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獻一隻手抓住金狐的袖子,修長的手指骨節泛白,那是他緊張到極點的樣子。


    前世金狐受過酷刑被抬到蕭獻麵前時,也看到過他這樣的表情,那時她本已時日無多,隻想將蕭獻的麵容全印在心裏,故而觀察得十分仔細。


    隻是沒想到現在她這一點小小的傷病,竟又讓他露出這樣的表情……


    “殿下,你冷靜些,不是你想的那樣……”


    金狐慌忙解釋,不想卻立刻被蕭獻打斷:“那是怎樣?你病成這樣,竟然一點也不告訴我,竟然還要與我去北征!你忘了前世自己病成了什麽樣子!那時你才多少歲?!你想要今生也重蹈覆轍麽?你到底……”


    蕭獻抓住金狐的肩膀,別開頭再也說不下去。


    金狐看他的表情,心中痛得厲害,她的傷並不如蕭獻想想中那麽重,隻是昨日用毒的一點後遺症罷了,她自己用藥調理幾天便能好起來。


    而讓她沒有想到的是,前世自己的死竟讓蕭獻記得那樣深,讓他這般草木皆兵……


    “殿下,您聽微臣說,微臣的身體並沒有多不好,方才那樣隻是因為昨日接觸了毒/藥。”金狐見蕭獻似乎並不相信她的話,一邊比劃一邊解釋:“殿下應該知道是藥三分毒的道理,何況昨日我們調製的是見血封喉的藥。縱然微臣是盡心防護著的,可在調配過程中免不了會沾染一二,微臣方才那是接觸過藥物的症狀,並不是因身體受累到咳血那樣的地步。”


    金狐才剛解釋完,抬頭便看到蕭獻勒住韁繩,黑馬原地打了個轉,穩穩停了下來。


    蕭獻看了金狐一會,歎了口氣道:“柳沐珝。”


    柳沐珝本在蕭獻不遠處騎馬跟著,聽見太子叫他,足尖輕點在馬鞍上,一個抄手落到蕭獻馬蹄邊上。


    “微臣在。”


    “送郡主迴京城。”蕭獻雲淡風輕地說了一句。


    ————————————


    毫無征兆的一句話,讓柳沐珝一時之間竟有些愣了,表情顯得有些錯愕而扭曲。


    事實上不止是柳沐珝,從旁的衛祭和幾個副將都愣了。


    方才在江狹關口的那一幕,讓軍中幾個將領對金狐都頗為佩服,對敵人狠厲便是救了自己人的命,這個道理軍中將士是知道的。


    金狐這樣一個人如果是敵對,那必然是讓人聞風喪膽的,她雖然不是武夫,卻有吹城拔寨之能。也正因為如此,他們就此稍稍了解到金狐在南郡時為鄰國所忌憚的原因。


    然而這樣一個人若是同一陣營,那便如同一根定海神針,是可以讓人十分安心的。


    這次北征討伐韃靼,而韃靼人本就是欺軟怕硬的,金狐這樣的手段十分能震懾他們。這樣一個在對戰韃靼時有大用的人,又是太子殿下想長相廝守之人,為何要在這時送迴京城去,簡直讓眾將士們無法理解。


    “殿下,您方才說什麽?風太大,屬下似乎沒有聽清……”柳沐珝不確定地又問了一遍。


    “本宮說,即刻送安南郡主迴京城,不許有片刻耽擱。”蕭獻吐字清晰地又說了一遍。


    當著眾多將士的麵,柳沐珝不好駁了太子殿下的麵子。他看了金狐一眼,見那人也低著頭不看他,隻好用口語問蕭獻:你發甚麽狗瘋!


    蕭獻根本不理他,隻把金狐抱下馬,交到柳沐珝身旁。


    柳沐珝一臉的疑惑,然而多年的暗衛與查案的經驗讓他頗為敏感,立刻就看到了金狐手上未擦拭幹淨的血漬。


    “嘖……”柳沐珝心中立刻便入明鏡似的,知道是蕭獻對金狐關心則亂,然而還是給他留了些顏麵,對他道:“殿下,郡主似乎有些細微的不適,讓軍醫診治便可,微臣料想無需勞師動眾的將人送迴京城。郡主此行對北征是頗有助益的,料想郡主本人也十分想留在殿下身邊。”


    柳沐珝話音剛落,金狐便單膝跪在地上,對蕭獻道:“殿下,柳大人的話正如微臣所想,況且微臣自己便是醫者,知道自己是無礙的,還望殿下……”


    金狐說到這裏,抬頭看了蕭獻一眼,見他陰沉著的神色便沒有將話繼續說下去。


    “迴去,在東宮等我。”蕭獻的聲音平靜,然而卻有一股山雨欲來的氣勢。


    柳沐珝本就因上午殺手的事情,肚子裏積了許多話要對蕭獻說,這時見他對金狐的態度,那一肚子話便更憋不住了。


    他上前兩步直視著蕭獻,對他道:“殿下,微臣有一事要向殿下稟報。”


    ————————————


    蕭獻一直將柳沐珝當做兄長一般,故而極少駁了他的麵子。


    兩人稍微往前走了些,蕭獻便問他:“什麽事?”


    “為何要將小狐狸送迴京城?就因為她嘔了一口血?她今日用過毒,調理幾日便好了,並不是大事。”柳沐珝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不知道,她這個人是最想不到自己的,將她帶在身邊,我怕她會為我做出更過分的事情。”蕭獻低著頭,看不清神色。


    “所以你覺得此時將她送迴京城是為她好?你可知真正是害了她才對!”柳沐珝見蕭獻露出些驚疑的神色,繼續道:“小爺在羽林衛五六年了,羽林衛也用毒,隻是沒有金狐那般精。用毒之人的身體本就不如常人,你可知道?”


    蕭獻一聽這話,眼中閃過一道晦澀不明的微光,然而並沒有答他。


    柳沐珝搖了搖頭,歎道:“小獻,我與你自幼一同長大,這雖說是高攀,可我自認是你最親密的友人。有些事我以往沒有提過,可經曆了過江狹關時那些殺手,我便想著一定要與你說開。”柳沐珝看了蕭獻一眼,換了口氣又道:“太子殿下若是聽著不順耳,便賜微臣一死好了!”


    “什麽賜死不賜死的,你有話隻管說便是。”蕭獻迴過頭,認真聽他說。


    “小獻,你心有大善,胸有大誌,卻有一個致命的缺點:不善識人,不善猜心!”柳沐珝歎了口氣,咬牙憤憤道:“你真以為你那個寶貝成王弟弟一心一意為你好?開什麽狗屁玩笑!小爺敢用自己的腦袋擔保,江狹關的伏兵不是英王出的,十有□□就是你那個寶貝弟弟成王。他在你背後的小動作可多了去了,也就你還把他當親生弟弟供著,他們母子兩人前朝後宮的,可不知使了多少壞呢!”


    柳沐珝這話點到了蕭獻的心坎上,前世他便是那樣識人不明,連柳沐珝都看出來了的事情,他卻沒有看出來。而前世因為柳沐珝勸了他幾次,讓他堤防著些蕭景,他竟還將柳沐珝調去了北郡。


    若柳沐珝還留在禁軍中,想必成王也不會輕易買通禁軍統領。


    “你以為你將小狐狸送迴京城她便會安心養著?以她那種事事以你為先,恨不得將你含在嘴裏的性子,把她留在京城等你還不愁死她啊?不吐血都被等吐血了!”柳沐珝見蕭獻沒有反駁,知他是接受了自己的觀點,整個人便沒有那麽繃著了。


    柳沐珝覺得蕭獻這些日子變了不少,他從前也曾經與蕭獻說過一次,讓他多多地注意成王的動向。那時蕭獻對他的說法很不以為然,他便不好多說什麽。


    而如今,蕭獻似乎在認真考慮他說的話。


    “你就放心帶她去北郡吧,她那樣傾慕你,好不容易與你在一起了哪裏就舍得死?她現在也惜命著呢!你也是的,平日裏多明白的一個人,怎麽突然就這麽莽撞?”柳沐珝上下打量了蕭獻幾下,癟了癟嘴道:“你真心喜愛她?被情愛衝昏了頭腦?”


    ————————————


    重新上路後,蕭獻依舊與金狐同騎一匹駿馬,蕭獻的坐騎乃是一匹健碩的黑馬,馱著兩人綽綽有餘。


    “殿下怎麽又肯帶微臣去北郡了?柳沐珝方才和你說了什麽?竟比微臣的話管用多了。”金狐癟了癟嘴,心裏稍稍有些吃味。


    “原本就是我的不是,前世或是方才,都是我自己的不是。我隻是自己在跟自己賭氣,卻讓你方才也難受了起來,抱歉。”蕭獻摸了摸她的頭,露出慚愧的表情,“隻是方才你怎麽那樣乖?好像就願意同小沐迴去的樣子,倒是小沐比你更像你了。”


    金狐眨了眨眼睛,看著蕭獻道:“微臣不和殿下生氣,殿下要趕微臣走,微臣也有辦法留下來。”


    “哦?你倒說說你有什麽辦法?”蕭獻喜歡極了她這個樣子,將她往懷裏緊了緊,在她額頭上輕輕吻了片刻。


    “微臣把柳沐珝藥昏過去,然後裝扮成兵士混入軍中,和殿下一同去北郡。反正到了北郡殿下便拿微臣沒法了,要罵微臣就隨殿下罵,反正微臣不離開殿下身邊。”金狐說著環住蕭獻的腰,將臉埋進他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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