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片竹林極是細密,鬱鬱蔥蔥,密密麻麻。若是尋常人入了林中,可是寸步難行,且迷失方向,不辨西東。而道日與道月自小便在這林中穿來穿去,極是熟悉。道月雖說入了魔,但記憶未失,自也記得該如何走。道日下得林中時,一眼望去已 不見道月身影。

    道日禦空在林中穿梭,仔細找尋道月下落,但道月也不知以何法遁跡,道日尋了一盞茶工夫,卻不見其蹤影。正自奇怪時,忽覺身後殺氣湧至,他下意識閃身避開,隨後,他所在之處的竹子被削去一大片,空出一塊地方來。

    道日看得心驚,若是自己反應慢一些,那些竹子便是自己的下場了。隻見月神劍依舊飄在那裏,道日看時,那神劍驀地轉向,劍尖指向他,如離弦之箭般倏然而至。

    道日見狀,心中大慟,直如死灰。腦海中有個聲音道:“果真如此,阿月叫我來找他,其實便是想借這竹林隱蹤,再來殺我。……他從頭到尾都一心想殺了我,好奪取日神劍。難道我與他的兄弟之緣當真盡了麽,可是要我對他下手,我實在做不到。我二人本是兄弟,為何突然就變成了死敵?”

    那一瞬間,他腦中閃過無數個念頭,思緒萬千。

    月神劍已至麵前。他提劍,但並未用以擋住月神劍。

    “神劍不能自相矛盾,兄弟也是一般,不可自相殘殺。我與道月的兄弟之情,永生永世不變,即便他不肯認我,我依然是他大哥,他依然是我親生弟弟。”

    下一刻,月神劍射向他心窩……

    在道日身後,道月現身,笑道:“蠢貨,要死了還不知道,口口聲聲甚麽兄弟,甚麽仙家,根本就是狗屁一通。嘿嘿,如今這日神劍也是我的了,你就好好看著我以這日月神劍殺光你的師兄弟罷。”

    笑意極冷。道月飄然上前,本欲去奪道日手中的日神劍,但未及至道日身旁時,道日忽然轉過身來。

    他身上竟未有一絲傷痕,而那月神劍,竟不知怎的與他手中的日神劍相交叉,似乎粘在日神劍上一般。

    道月驚道:“你——你做了甚麽?”

    道日搖頭道:“我甚麽也沒做。這日月神劍本是一對,我隻是不想讓這神劍再自鬥,於是方才那一劍我便不還手。但月神劍快要插進我胸膛之時,我手中的日神劍忽然自行牽著我的手,舉了起來,之後這兩把神劍就變作這副模樣了。”

    他說著,雙手分別持抓了日月神劍,欲要將這對神劍分開,但二劍似乎鑄在一起,任他如何使力,也不能動得半分。且他一使力,那月神劍便泛起瑩瑩光亮。道日試了又試,日月神劍仍是緊緊相連,無法分開。

    “這下倒好,”道日甩了甩手中的日月神劍,道:“這兩把神劍連在一起,分不開了。要用也不能用了,你便是拿到了也沒用。”

    道月驚疑不定,但瞧道日那樣子又不似假的。他本有絕世神劍在手,如今兩把神劍卻都變作了廢鐵一般。徒受打擊,叫道:“那不可能,給我瞧瞧。”

    劈手便來奪月神劍,但道日卻不能容他再持神劍,雖說此時兩把神劍俱廢,但若是他日被分開的話,道月持在手中,可是後患無窮。

    當下向後一縱,說道:“阿月,如今月神劍已不能用了,你們要滅三清山也是不可能了,還是聽我一句,迴到仙家來罷。”

    道月也不答他,二話不說提腳踢來。道日揮掌相格,道月趁勢伸手來奪劍。但道日早已料到他有此一著,身子一矮,徑自道月腋下鑽過。道月反身來追,雙手若抓星折桂,出手如電,向道日搶到。

    道日單手敵不過他雙拳,當下錯身避入幾棵竹子手。道月雙掌一推,那幾棵竹子盡皆應聲而折。道日借機又退後丈餘。但道月不依不饒,窮追不舍。

    二人無兵刃可用,隻得徒手相對。道月自是氣得七竅生煙,恨不得抓住道日,飲其血,食其肉。道日卻極是歡喜,隻要不用與道月生死相搏,就這麽躲躲逃逃的,他也願意。

    他倒是希望最好就此這麽逃下去,道月永遠也抓不到他。林中竹子卻遭了殃,道月每每出手俱是要人性命,舉手投足間,勁力迸發。加之道日以竹子之密亂為掩,躲得極快。道月自是氣惱,雙手所及之處,竹倒葉落,一路勢如砍瓜切菜。

    但道月畢竟修為不高,此時失了月神劍,又將全力抓道日,不留半點後著,真氣點滴消耗,不多時便耗得差不多了。原本一掌推出,能掃倒十來棵竹子,漸漸變作七棵,六棵,再後來竟少至三四棵。道月注意到時,為時已晚。

    道日驀地停住,掉頭笑道:“阿月,你的真氣快用光了,要奪這日月神劍,也是奪不了啦。”

    道月咬牙道:“看我不殺了你。”

    說罷揮掌拍至。道日巧妙迴旋,單手扣住他脈門。又苦口婆心道:“阿月,你隨我迴去罷,若是你有心離了魔道,你要這月神劍,我也給你。此間魔道來攻三清山,咱們待此事一了,便向師尊請罪。若是師尊責罰於你,我便與你一同受罰。古語有雲,‘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你是我弟弟,我便無論如何也要護著你的。”道月聞言,心念電轉,麵有苦色道:“大哥,我明白了,你的一番苦心,我全明白了。我願脫離魔道,重歸三清觀。”

    道日大喜,也不疑有他,忖道:“這小子,怎麽恁的會說話了,以前他從不叫我大哥的。如今居然也叫我大哥了,看來是經此一劫,懂事不少。也不枉我為他做的一切了。”

    當下喜道:“那便好,咱們迴到三清觀去,那裏定然還未停手呢,咱們去了,能多殺一個魔徒也是好的。”

    道月點頭不語,嘴角露出淡淡笑意,似乎頗為勉強。道日也未放在心上,喜滋滋拉了道月的手,奔出竹林外。

    道日走在前頭,指著一根石柱笑道:“阿月,你可還記得,有一次,你和我沒做功課,跑到這裏來玩。後來還在這石柱下睡著了,嬌嬌姐發現咱們之後,將咱們捆在這裏一天,餓得我眼冒金星,後來還是師娘來放開咱們的。”

    道月隨他笑道:“自然記得,那時候你還說要如何如何報複嬌嬌姐呢。”

    道日皺眉道:“不對呀,我記得我沒說過那樣的話。咱們就在這裏大罵嬌嬌姐,卻未想過如何報複她的。”

    道月神情一僵,說不出的複雜奇怪。但道日卻未注意細看他神情。他對道月極是放心,自然不會防備自己弟弟,卻不知走在身後的道月已悄然曲指成爪,運勁於指尖。

    道月蓄勢而發,五爪如勾,朝道日天靈蓋打下。

    道日走在前頭,拉著道月之手,忽覺他手中微顫,有些異樣,掉頭看時,道月的手已至頭頂。

    就在那手將及未及之時,生死攸關之際,一道疾光自旁打來。打偏道月的手,道月手指掃過頭頂,道日幾縷烏發為之落下。

    道月一怔,極目望去,隻見百步開外,一個妙齡女子立在樹下。長眉連娟,微睇綿藐,燦如春華,皎如秋月。手中尚有兩塊石頭,正笑眯眯望著他二人,笑靨嬌媚可人,不是小玲是誰。

    (按:“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一句,出自《詩經·邶風·擊鼓》,其前後為“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 與子偕老。”現摘錄以下解釋:

    黃生《義府》以為“契,合也;闊,離也;與死生對言”是正確的。至於如何解釋全章詩義。四句為了把葉韻變成從aabb式,次序有顛倒,前人卻未嚐言及。按《詩經·邶風·擊鼓》的原意,次序應該是: 執子之手,與子成說;“死生契闊,與子偕老。”

    這樣詩的韻腳,就成為abba式了。本來“死生契闊,與子偕老”,是“成說”的內容,是分手時的信誓。詩為了以“闊”與“說”葉韻,“手”與“老”葉韻,韻腳更為緊湊,詩情更為激烈,所以作者把語句改為現在的次序。

    本意說的是古代戰士沙場情誼,願以死成說,同勝共敗。但當初作者為求押韻,將順序稍改,可笑今人將其解為戀人間情愛言辭,著實叫人為之汗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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