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滿前川,子夜人未還。


    古琴散音曠遠如遠山,打破了山穀夜晚的沉寂。


    嬋夏還沒靠近,就已經被這猶如萬壑鬆風般的琴聲所吸引。


    這安靜幽遠的琴聲,很難想象是出自一個手染鮮血之人的手。


    “甄教習,我如約來了,你該放了我阿爹才是。”嬋夏緩步朝著崖頂方向走去。


    她的身後,跟著拎著布袋的於瑾,泛黃的白麻布袋子,從裏往外滲著猩紅色的血漬,斑駁不堪。


    樹下那抹倩影,身著五服裏最重的斬衰喪服,一頭秀發挽成喪髻,麻布做了蓋頭,坐在樹下閉著雙眸。


    “我要的東西,帶來了?”甄霓睜開眼問道,長指卻是不停,錚錚琴聲從指間流出,迴蕩空穀。


    “就在袋子裏,雖然取他首級耗費了一些功夫,卻也還是手到擒來。”嬋夏比了比於瑾手上的袋子,“你讓我看下我阿爹,我確認他還活著,就給你看這個。”


    甄霓單手撫琴,另一隻手拽了下樹上垂下來的繩子,被五花大綁的陳四從樹上落了下來,落地的一瞬間又懸在空中。


    “唔!”被堵著嘴的陳四發出驚唿。


    就著於瑾手裏的火折子,嬋夏看清了。


    甄霓將陳四懸掛在了懸崖上,一旦捆著陳四的繩子斷了,他就會墜入崖底摔死。


    嬋夏上前一步,卻見甄霓鋒利的護甲抵在繃緊的繩子上,這護甲是特製的,鋒利無比,切個繩子還是很容易的。


    “你放了我阿爹!他對你一往情深,你怎麽能這麽對他?你要是跟我有仇,你衝著我來,要不我來替我阿爹做人質如何?”嬋夏看陳四命懸一線,急的跨步上前。


    “你這性子,一點也不似她,到底是隨了誰呢...”甄霓抬頭看了嬋夏一眼,撫琴的動作卻是不停,“你再走一步,就等著給陳四收屍吧。”


    聲音一如嬋夏記憶裏的那般清冷,隻是說出來的話,讓人毛骨悚然。


    於瑾抬起手臂製止嬋夏,對著她搖搖頭。


    嬋夏隻能壓下心底的焦慮,站在原地勸道:


    “甄教習,你家裏的事我都知道了,我能理解你悲痛的心情,但你——”


    “理解?不,你不理解,你也不能理解。阿夏,你可曾見過人間修羅場嗎?我見過。”


    甄霓指尖輕轉,那幽遠的琴聲變成了招魂曲,聲聲斷人腸。


    “到你和陳四手裏的,全都是死屍,你們通過旁支細節去推測他們生前遭遇了什麽,但你們無法體會到他們曾經受過苦痛的萬分之一。”


    “正如曾經目睹我那些受害姐妹們,我看著她們在我眼前慘遭迫害,我聽到她們淒厲的喊聲,我無法忘記這一切,卻又無法替她們承擔那苦痛的萬分之一。”


    甄霓的聲音像是從地獄而來,森森涼意過後,卻是虛無縹緲的空寂,配上這一聲聲招魂曲,讓嬋夏聽得心碎。


    “我最小的妹妹比你現在還要小許多,他們將她拉出去,撕碎了她的衣裳,躲在暗道裏的我,親眼看到了她扭曲的表情,還有那滿地的血...”


    時隔多年,再想起那一幕,卻仿佛還在昨日,甄霓指尖顫抖,眼淚一滴滴落在琴上。


    那些曾經摯愛的家人們,終究是頭也不迴地離她而去。


    “我苟活這麽多年,支撐我活下去的,就是血債血還,若你是我,你能否輕描淡寫一句不在乎?”


    “我做不到。”看著這前世對她多有照拂的女子,嬋夏無法硬下心腸,那些能對別的嫌犯說出的話語,在甄霓前麵都不值一提。


    血海深仇不得報,一切的原諒都是蒼白無力。


    不可能原諒


    也做不到原諒


    嬋夏把自己代入到甄霓的角色裏,隻覺沉重得窒息,對甄霓的情感,隻剩下滿滿的心疼。


    與嫌犯共情是執法者的大忌。


    但這一刻她和於瑾也不是執法者,不過是眼前這行屍走肉女子的見證者。


    “我上次已承諾給你,隻要你放棄親自複仇,我會盡我所能地以律法懲治那些惡人。那姓高的現在還在廠衛關著呢,我想起來就收拾他一通,你放了我阿爹,我隻當一切沒發生過。”嬋夏勸道。


    “放你阿爹唯一的條件,就是符轍的項上人頭。你不要妄圖說服我,沒有用的。”


    “我的靈魂就已經隨她們死去,隻剩下這具軀殼,你又豈能奢望行屍走肉有人的情感?打卡袋子,讓我看看,你們帶來了什麽?”


    “就在這,你過來看啊!”嬋夏打開袋子,倒出裏麵的東西,一團東西滾了出來,黑色的發絲裹著圓滾滾的頭,在微弱的月光下看,真是一顆頭。


    甄霓眼皮都沒抬,低頭勾起一抹冷笑。


    “你是從義莊隨便切了個無名頭,還是用麵捏了個假頭?你們那屍身多的是,隨便弄一個過來,烏漆墨黑我也看不清,這袋子外隨便沾上點血,便糊弄我是符轍?”


    嬋夏僵了下。


    她的確是做了個假頭,這頭是她找捏麵人的匠人現做的,頭發也是從別的屍身上割下來的,力求以假亂真。


    本想著趁著月黑把甄霓吸引過來,再讓埋伏在暗中的彩凝等人伺機營救阿爹。


    這絞盡腦汁想出來的辦法,被人家一眼就識破了,不,甄霓甚至一眼都沒看。


    “你想問我怎麽知道的是嗎?太簡單了,因為你雖然性子不像你阿娘,但心善這點卻與她如出一轍,你怎會為了救陳四去害別人呢,就算你肯,你身邊的這位,也是不願意的。”


    “你與我阿娘情同姐妹吧?那按著輩分,我得喊你一句姨娘啊,姨娘,你把我阿爹還給我行不行?我承認我是下不去手害人,可我也不信你能狠下心弄死我阿爹。”


    嬋夏打起了感情牌,稱唿都變了。


    “沒有用的,我都說了,我隻是來自地獄的索命惡鬼,你這些人間的溫度,是暖不了我寒透的心的。”甄霓說罷,長指一掐,十二股的繩索瞬間斷了六股,嚇得嬋夏一身冷汗。


    “別!不讓我喊姨娘我不喊就是,這位索命的惡鬼,有話好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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