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勞書吏記錄了。”


    黑衣人被誤認為書吏,也不解釋,踏步進了廳內。


    嬋夏換好了裝。


    罩衣套好,口罩和手套都戴了兩層。


    所有窗戶都推開,陳三那種蠢到暈的錯誤,在她這是不會出現的。


    轉身,正看到黑衣人進來。


    高大身影步入廳內,遮住了不多的光線,造成了大片光影,嬋夏有些恍惚。


    這人的身形看著怎麽有些眼熟?


    “書吏大哥,這屍身放置近兩天,雖暫時未膨脹,卻也衝得很,你那帷帽遮不得多少氣味,我包裏有嶄新蒸煮過的護具,你多戴兩層。”


    黑衣人看她這打扮,黑眸有一絲驚訝閃過,她這種打扮,可不是這時代仵作才有的。


    打開包裹,黑衣人眸色深沉,取出一個口罩,放在手裏仔細端詳,眼熟...


    “細繩掛在耳後,鬆緊可調,書吏也不要嫌熱,今日這屍必須要戴兩層,手套也是,一層都隔不住這味兒。”嬋夏以為他不會用,特意詳解用法。


    見黑衣人遲遲不動,以為他是怕了。


    “若你不想靠近,便退在門口,我說你記錄便是。”


    黑衣人退了出去。


    嬋夏心說這漢子還挺有意思,長得人高馬大的,竟如此膽小。


    門口的香味淡了許多,黑衣人終於確定,那好聞的清香,就是從裏麵的女仵作身上傳來的。


    不僅如此,就連屍身原有的氣味,也被中和許多。


    嬋夏一轉身,發現男人又進來了。


    頭上的黑鬥笠不知何時已經摘下了,戴著她做的口罩,靜靜地佇立在她身邊。


    走路無聲,她竟不知他何時來到她的身後,看來是個練家子。


    “紙筆。”男人的聲音透過口罩傳來,十分沙啞,像是砂礫抹的院牆,粗糙低沉,讓人聽著不適。


    “你是喉嚨不舒服嗎?我這有清咽利喉丸,五十文一盒,兩盒一療程,按療程服用有奇效。”嬋夏對著男人露出燦爛又不失貧窮地笑。


    她口罩外的雙眸彎彎,眼神狡黠,男人嘴角下意識地抽了抽。


    “不必。”


    推銷不成,嬋夏也不惱,憑她前世坑遍廠衛無敵手的功力,早晚能從他身上賺一筆,就沒有一個人,能一毛不拔地從她身邊經過。


    嬋夏仔細打量這高個書吏,頭發茂盛——生發丸是推銷不出去了,口鼻皆被擋著,隻露一雙眼。


    突然,嬋夏眼睛一亮。


    視線落在男人左眼那道疤痕上。


    那疤痕貫穿了左眼,沒入口罩。


    “兄台,你這疤痕——”


    “不必。”男人猜到她要說什麽,提前打斷。


    “我為人童叟無欺,價格合理,最是看不慣世間疾苦...”嬋夏煞有其事地搖搖頭。


    “生肌去腐膏,我送一療程給你...不收銀錢,你用著好,再來找我買便是。”


    “不驗了?”男人受不了她這連環推銷,比了比麵前的棺槨。


    雁過拔毛,說的就是這鑽錢眼裏的小丫頭了。


    “好嘞,準備驗屍。”


    嬋夏點燃蒼術皂角,從火盆邁過去。


    男人的黑眸微眯,專注地看著她接下來的操作。


    “驗,屍體口眼開——我插播兩句,你別寫進去,兄台,觀人者先看眼,胸有正氣,則眸子瞭,你眼睛上那道疤,礙眼的狠,就好比明淨的湖麵讓人尿了一道黃...”


    男人雙唇微抿,眼裏有一絲厲意閃過,什麽破比喻!


    “用我的生肌去腐膏,數日定能還你絕世容顏。”


    這一番話讓她說的三分玩笑七分真,難辨她真正用意是何。


    男人不接茬,嬋夏隻能把注意力轉移到孫虎身上。


    “驗,死者男,年十八,身長五尺三寸。頭部變形,頭髻散亂、兩手微握。頸部傷處若幹、見白骨、有血汙,皮肉卷凸。”


    男人手執狼毫小筆,快速記錄。


    “頭骨遭重物擊打數次變形,頸部被利刃割破,屍斑較淺,說明生前出血巨大,被鈍器擊頭或是割喉,都可造成死亡,可視為合並傷,你寫的仔細些,不要漏掉任何一處細節。”


    嬋夏對上那雙疤痕眼,隻覺一股壓力撲麵而來,壓得她喘不上氣。


    忙別開雙眼,低頭借口查看死者,以此緩解這黑衣人帶給她的壓迫感。


    “這段不用記...頸部這傷痕創口一角鈍一角銳,這倒好判定,必是菜刀一類的刀具造成的,可敲他頭部的重物,到底是什麽呢?”嬋夏自言自語,反複查看孫虎頭部。


    “頭骨已然變形,說明這重物有些重量,卻不是斧背、棍棒磚石等平整之物,頭皮創口大小不同,有平整的,也有不平整的,這到底是用什麽砸成這樣的?什麽物件,有平整又有不平整的?隻可惜前麵的仵作把傷口清理了,要不還能找到更多信息...”


    “真兇又為何帶了兩件兇器犯案呢?先把人砸個半死不活,又拿菜刀切脖...多大的仇恨...”


    她自言自語,百思不得其解,黑衣人卻把她說的每一件都聽了進去,眼底滿是讚許。


    這丫頭雖看似貪財歡脫,查驗起來卻十分老道,他見過的仵作不下幾十個,沒有一位有她這般的能力。


    雖不用解剖,從頭到尾查一圈卻也花費了不少時辰。


    有時她隻看不說,黑衣人便靜靜佇立她身後,倆人明明是頭迴合作,卻像是有多年默契般。


    終於,嬋夏做出總結。


    “死者身亡不超過二十四時辰,屍僵未散。為重物敲頭後遭利器割喉身亡,頸處寬三分深七分,砍斷血脈,創口一角鈍一角銳,懷疑作案工具為菜刀,頭部作案工具暫且不明,是為熟人作案。記完了嗎?”


    黑衣人收筆,頷首,眼裏有滿意之色。


    “外麵皆傳此案是流寇作案,你卻判定熟人作案,依據是什麽?”


    嬋夏大義凜然擺手拒絕:


    “我們仵作行是有師承的,違背師承隨便亂傳,我那授業老恩師於鐵蛋會痛心疾首的!”


    “所以?”男人默默記下她說的授業恩師。


    於鐵蛋...聽著就不像是什麽正經名字。


    “一兩銀子,才肯把師門密不外傳的絕技說與你聽。”


    ...男人同情於鐵蛋一會。


    不知哪位同行這般倒黴,收這麽個錢串子當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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