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的東北,氣候格外宜人。入夜,月朗星稀,銀色的光輝灑落在群山間,給連綿的群山籠罩上了一層銀色的光輝。月光如水,亮如白晝。這幾年村裏條件越來越好,在有理想也有作為的村長李德寶的帶領下,原本的泥地如今變成了平坦水泥地,路麵也不再坑坑窪窪。在月光下,這條如玉帶般的水泥路從村頭一直綿延到村尾,又在各個岔路口分散出去,幾乎貫通了家家戶戶。李雲道獨自一人徜徉在這個原本遠離世俗的山村裏,泥土的氣息依舊怡人,花草的芬芳仍然沁人心脾。他踩在水泥地上,就仿佛那個叫李秋蘿的女子還活在這世間一般,她若看到如今的變化,應該也會欣然一笑吧。


    山村裏很安靜,所以睡眠質量格外地高,清晨天色微亮,李雲道便被遠方駐紮軍隊的士兵們晨練的號子聲叫醒。一夜的休息便將一路自駕的疲憊一掃而空,推門見山,遠處士兵們“一二三四”的口令聲愈發清晰。


    “咋起這麽早?”勤勞能幹的巧嬸秉承了山裏女人的傳統,天沒亮便起來洗衣做飯,看到李雲道也起這麽早,明顯很些吃驚,“他大兄弟,再睡會吧,還早呢!是不是山上的新兵蛋#子把你吵醒了?一開始我們也不太習慣,不過這幾年下來,沒他們天天在山上嚷嚷反倒有些不太習慣了。部隊的紀律很嚴,那些當兵的看到老百姓可客氣了!”


    李雲道笑道:“嫂子,虎子打電話迴來的時候,有沒有說是想接著當兵,還是退伍參加工作?眼瞅著小家夥也要二十出頭了吧?”


    巧嬸靦腆地笑了笑:“我倒是聽他爹提過,說是部隊裏想留下也不是不行,聽說他們的首長對他很照顧,還要提拔他進什麽特戰隊,不過我覺得啊,當兵天天打仗,我這怪擔心的,要是能退了伍找份安穩點的工作就妥當了。再過兩年,給他說個媳婦,我和你大哥也就沒啥好擔心的了。”兒行千裏母擔憂,巧嬸說著說著,就開始想兒子了,偷偷轉過頭去抹了把眼淚,“你說這渾小子一走就是好幾年了,也不說迴來看看。”


    李雲道笑了笑,勸慰道:“嫂子,現在是和平年代,進特戰隊也沒什麽不好,不會真的天天打仗的,而且現在訓練,都是比較科學和合理的。話說迴來,如果到時候真退伍了,虎子要是不想迴山裏來,就讓他去找我吧!”


    巧嬸喜出望外,欣喜得有些局促:“他大兄弟,這怎麽好意思,當初帶虎子出去也讓你費了那麽多心,現在連找工作也要……”


    李雲道笑著擺了擺手:“嫂子,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虎子是您兒子,不也是我外甥嘛!”


    恰好西屋的門打開,蔡桃夭披著風衣走了出來,聽到兩人的對話,也笑著道:“嫂子放心便是,虎子無論是繼續當兵還是找工作的事情,都包在我們身上,關鍵是看他自己的意願。”


    李雲道握住女子的柔荑,他知道虎子如今所在的是一支百戰之師,這支當年參加過平原戰役打過大勝仗的隊伍如今的主帥正是蔡家旁支的一位血親,隻要蔡桃夭一個電話,別說是留下當兵提幹,就是送去軍校念個幾年迴來接著提幹也不再話下。


    蔡桃夭仿佛知道李雲道的心事一般,微微一笑:“我去叫瘋妞兒起來,你稍等我們一下,我們稍收拾一下,就帶你一起進山。”


    巧嬸笑著道:“清明時我們剛去上過墳,前年山裏發過大水,把路衝沒了,待會兒讓德寶帶你們一起進山。”


    最近舟車功頓,再加上懷著身孕,阮鈺的精力消耗很大,昨晚頭一貼到枕頭便一覺睡到天亮,等蔡家大菩薩叫她起床,還有些不情不願,但一聽說是要進山給婆婆上墳,阮家大瘋妞立刻精神一震。


    太陽還未露臉的時候,這支進山的隊伍便已經踏上了山間的小道。森林並沒有因為部隊的進駐而受到太大的影響,依然保持著幾年前鬱鬱蔥蔥的樣子,隻有其中一段山道被洪水衝來的幾株斷樹擋住了。幸好老煙對這片山林再熟悉不過了,帶著眾人繞了一圈,終於在晌午時分走過那條潺潺小溪,來到那個小土包前。正是接近初夏的時節,小土包上長滿了不知名的野花,五顏六色,姹紫嫣紅,看上去格外漂亮。


    進了山以後,李雲道一句話也沒有說,隻是默默地照顧著身邊的女子,最後幹脆將王鳳駒接了過來自己抱在懷裏。此時坐在小土包前的斷木上,李雲道小聲對懷中的孩子道:“鳳駒啊,在這裏住著的,是你的祖母,祖母就是爸爸的媽媽。”


    擺上巧嬸準備好的飯菜碗筷後,李雲道帶著鳳駒一起磕了幾記響頭:“娘,兒子帶兩位兒媳婦兒和孫子來看您了!”


    一旁的老煙吧嗒吧嗒抽著旱煙,老淚縱橫:“妹子,你兒子出息了,你在泉下也該瞑目了。”


    李德寶默默除著墳頭上的雜草,隻留下那些看上去很美的鮮花:“我爸說,這是姑姑生前最喜歡的一種花,村裏人都叫它春秋花,因為這種花會在春天瘋狂地生長,在夏天枯萎,但又會在秋天複活,長勢比春天的時候還要迅猛。”


    蔡桃夭也磕了四記響頭,對著那墳包喃喃道:“媽您放心,我會窮盡我這一生做一個好媳婦,也會用盡全部力量照顧好雲道和鳳駒。”


    阮瘋妞卻揉著肚子磕頭,在心中默念道:“婆婆啊婆婆,您一定要保佑我給你們老李家添個兒子啊,我嫁的可是李雲道,將來兒子也姓李呢!”


    一行人將最後的時間留給了這個心心念念了三十年母親的青年,任由他一個人坐在墳頭旁,喃喃說著些旁人聽不懂的話。


    “娘,說實話,從那大橋上跳下去的那一刻,我真的以為自己死定了。那江水真的很冷,冷得我連浮在水麵唿吸都覺得困難。那些南美的殺手是真想要我的命啊,桃夭生鳳駒那天,他們又來了,那天晚上我真的又急又怕,萬一桃夭母子有個什麽三長兩短,您說往後這日子還咋過啊?”


    “娘,這次我又犯一次渾,明明知道大壩下麵全是炸藥,明明知道夭夭和鳳駒還在京城等著我迴去,可我還是一個人就揪著那個殺人犯上了大壩。娘,那是幾千公斤的炸藥啊,我現在想想都覺得後怕,萬一真爆了,估計連我的骨頭渣子都找不著一片。娘,兒子這麽做是不是特別不稱職?娘,我知道我不是一個好丈夫,有了夭夭和瘋妞,還不知道好好珍惜,可是娘您知道嗎,我一想到那大壩炸了以後會有幾十萬人遭殃,我心裏就堵得慌啊……”


    “娘,大師父死了,十力嘉措也被他們噶舉派的喇嘛接去深山裏當那個勞什子的教宗了,小蠻那丫頭也被接迴龍虎山當什麽天師掌門了,大哥說他要為大師父守孝,可我知道他是下山後被那些狼心狗肺的家夥弄傷心了,娘,弓角那麽憨厚實誠的漢子,一提起他那些犧牲的戰友就要哭鼻子,那些黑了心的家夥倒是一個個活得自在,娘,等我騰出手了,一個一個去收拾他們!娘,二哥徽猷居然有個長得跟他一模一樣的兄弟,可惜他那兄弟似乎跟咱們不是一路人,而且以後很可能跟我們唱對台戲,您說以後真碰上了,我是殺還是不殺呢?”


    “娘,有人告訴我,那白眼兒狼可能還沒死,我不知道真的還是假的。如果是真的,有生之年,我一定要拉他來您墳上給您磕一年的響頭。要是他真的死在北非了,有機會我也會去一趟,如果能找到他的屍首更好,找迴來,我就把他埋您身邊,任您天天打他罵他折磨他。要是找不著,我也會找出當年的真相,誰他娘的幹死了白眼兒狼,我就讓他陪葬。”


    山風輕撫,鳥兒翠鳴,蝴蝶翩飛,林間萬紫千紅,如此勝景,似乎也的確適合當初那個唱著山歌,蹦跳著行在林間的精靈般的女子,哪怕此時她早已經香消玉損,但她的靈魂和笑聲仿佛在這山林間從始至終都沒有消失過一般。


    李雲道坐在墳邊陪墳中的女人說話的時候,老煙便拉著兩個外甥媳婦開始嘮嘮叨叨。


    “這一晃就三十年了,連秋蘿的孩子都這麽大了,我也老了,不中用嘍,以前拿起獵槍,連瞄準都不用瞄準,一槍一隻麻雀,現在就是估計拿起槍,連端都端不穩喲。”


    李德寶拆台道:“爹,家裏的獵槍早讓鄉派出所給收走了。”他衝蔡桃夭和阮鈺笑了笑道,“不過我爹還真沒吹牛,他年輕的時候,當真是方圓幾百裏地裏出了名的神槍手,自然災害那年,遠近好多村子裏都餓死過人,隻有我們村子裏不但沒餓死人,還有富足的山味野貨可以接濟外村嫁進來的那些婆娘們的娘家。”


    阮鈺很興奮地點點頭道:“雲道的槍法也很好,這是基因的作用吧。”


    老煙和李德寶都聽不懂什麽是基因,但聽說李雲道槍法也很好便愈發開心,在他們看來,這叫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下山後李雲道變得話很少,阮鈺問蔡桃夭發生了什麽,蔡家大菩薩笑著搖頭說:“給他一些時間,他不是那種一蹶不振的個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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