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離得較遠,在場人中,惟有楚星仁與林平南兩人聽到這聲音。他二人均是身懷法術,是以可聽到普通人聽不到之聲音。那些村民尚不知何事,楚星仁抬頭已見兩道人影掠過頭頂。

    與昨日不同的卻是這兩道人影不似方天靈與那三魔刹一般化作光影,而是如風箏緩緩劃過雲端。

    定睛一看,原來那二人卻是各自手持一柄棕色雨傘,原是以法術將那雨傘當作飛行之翼,方能騰空。由此看來,這兩人的道行卻不似方天靈與三魔刹那般高了。

    楚星仁正自看的出神,那一旁,林平南卻運足真氣竭力叫道:“兩位仙俠請留步,你們要找的人正在這裏。”

    空中那兩人聽了,生生頓住身形,之後雨傘驟合,兩人便有如落葉飄飄而下。待到地上時,眾人方才看清那卻是兩個十五六歲少年,兩人均是眉清目秀,文質彬彬,一身書卷氣,有如儒生。兩人方落地,眾人便暗暗歎了聲好。

    隻見左邊那白衣少年環視眾人,見他們這架勢,麵上閃過一絲不解。之後恭身向那林平南問道:“請問方才說我兩位師弟在這裏的可是這位大哥?”

    林平南瞟了楚星仁一眼,暗暗冷笑不已。麵上卻是一臉可憐道:“正是小人,實不相瞞,小人並未見過仙俠的師弟。小人驚動兩位仙俠大駕,實乃迫不得已。”

    那白衣少年似是頗有閱曆,聽聞自已被騙,卻不惱怒,反是和氣問道:“哦?大哥遇到了甚麽困難,不知我兄弟倆可否盡一番綿帛之力?”

    他二人自出現到此時,均是仙風道骨。特別是那白衣少年,謙遜有禮,儒雅不凡。彭粉娟站在樹下看著那白衣少年,不覺中竟是癡了,甚至沒注意到林平南說的話。

    林平南長長歎了口氣,道:“唉,說來話長。數天之前,我村中一名少年無故失蹤,眾人找了好幾天仍是未能找到。今日那少年卻又自己迴來了,但迴來之後卻是身負妖法,接連傷了村中許多孩子不說,還欲屠盡村中人,怕是被那山精妖怪附了身。小人自負年少時習過些皮毛法術,本想以己之力阻止這妖魔,誰知技不如人,不但未將妖魔降伏,反道被其所傷,這時見兩位仙俠從空中經過,才將仙俠叫了下來。隻望兩位仙俠能本著仙家正義,為我們除了這妖魔。”

    白衣少年自小受師門教誨,對正邪之分善惡之別看得極其重要,聽聞林平南這番添油加醋的話後,劍眉一軒,肅聲道:“除魔衛道乃仙家本職,大哥便是不說,我等也是義不容辭。那妖魔在哪裏?”

    林平南指著兩少年身後楚星仁道:“便是他了。今日若無兩位仙俠,隻怕我等均是性命難保了。”

    楚星仁一聽他如此說,不由怒目相向道:“你胡說,我甚麽時候說要屠村殺人了,你……你……你胡說。”

    林平南卻是一臉怯意道:“仙俠們自己可分辨,我等數十人均被除了法器,小人還受了傷,而他卻依舊立在那裏。若他沒被妖魔附身,方才我們那麽多人一齊出手,他早就被打成肉泥了,豈有活理。”

    林平南見機示弱,裝出可憐之相。那兩少年久居深山,對這世間人情看法很是單純。聽他一麵之詞,便也覺得在理,又見楚星仁身上血跡,以為是他所傷之人之血所沾。二人想起師門中除惡護道之訓誡,二話不說便喚出自家法器。

    那白衣少年之法器便是一把大大的素白扇子,而他身旁那褐衫少年卻手持一支金色風車。

    白衣少年打開扇子輕輕扇風,道:“周師弟,你且在一旁看著師兄如何除妖罷。”

    說罷五指齊動,扇子在指間滴溜溜轉動,再次打開時,卻較之前大了兩倍不止。扇子上一個大大的“李”字尤其顯眼。

    隻見他瀟然一揮,卻是向著楚星仁扇起風來。身後那眾人瞧在眼裏,皆是不解。要知這白衣少年離楚星仁足有三丈遠,便是要扇風,離那麽遠又能扇得到甚麽?再說他們讓他來,本意是請他除妖,他卻在這裏扇風,到底是何用意?

    哪知他這輕輕一扇,竟是刮起漫天狂風,飛沙走石,勢如千軍萬馬朝楚星仁湧來。要知這乃是這白衣少年所習法術,他這一扇不比常人,會出現這效果,在村民眼中極是吃驚,但他在眼中卻有如家常便飯一般平常。

    楚星仁立在那裏,隻覺勁風刮的麵皮生痛,幾乎脫掉。他心知那白衣少年隻消再刮一下,自己定是不知飛到哪裏。

    待得風停下後,方要躲開,又猛的想起什麽。於是假裝不經意迴頭,卻見彭粉娟仍舊立在那裏,目光癡癡卻是不知心想何事。

    方才風起時,若不是他恰好立在她身前為她擋住大部分風力,她早已被刮走了。

    而那些人隻是一心欲要除了他,哪裏注意到這裏還有個彭粉娟呢?在那短短刹那之間,他思緒千迴百轉,終於還是沒有挪走哪怕是一步,而是後退幾步,堅定地擋在她前麵。

    那白衣少年隻注意看楚星仁,也未注意到他身後樹旁還立著個少女。眼見自已一扇之下,楚星仁並無動靜,便高聲道:“妖孽,你快快束手就擒,否則這我風聲扇定然饒不了你。”

    楚星仁聽到自己被稱作“妖孽”,心中大痛,腦中一片空白。一肚子的話欲要辯解,但辯解之詞到了口中卻變作:“我倒要瞧瞧你這風聲扇能奈我何。”

    白衣少年一聽,再不猶豫,連扇幾下,狂風大作,較之方才還要大上許多。

    楚星仁凝出祭才劍,直插入地下,這才借幻劍勉強穩住身形。可憐他身後那些樹,小一點的被刮的東倒西歪,大的枝殘葉損,樹葉被生生刮下,飛向林中深處。

    彭粉娟卻因有楚星仁在前,自己又立在樹下,大部分風力均被擋走,是以未有任何損傷。

    白衣少年見楚星仁立在那裏紋絲不動,心中燥惱,口中低聲念咒。

    白衣少年再扇時,那風勢小了許多,但風中卻似裹挾萬千無形利刃一般。吹到楚星仁身上時,楚星仁隻覺遍體疼痛,額前劉海生生短了一截,衣裳也瞬間開了無數個口子。臉上、身上、四肢均是在眨眼間布滿密密麻麻的傷痕。

    才片刻之間,楚星仁周身上下也不知受了多少傷,隻覺遍體鱗傷,火辣辣的生疼。有似被淩遲片剮一般。

    那個瞬間,怒意隨血液直衝頭頂,腦海中閃過方天靈曾經囑托。

    “這祭才劍戾氣極重,一旦使用這祭才劍,必須默念心訣,否則劍魔入心,後果不堪設想。……”

    “劍魔入心!”

    白衣少年見楚星仁還不屈服,正欲再揮扇,忽見楚星仁化去祭才劍。

    白衣少年以為楚星仁化去祭才劍是打算投降,哪知抬眼一看,楚星仁也正好抬頭望來。

    那時間,隻見得楚星仁麵容猙獰萬分,眼中似血通紅,渾身上下散發無盡戾煞之氣,竟似變了個人。

    他所發出戾氣之重,白衣少年雖在三丈之外仍是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隻覺寒意徹骨,駭然不已。

    楚星仁右手緩緩高舉過頭,祭才劍瞬間凝出,這次竟是一口氣凝出三丈長。白衣少年動容之際,那祭才幻劍已當頭落下。

    雖是簡單的一個動作,卻氣勢十足,叫人欲躲不能。在場所有人均被那劍懾人劍氣鎮在原地動彈不得。

    幻劍未至,濃烈劍氣已使得白衣少年脊背發涼,額上冷汗如雨。他無法可避,隻得大喝一聲,將白扇拋到空中。

    他身後那褐衫少年見勢不妙,欲助自己師兄一臂之力,也將自家法器,金風車拋出。

    白扇在白衣少年頭頂上方結出一道橢圓形氣盾,那風車在下方不停轉動,白扇與那氣盾於是也跟著旋轉起來。轉眼間便似陀螺一般滴溜溜飛速轉動。

    祭才劍重重落下,打在氣盾之上,氣盾為之一晃。而幻劍也因此被帶偏,勁力被氣盾旋轉之力消去大半,砍在草地之上,留下一道深深劍痕。那兩名少年均是覺得氣血翻滾,胸口如受重創,連退數步。

    見得楚星仁“妖術”強勁至斯,白衣少年不由有些心有餘悸。迴頭道:“多謝師弟出手相助了。”

    他那師弟擺手道:“師兄這是哪裏話,我們師兄弟本該互幫互助才對。”

    白衣少年點點頭,迴過頭來舉扇再揮。

    這次卻無狂風,也無那無形之刃,而是在那扇下出現一條火龍,如流星般掠過草地。所經過之處,地上青草盡皆成了焦灰。

    那火龍須臾之間便至楚星仁麵前,猛的一竄,直衝楚星仁麵門而來。

    間不容發之際,隻見楚星仁禦劍將那火龍拍扁了方向,火龍直打在一棵樹上,那樹上立刻出現一個巨大的焦黑深坑。

    再看那褐衫少年也在收迴金風車後,情知自家師兄功法不如眼前這“妖人”,於是自懷中拿出一遝黃符,夾在食指與中指之間,口中念咒不斷。

    咒語念畢,那整整一遝黃符末端一齊著了火,他並不慌亂,隨手一拋。燃燒的黃符便在他眼前化作飛灰。

    這時候,褐衫少年另一手風車唿唿轉動,向天一吹,漫天紙灰紛紛變作蒲公英。風車旋轉不停,蒲公英被吹向楚星仁方向。

    白衣少年見褐衫少年使出這一手,不由欣慰地笑道:“想不到周師弟竟然還有這一手。看來師兄是小看你了。”

    褐衫少年道:“師兄過獎了,我們一齊將這妖魔除了再說罷。”

    白衣少年道:“師弟說的是。”

    說罷,手中白扇全部打開,猛的揮手一扇,三道火龍自白扇下竄出。掠向楚星仁,火龍掠過草地,留下道道焦黑痕跡。

    白衣少年扇出火龍之時,那漫天蒲公英已飛至楚星仁頭頂上空。隻見楚星仁雙足一頓,拔地而起,竟是自己衝入蒲公英陣中。

    褐衫少年眉間露出喜色。他這法術便是以那“蒲公英”將敵方團團圍住,之後隻需念個口訣,那些“蒲公英”便會粘在對方身上,叫對方動彈不得。而今這楚星仁自投羅網,他自是欣喜不已。

    隻見楚星仁身在空中,竟是兀自轉動起來。地上那兩名少年均是大惑不解,不知楚星仁意欲何為。隻見楚星仁將祭才劍橫在身外,轉動之時,幻劍刮起勁風,將周圍蒲公英帶動,隨著祭才劍飛旋不已。遠遠看去有如一個巨大大的蟲繭,將楚星仁包裹其中。

    褐衫少年欲要施法讓那些蒲公英粘在楚星仁身上,哪知那些蒲公英卻在楚星仁身周飛旋,根本靠近楚星仁。

    隨即,白衣少年扇出那三道火龍已然躥到楚星仁下方,亦是高高躥起,徑直撲入那大“蟲繭”中。漫天蒲公英立時被火龍點燃,一傳十,十傳百,所有蒲公英在瞬間著起火來,成了一個“火繭”。

    “火繭”尚未燒完,就見祭才幻劍暴長兩丈,破繭而出,向著兩少年高高落下。

    兩少年見他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巧破自己合力一擊,吃驚之餘,氣息驟亂,欲要閃躲卻是有心無力。隻能眼睜睜看著那幻劍朝自己而來。

    轉眼間,祭才劍已至二人頭頂,那幻劍末端,楚星仁雙眼通紅如血,麵目猙獰。這一劍勢足千鈞,無法可擋,無法可避。

    而在那血紅眼中的黑色瞳孔,卻突然閃過一絲明亮——

    他看到了,那個他一直念念不忘的身影。

    彭粉娟。那個國色天香,嬌小玲瓏的身影不知何時已擋在了那兩個少年麵前。

    她正麵對著楚星仁,竟似欲以自己柔弱身軀擋住這氣貫長虹的一劍。

    楚星仁神智混沌,眼中腥紅一片,幾乎不能視物。但她的出現卻讓他重新看見了一切。

    看見了她張開雙臂,麵上決絕神情。

    楚星仁腦海中閃過那晚方天靈的麵容,他那同樣堅毅的神情。

    若是今日,換作了是方天靈,他會怎麽做?

    他已無暇再思考。

    祭才劍落下。

    在場眾人瞧在眼中,皆是為了彭粉娟便要這麽死在楚星仁劍下而扼腕長歎。哪知那幻劍卻在彭粉娟頭頂生生頓住。

    此時的祭才劍足有二尺寬,七彩透明劍刃停在彭粉娟額前劉海之上。幾根秀發為劍刃所斷,劃過她雪白臉頰隨風落下。

    二人便相距這麽一丈有餘立著,四目相對。

    楚星仁眼中腥紅漸漸消失,那祭才劍也隨之化去。

    他方才依方天靈之說,不念鎮劍心訣,劍魔立時入心。祭才真元周身流竄,身體不能自已,被那祭才真元所製。那懾人劍氣與戾氣自然也是祭才真元散發出。

    楚星仁本以為自己從此以後便成這祭才真元所控製的傀儡,誰知方才那劍劈下時,眼中映入彭粉娟身影,他心中不知怎的一顫,竟就這麽擺脫祭才真元的控製。

    若非他在最後關頭及時住手,彭粉娟早已成了劍下亡魂。

    但楚星仁與彭粉娟對視許久,一時間,在場眾人皆是默然。楚星仁見彭粉娟神情堅毅,目光決絕,竟是無心再戰,眼見她為了救那兩少年連命也不要,頓時心喪如死。撤手化去祭才劍,盯著彭粉娟那一雙妙目。

    此時的楚星仁衣衫襤褸不堪,全身散發著燒焦氣味,冒出縷縷黑煙。根本辨不出麵容來。而那彭粉娟乍見楚星仁如此模樣,也是駭然不已,若非她事前知道這是楚星仁,隻怕要嚇的大叫。

    她方才本是立在那樹下癡癡發呆,後有村民遠遠瞧見她,小聲叫其姓名,她這才反應過來。隻是楚星仁劍魔製心,加之那時又正躍上空中,是以未曾覺察。

    她欲迴到那些村民身邊,誰知走到兩位少年身邊就見楚星仁一劍朝那兩個少年劈下。她不想雙方有任何損傷,更不想白衣少年被楚星仁所殺,情急之下不由自主橫在那兩位少年之前。

    那兩名仙家少年得以逃過一劫,拱手謝那彭粉娟道:“多謝姑娘相助,以後若有需要,在下粉身碎骨在所不辭。姑娘請退後,待我等除了這妖魔再說。”

    話未說完,卻是楚星仁痛聲呻吟。眾人循聲望去,卻見楚星仁肩頭被一柄銅錢劍自背後穿過,胸前血流不止,還可看到幾枚銅錢。

    原來林平南在一旁觀戰,生怕兩少年敗於楚星仁手下,是以小心繞到楚星仁附近蓄勢待發。見楚星仁這一劍下來卻被彭粉娟擋住,又怔在那裏,便覺時機已到,暗暗施法,趁楚星仁未反應過來之時重創於他。

    林平南偷襲得逞,不由大笑道:“哈哈哈哈……妖孽,你最後還不是傷在我林某人手下?哈哈……”

    白衣少年見林平南這番趁機偷襲,不由眉頭微皺。他自小便受師門教誨,行事光明磊落,看不慣林平南如此做法,更不願落下趁人之危的把柄。見褐衫少年欲要出手,便伸手阻止自己師弟,兩人靜靜立在那裏。

    楚星仁受了重創,卻隻是呻吟幾聲,並不反擊。而是盯著彭粉娟雙目。許久,才緩緩道:“為甚麽?為甚麽擋在他們麵前?”

    彭粉娟眼眶一紅,淚如泉湧,泣聲道:“我……我隻是不想你殺人,我……”

    她泣不成聲,再也說不下去。

    楚星仁仰天大笑,那笑聲卻是淒涼萬分。

    笑罷,他眼中閃過一道厲芒,右手凝出祭才劍,竟是不顧左肩上的銅錢劍,轉身朝著林平南衝去。

    林平南見他屢屢受創還如此神勇,嚇破了膽,也顧不得甚麽顏麵,抱頭鼠竄。但楚星仁並不追他,而是直衝入那樹林之中,須臾消失不見。

    眾人這才醒悟過來,楚星仁此時已是強弩之末,是以假意反擊,實則借機逃遁。

    白衣少年道:“此妖道行高深莫測,若是留在世上,將來終成禍害,切不可放虎歸山。”

    褐衫少年點頭道:“我們快些追上,將他殺了。”

    兩人將方才騰空所持的雨傘掛在腰間,各執法器追入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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