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費清是個實幹派,向來喜歡結果導向,對於李雲道打斷自己說話的這種小細節並不在意:“雲道同誌,你有更好的方法?”


    李雲道點頭:“的確有個更好的方法,雖然有些冒險,但值得一試。”


    淩晨三點,西湖市官方微博聯合西湖公安局微警務平台發布最新通緝令:西湖市公安局在破獲一起特大製毒、販毒案過程中,發現省公安廳副廳長張士英違紀涉案,今晚淩晨兩點半,張士英打暈看管他的市紀委偵查員後潛逃。


    張士英居然跑了!


    市區一處高檔別墅區內,甄平早就用別人的名字在這裏安置了一棟別墅,從白沙湖大壩下來後,母子倆都沒有離開,而是找人處理了張凱鍾的槍傷後,便直奔這處早就安排好的安全點。別墅燈光昏暗,張凱鍾打了麻醉昏昏欲睡,但甄平卻一絲睡意都沒有,拿著手機上網看新聞,卻看到了張士英潛逃的消息,一時間氣得將手機狠狠摔向地板。


    本就神經緊張的張凱鍾一下子就醒了,得知張士英潛逃後,張凱鍾也震怒不已:“居然讓他跑了,肯定是那些警察耍的貓膩!”


    甄平擔心兒子又牽動了傷口,反而平息了怒氣,勸兒子道:“官官相護,這是早就預料到的了。不過卻沒想到他們竟如此明目張膽,放走張士英的人肯定是怕受到牽連。”


    “不行,我要去找他算賬!”張凱鍾咬著牙,就想起身,卻被甄平一把摁住。


    “凱鍾,你瘋了?你別忘了,現在全市的警察都在找我們母子二人,現在出去,跟自投羅網有什麽區別?而且,你現在雙腿受傷,行動不便……”


    局部麻醉的效果漸弱,兩側大腿處又傳隱隱地疼痛,他才想起自己已經受傷了,卻仍舊怒意不消:“那怎麽辦?看著那個王八蛋跑掉?我們走到今天這一步,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他才是罪該萬死的那個人。”


    甄平麵色灰暗,走到窗台,透過窗簾望著東南方的天空,雨後漸消後,夜空竟明亮了起來。年輕時她曾無數次埋怨老天爺令自己遭遇如此命運,尤其是在遭遇家暴時,她尤為怨天尤人。但很多年前,她就已經停止了這種毫無用處的幽怨——隻有讓自己變得更強大才能脫離那個男人的魔爪,可是哪怕她打造出了西湖本地最大的地產企業,哪怕她手下有再多的人手,哪怕她有刀,有槍,那個男人仍舊是自己生命中的夢魘。她覺得,這就是命,自己肯定是上輩子欠他的,所以老天爺要她這輩子來償還。


    吃了幾粒止疼藥後,張凱鍾昏沉沉地睡了過去,甄平半跪在床邊,凝視了兒子許久,終於於外麵東方露白時,她微微歎了口氣,起身走到一樓,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


    “幫我找一個人,昨天剛剛從市郊一處賓館逃走,正在被警方通緝,我趕在警方前麵找到這個人,先付你三十萬定金,事成之後,再給你五十萬。”


    掛了電話,她默默坐在別墅一樓的沙發上,也什麽不幹,什麽也不想。人生到此境地,時間對她來說似乎也並不那麽重要了,既然都已經蹉跎了五十餘年,也不差這一兩個鍾頭了。


    七點鍾,她開始做早餐。


    八點鍾,她上二樓看了兒子一眼。


    八點半,她獨自一人吃了一份豐盛的早餐。


    九點鍾,她又坐到了床邊,凝視著熟睡的兒子。


    十點鍾,她拿出冰箱裏的食材,開始做午飯——她已經快十年沒有親自下廚了。


    十點半,手機響了,那人告訴她,找到了目標的下落。


    十一點半,她將四菜一湯放在餐桌上,卻一筷子都沒動,而後便開始梳妝打扮。


    十二點,她看著鏡子裏的自己,盡管她已經花了很多心思,但臉上的皺紋卻怎麽也遮掩不住,看著鏡中濃妝豔抹的自己,她開始無聲哭泣。而後,她狠狠地擦去所有妝容,衝了澡,擦幹身子,小心翼翼地將炸彈安放在貼身的位置,一件一件地穿上衣服。


    出門前,她又去二樓看了一眼兒子,毅然出門。


    那人給的地址在郊縣,距離機場很近一處村莊。她知道,張士英年輕時曾經下鄉到過那裏,她與他就相識在那個叫蔣家村的地方。


    上車後,她便麵無表情對那來接自己的人道:“三十萬已經轉到你的賬戶裏了,剩下的馬上也會到賬。”


    開車的中年男子是個專接髒活的私家偵探,猥瑣一笑:“跟甄總做生意就是爽氣!”


    “東西呢?”她問道。


    中年男子遞了一個紙袋過來,她打開看了看,一把槍和一彈匣子彈。


    她點了點頭道:“會多給你打二十萬,就當跑這趟的酬勞。”


    “哎喲,那真是謝了!最近手頭還真有點兒緊張。”私家偵探笑了笑,發動汽車開向郊縣。


    一路上,她都在貪婪地看著城市中的每一處景觀。她清晰地記得,這是之前還是農田,那是之前是個賓館,如今全都是高聳入雲的高樓大廈。


    車開到生煎店門口的時候,她突然道:“停一下車。”


    在私家偵探驚異的目光中,她下車買了一打生煎。上車時,私家偵探問她:“沒吃飯?”


    她笑了笑,沒有說話,隻是將生煎抱在懷裏,微笑看著遠方的藍天。


    那年她二十歲,她原本不喜歡吃生煎,但他很喜歡,於是她也愛屋及烏地喜歡上了這種食物,一吃就是幾十年——隻是這些年,她已經忘記了,上一迴吃到生煎是何年何月何日。


    生煎還沒有涼,車子就已經開到了蔣家村的村口。她沒有料到,這裏原來早已經變成了一處小集鎮。


    私家偵探指著路口說:“沿著這條路往裏走,到丁字路口左轉,那兒有個廢棄的煉油作坊,他在那裏。”


    她笑了笑說:“謝謝,要不要吃個生煎?”


    私家偵探看一眼她手中裝著手槍的紙袋,搖了搖頭:“謝謝,不餓。”


    轉身時,她看到路中間落英繽紛的桃樹,當年,他就是在那排桃樹下用一句話打動了自己的芳心。她清晰地記得,那晚他穿著筆挺的製服,他的笑容如同有魔力一般令她著迷,他的聲音是那般富有磁性……


    她一手拎著紙袋,一手抱著生煎,慢慢走在集鎮最繁華的小路上。


    車來車往,她旁若無人地打量著道路兩旁的建築,看著街上的人,望著那些穿著開襠褲嬉戲打鬧的孩子們。


    走過丁字路口,世界仿佛一下子就安靜下來,牌匾破落的煉油作坊就默默地沉寂在小鎮的角落裏,誰也沒有注意作坊的鎖被撬開了,許久無人問津的作坊裏,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


    她看了看四周,確認四下無人,這才迅速推門,閃進煉油作坊。


    作坊裏到處飄著一股難聞的異味,這裏原來應該是一處地溝油的提煉黑作坊,被公安機關一舉搗毀,但幕後操盤手卻沒有抓到,現在她終於知道,應該是張士英庇護了某個人,如今張士英需要藏身之地,那人便將這處地方貢獻了出來。


    提煉作坊並不大,三間屋子,所以她很容易就找到了躲在角落裏的男人。


    “你怎麽來了?”確認隻有她一人後,男人原本躲閃害怕的表情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高高在上的頤指氣使。


    她笑了笑:“我買了生煎,你吃點。”


    男人很習以為常地接了過去,打開聞到撲鼻香氣,頓時食指大動,吃得狼吞虎咽。


    他好像已經很長沒有吃飯,含糊不清問道:“你怎麽還不跑路?”


    她還是笑,不說話。


    男人突然停了下來:“你帶警察來了?”


    她搖頭,開始流淚。


    男人狠狠皺眉:“怎麽每次都這樣?你煩不煩?”


    她擦幹眼淚,問道:“我們在一起過了多少年了?”


    男人沒好氣道:“無聊!快想辦法,咱們得早一點出去,最好是能離開中國。”


    她搖了搖頭,接著問道:“那天,你在桃樹下許的誓言,你記得嗎?”


    男人微微一愣,神情先是緩和了一下,隨後又一臉不耐煩:“都什麽時候了?還風花雪月?真不知道你這個樣子,怎麽還能撞了狗屎運把公司做那麽大的。”


    她自嘲地笑了笑,緩緩道:“那天,你說,你要保護我一輩子,不會讓任何人欺負我,會一生一世都愛我……”


    男人很粗暴地打斷她:“你有完沒完?你要不想跑路,早點兒滾蛋,別連累我。”


    她慘笑:“你怎麽都沒問問凱鍾的情況,他是你兒子。”


    男人斬釘截鐵道:“我沒有那樣的兒子,那是一個沒有人性的畜生!”


    她笑了起來:“畜生?那你是什麽?畜生他爹?老畜生?”


    男人揮起胳膊,作勢一巴掌就要下來。


    她沒有向往向一樣嚇得瑟瑟發抖,相反卻昂首挺胸地迎上去:“打啊,你打啊,都打了一輩子,也不在乎這一次了!”


    男人狠狠地將她推開:“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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