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如沐,烈日當頭,一個弱冠少年扛著鋤頭大步走在烈日之下。這少年皮膚稍黑,顯是常受日曬,精神極佳,一雙眸子炯炯有神,腳步輕捷。

    這少年邊走邊唱著歌兒,唱的是南國鄉曲,也不知內容是甚麽。少年唱了幾句,忽然眉頭微皺,抬眼看了看道旁的幾株大樹。

    這幾株乃是百年以上的大榕樹,每一株都有二人環抱大小。平日裏來來去去,也不知見過多少次了,很是尋常,但這少年瞳仁深處卻似乎看到了這榕樹不尋常之處。

    風,輕輕掠過,帶起這少年額前的頭發。

    他提腳又走,但走出不到數步,就停了下來。

    並非他不想走,而是有人出現了。

    這幾個人突然就出現在了他麵前,他們是從那幾株榕樹裏突然跳出來的。一共五人,前後左右將少年包圍其中。

    “南宮益,你可讓我們好找啊。”少年正對麵,一個較為削瘦的男子冷笑幾聲。

    南宮益微微吃驚,這男子說的中原話,他已許久沒聽到了。

    南宮益還未開口,他左側那人說道:“你為了躲我們,不惜改名換姓,嗬嗬,可是你怎麽也想不到罷,我們竟然還是找到了你。方天靈的好徒兒,楚星仁。”

    他說最後一句話時特意加重了語氣,但南宮益麵上冷淡,似乎聞若未聞。

    “楚星仁這名字,我已許久不用了。”

    自從六年前,他被那三魔刹帶到此地,之後善無畏將那三人帶走後,他獨自一人在那裏呆立了許久。不知前途在哪,迷惘之餘,心中苦事件件湧上心頭,不由自主放聲大哭。哭了一會兒,那給他饅頭果子的婦人聞聲趕來,見他一人哭得傷心,於心不忍,便將他帶迴家中。

    他隻是與劉俊豪在一起時,學過一些閩語,卻是會聽不會說。無法與他們交談,那婦人以閩語問他,他隻是哭。後來那婦人丈夫與公公迴來,一聽她說了經過,那婦人的公公開口問他,這次說的竟是一口生硬中原話。

    原來這人叫葉江煌,他原籍也是中原人氏,年少之時隨家人遷至南國來,後來成人之後,家人相繼故亡,於是入鄉隨俗也說閩語,漸漸忘卻中原話。一見這可憐少年,便以中原話試著問他。

    他有心忘了過去,葉江煌問起名字時,他想起劉俊豪為自己取的名字,便自稱南宮益。葉江煌問他來曆,他隻說自己為強人擄到此地,無處可依,那葉江煌也不疑有他,便將他留了下來。

    這村子名為連甫村,村中男子皆在附近采石場做采石工人,葉江煌與其兒子葉林也是一樣,南宮益住他們家裏時日久了,心中不安,便與他二人一同去采石。葉江煌初時不肯,但見南宮益倔強性子,說甚麽也不肯白白住於他們家中,無奈便讓他一同去了。

    采石場中幹的均是極為粗重之活,葉氏父子料想以他一個十四歲少年定是不能撐多久,也未存心讓他幹活,隻是當帶他去玩耍。哪知南宮益道行加身,初試身手,便以單手提起兩百餘斤大石讓眾人瞠目結舌。眾人隻道他天生神力,卻不知他道行堪比天高,若是能全力而出,便是萬斤巨石也易如反掌。

    自那以後,南宮益便在采石場中留了下來,日日與采石工為伍,日漸忘卻那些悲傷記憶,轉眼便是六年過去。來到這連甫村的第三年,他便開始練習當日鄭中裏教他的那套打通經脈之法,他每日堅持練習,不到半年,任督二脈皆通,又過半年,太陰經通,繼而在一年之內又依次打通太陽,少陽,少陰,陽明,厥陰……等十二正經。至此奇經八脈與十二正經再無半分滯澀,祭才真元在體內暢通無阻,可謂是修行圓滿了。

    他本已打算了在這村中與世隔絕,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過著這平淡生活了此殘生。不料該來的終究躲不過,眼前這幾人這就找上門來了。這五人不是別人,正是當年追殺他的馮大,馮二,陸震,海若林與任天行五人。

    時過六年,當年的楚星仁如今已長大成人,容貌大變,更名作了南宮益。而那五人長年奔波,也不知走了多少地方才尋到此地,俱是風塵仆仆,鬢角微霜,似乎六年間滄老了十多歲。

    “你這小子倒是挺會躲的,害我們弟兄們一找就是六年,這六年間,我們大江南北地尋你。又是西荒,又是東海,又是北原,就是尋不到你的蹤跡。我們本以為你不知死在哪裏了,正愁著如何迴去交差,如今倒好,你還活著,著實叫人歡喜。”那任天行立在南宮益右側,冷笑著上下打量他。

    南宮益默然許久,才道:“你們來得晚了,如今你們要抓我已是不可能了。”

    海若林道:“你的經脈通了是麽?無怪乎方才我們躲在樹上,本想出其不意偷襲你,卻被你先發現了蹤跡。”

    南宮益道:“既然你們現在知道了,還是走罷,我不想與你們為難,也不想殺了你們。”

    “多謝你好心提點,”陸震皮笑肉不笑,“哈哈”了兩聲,目光轉而兇厲,“方天靈與我們的血海深仇,難道就麽這麽算了麽?今日無論是生是死,我都不能讓你活著。”

    南宮益雖不聰明,見他們神情,也知多說無益,當下再不言語。那五人各自亮出兵器來,正待一齊攻上,他卻突然舉起手道:“慢著,要動手可以,到別處去動手。”

    那五人麵麵想視,都不知他玩的甚麽花樣。要知南宮益從未對人透露過自己身懷道行之事,是以雖在連甫村呆了六年,卻無人知這看似平凡木訥的少年竟然身懷天下無敵的祭才神通。若是此時他們在此動手,不免被人發現,南宮益想到這層,便打算將他們帶往他處去。

    馮大道:“小子,你又想玩甚麽花樣?”

    南宮益也不答他,身子一拔,躍上道旁榕樹的樹頂,施展法術飛向遠處。那五人不防他有此舉動,紛紛騰空追去。南宮益道行較之他們不知要高多少,自是快了數倍,將這五人遠遠甩在身後。

    任天行飛在前頭,對身後數人道:“好小子,敢情他經脈沒通,剛是唬著我們呢。現在想借機開溜,咱們可萬萬不能再讓他逃了。”

    其餘四人皆道:“不錯,決不能讓他再逃了。”

    轉眼間,這六人一追一趕,飛過兩座山頭,南宮益瞧著一處河邊開闊地落地。那五人生怕他逃了,紛紛趕勢追上。五人落地後,卻不見他有何舉動,隻是立在河邊。

    “小子,怎麽不逃了?”陸震隻當南宮益真氣不支才落地,得意道。

    南宮益老實道:“我們在這裏打。”

    “好,”馮大讚道:“夠膽量,就衝你這份膽量,我們給你留個全屍。”

    南宮益二話不說伸手凝出祭才劍,那五人也各自亮出家夥。這一戰事關生死,那五人一開始便手下不留半點情。

    由陸震,海若林,任天行三人將南宮益團團圍住,兵器上各自泛著不同光芒,使上渾身解術攻來。馮氏二人則在一旁掠陣,南宮益稍不注意,他們便伺機而上,攻其弱點。

    以南宮益這身道行,隻消使出三成功法便可叫他們立時斃命。但他不願傷及人命,也不想以祭才劍毀他們兵器,便隻使出兩成功法與他們周旋,隻盼他們能知難而退。

    哪知這五人明知敵他不過,仍是不肯死心,見他並不出殺著,越來越大膽。起先是守多攻少,漸漸攻守並重,待到後來竟是攻多守少,全力壓上。南宮益不願傷他們性命,卻弄得自己縛手縛腳,幾次險些傷在他們手下。無奈之下,真氣一催,幻劍如風掃過,那三人畢竟臨敵對陣較多,警覺極高,紛紛跳到劍芒之外。

    南宮益環視眾人一眼,將祭才劍長至一丈有餘,高舉幻劍連揮數下。那幾人閃的閃,躲的躲,散至四周,脫開劍芒後又將其圍住,一齊攻上。

    南宮益不閃不躲,任他們來,待到他們近身之後才猛然錯步,巨劍一揮,那幾人若非反應及時,定被盡數攔腰斬斷。海若林退到劍芒之外,雙手十指齊動,轉瞬間結個手印,隻見他猛一跺腳,喝一聲:“起。”南宮益身後河水便如活了一般,抽起一道巨大水柱,化成水蛇模樣,直朝南宮益當頭撲下。

    南宮益腳下欲退,哪知那海若林喚起水蛇之時,陸震也掐個魔訣,雙手往地上一拍,南宮益腳下竟是變作軟泥,泥中又似有無數隻無形之手將他雙腳抓住,情急之間竟是抽不出來。

    這本已屬極糟,哪知更為糟糕的是任天行不知何時又飛至空中,高舉手中獸牙狠狠打來。

    敢情這一切他們早有計劃,這五人尋找南宮益時也曾想過他會不會道行恢複,若當真如此,又如何應對。於是沿途想出數十條應對之計,今日這一戰便是其中一條。

    南宮益眼見他們早有準備,幹脆手中不斷催動真氣,祭才幻劍又暴長丈餘,劍上七彩琉璃光芒將他整個人映成彩色。

    南宮益以祭才巨劍朝那巨大水蛇當頭砍下,祭才幻劍削鐵如泥,一劍下去,自頭至尾將水蛇分作兩半。劍尖還未落地,他又疾轉劍鋒,幻劍掃向已飛至頭頂的任天行,任天行身在空中,收勢不及,被劈個正著。

    南宮益一劍殺了任天行,正覺有些可惜,哪知那被劈中的任天行竟不落下,而是憑空消失。同一時間,南宮益隻覺身後殺意如潮,將身一擰,立刻便有一隻尖長獸牙劃過身畔。

    那時間,南宮益體內祭才真元不馭而動,生生側移幾分。但畢竟那來勢太疾且出其不意,雖說避過後心要害,仍是傷了右肩,帶起一溜血。南宮益一眼看去,這人不是別人,正是任天行。

    原來這是任天行在六年間所修煉出來的看家本領,“錯影之法”。他先在地上施法,後飛上空中向南宮益襲來,南宮益揮劍砍他時,他便掐個訣,在瞬間騰挪至南宮益身側,而空中還留下他殘影,讓人以為他當真被劈中。但真身卻是趁機襲中南宮益。

    南宮益雖未想通此理,但任天行傷他之後,他卻是受祭才真元引異,身不由已將手一擺,手中祭才巨劍朝任天行劃去。

    縱是任天行身法輕靈無比,卻也無法在瞬間脫出二丈長的祭才劍。幻劍橫過,他雖未被切作兩段,卻也傷到後腰,血流如注。

    南宮益正欲施法脫開腳下軟泥,哪知一股勁風自身後襲來,他未及轉身,那勁風已至,卻是海若林方才施法運起之水蛇。那水蛇雖被他以祭才劍當中劈作兩半,但並未還原為水,反是化作兩道水蛇。隻是南宮益轉身去應付任天行,未曾注意到身後變化。

    這任天行傷他,他傷任天行,不過是眨眼之間的事。幾乎任天行為他所傷之時,那兩道水蛇已至頭頂不及一寸。他腳下又被軟泥牢牢定在當場,一時間哪裏走得脫。待他發覺之時,兩道水蛇已挾千鈞之力當頭打下。

    “乒乒……”巨大水擊聲傳出數裏,足見其力道之大。若換作他人定是渾身骨折筋斷,被那強力水勁壓成肉泥。南宮益雖不同於一般人,卻也不能好受到哪裏去。

    兩道水蛇打在他身上後,還原為水四散流走,水流盡後。眾人見得南宮益立在原處,披頭散發,渾身滴水不斷,手中祭才幻劍變為普通劍大小,劍身直沒入地下。

    陸震此時扶著受傷的任天行,拍手笑道:“好,這下我看他還不死。”

    話音剛落,南宮益猛然抬眼看來。他目光如炬,眼中血紅一片,麵目猙獰,甚是駭人。那五人不由齊齊吃了一驚。

    隻見南宮益不聲不響舉起右手祭才幻劍,“噔”的,隨著一聲龍吟,祭才劍芒暴長至十丈。巨大幻劍之下,南宮益顯得極是渺小。隻見他麵上冷冷不見表情,忽然瞳子疾縮,幻劍重重劈向那五人。

    這一劈若是換了其他劍,隻消身形一動便能躲開,但這祭才幻劍劈來,幻劍未至,劍氣如潮湧至,已讓眾人幾乎喘不過氣來。欲要躲開,竟是四肢不聽使喚。各自強行攝定心神,分別撿了個方向,施展渾身解術,力求遁開。

    但要避祭才劍芒談何容易,五人方才勉力離開所立之處,祭才巨劍隨後已至。

    “哧——”隨著一聲巨響,祭才劍重重落地,朝那五人原本所立之處劈下。那五人雖是狡幸躲過正麵劍芒,卻避不開無邊劍氣,各自被震出老遠,落在地上時又摔的灰頭土臉,一個個幾乎睜不開眼來。

    那祭才幻劍在地上留下一道半尺深的劍痕,觸目驚心,赫然醒目。一如當年方天靈劈出那驚世駭俗的一劍般。隻是時過境遷,方天靈已不在人世。而當年的懵懂少年已成了如今的祭才劍主。

    南宮益鬥意全無,隨手化去祭才劍,走到那劍痕旁,看了眾一眼:“你們走罷,我不想殺你們。”

    任天行重傷之餘冷冷“哼”了一聲,滿臉不屑道:“要殺就殺,別假惺惺了,我們自認技不如人,本想與你拚個同歸於盡,但未能如願。現在落到你手中,我還不知道你在想甚麽麽?你想看我們倉惶逃跑,然後再殺了我們是麽?我告訴你,別做夢了。”

    他本受了重傷,加之被祭才劍氣一掃,傷上加傷,說完這話已是氣息奄奄,險些背過氣去。

    楚星仁看了他一眼,欲要開口,但話到了嘴邊終究未說出去。一言不發,再不朝眾人看一眼。朝來時方向大步流星走去,那五人隻見他人影虛晃,一步跨出竟是能在五丈外落地,他隻跨幾步便在數十丈之外,須臾走的遠了。

    任天行一行人見得他如此身法,便知其實他道行已高出自己想象,自己五人雖說合起手來威力非凡,但在他麵前根本便無濟於事。五人心灰已極,麵麵相覷不知下麵如何是好。

    許久,馮大才道:“罷了,罷了,這小子道行實在太高。我們要殺他已是不能。還是迴去向老爺複命,再作打算罷。”

    馮二看著馮大,似是第一次認識他:“你這是在做夢罷?我們五人追一個小毛孩子追了六年,最終非但沒殺了他,反倒險些被他所殺,你打算迴去向老爺複甚麽命?”

    馮大麵皮一熱,扯著嗓子道:“要不你說怎麽辦?老爺一直在等著我們迴去呢,六年了,大家未找到那小子時,心中皆想的是待找到那小子,將他殺了以後再迴去向老爺複命。結果六年過去,咱們也未曾給老爺去過一封信,而今日雖說找到了那小子,但我們卻殺不了他。若依你想法,我們豈非永遠不用迴去了?”

    馮二忽然嘻嘻笑道:“非也,非也,你忘了當初老爺讓我等去殺那楚小子說過麽?若是殺不了他見便提頭迴去見他,不如這樣,我將你的頭帶去見老爺罷。”

    海若林平時為人極少與人 說笑,聽得馮二話語,不由板著臉說道:“現在不是說笑的時候,那姓楚的小子我們是殺不了他了。那接下來又該怎麽辦?”

    陸震卻是扶起任天行,急道:“先別管接下來了,老鳥兒快死了,先救他,其他事情再議不遲。”

    其餘三人似乎此時才想起任天行,放眼看去,卻見任天行血流了一地,不知何時已昏死過去。

    於是四人帶起任天行,施展身法轉眼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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