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歧野語氣認真,透著不可抗拒的意思,羅湘怕死,隻好答應。


    吃完飯,他要帶她去找夜靨,羅湘跟他上了車,發現他最近變低調了,開的是一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黑色車子。


    坐在他車子的副駕駛座上,羅湘捏著安全帶,“你是怎麽和夜靨經紀人認識的?”


    虞歧野認真開著車,“我有我的辦法。”


    “扮女人嗎?”


    “色誘?”


    ......


    虞歧野迴答,“我在你心裏的形象,就這麽齷齪?”


    “我一直覺得你很齷齪。”


    虞歧野感覺到羅湘很想在言語上勝過他,所以不再和她搭話。


    直到他們的目的地到了,他才說:“下去,去看看他。”


    看誰?當然是看夜靨。


    夜靨躺在天橋底下,蓬頭垢麵,羅湘遠遠站著看他,想起當初的廖磊。


    虞歧野推了羅湘一把,“過去看看。”


    前麵的天橋底下,地上到處是淤泥和雜草,還有流浪漢留下的草席和各種汙穢物。


    羅湘極不情願地往前走了一步,站在離夜靨僅有一米遠的草地上。


    夜靨瘦了很多,一隻手斷了,枯樹枝一般垂在身側。


    他的臉上有許多汙泥,穿的衣服,則是街邊好心人贈送的破大衣。


    他看著羅湘,癡癡地笑出了聲。


    跟廖磊一樣傻了?


    羅湘輕聲喊他,“喂,你還認識我嗎?”


    夜靨搖頭,一聲不吭,仍舊癡笑著。


    這個人看起來一點威脅也不具啊,為什麽從前很厲害的虞歧野,會表現出搞不定他的樣子?


    還非得拉上她?


    羅湘迴頭看虞歧野,“他傻了。”


    “我知道。”虞歧野說,“這就是我喊你來的原因。”


    “原來你的死穴是傻子嗎?”


    ......


    虞歧野看了羅湘一眼,“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羅湘嗤嗤笑了一聲,往身邊看了看——這個時候,天橋底下什麽人都沒有,就隻有夜靨蹲著,癡笑著不斷搖頭晃腦。


    他雖然還活著,但麵貌已經和死人差不多了。


    “幫我把他手拽著。”


    虞歧野轉身,從車子後備箱裏拿出了一隻竹籃。


    羅湘看了一眼夜靨的手,那上麵都是泥土,黑黑的,還混雜著......類似他口水的東西。


    她的第一反應就是抗拒,“我可以不拿嗎?”


    虞歧野冷冷的,“那你讓我握著手,變成豬崽送到養豬場吧。”


    羅湘:......


    “所以你的養豬場,最近都很缺小豬崽嗎?”


    她向前挪了一小步,抻長袖子蓋住自己的手,小心拽住了夜靨的。


    夜靨被她抓住了手,一聲不吭,也沒有反抗,甚至臉上癡笑的表情,也慢慢恢複了平靜。


    羅湘覺得有點神奇,她什麽時候都有鎮定劑的作用了?


    虞歧野則慢慢蹲下身子,明明看著夜靨,卻把話說給羅湘聽:“自從山上一別,你的性格就和從前不大一樣了。”


    “我一直都這樣。”


    羅湘掂了掂夜靨的手,他骨瘦如柴,手臂被她拽著,仿佛一點重量都沒有。


    “看來我還需要更加了解你。”


    虞歧野眼睛稍眯了眯,試探著向前,終於握住了夜靨的。


    羅湘有些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虞歧野把人變豬崽的行為,她已經見過很多次了,一點都不覺得好奇。


    可她這哈欠才剛打完,淚水還在眼珠子裏打轉,就見虞歧野的麵容起了變化。


    仿佛隻有幾秒的時間,他的手握住了夜靨的之後,容貌瞬間變得蒼老無比。


    他看起來仿佛有一百五十歲。


    羅湘一瞬間清醒了,她盯著他的臉,看著他臉上坑坑窪窪的皺紋,和密密麻麻的褐色老年斑。


    “你......怎麽迴事?”


    虞歧野正閉著眼睛“施法”,沒有理會羅湘。


    羅湘用空著的手戳了他一下,他從幹癟的嘴唇中,發出一聲歎息,“別動,我老了,身體經不起折騰。”


    羅湘:......


    大概是因為他老了,這一次“施法”,過了許久才結束。


    夜靨緩慢地變作了一隻髒兮兮的豬崽,羅湘看蒼老版的虞歧野抱起豬崽,挽著竹籃慢慢站起來,一時間竟對他有了一絲同情。


    這可真是個危險的想法!


    羅湘在心裏猛搖頭,提醒自己好幾次,這可是個死變態啊不能同情死變態!


    這樣,她才沒有伸手去扶他,隻是看著他顫巍巍起身,挽著竹籃,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車子。


    羅湘懷疑,這樣的他已經沒有力氣開車了。


    果然,將豬崽放進後備箱後,他扶著車子喘了好久的氣,才有了一點力氣,又蹣跚著走向駕駛座。


    他吃力打開車門,坐了上去,又是一陣喘氣。


    羅湘追上去問,“你還能開車嗎?”


    “當然,開不了了。”


    虞歧野沙啞著嗓子。


    羅湘盯著方向盤——可惜她不會開車,不然......


    “你自己迴去吧。”


    虞歧野坐在駕駛座上,大半個身子靠上了方向盤,語氣虛弱得,讓羅湘再一次對他升起了同情之心。


    她搖搖頭,再一次提醒自己,他不是善類,是個死變態啊!


    既然他肯放自己走,那當然是趕緊走。


    她往前走了幾步,虞歧野忽然又喊住了她,“羅湘。”


    聲音中氣十足。


    羅湘迴頭,以為他已經恢複了,所以有些生氣地迴身問他,“你又想出什麽歪主意了?”


    但她看見的,仍是他那張蒼白皺皮的臉。


    她的心猛地往下咯噔了一下。


    虞歧野說:“我的時間不多了。”


    交代遺言?


    配著他這張蒼老的臉,仿佛還真是那麽一迴事兒。


    羅湘問:“你到底怎麽了?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我的學校,又突然變老?”


    虞歧野咳嗽了一聲,“我的時間不多了。”


    ......


    這個人可能真的快交代遺言了。


    羅湘往前蹭了一步,想到他做過的種種惡事,終是沒有再起憐憫之心,騎上自行車,快速離開了這裏。


    ***


    從見到虞歧野忽然變老開始,羅湘就知道,今天肯定還會出別的事情。


    果然,她騎自行車迴了舊樓,才進門,就見王姨站在門口。


    她安靜地看著她,一言不發,羅湘想問她怎麽了,但看她一臉呆滯,還是閉了嘴。


    她停好自行車,走進門去,見舊樓外熙熙攘攘的,到處是人。


    幾乎所有從前喜歡躲在家裏的租戶,都出來了。


    怎麽了,出什麽事兒了?


    大家都知道王姨已經死了?


    準備給她舉辦喪禮,慶祝大夥兒都不必再交租了?


    羅湘走到人擠在一起的地方,拍了拍一個人的肩膀,“出什麽事情了?”


    “收租啊。”這個人喪氣地說。


    羅湘一愣,這王姨都死了,誰來收租啊?


    她再往前一走,裏頭蹲著準備收租的人,居然是一個瘦幹的男人。


    看他猴子一樣的臉,羅湘總算是認出了他是誰。


    王姨兒子。


    他長得還有點像王姨老公。


    王姨兒子見了羅湘,也猛地向前一衝,整個人都站起來,向羅湘伸出一隻幹枯的手,“收租呢!錢帶了沒有?!”


    羅湘搖頭,“沒有,我沒錢。”


    “又他媽是這麽一句!”


    他當即甩著手裏的木棍要砸過來,羅湘往後退了一步,這一棍子,沒砸到她,倒是結結實實地砸到了王姨身上。


    也不知道她是什麽時候衝過來的。


    她渾身的白骨都被這一棍子砸碎了,羅湘低頭,聽到她碎了一半的顱骨,仍貼著地麵念念叨叨,“兒啊,咱不能再這樣了。咱要改邪歸正啊,改邪歸正。”


    羅湘看兇神惡煞的王姨兒子,王姨兒子則擰著眉毛,報以一個兇惡的眼神。


    改你頭的邪,歸你頭的正。


    她往後退一步,躲到了人群外,省得他再砸到自己。


    王姨兒子這迴來,顯然是有預謀的,他見一群窮租戶嚅囁著一分錢也拿不出來,竟叫他們排隊等候,一個個帶他去他們屋子裏搜羅值錢的東西。


    哪怕是一隻破舊的電視機也好。


    這些租戶們住在這裏,大多是因為沒能力所以窮,還有的是身體不好所有窮,自然沒有力氣跟王姨兒子抗衡。


    羅湘也隻能站在屋外,麵如菜色。


    她想到自己的屋子,感覺自己好不容易攢起來的那點錢,又得被人劫走了。


    感歎自己賺到的錢總是磨難多多的同時,她低頭,看白骨碎了一地的王姨。


    碎了白骨的她,徹底成了透明的鬼魂狀。


    她低著頭,蜷著身子,從膝蓋處發出陣陣淒慘的哭泣。


    羅湘很想捂住自己的耳朵,因為她的哭聲實在太過淒涼,淒涼得見識多了鬼魂的她,也有些難以接受。


    但她遲疑了一會兒,還是向前走了幾步,輕聲喊她,“王姨......”


    王姨仍在哭泣。


    羅湘低聲說:“你知道......你已經死了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怨鬼百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蘇溦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蘇溦並收藏怨鬼百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