謠言就如同燎原星火,發達的社交媒體如同助燃劑,各種道聽途說的版本開始流傳、發酵直致最終消亡。槍案發生後,關於公安局流言蜚語再次成為人們茶語飯後的談資,尤其是事件的男主人公案發後一直未曾露麵,更加給傳聞增添了幾道神秘的色彩。


    華燈初上,街角的燒烤店門外支著數張桌子,剛過晚上九點,店內店外都坐無虛席。烤串,冰啤,空氣中彌漫的孜然混雜著羊肉的味道,仿佛這些才是這座城市夏日夜晚的主旋律。靠近街邊的圓桌上圍著三男兩女,年紀約摸都在三十歲上下。三名男子都是平頭、短袖加西褲的打扮,舉手投足間透著股成熟與謹慎,而兩名女子都留著精幹的短發,戴著無框眼鏡,顏色不同卻式樣差不多的中跟涼鞋,這是黨政機關女公務員的標準打扮。


    “海青,聽說那位副局長馬上要調去司法局當一把手?”其中一名男青年咬了一口羊肉串,笑著問道。


    “有這個說法,但體製裏的事情,不到紅頭文件下來那天都不算塵埃落定。但估計這件事大差不差了。”海青是城管局辦公室的業務處長,跟同桌的四人是同一年考入公務員編製行列,年初解決了正科級,算是五人中爬得最得快,升遷最為順利的一個。權力和地位會帶來某些潛移默化的變化,原先五人中以剛剛說話的葛明為首,但從今年上半年開始,隱隱地轉向以海青為首,這種變化,讓這個普通家庭出身的三十歲不到的正科級公務員有種說不出的得意。“老傅在副局長的位置上一呆就是八年,也是時候該挪一挪地方了。司法局雖然沒什麽實權,但當一把手和當二把手是有實質區別的,寧為雞頭不為鳳尾嘛!紫涵你說是不是?”他看向其中一名個頭高挑的女子,語氣裏充滿了討好。


    魏紫涵長相普通,但眉心間有一顆美人痣,跟身邊的那名平庸女子比起來,顯得柔媚不少。聽到海青問自己,她笑了笑,說道:“在體製裏能進步總是好事!”她歎了口氣,“在體製裏熬著,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到個副處級,也許這輩子都沒有機會看得到廳級幹部的門檻。”


    一旁長相普通的趙凝華勸慰道:“路要一步一步走,飯要一口一口吃,也不是人人都能像我們李局長那位一年一個大台階的。”


    一直話不多的第三名男子開口問道:“凝華,外麵都在傳你們前局長康與之是被謀殺的,前幾天你們的代理局長也遭遇了槍擊案,是真的還是假的?”


    趙凝華隻是公安局出入境窗口的一名普通業務警員,哪裏知道局裏高層領導的那些秘聞,但當著朋友們的麵又不好說什麽也不知道,隻好故作神秘道:“這個很難說。你們不知道,我之前有個同事叫夏初,現在被調去了刑偵支隊,我昨天在同事的婚禮上見過她,問起這件事,她一臉諱莫如深,我估計這種事情,空穴不來風。”


    周東華在市府辦負責接待工作,他似乎對這位傳說中的年輕局長很感興趣:“聽說你們李局才三十出頭?”


    趙凝華很享受這種被同伴們關注的感覺,談興更濃:“我聽夏初說,李局長是八零後,而且還是八零中後期,大約應該三十左右。”


    魏紫涵似乎對這個話題也很感興趣:“三十歲的副廳級?這恐怕放在整個浙北也不見吧?”


    葛明似有似無地看了海青一眼:“何止是浙北少見,放眼全國,估計都不多。”


    魏紫涵點頭道:“三十歲副廳,放在務虛團派幹部裏倒是有,但是公安這種穩紮穩打又講資曆和能力的業務單位,的確很少見。”


    周東華突然壓低了聲音:“上個月,白沙湖那邊差點出事,你們聽說了嗎?”他一臉神秘,引得另外四人都不約而同地向前傾了傾身子。


    海青皺眉道:“我也聽說了。我給老丈人他們買了套房子就在白沙湖旁,那天晚上好多人都收到了微信,都是那些社會自媒體在亂造謠吧?聽說你們公安局後來抓了幾個特別囂張的社會自媒體的負責人,每人行政拘留一個月,前幾天人才放出來。”


    趙凝華一頭霧水,她是公安局的不假,但她天天坐在窗口接待市民,哪裏有機會接觸得到核心的機密呢?


    周東華極小聲地說道:“市裏已經成立了專案小組,市委常委、紀委書記劉雋擔任組長,我們辦公室的徐副主任之前是建設局的副局長,前幾天已經被喊去問話了。”


    魏紫涵吃了一驚:“你是說,大壩下麵真的被人藏過炸藥?”


    周東華重重地一點頭:“你們不知道,後來西湖日報出過一篇關於凝華她們李局的報道,上麵隻是輕描淡寫地提了幾句,但我聽說,那晚李雲道一個人智鬥十多個恐怖份子,還有毒販也摻和在裏麵,有好幾個人都被當場擊斃了。”


    “這麽說,這幾天外麵傳得沸沸洋洋的傳聞是真的了?”海青也投入了進來,“聽說有人謀殺了康與之,現在又想謀殺李雲道,是毒販還是恐怖份子的報複?”


    趙凝華小雞啄米般地連連點頭,小聲說道:“聽說發生了槍案!你們知道的,槍案、命案都是必破的案子,這一次上頭下了死命令的,聽說大半夜的,市委曲書記特地趕到市局指揮中心給中層以上的幹部開了會。”


    “會上說什麽?”魏紫涵問道。


    “這個……不太清楚。”趙凝華有些臉紅,原本作為公安局的一員,她應該對發生在家門口的事情最為了解才對,可是似乎局裏的那位年輕的小局長,周東華這種局外人好像都比自己要更了解一些。


    周東華似乎想給趙凝華解圍,又將腦袋往桌子中間湊了湊,小聲地爆出一個猛料:“那天晚上的槍案現場,你們猜還有誰在那位李局長的車上?”


    葛明皺眉道:“難道是哪位領導?”


    海青卻搖了搖頭:“如果是領導的話,這會兒肯定也傳得沸沸洋洋了,一定不是。”


    魏紫涵笑著道:“東華,你就別賣關子了!”


    美女發話,周東華特別給麵子,小聲道:“一個大明星,最近好像正熱播她演的電視劇,齊褒姒!”


    “啊?”兩名女子同時倒吸一口涼氣,尤其是趙凝華,最近她也在追那部熱播劇,齊褒姒扮演的女主角令她魂牽夢縈,最近好幾次夢中都夢到自己見到了那位堅強不屈的女主。


    “真的假的?齊褒姒哎!”這迴魏紫涵不太相信了,“東華,你別聽風就是雨的,齊褒姒可是國際一線大明星,最近好萊塢的幾部大片裏都有她,而且最近她剛剛世界巡迴演唱會的澳門專場,怎麽可能這個時候來我們西湖市?”


    受到美女的質疑,趙東華漲紅了臉,爭辯道:“我真沒忽悠你們。我也是聽我們辦公室主任說的,他小舅子就在公安局,而且就在刑偵支隊,這次勘察現場他也參與了。”


    海青笑道:“東華,齊褒姒可是咱們的國民女神,他一個公安局局長,就算他再年輕級別再高,跟娛樂圈的明星八杆子打不到一塊兒去。”


    葛明也點頭:“東華,這迴我可站在海青這邊,齊褒姒的段位,嗯,那是女神級的。我的女神,神聖不可侵犯!”他做一個在動亂時亂頗流行的動作,惹得對麵的魏紫涵笑得前伏後仰。


    五人你一句我一句,閑扯著體製裏的八卦新聞,大體上逃不離某某局長被夫人捉奸在床,某某人調離了某個關鍵崗位沒了實權,某某領導點評了某某人的某項工作。這是一個小型半封閉的社交圈,話題就遠離不開體製內的那些人和事,隻是他們談興正濃時,卻沒注意隔壁桌上戴著厚厚框架眼鏡的姑娘時不時地瞪他們兩眼。


    小姑娘一看就是十六、七歲的模樣,個頭不高,身材瘦削,穿著寬鬆的滑板t恤和牛仔短褲,麵前放著幾十根羊肉串和幾個烤雞翅,但此時姑娘明顯對麵前的燒烤意興闌珊,抬頭破壞她柔美臉部線條的厚重眼鏡,看著坐在她對麵的青年。


    “你認識齊褒姒?”她歪著腦袋問他。


    他沒好氣道:“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少管。”


    她挺了挺還沒發育完全的胸脯:“我是大人了。”


    他聳聳肩道:“你隻是法律意義上的成年,但無論是生理還是心智上,你離成年還有很遠的一段距離。”


    她不服氣,瞪眼道:“你就是教條主義家長式的法西斯。”


    他將木簽上的雞翅撕了下來,放在小姑娘的麵前:“吃吧。”


    小姑娘恨恨地拿起雞翅咬了一口,仿佛在咬對麵這廝的肉一般,過了片刻,還是嗚咽不清地強調道:“我是大人了。”


    他點點頭:“行行行,你是大人,我怕了你,行吧?”


    小姑娘一連吃了三個辣翅,衝他擠擠眼睛:“怎麽總有人想殺你?”


    他歎氣道:“這跟馬善被人騎是一個道理,人太善良了,可是要被人欺負的。”


    小姑娘又問:“你知道想殺你的人是誰嗎?”


    他又歎了口氣:“知道了又怎麽樣?又不能提著菜刀殺上門去。”


    小姑娘歪著腦袋想了想:“你救過我,要不我讓人幫你去砍他?”


    他沒好氣道:“你媽沒教過你,女孩子要注意淑女形象嗎?成天打打殺殺的,你哥都比你文靜。”


    小姑娘嘿嘿笑道:“凡叔叔的手下空著也是空著,不經常拉出來練練手,指不定就真的馬放南山了!”


    這迴輪到他瞪眼了:“還練練手?你想做第二個老七頭嗎?”


    小姑娘撇嘴:“也沒什麽不好啊。無論是光明還是黑暗,有序總比無序要好太多。更何況,正義和邪惡原本就是相對存在的,這世上本就沒有絕對的正義和絕對的邪惡。”


    也不知道是誰給小丫頭灌輸的這套歪理邪說般的世界觀,李雲道理解為耳濡目染,吃完最後一根羊肉串時,他抬頭看了一眼鄰桌的三男兩女,他還真不得不佩服這幾個人胡謅的能力, 市委大秘紀靈岩跟市電視台某位新晉美女主持人的緋聞他們居然也能編得出來。紀靈岩那個人李雲道雖然不算了解得很深入,但這種性格的人,做事嚴謹,作風正派,要說真的跟女主持人有什麽花邊新聞,估計也是人家想順杆往上爬,至於書記大秘有沒有接這茬,那就不得而知了。


    一大一小兩人正有一茬沒一茬地搭著話,卻聽到鄰桌的五人跟隔壁桌起了衝突,此時剛剛被稱為海青的年輕人被一個彪形大漢像拎小雞一樣拎在手裏:“你他娘的有種再罵一句!”


    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小丫頭鑽進人群幾下打聽便又鑽了迴來,撇嘴不屑道:“就為了誰先來後到,搶幾根肉串串,至於嗎?你們公務員怎麽盡招這些小肚雞腸的人?”


    其實剛剛雙方的衝突,李雲道一直看在眼裏,跟海青等人起衝突的是三名膀大腰圓的漢子,大夏天地赤著膊就出來了,其中一人的背上還紋了一條張牙舞爪的龍,很顯然,這三人都是混社會討生活的。起因是燒烤店將原本上給三名大漢的烤肉串誤上到了公務員的桌上,其中一名大漢眼尖,便想把肉串拿過來,但卻引起了海青等三男的不滿。海青聽口音像是海寧人,隨口就罵了句地方版的國罵,這下便惹怒了那三名大漢,上來一把就將海青揪了起來,左右開弓,賞了兩記耳光。


    都是正兒八經的名牌大學畢業的高材生,曆經千辛萬苦闖過獨木橋才成了公務員體係內的一員,從小都是讀聖賢書的,哪裏見過這等陣仗?葛明和周東華都嚇得不敢出聲了,倒是兩個女人站了出來。


    魏紫涵桌子一拍怒道:“你們想幹什麽?她是警察!”魏紫涵也算是急昏頭了,趙凝華雖然是個警察,但她隻是窗口單位的文職警察,跟成天與犯罪份子打交道的刑偵和治安有天壤之別。


    趙凝華不得不硬著頭皮指著那拎起海青的漢子:“快把人放下來,否則我叫人抓你了!”


    那漢子哈哈大笑:“爺爺我剛從號子裏放出來,來啊,有種來抓爺爺啊!”


    三名漢子身上都散發著一股酒氣,看樣子來燒烤店已經是第二場酒了。


    魏紫涵怒意相向:“好,我報警,有種別跑!”


    那背上紋龍的漢子衝另一人便了個眼色,那人三兩步就靠過來,一把奪去魏紫涵手上的手機,摔在地上又踩了兩腳,順手又給了女人一記耳光。


    魏紫涵也被嚇傻了,養尊處優的她何曾碰到過這等兇徒。


    趙凝華想上前阻止,卻被那打人的漢子一個兇狠的眼神嚇得倒退了兩步。


    “小子,出門前你媽沒教過你出門在外,要留點口德嗎?”那拎著海青的漢子拍了拍海青的發白的臉,像戲弄動物一般。


    背後紋龍的漢子掃視著人群,眯眼陰狠扔下一句:“誰敢報警,哪隻手打的電話我就剁哪隻!”


    人群中本有人拿出手機想報警,卻被那大漢一句威脅嚇得又將手機放迴了口袋。


    燒烤店的夥計嚇得不敢上前,老板是個留著光頭的胖子,笑眯眯湊上去:“龍哥,給個麵子,今兒晚上哥仨在店裏的消費都算我的。”


    紋龍大漢瞥了他一眼:“胖子,你認得我?”


    胖老板嘿嘿陪笑:“西湖誰不認得龍哥!這頓算我的,算胖子我擺宴慶祝龍哥重出江湖!”


    紋龍大漢輕蔑地看了胖老板一眼:“你算個球,有什麽資格替我擺宴慶祝?”


    胖老板被他一句話說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搶手機的漢子上來一把將胖老板推向人群:“死胖子,我大哥今天心情不好,少在這兒多管閑事,小心待會兒連你一起收拾!”


    胖老板眯了眯眼,沒有說話,隔著人群,對一個廚師模樣的精瘦男子使了個眼色,男子會意,擠出了人群,大約應該是去搬救兵了。


    紋龍大漢的注意力又轉到那三男兩女身上,他似乎對眉心長著一顆美人痣的魏紫涵相當感興趣,對身邊的小弟招了招手,耳語兩語,那小弟眼睛一亮,落在魏紫涵身上的目光裏多了一份淫邪。


    被李雲道視為未成年人的戚小涵無奈地推了推眼鏡:“這是要上演當街調戲良家婦女的戲碼嗎?”她似笑非笑地看著李雲道,“你可是公安局長,這種事情,管不管?”


    李雲道卻麵無表情,不想在想些什麽。


    魏紫涵再怎麽抵抗,也隻是胳膊擰不過大腿的結局,強忍著眼淚,被那壯漢的小弟一路連拖帶拽地拉到了龍哥的麵前。


    龍哥嘿嘿笑著壓低了聲音:“美女,說實話,我一進這燒烤攤,一眼就看到你了。怎麽樣,咱們做個交易,你陪我一晚上,我就放了你朋友!”


    “呸!”魏紫涵怒不可遏,往龍哥臉上吐了口吐沫,“滾!”


    當著這麽多圍觀群眾的麵,龍哥惱羞成怒,抄起桌上的啤酒瓶就想往魏紫涵的頭上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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