最大的障礙。”

    中間坐主位的少將轉頭過去,對著嚴正說了幾句什麽,嚴正沒說話,隻是衝著夏明朗攤開手簡簡單單地做了一個手勢。

    夏明朗無奈:“好吧,那你就來試試,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麵,到時候不合格被踢迴來,你別嫌丟人。”

    “是。”陸臻幹脆利落地起立敬禮,笑容明亮:“不合格當然要被踢迴來,這有什麽可丟人的?!”

    少將嗬嗬地笑了一聲:“不錯不錯,還是你們年青人有幹勁啊!去吧。”

    陸臻腳跟相扣,以標準姿勢轉身,正步走出門外。

    嚴正轉頭看夏明朗:“不喜歡?”

    “還行吧。”夏明朗眯起眼:“就是體質差了,不知道撐不撐得住。”

    長桌另一頭一個穿海軍常服的上校走過來拍嚴正的肩膀:“嗨嗨,你們這幫子缺德挖牆角的,美死了吧!”

    “老祁,別這麽小心眼,大家都是為工作,再說又不是你家的,你心疼什麽?”

    老祁明顯不賣賬:“什麽不是我家的?就他,旅長的心肝寶貝,本來說送到艦隊基地來鍛煉幾年,迴去要挑大梁的。”

    嚴正笑容滿麵:“好好,兄弟我心裏有數。”

    “行了行了,下一個了!老祁迴你位子上去。”大校笑嗬嗬地把人拉迴去,示意傳令官繼續叫號,明媚的春光中英姿勃發的軍官們進了又出……

    2.

    麒麟基地,一中隊的二樓小會議室裏,夏明朗押著幾個助理教官們幫他看檔案,一疊一疊的檔案袋堆了兩尺高,方進一進門就被嚇到:“隊長,這迴來多少人?”

    “初訓有一百多個吧。”夏明朗兩條腿架在桌子上,揮了揮手:“慢慢看,總結好優缺點報給我。”

    “那隊長您幹嗎?”方進明知故問。

    夏明朗耷拉的眼皮抬了一下,特真誠地說道:“我先睡一會兒。”

    陳默就坐在方進對麵,抬眸看了看他,把筆記本打開調出表格準備打字輸入,鄭楷、方進等人圍著他各自找地方坐了,窸窸窣窣地拆開檔案袋來小聲討論。

    夏明朗說他要睡一覺,居然,也真的就這麽睡過去了,仰著臉睡得很香甜的樣子,方進忙了一會兒覺得這活著實無聊,骨頭縫裏直癢癢,伸一個懶腰,摸到夏明朗麵前去。陳默移開視線掃了他一眼,平直的嘴角柔和了些,方小爺天生一副招貓逗狗的性子,那是死多少迴都不會改的。

    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忙活著正事,眼角的餘光卻各各飛起,準備要看好戲,方進的滲透工作進行到離夏明朗還有一尺遠為止,夏明朗驀然間睜開眼睛,黑眼睛裏精光璨亮,沒有半點睡意。

    “有事?”夏明朗不動聲色地看著他。

    “哦哦……”方進手腕一翻去摸夏明朗的口袋:“隊長有煙沒?”

    夏明朗一腳把他踹開:“得了吧!陳默還在呢,你抽什麽煙?都弄完了?”

    陳默抬起頭,說道:“隊長,有熟人。”

    鄭楷伸手一推,檔案袋從桌麵上滑過去,夏明朗看著照片嘀咕:“徐知著?”

    鄭楷道:“還記不記得上迴你差點讓人給逮了迴去?”

    夏明朗敲敲頭,眼風如刀給了方進一記,方小侯訕笑往後退:“說起來那次還是小默迴去救的您。”

    “是啊,長短接合,當初是誰跟我搭來著?”夏明朗困惑,好似想不起來。

    “是小的。”方進做狗腿狀。

    “不會吧,我那會兒怎麽沒見你呢?”夏明朗疑惑狀。

    方進哭喪著臉:“我不是讓他給狙了嘛,那不是演習都快結束了嘛,我去給黑子報仇,他一組倆兒都讓那小子給狙了,我一手拉撥大的兵,我心疼嘛,我哪知道剛好就撞人家營部上去了呢?你要說這打仗啊,那就是邪乎,咱從演習頭上找到尾就愣是沒找著

    ,不想找了吧,那就撞上了,還把您給圍了……”

    夏明朗掄起桌上的檔案袋就砸了過去,風聲赫赫,破舊的牛皮紙袋在半空中四散解體,雪白的紙頁飛旋如刀片。

    方進貓身躲了過去,瞠目:“隊長,您內力又見長了啊!”

    “撿起來。”夏明朗哼了一聲。

    方進埋頭狂撿,嘴裏卻不閑著:“要說啊,那還是咱們家默默厲害,長槍一劃,八百米無人區啊……”

    “陳默,我記得那次你們兩個打賭,死的給活的洗一個月臭襪子,他洗了嗎?”夏明朗忽然問陳默。

    陳默抿著嘴點了一下頭。

    方進手腳利索,說話間已經把頁碼理好,哈著腰放到了夏明朗麵前,夏明朗拍拍他腦門:“下次我也要跟你賭!”

    方進一愣,沮喪地退下了。

    夏明朗活動完筋骨正湊過去看陳默總結的東西,方進忽然又驚叫:“噫,咱們這兒來了個天才兒童。”

    夏明朗沒抬眼,倒是鄭楷接了一聲:“誰?”

    “兩本一碩,帶兵兩年,少校副營長,關鍵是……24歲!”方進怪叫。

    “怎麽可能?”鄭楷明顯不信,這學曆倒沒什麽可嚇人的,信息、後勤、總隊中隊裏一堆一堆的碩士,都跟不要錢似的,關鍵是年齡太小。

    “他合訓的,對吧,出來就是雙本科,然後保送軍事學碩士,人這主要是念書念得早,”方進掰手指算,“我靠,他這得跳多少級啊!”方進興致勃勃地翻迴去看標準照:“不是吧,這小娘們似的長相進行動隊?隊座,你是不是拿錯簡曆了?”

    “人家自己想來,你有意見嗎?”夏明朗淡淡掃過去一眼,方進自覺地咬住舌頭,噤聲。

    忙乎了一個下午,一百多份檔案總算是理清了,各教官的職責範圍也了然於心,夏明朗為主,方進負責突擊格鬥,陳默負責狙擊,趕上大型訓練任務鄭楷再過來照應一下,分工一如往昔。收工完事後,夏明朗拉著鄭楷頂了校官的頭銜大剌剌地先行一步吃飯去,隻留下方進和陳默倆中尉沉默地進行著掃尾工作。

    方小侯抱著那一大疊的文件在前麵走,嘀咕:“要我說咱隊座現在是越來越懶了,往年的檔案他都自己看來著,現在手一揮就踢給咱們了。”

    陳默提著筆記本跟在後麵,說道:“我覺得隊長還會再看一遍的。”

    “才怪了,他要肯自己看,折騰咱

    們一下午好玩啊?”方進不信。

    “可能他覺得我們也需要看一遍。”

    陳默拿了鑰匙開門,把手裏的東西全碼好放在桌子上,一轉眼的工夫,方進就已經在夏明朗桌上順了兩支煙,陳默靜靜地瞧著他,方進嘿嘿一笑,把煙藏進兜裏:“我出去抽。”

    夏明朗吃過晚飯去嚴正辦公室裏串門,順便上交訓練計劃,推開門才看到政委謝嵩陽也坐在裏麵,一腳踏進去不好收迴,隻能硬著頭皮往裏走。

    “喲,稀客。”謝政委故作驚訝地左右望了望,又笑了:“不對,這是在他這屋,你不稀。”

    “最近工作太忙,太忙……”夏明朗賠著笑。

    嚴頭微微挑眉,笑出一臉複雜莫測的得意,從抽屜裏摸出一包硬殼中華甩出去,夏明朗眉開眼笑地接了,立馬就拆了一支叼上。

    “新人檔案都看了?”嚴正順手幫夏明朗點上煙。

    “過了一遍。”

    “有什麽想法?”

    “沒想法。”

    “那個叫陸臻的,無論如何想辦法留下來!”謝嵩陽提醒。

    “不是吧政委!不就是一碩士嘛,還軍事學的,您老要這麽稀罕,趕明兒我讓陳默給您考一個去。”夏明朗不滿地嚷嚷。

    “就一碩士,軍事學!”嚴正抓起宗卷拍夏明朗的胸口:“你知道他什麽出身嗎?你知道他導師是誰嗎?你知道他導師的師弟是誰嗎?夏明朗同誌,看問題要全麵!”

    “什麽出身啊,您別嚇我,不對啊,他姓陸又不姓胡。”夏明朗一臉嚴肅的震驚。

    嚴正被他這一氣倒笑了,揮揮手,示意謝嵩陽你跟這小子磨牙去吧。

    夏明朗看這兩人神情倒真有些慌了:“不會吧,真是太子黨?哪個軍的公子啊,好日子不過跑我們這兒來?太添亂了。”

    “太子黨倒不至於,也算是自己本事賺出來的。”謝嵩陽說話和緩字正腔圓,永遠帶著幾分黨委報告的範兒,夏明朗一聽就開始頭疼。

    “關鍵是他那個導師厲害,老教授了,國防科大的係主任,桃李滿天下。陸臻那小子不簡單,王教授當年手下大把的博士生,出差卻帶著他一個本科生到處跑。而且像他這種出身這種成績,不考博不留校,鐵了心往一線調,而且現在還直奔著你們行動隊,所以說這孩子……”

    夏明朗挑了挑眉毛:“有野心!”

    謝嵩陽

    與嚴正相視一笑,嚴正低喝:“怕啦?”

    “怕什麽呀?我就怕人沒野心,有野心才好玩兒呐!”夏明朗嘻笑,瞳色墨黑,有興趣盎然的神彩。這是在漠北戈壁荒灘上長大的男人,此刻眼中映著落日時分火焰般的金光,混合出一種無可形容的飽滿的色彩。

    “好!好!!”嚴正舒心地大笑。

    入夜,月朗星稀,熄燈號過後,整個基地內部一片寂靜。夏明朗站在窗邊抽完一根煙,看著對麵的寢室樓一下子暗下去,迴到桌邊開始對應著看檔案。這次來了很多人,各部門都大充血,尤其是他們行動隊。因為選拔的範圍擴大了。

    前幾年國際形勢劍拔弩張,上麵終於拍板,確定我們需要一個可以在任何時刻都最可靠的存在。麒麟憑著這些年彪炳的戰功從無數強隊中搶到這個機會,這標誌著這支部隊終於走上了成為共和國最銳利武器的道路。夏明朗記得文件下達那天,除了幾個值班的,大家都喝了很多酒,大隊長,政委,所有的中隊長、支隊長一個個都心潮澎湃激動不已,嚴正按著他的頭頂感慨萬千:你趕上了好時候!

    好時候!

    夏明朗又叼上一支煙,拿起選訓人員的簡曆慢慢翻看。這是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跨軍區、跨軍種的全方位選拔,這幾個月來嚴正帶著他們東挖西撬,幾乎把半個中國的精華盡收一室,每一個人的履曆都堪稱華麗,這些人意味著麒麟的未來,這片土地今後的榮光!夏明朗一個個看過去,不緊不慢,翻到陸臻的時候略頓了一會兒,迴想起麵試時的畫麵。

    那是個有理想的孩子,一雙眼睛生機勃勃,挾著一份漂亮得驚人的簡曆,顧盼之間神彩飛揚,夏明朗毫不懷疑他對理想的渴望與對希望的執著,隻是……

    陸臻。

    陸,為地;臻,達到完備。

    人,從來不是有了理想就能成就未來,做到才是更重要的,腳踏實地,達到完美。

    夏明朗微笑,你老爹很會起名字啊!

    檔案裏的標準照中陸臻穿著海軍的正裝常服,目光平寂,小小一張方寸之照,也可以看出風發的意氣。

    峻傲、幹淨、清瘦、修長……

    15歲考大學,20歲畢業,電子對抗工程的雙學士優秀畢業生,學士論文比普通碩士論文更紮實,卻不留校,去一線,一年後保送讀研,再畢業就到了艦隊基地。不太常規的分配經曆代表著不太常規的背景與能力,是個有意思的軍人,懷著顯而

    易見的不甘於平庸的心,卻一步步都走得穩紮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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