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子見狀,心頭沒來由的一跳。果然,南宮益怒目瞪來,一手抓了紅綢,另一手隨手一推,那漢子胸口如壓泰山,倒翻出去,直鑽入供桌之下。“劈裏啪啦”一陣響,供桌倒下,供口果物散落一地。

    其時寺中信眾不少,俱聽到此聲,轉頭看來。那漢子自桌下狼狽鑽出,又羞又惱,羞的是如此大庭廣眾之下出了醜,怒的是南宮益如此不講理,竟二話不說就動了手。

    其實將他推出,並非南宮益本意。那紅綢是他臨葬葉倩之時,自她衣上撕下的一片衣角,緊緊帶在身上留念。被那漢子撕破胸襟,那紅綢落下,他下意識便去撿起,順手一撥,手中內含真力,將那漢子推了出去。

    “好小子,我給你臉,你不要臉,大爺這下若不要了你的命,我便不姓陳。”那漢子暴喝一聲,一掌劈頭蓋臉打將下來。

    南宮益不閃不躲,任他打來。那漢子暗自稱奇,但手到半空無法收勢,心下驚道:“這下糟了,這小子有些力氣不小,但卻不閃不躲生受我這一掌。便是不打個斃命當場,也要頭破血流,隻剩半條命。在佛祖麵前行兇不說,將來還得吃官司。”

    越想越是害怕,但未及轉念,那一掌已生生拍在南宮益頭頂。如中頑石,那漢子一雙肉掌生疼,倒退數步。卻見南宮益動也未曾動過一下,毫發未傷,更不用說甚麽頭破血流了。

    那漢子錯愕不已,深知南宮益必有過人本事,不敢再作逗留,心道:“這人癡癡傻傻,身懷本領卻打不還手,莫不是個瘋子?這可不妙,若是他發起瘋來,一掌便能將我斃了,保命為先,大丈夫能屈能伸,還是先退了罷。”

    當下對妻子道:“娘子,我已教訓過他了,咱們走罷。”

    他妻子情知不妙,也道:“咱們走,改日再來拜過佛祖。”

    但二人轉身,卻見十幾名小和尚不知何時圍在了麵前。

    “阿彌陀佛,施主請留步。”

    漢子懼於大樂寺名聲,不敢造次,雙手合十說道:“幾位小師傅,留我二人做甚?”

    其中一小和尚單掌豎在胸前,道:“這位施主在此生事,若不能向師兄們說明,師兄們會責怪我等。施主還是留下來解釋一二罷。”

    漢子心裏“咯噔”一跳,欲要走脫,卻已來不及了。遠處另一名小和尚帶了個二旬和尚腳步匆而來。那小和尚指著漢子道:“師兄,便是那位施主了。”

    那和尚眉清目標秀,彬彬有禮,走到漢子麵前時目光有意無意掃向南宮益,很快便又收迴。合十道:“阿彌陀佛,小僧釋遠,不知施主高姓大名。”

    漢子小心瞟了南宮益一眼,移開幾步,才道:“大師有禮了,在下陳忠。”

    他始終小心翼翼,時不時瞟向南宮益。釋遠瞧在眼裏,微微一笑,點頭道:“這位陳施主,不知因何打翻佛前供桌,可是我寺中有人待施主不妥?”

    陳忠搖頭道:“那卻不是,隻是……大師,請借一步說話。”

    釋遠隨他走出幾步,此時寺中人都停了下來,靜靜看著殿前這些人。陳忠長話短說,將經過娓娓道來。釋遠一言不發聽著,時不時輕輕點頭。待陳忠說完後,他低頭想了想,說道:“陳施主,事情經過小僧已了然於心,施主若是想走,便走了罷。”

    陳忠聞言如獲大赦,一刻不敢再行耽擱,扶了妻子腳底抹油走得飛快。

    待那陳忠走後,釋遠才來到南宮益身旁,說道:“施主,不知施主遇到甚麽困擾之事,可能告訴小僧?”

    此話內含真力,生生鑽入南宮益耳中,南宮益怔了怔,緩緩迴過頭來望著釋遠,兩眼直如兩口枯井,頹然道:“葉倩死了,再也不會活啦。”

    說罷眼前一黑,就此昏死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醒來時,他正躺在床上。一股煙氣,幻幻散散,嫋嫋盤旋在上方。他那身又髒又破的舊衣也被換作了僧袍。他心頭一跳,急忙探手入懷,摸到那塊紅綢才又安靜下來。

    轉頭一看,房中不見太多物事,簡潔齊整,一絲不苟,分明是一間禪房。牆上掛著一副觀世音菩薩畫象。手托玉淨瓶,腳踏七彩蓮,一雙妙目滿含慈悲,望著世間蒼生苦樂。

    那畫象前立著三支大香,煙氣便是自大香上而來。

    南宮益看著那畫象,喃喃道:“菩薩,善有善報,是真的麽?”

    “自然是真的,”隨著說話聲,一人推門而入,是那釋遠和尚。他豎掌於胸,和氣地道:“佛曰:‘善惡到頭終需報’,此話定是錯不了的。”

    南宮益搖頭道:“不是,這是騙人的。葉倩為人那麽好,連一隻螞蟻都不曾踩死,卻被陸梁殺了,她為何沒有善報呢?”

    釋遠歎了口氣,說道:“世間眾生皆受業力所感,所行所識所說,必有業報。善業者得善報,反之亦是如此,‘種善因得善果’一語便是由此而來。而眾生之業未必今生得報。即是說,今生做了惡事,未必今生便要遭惡報,反之善行亦是如此。未脫輪迴者,生生世世都要受輪迴之苦,待到惡業贖盡,善業大成時,方得解脫輪迴。是謂修成正果。”

    南宮益定定瞧著釋遠,也不知聽懂他話沒有。默然許久,才又訥訥地道:“葉倩死了,再也不會活了,……她死了,甚麽都不重要了。”

    釋遠不解道:“敢問施主,葉倩是何人?”

    南宮益木然說道:“她是個很好很好的女子,天下再沒比她好的女子了,若沒有她,我早就死了。但是現在,她卻被陸梁殺了……”

    釋遠輕搖其首,歎道:“阿彌陀佛,吾師誠不欺我也。紅粉髏髁,髏髁紅粉。人世間最傷人之事,不外乎情了。刀劍可傷皮肉,叫人疼痛難禁,情字卻是可傷人心,叫人生不如死。施主空負一身無上神通,卻為情所困,與行屍走肉無異,著實可惜了。”

    他竟也瞧出南宮益身負不世神通了。

    南宮益也不知有沒有聽進釋遠的話,呆呆望著上方。

    “咚……咚……咚……”遠處傳來悠揚鍾聲,延綿悠長,怡神入耳,直透人心。

    釋遠道:“施主且在此好生休息,小僧這便去了。施主若是有甚麽吩咐,盡可告訴小僧。”

    他走出數步,南宮益突然道:“等等。”

    “我想出家。”

    釋遠一迴頭,便見到了南宮益疲憊神情。

    “施主想出家?”釋遠眉頭微皺。

    南宮益無力點頭。

    釋遠似笑非笑,說道:“施主若是當真看破紅塵,願意入我空門,悟佛法,參佛道也無不可。不過出家乃是一件大事,施主還是想清楚些再做決定不遲。”

    南宮益形同朽木,抬眼看了釋遠一眼,眼前這一塵不染,笑容滿麵的和尚隔著虛無縹緲的煙氣,竟顯得如神如聖。

    釋遠見他不語,又道:“施主經脈極弱,想是久未進食,雖有絕世神通護體,但如此下去也於體有傷。小僧這便吩咐去做些可口齋飯。”

    南宮益不置可否,釋遠口宣佛號,便自去了。

    南宮益下了床,望著窗外青天如海,白雲若山。不知怎的竟羨慕起天上白雲來,心想若是能如雲朵那般自由自在隨風飄,甚麽都不管不顧倒也好。

    “就在這裏,是了,我知道定在這裏了。”

    突然,一個細微說話聲鑽入南宮益耳中。他隱隱覺得那聲音似是聽過,卻又想不起在哪裏聽過,一時怔住。

    隻聽另一個聲音道:“齊老漢,咱們寺裏甚麽時候也來了這麽一個大人物了?”

    第三人道:“我怎麽知道。不過我方才跟慧靈打聽過了,他說是昨日來了個少年,不言不語,才說一句話就昏迷至今。”

    最先說話那人歎道:“看來咱們三個老頭子久不問世事,都已孤陋寡聞了。一個少年竟身懷如此高的道行,與數年前咱們遇到的那小娃娃一般。果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換舊人呐。”

    這時便有一人道:“曹老漢,你的算學獨步天下,你算算咱們三人幾迴合能勝得了他。”

    那老曹卻道:“我可算不來,你若有那本事,你自算去。”

    另一人道:“廢話那麽多做甚,咱們悄悄上去,給那人來個出其不意,占得先機,任他再高的道行,咱們也得去試試。否則整日念經頌佛甚是無趣,不找點樂子怎麽成。”

    那老齊遲疑道:“高老漢,若是方丈他們迴來了,釋遠那幫小和尚告狀可如何是好?”

    高老漢不耐道:“我早就瞧你齊老漢沒種了,行事婆婆媽媽,前怕狼後怕虎。跟個娘們兒似的,一點也不痛快。你不去,我二人自去,你可別怪我二人不帶上你,是你自己不去的。”

    齊老漢忙道:“別別別,我自然要去了,左右迴來最多讓老和尚念叨一遍。我就不信他還能把我和口水吞了。”

    南宮益聽得腳步聲輕微,竟是朝自己來,不由掉頭迴望。正見三個長發被麵,身穿僧袍的老者已然來到房中。

    南宮益一見這三人,心頭一跳,他們不是別人,赫然竟是六年前偶遇,後來設計將自南國的船上帶下來的“三魔刹”,曹良,高俟諒與齊海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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