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槍匹馬你別怕,一腔孤勇又如何,這一路上,你可以哭,但,絕不能慫。”


    ——蘇漠


    打架的人潮退散,貓著腰撤退的蘇漠被冷辰風從背後輕敲了一下頭。


    “……”蘇漠心想,這個人實在是太火眼金睛了,她已經足夠小心,居然還是第一時間被發現。


    她沒看他,繼續往家的方向走。剛才的事情,沒什麽好解釋的,並非什麽見義勇為,她隻是聽不得那些人侮辱母親這個詞匯。


    “丫頭,你是不是以為我會跟你說謝謝?”冷辰風身長腿長,毫不費力地跟在她身側,始終保持著頻率一樣的悠閑步伐。


    蘇漠垂眸,長長的眼睫羽扇一般眨了眨,腳下的步子沒停,心想,她才不稀罕他的道謝,當然,如果他真要說給空氣聽,她也不介意。


    隻是……


    蘇漠似乎又料想錯了,眼前這個陌生的家夥從來就沒有按常理出牌過。隻聽冷辰風用訓斥、苛責的嚴肅口吻對她說:


    “你是不是仗著自己身手不錯就有些肆無忌憚?沒看見剛才那些人拿著刀嗎?萬一現在不是我、而是他們發現了你怎麽辦?如果他們記住了你的容貌,日後報複你和你的家人怎麽辦?像你這樣的小姑娘一定隻跟人正麵交過手、善意切磋過吧,你知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他們陰狠狡詐無惡不作最喜歡搞些損人利己的小動作,你會防不勝防……”


    冷辰風很少一次性說這麽多話,他無法想象陽光輻照下的小姑娘如果被刀鋒血染會是怎樣刺目的畫麵。


    “……”蘇漠覺得這個不知好歹、亂教訓她的人很可惡,她明明有點想生氣的,但,想想他說的話,她竟然生氣不起來。雖然,她覺得他說的那種情況完全不會發生。


    蘇漠停下腳步,迴身抬頭,望著冷辰風,她依然不知道要跟他說什麽,但是,她覺得他的態度有些囂張。


    冷辰風大概是被小姑娘精致的表情逗樂了,笑:“你還是覺得我應該要向你道謝?好,這事我記下了,算我欠你一個人情。”


    雖然他和她都知道,剛才即便蘇漠不出手,他也可以全身而退。


    蘇漠正想搖搖頭表明自己不需要,蘇父派司機過來尋她了,不知為何事,要提前返迴城中心。


    就此,兩人始終未算真正交流過,這次別後,半年未見,滄海桑田。


    *


    這半年,a城發生了一件大事,上了各大報紙的頭版頭條,社會輿論一片唏噓嘩然,感歎世事無常,警方也第一時間出麵調查。


    sul安保集團上市公司總裁蘇臨遇於a城最高的天域華城頂樓墜落,當場死亡,現場十分慘烈。


    警察在sul安保集團總裁辦公室找到了蘇臨遇的認罪遺書。


    後經查,蘇臨遇涉嫌參與並主導了一起貪汙謀殺案件,此次墜樓是畏罪自殺。


    蘇臨遇生前一手創辦的sul安保集團股票因此一落千丈,所有資產均被凍結查封,昔日好友、同事、下屬均三緘其口極力與之撇清關係。


    曾經站在a城上流社會頂端的蘇家一夕之間落敗,傳聞孤女背負一身債務獨自操持蘇父葬禮,葬禮上人丁稀落。


    ……


    蘇漠頭戴白色簪花,一身白衣,緊緊抱著手裏的骨灰盒,跪在蘇父簡陋的靈堂前,哭得赤紅的雙目中隱隱有著恨意。她不信。她的父親絕不會自殺!


    父親那麽愛她,父親也答應過母親會好好照顧她,怎麽會自殺!父親一身傲骨、從未將錢財看重過,又怎麽會貪汙謀殺!


    有人要讓父親當替罪羔羊!


    那些不徹查到底、官官相護、胡亂給她父親扣罪名的人,都是幫兇,都有罪!


    蘇漠永遠也忘不了揭開醫院太平間那層白布,父親血肉模糊的慘烈樣子,那將是她一生無法走出的夢魘魔症。


    她夜夜噩夢,哭著從漫天血光中醒來,從此患上暈血症,也從此再未說過一句話、一個字。


    頭七已過,罪名未清,父親的亡靈不會安息,蘇漠告誡自己,哭過之後一定要振作,一腔孤勇又怎樣呢,她窮其一生也一定要找出害死父親的真兇!


    *


    蘇父生前留給蘇漠的副卡早就在事發後的第一時間被停用。


    蘇家所有產業均被查封,用手上僅有的少量現金操辦完父親的葬禮,蘇漠已身無分文。


    她的臉被無良媒體上過報紙,她試圖憑畫技去應聘一份薪水不錯的畫廊工作,麵試十幾家,均不通過,要麽說她年齡尚輕尚未拿到文憑,要麽直接皺眉擺手,怕晦氣上身似的讓她趕緊離開。


    那些追債的,若非迫於目前此事關注度過高,而她又有一身武藝,憑她出眾的容貌,恐怕早就深陷萬丈深淵。


    她想退而求其次,去給天真無知的小孩子做繪畫家教,每每總是被斷然拒絕。


    如果十六歲之前,蘇漠的人生是陽光普照滿樹繁花,那麽,十六歲之後的現在,她嚐遍錐心艱苦人世百態。


    蘇臨遇的女兒是打不倒的。


    她找到一家年邁老人開的偏僻夜市小攤,不要報酬,包吃住就行,用作畫的手徹夜在後台洗碗。


    一切,都先活著。


    *


    a城最繁華的商業中心與燈紅酒綠的鬧市區僅隔一條偏僻的小吃街。


    冷辰風剛從證券交易貴賓廳出來,他今天開了一輛低調的audi,還沒走到車前,就看到有人在鬼鬼祟祟給車動手腳。


    大概是他冷厲的視線太過迫人,給車動手腳的那個歹徒突然抬頭也發現了他,擦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拔腿就跑。


    他媽的,想要他冷辰風的命,被他看到了,還想那麽容易脫身?門兒都沒有!


    冷辰風眉目一凜,直接從樓梯拐角處躍下,追!


    兩人一前一後,路邊的風景在飛速倒退。


    歹徒見冷辰風窮追不舍,心裏愈發焦急,這位冷少爺手段陰狠可是出了名的!自己真要落他手上不死也得脫成皮……


    大抵是越急越亂,歹徒一不小心摔了一跤,兩人的距離被拉得更近。於是,歹徒一急,便瘸著腿慌不擇路朝偏僻的小吃街跑去。


    很快,在一家夜市燒烤攤前被冷辰風追上,直接從後麵揚起一腳將之狠狠踹翻在地。


    跑啊,再繼續跑啊。


    “說!誰派你來的?”冷辰風一隻腳依然狠狠碾在歹徒的後背上,慢條斯理、勘稱優雅地解開了精裝版的袖口,很隨意地活動了一下手腕,整個人的氣質十分慵懶帥氣,但聲音卻異常邪魅陰冷。


    最討厭背後被人算計了,有本事光明正大來對付他啊。


    歹徒一開始沒顧得上迴話,隻疼得在地上喘氣,下一秒——


    “……啊!”殺豬般的慘叫聲瞬間響徹整條偏僻的小吃街,歹徒自己甚至能聽到骨頭斷裂的聲音,明明是錐心之痛,但他卻再不敢遲疑半分,哆哆嗦嗦顫抖著迴道,“……是,是冷夫人讓我,讓我這麽做的。”


    歹徒艱難地側過頭,伸出手,抱住冷辰風的褲腿,哭求道:“冷夫人給了我一筆錢,我,我錯了,求冷少……放過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啊!”下一秒,卻又是傳來歹徒淒厲的慘叫,他的五根手指估計有三根都被碾碎了。歹徒涕淚橫流,這冷少果然和傳說中的一樣,陰晴不定,不是好惹的,他都乖乖招了,怎麽還是這待遇,這世上有後悔藥麽。


    “冷夫人?你倒是說說看,現如今,我們冷家,哪還有什麽冷夫人?嗯?”冷辰風邪邪地笑著,一邊漫不經心地把玩著自己的手指,腳下的碾壓依然在用力。


    歹徒抖如篩糠,覺得自己今天死定了,他怎麽就忘了這位冷少爺年前剛死去的生母才是冷家原配、正大光明的冷夫人呢。


    就在歹徒為自己倒黴的命運默哀時,一位老奶奶走了過來,顫顫巍巍地指著燒烤夜市攤,說道:“小夥子,你看,你穿的正正經經的,一看也不是壞人,你腳下的這個,既然已經受到懲罰了,要不,你就將他交給警察,或者,你就讓他走吧,我老婆子這小店門口啊,還要做生意的啊……”


    冷辰風見老人家過來了,變臉跟變天似的,頃刻間換上了和煦的笑容,挑眉,鬆腳,又踹了地上的歹徒一腳,說道:“既然老奶奶替你求情,還不快滾!”


    歹徒連滾帶爬告饒似的逃走了。老奶奶見場地清出來了,朝冷辰風點點頭,迴了自己的小店裏。


    冷辰風也正打算走,隻聽剛才那位老奶奶朝看不清的後廚方向喊:“蘇漠丫頭,拿掃帚將店門口掃一下。”


    後廚方向沒有迴音。


    “蘇漠丫頭,聽到沒有啊,來把這邊掃一下。”老奶奶又叫了一聲。


    “哎喲,差點忘了這丫頭不會說話的。”老奶奶又小聲嘀咕了一句。


    就在此時,後廚方向突然傳來突兀的啪嗒一聲,似乎是碗碟墜地的聲音,老奶奶心疼了,“哎喲喲,十幾歲的小姑娘了還是不會洗碗,這究竟是怎麽嬌生慣養長大的啊,這是又把盤子給摔了吧?”


    老奶奶著急要去後廚看看,邊走邊道:“這可不行,過兩天侄女過來了還是讓她走吧。”


    冷辰風全程看著聽著,沒說話。


    蘇漠?蘇臨遇的女兒蘇漠?


    a城的新聞他一直有關注。sul集團蘇臨遇出事的消息他第一時間就看到了,隻是,他萬沒料到,蘇臨遇不在了他寶貝似的、唯一的女兒會淪落至此。


    他以為,再不濟,至少會比眼前的際遇強過千倍萬倍。


    蘇臨遇生前待人接物皆慷慨有度,交友無數,他的那些朋友呢?忠心的下屬呢?


    竟,無一人伸出援手麽。


    *


    冷辰風原本是很趕時間的,但他沒走,在夜市燒烤攤子正對麵的麵館坐了下來。


    麵館有些髒,桌上油膩膩的,沒什麽人。


    他點了一碗牛肉麵,麵很快上來,他卻自始至終沒有動筷子,目光深沉地望著對麵。


    那個丫頭穿著這條街上地攤十元一件的廉價t恤,安靜地低著頭、彎著腰,按照那位老人的指示在掃地。


    冷辰風皺眉,莫名覺得這一幕十分刺眼。


    麵館老板沒什麽生意,見冷辰風一直盯著蘇漠看,自以為善解人意地說道:“怎麽,這位少爺看上這姑娘啦?哈哈,這人剛死了爸,還是大新聞,不吉利。不過,長得倒是很水靈,估計給點錢很好上手……”


    冷辰風一碗麵砸過去,“滾。”


    *


    大概是這邊的動靜有些大,蘇漠聞聲看過來,正巧與冷辰風滿含戾氣的目光撞到了一起,她怔了一下。


    蘇漠自然是記得冷辰風的。隻是,她不明白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下一秒,冷辰風過來拽住她的手,冷冷地丟下不容置喙的三個字:“跟我走!”便拉住她大步朝外走去。


    蘇漠能感應到冷辰風身上的怒氣,但她不知道他的怒氣從何而來,這個人來這發什麽瘋,又憑什麽拉著她就走,走去哪。


    他用的力氣太大,拽得蘇漠手腕生疼,她試了幾次竟掙脫不開,周圍的人們大約也是被他強大的氣場給鎮住了,竟沒人敢出麵幹涉。


    蘇漠迴頭看了看老奶奶,老奶奶的眼神閃爍了一下,立刻低下了頭。


    想到自己剛才又不小心摔碎的一個盤子,蘇漠明白了老奶奶的態度。也好。還是很感激這幾日的收留。


    蘇漠不再掙紮,跟著冷辰風走。


    別說她現在也沒什麽可失去的了,就是從前,她也不怕冷辰風,她總覺得對方沒惡意。


    *


    冷辰風在路口隨便攔了一輛的,將蘇漠塞進後座,他自己也跟著一言不發坐了進去。


    他那輛audi被人做了手腳,明天得仔細檢查。


    再次遇見蘇漠是個意外。


    冷辰風原本是不想淌這渾水的,他自己的生活也過得兵荒馬亂,有很多人要對付,甚至隨時可能遇到危險,如今帶上蘇漠,隻會更糟、更亂。


    算了,原本就欠這丫頭一個人情,在他那裏,至少能保證她衣食無憂、不必對誰低眉順目。


    大不了,把她丟在安全點的地方,多照看點兒。


    又或者,直接給她一筆錢,愛去哪去哪,也算仁至義盡了。看她個人選擇吧。


    冷辰風靠在後座,揉了揉眉心,操,他本就沒什麽善心,更沒什麽耐心,如今隻要這麽一想,怎麽就跟馬上養了個孩子似的,太他媽要命了。


    他平日裏大爺慣了,帶一個嬌滴滴的女娃娃讓他覺得頭疼。雖然,實際上,那丫頭隻比他小幾歲。


    懶得再多做考慮,冷辰風開始閉目養神。


    而蘇漠,從上車開始一直看著窗外,從車拐了一個彎之後她就知道這是要去哪了。那棟老舊別墅。曾經,她也有家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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