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慧安和雲大人等人到達軍營時,馬廄外已經站了一隊神情肅正的兵勇,見慧安等人過來,那站在隊伍前頭說著話的甲胄將軍便走了過來,卻是衝雲大人抱拳道:“大人們這些日子辛苦了,昨日本將已經得到上峰的指示,調集了一隊精兵特意配合太仆寺眾位大人醫治馬瘟,這些人以後都會聽令於雲大人。”


    那甲胄將軍說話間特意瞧了眼慧安,這才又道:“雲大人和眾位大人但凡有什麽需要的也可到營帳去尋本將,雲大人若是無其它的事,那本將便不多陪了。”


    這甲胄將軍正是這營地的守營將軍閆將軍,之前雲大人曾因不少事去尋過閆將軍,他的態度可不是如此。


    那般的倨傲,無禮,如今竟似變了個人兒一般,雲大人自然知道這一切都歸功於關元鶴,更準確的說應該是歸功於慧安,但他一時還真有些不能適應閆將軍的改變,愣了一下這才忙道:“閆將軍能如此配合我太仆寺官員救治病馬,相信瘟疫定然能很快便得到控製,老夫謝謝將軍了。”


    閆將軍便又客氣了兩句這才離去,太仆寺眾位官員見此,不覺對慧安又客氣了幾分。有了兵勇們的幫忙,慧安和雲大人等人一起忙碌了大半日這才將馬廄中一些眼見著已經無望的病馬盡數拉了出去,又將馬廄收拾幹淨,空氣已經好了極多。


    因為暫時不能斷定是何種疾病引發的馬瘟,故而現在要做的便是盡可能地先將病疫控製不再擴散,慧安和諸大人商議後拿出了一個預防染病的方子,當即便令兵勇們在馬廄前的廣場上支起了幾個鍋灶,將藥熬好,每日給健康的馬匹喂下,為了確保健康的馬不再染病,又一匹匹地細細為馬兒做了檢查,但凡有一點不妥當的馬便都被隔離了起來。


    而馬廄和軍營中更是每日都進行石灰粉的清潔,士兵們也每日早晚定時分派防疫藥湯,每日早晚中三次清掃馬廄,並排查新近染病的馬進行隔離。


    這般又過了兩日,馬瘟果真就得到了控製。隻可惜的是,經過這兩日慧安和雲大人的各自實驗,卻發現兩人診出的那兩種病症對症下藥後對病馬皆無太大效果。一時間慧安便更加疑惑了,好在馬瘟不再迅速蔓延,倒也令人心中微安。


    隻是一日不將病症斷定,病馬便一日不能得到及時而準確的醫治,每日都是成群的病馬因病情加重被拖出馬廄,這也令慧安憂心忡忡。


    為了早日診斷出病因,這些天慧安幾乎通宵達旦地翻閱醫書,不斷地調整藥方,沒幾天便又消瘦了不少。而關元鶴也極為忙碌,這樣的結果便是兩人日日都能見麵,可說話卻不會多過十個指頭的數目,許是都太過疲憊,便是偶爾閑出來,也都不願多言,隻彼此相擁著靜靜躺上一會倒也安寧自在。


    這日慧安到了馬廄問起病馬的傷亡情況,便有留守在馬廄的醫童迴道:“昨夜裏死了三匹,已經發病嚴重的瞧著有六七匹,那邊未患病的戰馬倒沒再被送過來。”


    慧安聞言點頭,倒是比前兩天又好了些,她便又問道:“昨日用下的藥湯藥效如何?”


    “迴大人的話,那藥似效用不太大……昨日大人們離開時馬已有了明顯好轉,可一夜病情似又加重了些……”藥童見慧安蹙眉,便有些忐忑起來。


    又嚴重了嗎?慧安不覺沉了臉,心生焦慮,道:“昨夜可曾按照我的吩咐又給病馬喂食了兩次湯藥?”


    藥童忙道:“喂了,小的們按照大人說的時辰每一匹馬都喂了湯藥。”


    慧安聽聞後不覺喃喃地道:“還是不對症嗎……”


    身旁的幾個獸醫博士也麵色不好了起來,紛紛道。


    “興許是藥的分量出了問題。”


    “是啊,這偏次癀和吊鼻兩種病症是大家經過多日商議才最後認定的,又由雲大人帶著劉博士等人按偏次癀來醫治,咱們這邊按吊鼻病治療,雲大人他們那邊用藥效果尚且不如我們……這若兩種病都不是,那還能是什麽?之前也試過馬蹄疫和泉腺疫幾種病,藥效也都一般,若這些病都不是,那實在是想不出還能是什麽了……”


    ……


    慧安聞言眉頭擰緊,也不多言便大步進了馬廄,在一匹棗紅馬身邊蹲下細細檢查了起來,見馬的病症果真又和前兩日一樣重,顯然是病情又反複了,不覺心中發沉,若是再尋不到病因,斷不明病症,隻怕這些染病的戰馬都免不了一死……


    慧安蹙眉抬頭,又吩咐醫童道:“今日再加上一味麻黃,一味寒水石……先各放上八錢的分量,再試試藥效。”


    藥童聞言離去,慧安一迴頭卻見一個正清理馬糞的兵勇正弓著身子悄步一點點靠近前頭的木柵欄,而那木柵欄上分明停駐著一隻小鳥,似是睡著了,竟一動不動地窩在那裏,對臨近的危險全然不知。


    慧安瞧著好笑便站在那裏看,眼見著那士兵已經趨近了柵欄,將手中的破布抖開,正欲去撲鳥,士兵卻突然又停下了動作,似輕聲咦了一下,接著他甩下破布,跺了跺腳,邁出大步衝到木柵欄旁邊,一手便將那小鳥自木柵欄上抓了起來,竟是氣哼哼地扔了出去!


    慧安一愣,心道難道那是隻死鳥嗎,死鳥怎麽會有那樣生動的形態,她踮起腳去瞧,卻見那所謂的小鳥被摔在地上竟然就四分五裂了!慧安尚未迷糊過來,便聽到那士兵罵罵咧咧的道:“媽的,誰將馬糞甩到了柵欄上,老子還他媽以為是隻鳥呢,老子便說這鳥怎麽一直不動彈,戲耍老子一迴!邪門了,怎就那麽像鳥!”


    慧安聞言一愣,接著便撲哧一聲笑了起來,豈止是那兵勇被戲耍了,連她也隻當是隻鳥呢,可見人這眼睛也是不靠譜的,有時候瞧見的竟也當不得真……


    慧安想著頭腦中突然有一道光亮閃過,她麵上笑容猛然收住,目光清亮了起來,接著忙又蹲下去細細地查看那些病馬。


    第二日清晨,臨牧所外,眾位獸醫博士們已紛紛登上了馬車,卻發現以往從未遲到過的慧安今日卻遲遲未來。


    雲大人不覺蹙眉,這些天慧安的努力眾人都瞧在眼中,不畏懼馬瘟,不怕苦更不怕累,對待病症嚴謹而認真的態度,這些叫那三兩個本對她有些微議的人也敬佩了起來,比如那日衝撞過慧安的王博士,這兩日瞧著慧安的神色都不覺帶上了幾分敬重。但凡慧安說的話,眾人也都不自覺地看重,認真的對待,然而今日慧安竟然一反常態,沒能按時到來,這叫眾人詫異的同時不覺都有些擔憂。


    雲大人見天色已經不早,便道:“不等了吧,沈大人這些天太過勞累,畢竟是女兒家,許是身子有些吃不消也是有的,咱們先往營地去。”


    眾人這才附和了兩句,馬車滾滾向城外而去。眾馬醫們到了軍營,卻聞昨日一夜馬廄中竟又死去了三十多匹病馬,而未曾染病的馬廄中也有七八匹馬被感染患病移進了隔離區,這使得眾位大人一時間皆麵色彌補陰雲,雲大人也歎著道:“病情一直得不到及時準備的救治,再耽擱下去隻怕……”


    若再尋不到病由,就算隔離的再嚴密,控製的再妥當也是無濟於事,眾人心中明白,卻是一籌莫展,正在此時外頭響起一個愉悅而沙啞的聲音。


    “雲老,我尋到病由了!”


    伴著那聲音慧安如一陣風般衝進了馬廄,眾人望去卻見她身上的官袍已經滿是褶皺,頭上也未戴梁帽,隻束著一個發髻,用布帶紮著,一些頭發已經散落了下來,麵色也不太好,有些蒼白,眼底血絲隱現,衣襟上還沾染了不少血跡,可她的眉眼間神情卻極為歡悅興奮,眼中更是盛滿了神采。


    雲大人愣了一下,這才心頭一跳,忙上前一步,問道:“尋到病因了?此話怎講?”


    慧安便大聲道:“是風濕肺癰,這些馬都是得了風濕肺癰,不是馬蹄疫,也不是吊鼻和偏次癀,是得的風濕肺癰啊!”


    眾人聞言麵上皆露出了詫異之色,雲大人也是沉思著道:“怎麽會是風濕肺癰,這不大對吧,先前我們剛到邊關時便曾判定這些馬是得了風濕肺癰,也用過兩日的藥,可馬瘟非但沒有控製下來,反倒大麵積的染病!”


    “對啊,不光如此,這風濕肺癰也不會有腿部青腫,腹瀉不止等症狀啊。”


    “是啊,我也瞧著不像是風濕肺癰,沈大人是如何得此結論的?”


    慧安聞言舒了一口氣,這才瞧向身後跟著的才將進了馬廄的秋兒,道:“將東西拿上來。”


    秋兒聽罷卻是將一個黑色布包扔在了地上,眾人隻聞一股惡臭襲來,不覺盯著那黑布包裹蹙起眉來,慧安令眾大人退後,又叫兵勇在地上灑了不少的石灰,這才從藥箱中拿出一雙蛇皮手套來帶上,蹲在地上將那布包打開。


    眾人瞧去,隻見裏頭放著兩團黑乎乎又血淋淋的東西,一股股惡臭傳來,瞧著就讓人不寒而栗。那東西一打開,便又蒼蠅嗡嗡地聞臭而來,登時便有兩三個獸醫不自覺地向後退了兩步,露出幾欲作嘔的神情來。


    慧安尚未來得及說話,雲大人已是驚唿一聲,“這是馬肺?!”


    慧安聞言便笑著抬起頭來,目光清亮地點頭,道:“沒錯,正是馬肺!”


    “馬肺?怎麽腐臭成了這個樣子,真真是令人作嘔,沈大人這是從什麽地方弄來的?”那邊高獸醫不覺蹙眉道。


    慧安卻站起身來,道:“這馬肺是我今日清晨從一匹病馬的身體中生生刨出來的,這便是我敢肯定馬瘟是由風濕肺癰引起的緣由了。”


    慧安言罷眾人皆驚,大輝獸醫斷症都是通過觀察動物表現出的外在病症來診病,一般沒有將動物解剖開來的。加之既是瘟疫便沒有人不怕,馬醫們雖說日日不得不麵對這些病馬,可眾人心中也都是害怕被傳染的,故而一些病重無救的馬一般能避免接近便都避開的遠遠的,病死的馬更是草草掩埋,哪裏還能做將病馬刨開這樣的荒謬又危險的事情?


    故而慧安的話,直令眾人麵色複雜了起來,各人心中想法皆是不一,慧安卻顧不了那麽多,她已是將昨日到今日以來所做的事細細道了出來。


    “我刨開了四匹病情嚴重不等的病馬,其中尚且有一匹是已然病亡的馬,發現其身子內髒所受傷害最嚴重的都是馬的肺部,這便足夠說明問題了。隻是先前我聽雲大人說過,早先已經按照風濕肺癰的病症為馬診治過,但是卻不起藥效,我便又查遍了醫書,終於在《百草經》中發現了些端倪,這風濕肺癰其實分兩種情況,一種是肺小葉炎症,得此病的原因是受寒,過勞或馬廄髒亂。而另一種病變卻起始於局部肺泡,然後蔓延至大葉肺,兩種病症用藥是不同的……”


    慧安尚未說完雲大人已是重重地拍了下掌,道:“之前老夫用的方子是鴨蹠草、魚腥草烏蘞莓,桔梗、穿心蓮、蒲公英、平地木等……”


    慧安笑著道:“對,我也翻過了雲大人用的藥方,這方子對大葉肺染病卻有療效。”


    “這麽說這些馬皆是得了小葉肺癰?沈大人可曾用過藥?藥效如何?”已有人迫不及待地問道。


    慧安搖頭,道:“這些馬患的正是小葉肺癰,這種病初時會有少量鼻液,精神沉鬱,食欲減少,口渴,心跳快,心悸亢進,脈搏不穩的症狀,可是因為這些症狀都不是肺癰之症所特有的,故而大家才給忽略了。而小葉肺癰不得到及時救治,卻是最容易引起一係列的並發症的,那馬腿青腫等症皆是因為肺癰引發了腺疫等症,這便更加混淆了大家的視線,越發發現不了真正的病因。這也是為何用馬蹄疫和腺疫的藥方來給病馬治療都會有或多或少的藥效,可過兩日病情便又會反複的緣由!”


    聽慧安說了這麽些,再瞧那兩片已經明顯腐臭的馬肺,眾人皆已深信了她的論斷,不覺都麵露喜色。


    “這次能斷出真正的病因來,沈大人可真是勞苦功高。”


    “沈大人如此的兢兢業業,實是令人欽佩。”


    “這下子可好了!得快些商討藥方啊。”


    ……


    雲大人也是含笑瞧著慧安連連點頭,問道:“沈大人可曾開好了藥方?”


    慧安聞言便道:“我查了幾本有關肺癰的醫書,裏頭對這大葉肺癰和小葉肺癰都沒有具體的細分,用藥也都一概而論,隻《百草經》中雖是點出了兩種病不同,可卻也沒有具體的藥方。我試著倒是寫了個方子,還得請諸位看看,再一同商議添加斟酌著用藥才好。”


    慧安說著將手上的蛇皮手套取下,這才自藥箱中取出一張方子遞給了雲大人,眾人湊過來一起看過,雲大人沉思片刻便道:“既無先人方子可供參照,那便隻能依照病症表現來用藥,這大葉肺癰初時惡寒,咳血,然這些病馬卻未見此症,倒似肺熱咳嗽較為凸顯……這方子上麻黃,銀花等藥倒也使得,隻還需加上蘇子,寒水石方才妥善。”


    “須得祛痰止咳,生石膏、甘草和黛蛤散是否也要用些?”


    “依我看,馬糞顯幹,是否可再加上些瓜萎?”


    “發熱發汗的鮮蘆茅根,黃芩,青黛,生地,這些沈大人都有列入,隻是對重病的馬還得分開加重藥量,不若再加上天竺黃,銀花等藥……”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著藥方,待日上三竿時才一致認定了一個方子,雲大人忙令藥童前往熬藥,慧安這才又道:“除此之外是否應用蒼術,艾葉等中藥香薰煙來熏熏馬廄,這樣也能起到預防效果,這些天病症不斷加重,要加大力度防範才成。”


    眾人聞言連連附和,斷下了病症,又定下了方子,慧安才覺出倦意來,秋兒已是心疼不已,見慧安閑下來,便上前道:“少奶奶已一個日夜不曾休息了,這樣可不成,現如今既然方子已經開下,不若奴婢扶著少奶奶到馬車中躺上片刻合合眼睛也是好的。”


    雲大人已經轉身,聽聞秋兒的話忙又轉過身來,關切地勸道:“沈小友快去歇息上片刻吧,這藥灌下去也不是一時半刻便能起效用的。”


    慧安這才點頭,欠了欠身往馬車處走。昨兒她自馬場中迴去便進了將軍府中新給置備的馬廄,點著火把忙了一夜,到清晨時又進了書房翻閱醫書,試著寫方子,接著便又一路奔馳跑到了這營地來,確實都累極了。也是昨夜關元鶴出城到西山健銳營巡營未曾迴府,不然定然是不允她如此操勞的。


    許是熬過了頭,這會子慧安雖是身子覺著極為疲憊,可頭腦卻清醒的很,隻也知道再不休息怕是要暈厥,也太過傷神,這才扶著秋兒的手進了馬車。今兒因是勞累,慧安本就是坐著將軍府的馬車來的營地,馬車極是寬大,如今又是夏日,躺在車中倒也舒服,慧安片刻就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竟已是天色微沉之時,秋兒聽聞車中動靜,忙準備了溫水等物,慧安收拾齊整這才到了馬廄,但見雲大人等人麵上都帶著歡悅之氣,她不覺心一跳,忙上前道:“可對症?”


    雲大人也不繞彎子,見到慧安過來就擼著胡子笑了起來,點頭道:“對症!這迴是真真的尋到病因了,那些染病較輕的戰馬,今兒用了兩迴湯藥已有了明顯好轉,精神極好!想來這方子也是妥當的,再吃兩日瞧瞧。”


    慧安聞言這才眉眼彎彎,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意,而劉博士卻笑著道:“這可都是沈大人的功勞,來日金殿受賞,我等可都要沾沈大人的光了!”


    慧安正欲謙虛兩句,倒是那王博士笑著道:“不知沈大人是如何想到要刨開病馬,檢查馬的內髒來判斷病由呢?”


    慧安聞言卻是一笑,將昨日在馬廄中看到那士兵撲鳥的事兒說了,複又笑著道:“我當時便想有時候人這眼睛瞧見的卻原來會是假象,我們根據兵馬的症狀診斷出的病症試遍了卻都不對症,我才想著是否這其中被忽略了什麽,若是將馬刨開直接檢查它的五髒六腑,說不準就能更加直接的看到因起病症的原因,所以這才……”


    慧安言罷,那王博士竟是麵帶愧疚地衝她躬身行了一禮,道:“我跟隨師父學藝時,師父便曾教授我,做獸醫一定要衷愛此行,要認真嚴謹,對此行有熱情,這才能成為真正的好獸醫,我一直以為自己做到了此點。如今和沈大人相比,我……實在是羞愧難當,沈大人能因一件小事而得此成就,皆是因為沈大人一心都撲在了診病上。先前我多有得罪,還請沈大人莫於我為怪。”


    慧安見藥有效已是大喜過望,這會子自也不會再和這王博士計較,加之她本也不是斤斤計較的人,見王大人是真心道歉,便忙上前一步虛扶了他一把,笑著道:“我實不敢受王大人這一禮,我這也是瞎貓碰上死耗子,再者說了這藥方是眾位大人們一同商議後定下的,我實不敢居功。王大人快快請起,莫折殺我了。”


    眾人聞言便都笑著客套了兩句,眼見著天色已盡黑,雲大人又吩咐了留守藥童們好好照顧病馬,這才和眾人一道離開了馬廄。


    行至馬車前,他見那邊將軍府的馬車正過來,便負手站定,待車子在跟前停下,慧安帶著疑問地撩起車簾頷首示意,雲大人才靠前兩步,笑著道:“這次馬瘟得以控製多虧了沈大人,這病症能夠得到確診也是沈大人之功,老夫定要上奏苟大人向其道明一切,苟大人自會向聖上為沈大人請功,沈大人這次立此功勞,朝廷若是賞罰不明,不能論功行賞,老夫定將帶著全體太仆寺獸醫向皇上為沈大人鳴屈。”


    慧安聞言見雲大人麵帶慈祥和憐惜,不覺心中微微一熱,也不推辭,當即便躬了躬身,道:“安娘謝謝雲爺爺了。”


    雲大人笑了兩聲,這才轉身而去。慧安迴到將軍府時關元鶴還未曾迴府,她直接便進了淨房,生生泡了三桶水直將皮膚都泡的起了褶子這才舒了口氣,覺著身上那股子腥臭之味消減了。迴到屋中,秋兒給她絞幹了頭發,慧安草草用了些白飯倒頭便睡了過去。


    三更天時,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慧安禁不住睜開眼睛關元鶴已是躺在了身邊,身上似還帶著外頭夜的清涼之氣,令得慧安舒服地哼了一聲,自動地滾進他的懷中,輕聲道:“以為你今夜又不迴來了呢……”


    關元鶴聞言卻道:“我一日不迴你便將自己折騰的不成樣子,哪裏還敢夜夜不歸?”


    他言罷深深嗅了嗅慧安的發,挑眉道:“怎用這個香?倒也聞著新鮮。”


    慧安今日特意叫秋兒弄了些桂花香粉灑在了浴水中,如今整個人都散發著一股香甜的桂花香,自和關元鶴大婚她沐浴便隻丟些竹葉進去,今兒確實總覺身上有股血腥味,這才用了香粉,此刻聽關元鶴說新鮮便嘟起了嘴,滿是幽怨地道:“先前秦姐姐還曾和說男人都一個樣兒,就愛個新鮮,見新忘舊,見異思遷,這新人兒總是比老人兒要來得討喜的多,我還隻道爺便和那些個臭男人不同,如今瞧著……哼哼,也是一個模樣呢,你老實和我說,在這邊關當真便沒有偷過腥?”


    慧安說著便一個翻身壓在了關元鶴身上,目光幽幽地盯著他,關元鶴聞言卻是低沉的笑了起來,撫著慧安肩頭散下來的長發,道:“恩,讓我想想……西城萬花樓的花魁眠月姑娘,還有風月閣的秋水姑娘,芳華樓的蓮心姑娘那琵琶彈的卻也是極好的……”


    慧安聽聞關元鶴如此說,登時便將眼睛瞪了起來,麵色一變就去捶打關元鶴,氣唿唿地去咬他的脖頸,恨聲道:“好啊,人家為你辛苦,你卻背著我偷腥快活,瞧我咬不死你!”


    她說著手便也伸進關元鶴的腋窩一陣使壞,關元鶴被她又咬又撓,隻覺著一股心火升了上來,忙抓住了慧安的手,一個用力便反客為主翻身將慧安壓在了身下,目光黑沉沉,幽深深地盯著她,輕聲道:“慧安,對我,你早就是千嬌百媚姹紫嫣紅了……”


    慧安被他深情的目光盯著,又察覺到他身體的變化,又聽著他難得的甜言蜜語,心中一蕩,雙頰就滾燙如火起來,接著卻是噗嗤一笑,道:“爺以後說謊可得想仔細了,什麽萬花樓的花魁眠月姑娘,那萬花樓的花魁娘子分明是秋水姑娘,還有啊,隻聽說芳華樓有個挽情姑娘彈得一手好琵琶,卻不知哪裏還有個什麽蓮心姑娘呢……”


    軍營中的兵勇們沒事就愛念叨這些個,慧安雖每日潛水研究病症,可閑暇時倒也聽了那麽些瘋言瘋語,說起這雁城有名的風塵女子卻是要比關元鶴要頭頭是道的多。


    關元鶴見慧安搖頭晃腦的,眼中還盛滿了狡黠和戲謔,小模樣異常惹人,不覺低頭狠狠咬了下她的唇,慧安便咯咯的笑了起來。兩人近來都忙,雖是日日見麵但是往往也說不上幾句話,更何況雖是慧安身子已經恢複,又天天同床共枕,可因定國夫人病逝,心情每日都有些沉鬱,便是躺在一起擁抱著互相取暖,也隻能感受到濃濃的情意,並未有過親昵的舉動。


    如今這般一經點火,頓時便再也收不住,兩人都渴望著接近對方,更加的貼近。


    “慧安,我好想你……”


    關元鶴的聲音便響在耳邊,低沉醇重,他男性溫暖地氣息包圍著她,太久不曾親密的身子似渴望雨露的花朵般在風雨中顫栗著,一直埋藏在心底的思念被深深地喚醒。


    慧安輕聲嬌笑,熱情地迴應著,唇齒相交,饑渴地糾纏著彼此。好像是隻有這樣,才能真真切切地體會到彼此的存在,才能將這近一年來的苦澀和甜蜜,無奈的離別和暗夜的無助,才能將那相思入骨都盡數釋放出來。


    撕扯間衣衫散落,順滑的絲綢褻褲如水般褪下,慧安禁不住輕吟,關元鶴含住那如渴求般微翕的豔麗紅唇,將那些嬌一吟吞下,瞧著黑色絲緞般鋪展開來的大波浪長發映著那瓷般細膩的雪肌,隻覺著慧安那肌膚如水般清透,引誘著他如同沙漠中饑渴的迷途者般瘋狂的渴求。


    帷幔被扯下,重重疊疊地這遮住了一帳旖旎,一時間便隻聞床榻微微作響的聲音,和那讓人耳紅心跳的喘息聲。


    歡悅過後,慧安躺在關元鶴的臂彎中,靜靜地聆聽著他粗重的喘息聲,感受著自他身上傳出的熱力,想著他方才顧念著她的身子隱忍下的溫和,不覺麵色紅透。


    慧安自關元鶴懷中抬起身子,用右手支起頭來,滿是情意地望著身側因得到滿足而全身洋溢著慵懶愜意氣息的關元鶴,輕輕地用手撫過他微濕的鬢角,撫過他麵頰深邃的輪廓,和他薄削唇角掛著的饜足笑容……


    感受到慧安的情意,關元鶴睜開眼睛,眸中噙著濃濃的笑意,薄唇輕啟細細地吻著慧安放在唇邊的青蔥十指,四目相望,唯剩情意綿綿,深吸一口氣,似這屋中也充滿了濃的化不散的甜膩。


    兩人一道沐浴後重新躺在床上,慧安才說起今日在營地的事,道:“若是真能對症,估摸著再有一個月我便能迴京了。”


    關元鶴聞言半響無語,雖是有些不舍慧安離開,可是果果還那麽小,便是方嬤嬤等人照顧的再用心,便是有童氏照顧著,總歸父母都不在身邊也不是個法子,他歎了一聲才道:“對北胡用兵非一日兩日,一年兩年的事情,慧安你可願帶著果果前來雁城,長久在此陪伴著我?”


    慧安聽聞關元鶴的話便笑了起來,道:“你在那裏,我和孩子便在哪裏。”


    “邊城總歸是苦寒之地,氣候也惡劣,卻是要委屈你和孩子了。”關元鶴說著不覺撫摸著慧安的背,飽含了憐惜。


    聽關元鶴如此說,慧安便嘟起了唇,抬眸嗔怪地盯了關元鶴一眼,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誰叫我就瞧上了你呢。隻能跟著你吃苦了,說來我還真有個想法和你說,這兩年大輝對北胡用兵在北境征了不少兵,兩年來雖說我大輝也打勝仗,可兵勇死傷也蠻慘重的。我聽苟大人說皇上準備來年在雁城南再圈出一個大養馬場,還要加緊南方牧場的開辟,在雁城也要建起太仆寺的下屬衙門典廄署,而南方飼養的戰馬運送到北邊來難免要出各種問題,總會有一段時間的不適應,容易生病,過年來戰馬大批的運過來,對這邊典廄署的馬醫水平要求便也高,我想領了這雁城典廄署令的差事,如此便能長久地留在這裏,你說皇上他會允我這差事嗎?”


    關元鶴不想慧安和他不謀而合,便笑著親了親她的額頭,道:“此事說來倒沒有人比你更合適了,上一次第一批南方馬場的戰馬運送便是你一手操辦的,這次馬瘟的事又立了功……到時候你隻管上請命折子,其它的我會安排好的。”


    慧安聽罷便點頭笑了起來,更加緊密地往關元鶴的懷中窩了窩。


    診斷出了病症,在慧安和雲大人等人的商議下,經過對藥方的來迴改進,染病的馬每日都有重歸健康的,眼見著馬瘟帶來的恐懼已經消散,圈養在隔離馬廄中的馬兒也越來越少,太仆寺的眾官員們也總算是大舒了一口氣。


    早在診斷出病症的第三日,確定了藥方對馬瘟有奇效,雲大人便已向朝廷寫了折子,賢康帝收到喜訊龍心大悅,當即便在早朝上放下話來,說要重重地賞賜這次立功的太仆寺官員,還特意地提起了慧安,言辭間讚賞有加。


    恩旨到達邊關時,軍營中隻剩下最後一批病馬,慧安等人接過旨意,前來宣旨的公公便笑著衝慧安等人道:“等馬瘟徹底消除,大人們便可迴京受賞,皇上為了馬瘟一事夜夜難眠,大人們這次可是立了大功了,是我大輝的功臣啊。”


    他說著還瞧向慧安,道:“皇上聽聞這次馬瘟能消除沈大人乃是頭功,隻道沒有瞧錯人,說沈大人不負聖恩,等沈大人和諸位大人迴京,皇上將在金鑾殿宣見諸位,到時定然重重有賞。”


    慧安聞言心中一跳,客套了兩句,待公公離去,眾位獸醫博士們才紛紛恭喜起慧安來,慧安笑著客套了兩句,望著北方純淨如洗的空曠晴天,揚起了唇角。這次的事她也沒想到竟會如此的順利,本出發時還向賢康帝要了那道便宜行事的恩旨,還立下了軍令狀,這下卻是用不到了。


    算算時日等這邊的事情徹底忙完,再加上迴京的近十日時間,再不到一個月便能見到果果了,也不知果果是否還記得她……慧安想著便有些難以忍受,直欲現在就生出一對翅膀來一下子就飛到女兒的身邊才好。


    早先太仆寺的官員便在商議南方馬場再次往北邊運送戰馬一事,後來因是北境的馬瘟越來越嚴重,此事便被拖延推遲了,如今眼見著馬瘟已得到了控製,而北方因此次馬瘟又失去了大批戰馬,故而賢康帝在收到雲大人的折子後便重提了此事。


    這次負責運送戰馬的還是錢若卿,而新雅竟然也死纏爛打地跟了來,這一年來新雅對錢若卿可謂費盡了心思,錢若卿拿她沒轍,也便早不躲著她了,可無奈新雅每迴和他提感情的事,他便反倒勸著新雅趕緊地找人嫁掉。


    新雅卻似一點都不灰心,對錢若卿的熱情可謂是數十年如一日,致使京城中便是平頭百姓都知道安樂郡主死纏著靖北侯,發誓除靖北侯不嫁,一度京城的百姓們還都感歎西藩女子的不開化。


    偏錢若卿除了早時躲著新雅,後來見沒用後便不再刻意躲避,兩人又都是跳脫性子,在一處時也時常玩鬧,瞧在眾人眼中便是打情罵趣,這也使得錢若卿雖仍舊沒有定親,可卻被刻上了安樂郡主的標簽,京城的閨秀們早便覺著兩人成親是早晚的事,這倒是叫錢若卿的親事更加艱難了起來。


    太公主本瞧不上新雅的性子,一心的想給錢若卿尋一個溫婉端莊的大家閨秀,可眼見著兩人不清不楚地拖著,偏錢若卿的性子是半點都未曾收斂,不管給他尋哪家的小姐,親事還沒個眉目便叫他給攪黃了。


    太公主眼見著一年老似一年,加之新雅逢年過節的又頻頻往公主府中跑,好聽的話沒少說,倒是漸漸地將太公主的心籠了個死死的,如今隻日日地催著錢若卿快些和新雅定下親事來,每每出席什麽宴席,她都將新雅帶在身邊,已經儼然是待兒媳婦一般了,而京城的夫人們更是覺著兩家的好事近了。


    新雅到時,慧安正在臨牧所中和雲大人說著話,她的神情有些凝重,麵色也有些蒼白,隻因方才有人來報,說是離雁城約莫一百五十多裏遠的一個村鎮中這兩日不知道為何竟是有人感染了惡疾,不兩日便已經病死了四個人,消息傳過來,雁城的城守便派了大夫前往查探,此事正值馬瘟剛退,人心稍稍穩固,若然再傳出馬瘟已演變成人瘟的消息來,那可真真是亂了套了。


    慧安聽聞這個消息心中自然也是一驚,因為前世時便是馬瘟沒能得到及時控製,後來引發起了北方大麵積的人瘟,死傷無數,她本想著這次自己已查出了馬瘟的緣由,並且及時組織清除了馬瘟,這人瘟便定然是不會再發生了。關元鶴也便不可能再因為感染瘟疫而英年早逝,她這些天便是睡覺都異常的香甜,隻覺著因為自己的重生總算是叫大輝避開了一場災難。


    可不想今日竟聽到了這樣的消息,這消息令她當即便不安了起來,按照她之前的推測,大事上還是按照前世的軌跡在運轉,隻是個人的命運卻有所不同了,那瘟疫爆發是一場大事,難道說便是她重生做了如此之多的努力,大輝還是免不了要經受這場災難嗎?那麽關元鶴便還是有可能會感染瘟疫啊……


    可那些從軍營中運出的死馬都已尋了穩妥之處淹沒,且那地方離此小村鎮相隔甚遠,應該不至於感染到這村鎮才是。而且當時一到邊關,太仆寺的官員們便分別到附近的城鎮中搜找過患病的馬,並且將那些有問題的馬盡數隔離了起來,加之邊關本就少戰馬,尋常人家凡是有馬匹的多都已經被征成了軍馬,村鎮中本就沒有幾匹馬,現如今又怎麽會突然生出這麽一檔子事情來……


    慧安越想越不明白,可也越想越是心寒膽顫,聽說雲大人打算親自到那村鎮中去瞧瞧,她當即便也要求同往。


    雲大人見她態度堅持,這些天也早已不將慧安當小姑娘看了,故而便也未曾多言,帶著慧安便出了臨牧所,而慧安便是在臨牧所的衙門口碰到前來尋她的新雅的。


    多日不見,新雅還是那風風火火的性子,一聽說慧安要出城便死活要跟著,直說錢若卿忙著交接戰馬之事騰不出時間陪她,而她自己個兒在城中也是無趣,縱使慧安說那村子若真是發生了瘟疫便極為危險,她卻連道慧安去得她便也能去得,尚不待慧安多言,便跳上了馬車,死賴著不下來。


    慧安拿她無法,便也由著她去了,上了車,馬車滾滾而去,新雅才說起文景心的大婚來。新雅離京時正趕上送文景心出閣,說起那嫁妝直晃的京城百姓們的眼都花了,還有鬧洞房的趣事,新雅不覺便露出了羨慕的神色來,慧安也笑著道:“隻可惜我未曾親眼瞧見,隻願景心能過的開心快樂。”


    新雅聞言便道:“文姐姐那日眉眼都笑彎了,那臉沒塗胭脂都紅豔豔的,瞧著真真是好看。也有那不嘴碎的,說成國公府敗落了卻還能攀上門好親事,有了鼎北王府做依靠,今後想來會如何如何的話,汪公子聽了倒也置之一笑,我瞧著他是真看開了,沒曾將那些混賬話放在心上呢。我出京那日剛巧是文姐姐三朝迴門,好巧不巧地就在街上碰上,那汪公子對文姐姐可體貼了,文姐姐氣色瞧著也極好,想來必定是會幸福的,隻皇上就允了汪家公子二個月的沐休……等汪公子來了邊關,文姐姐卻是難免孤單……”


    新雅說著不覺歎了一聲,慧安也知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情,既然當初文景心選擇了汪楊鬆,便也該知道會麵臨什麽,故而聞言隻笑了笑,道:“你當景心像你啊,一日不見靖北侯就茶不思飯不想的……”


    慧安言罷新雅便撲過來拍打她,兩人鬧了一陣新雅卻笑容微斂又露出了悵然之意來,目光也有些黯然。


    慧安瞧著她那懷春少女患得患失的模樣,不覺心中好笑,隻道新雅是身在局中人自迷,便拉了她的手,道:“靖北侯就是玩心重,可卻也是個有擔當的,他這迴到邊關來送戰馬,既是允了你一同前來,那便說明已起了娶你的心,縱使你死纏硬磨的要跟著來,可他曆來就是個行事有分寸的,要是真便不想你來,總是有法子阻止的。更何況他若真無心,便是你說破了嘴皮子,他也不會帶著你來,既是允了你前來,便說明他心裏也認定了你,不然豈不平白辱了你的情譽?”


    新雅雖說非大輝女子,行事都和大輝的姑娘們格格不入,但好在她有郡主的身份在那裏放著,加之若是隨意辱罵新雅便是影響大輝和西藩之間的友好關係,故而京中的夫人小姐們雖是不認可新雅,覺著她死纏著錢若卿的行為實是叫人不敢苟同,可也隻是在心中念叨幾句諸如蠻夷人不開化之類的話,倒也不敢當眾議論她。


    隻新雅這次隨著錢若卿跑到邊關來,這種行為卻是過頭來,將來新雅除了錢若卿,根本就無人會要的,錢若卿又豈能不明白這些個,既然他將新雅來了過來,便定然是有意新雅了。


    慧安含笑說罷,新雅卻是愣住了,半響她才眨動了兩下眼睛,目光漸漸的清澄晶亮起來,竟是驚唿一聲撲到了慧安身上,對著慧安的右頰便是吧唧一下親吻,分外愉悅的道:“慧姐姐說的對!他真的要娶我了!真的要娶我了,對不對?!”


    慧安見新雅這般不覺好笑地重重點頭肯定了兩聲,新雅這才放開她兀自靠在車壁上吃吃的笑了起來。


    待馬車到達那小村鎮時已是過了正午,慧安等人進了鎮子,問清楚城守派來的大夫們的去向,便向著鎮西而去,一路上慧安和雲大人特意留意了下鎮子中的家畜,重點查看了鎮子中唯一的三匹馬,和所有的驢子,卻不曾發現任何的不妥之處,慧安這才算是心中稍稍安定。


    待尋到了幾位前來診病的大人,其中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大人卻是笑著道:“虛驚一場,虛驚一場啊,我等已經查明了,這村中的百姓們都極是健康,並無不妥之處,雖說有兩個人正生著病,有發熱的症狀,可那都是平常的風寒,卻非什麽疫症。


    而且這死掉的四個人也不是因一個病而過世的,皆是因不同病症而病逝的,隻是也不知怎的,偏就湊到了這兩天,這若是換做尋常時候便是發生這麽湊巧的事也不會有人在意,偏就巧在了這節骨眼上,倒是將人一個好驚!”


    慧安和雲大人聽罷都大舒了一口氣,正欲相攜離開,卻突然聽到外頭響起了一陣陣的喧囂聲。眾人一出屋子便見路上一群人正慌亂地向村口跑,口中還不斷地大喊著,“快逃啊!胡人來了!快逃!”


    此小鎮雖說離近邊關雁城,可已屬塞外,而大輝雖在塞外的各城都有屯守士卒,可也隻那些個要塞重鎮方有,慧安她們此刻所呆的小鎮方才來時慧安已注意到極為破爛,且多數門戶已空敗,顯然不少百姓已不在此居住,且鎮中百姓極為貧窮,來的一路上更是未曾見到半個大輝兵勇,方才未曾將這些瞧在眼中,如今意識到形式的嚴峻,這些便盡數在慧安腦中滑過,使得她登時便麵上一白,頭腦也為之一空,接著便反應了過來,本能地摸了摸腰間的九節鞭,一手拉了新雅,一手拉了雲大人便往路上跑,尚未出院子便見駕車的兩個馬夫駕著馬車奔了過來,慧安忙扶著雲大人上了車,這才趕忙和新雅上了另一輛馬車,車輪滾滾當即便混著四處逃命的人群向村口衝。


    隻無奈路中四散的人實在太多,馬車一時間也行不過去,而慧安已能感受到大地的震動,她似乎已能聞到自胡人身上傳來的那股血腥之氣。慧安瞧著四下慌亂奔逃的人影,看著麵色已是慘白的新雅,隻覺一顆心也跟著不斷地往下沉。


    早先關元鶴便和她說過,邊疆比不得京城,極是不安寧,欲要派兩個人跟在她的身邊,偏她再三地保證說自己一定注意,還說自己此來本就是辦差的,若是事事都搞特殊,隻怕太仆寺的那些官員們更不容易接受她,關元鶴見她堅持便也未再多言,隻讓她一定不到處亂跑。


    因每每慧安除了在雁城之中,便是前往軍營,而軍營到雁城一路也極是安全,每日又有兵勇們護送他們迴城,而這一段時間來許是胡人已經得知了大輝爆發大麵積馬瘟的事,已遠遠的躲了開來,生恐馬瘟傳染到北胡,故而慧安來了這麽久壓根連個胡人的影子都沒瞧見。


    她生在京城,長在京城,雖是將門之後,又經曆過端門事件,可也從未見識過胡人掃蕩村鎮的情景,在她心中雖知邊關不安寧,可因是沒有概念,故而潛意識中她根本覺著這裏也是太平年歲,朗朗乾坤,故而壓根沒想著會撞上胡人,見識到戰亂!


    再來今日也是一聽這村子疑似發生了瘟疫她心中一下子就慌了,這便根本沒多想,隻一門心思地想著早日確定此事,這才跟著雲大人便不知輕重地跑到了這村子來。


    此刻眼見陷入如此的危險之中,慧安一麵怪自己太過疏忽,一麵忙催促著車夫趕快。可眼見著村口就到了,卻不知誰喊了一聲,那些逃命的村民們竟似瘋了一般地皆湧向了馬車,抓著馬架便欲往馬車上跳。


    慧安隻覺馬車的速度當即便慢了下來,又見兩人青年男人死命地扒著車門,正跟著馬車一麵奔跑,一麵企圖爬上來,她目光便閃動了兩下眯了起來,心中隻有一個念頭,一定要逃走!不能被抓住!


    這般想著,慧安咬了咬牙,心一狠便將九節鞭抽了出來,對著那已半個身子吊在馬車上的兩個男人就抽了過去,九節鞭狠狠地抽在兩人的手臂上,登時便是皮開肉綻。


    兩人幾乎同時慘唿了一聲,接著便甩下了馬車,馬車登時一輕,眼瞅著還那兩個男人滾落在地上抱著手臂慘唿,慧安目光微閃,鼻頭一酸,可此時她真的沒有第二種選擇,若是讓這兩個人爬上了馬車,隻會影響馬車的速度,而且那些逃命的百姓見他們爬上了車也會有樣學樣,到時候便是想要阻攔都來不及了。


    更何況若胡人追了上來,在你死我亡的時候,興許那兩個男人會將她和新雅推下車,那是兩個年輕力壯的男人,他們一旦上了車,她也沒有把握能否護好新雅還將他們製服!唯今她能顧好的隻有自己,她不能被抓到!


    不說一旦被抓到會麵臨怎樣殘忍的對待,便是她成了俘虜,關元鶴便必然要受到掣肘這一點,她便不能讓自己成為他的拖累,她無法忍受這一點!


    慧安想著便抿緊了唇,撲到馬車邊兒上,對著下頭意圖爬車的百姓大喊一聲,“都閃開!要命的都給我閃開!”


    言罷便忍著心中的歉疚將手中的九節鞭甩了出去,百姓們被她的模樣震懾,倒是被嚇退了不少,而前頭卻也有百姓意圖爬車。


    新雅這會子已是反應了過來,見慧安如此,她便也推開了前頭的車門,一麵催促著車夫快些前行,一麵抽出腰間的馬鞭也衝下頭的人揮舞了起來,新雅顯然也是學過一些拳腳功夫的,起碼馬鞭抽出沒有落空的,兩人這一前一後地守護著馬車,倒是沒讓人上得車來。


    而那邊雲大人的馬車卻是極慘,不少百姓已爬上了車,嚴重影響了車速,有兩個男人見此,竟是將馬車拉下了車,拚命去搶那駕車的馬。慧安眼瞧著雲大人被推下了馬車,心中一痛,隻可惜此刻她已能瞧見胡人的騎兵遠遠而來揚起的塵土,現下在迴頭去求人卻是不現實的,也是不理智的。


    慧安隻能死死咬著牙關,忍著淚水攥緊了拳頭,隻暗怪當時自己怎麽就沒料到此況,應該扶著雲大人和她們上一輛馬車才是。


    她心中歉疚著,馬車已經出了村子,向著雁城的方向急奔而去,瞧著自村中逃散出了村門們恐慌四奔的情況,慧安便心中難安,頭一次感受到了戰爭的殘酷。


    可尚不待她感歎,便見到一對胡人衝出了村子,衝不及逃走的村民們揚著彎刀,而顯然有些胡兵已經注意到了她們的馬車,竟有十來騎殺氣騰騰地衝馬車緊追而來!


    慧安登時身子便有些發軟,握著九節鞭的手也顫抖了起來,麵色更是瞬間慘白到了極點。這馬車是單匹馬駕車,拖著一個沉重的車廂,又載著三個人,根本就跑不快。


    而北胡人的戰馬從來都是精壯鏢肥,隻怕不用片刻,他們這馬車便會追上。力量如此懸殊,對上這些刀口舔血兇猛無比的北胡騎兵,對上他們的彎刀箭弩,她們一旦被追上便萬萬沒有逃脫的可能,連一搏的機會都沒有!


    慧安心中哇涼,她此刻唯一慶幸的是今兒她因想著馬瘟的事已沒什麽好忙的,隻到臨牧所轉上一圈便迴府,故而就留了秋兒和春兒兩人在府中整理行李,以及要送迴江陽老宅和送到各府邸的一些北方特產。這若是兩人跟在她的身邊,這怕依著這兩個的性子,一定要為她拖延時間拚死護她周全,那樣的話……


    慧安想著便又打了個寒顫,而新雅顯然也瞧見了後頭的情景,也跌倒在了車中。慧安手心冷汗直冒,眼見著那群北胡人身影由小變大,甚至已能隱約聽到他們的嘶喊聲,她不覺心點點往下沉,尚來不及多想,卻是前頭駕車的洪大突然迴頭喊道:“夫人,這樣子不行,早晚被追上咱們便都逃不脫一死,將軍為大輝打了幾場勝仗,若是夫人落到他們手中,必定會要挾將軍。小的雖是人微可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夫人被俘,小的阻他們一阻,夫人您快和郡主一起逃吧,小的的一家老小還請夫人代為照看一二!”


    慧安聞言見洪大已經微微放緩慢了馬速,正解著馬車上的係繩,她心中一痛,卻是不得不肅聲道:“你放心,你的家人有我一日便定保他們一生無衣食之憂。”


    洪大聞言眼眶一紅,隻又瞧了慧安一眼便跳下了馬車。而慧安也忙令新雅騎上了馬背,她自己也隨後跳上馬背,迴身用九節鞭尖銳的利斷斬斷了車繩,馬車一經脫離,那馬兒便似渾身一輕,在新雅嫻熟的駕馬技術下狂奔了起來。


    慧安迴頭去瞧隻見那洪大拚命地跑向那群胡人騎兵,身影漸遠,慧安還是看了個清楚,那群胡人登時便如同撕扯一片破布般瞬間便將他四分五裂了!慧安心中驚懼著,隻因她知道此刻她和新雅還沒有脫離危險,那些胡人騎兵的速度如狂卷風一般,太快了,隨時都有趕上她們的可能。


    可此刻除了加快馬速,慧安實也想不到其它的法子了,隻能暗自祈禱關元鶴那邊能快些得到胡人在這鎮子出現的消息。感受到前頭新雅的身子也僵硬著,慧安心中愧疚著,今兒是她連累了新雅,若非她,新雅也不會到這偏遠的鎮子上來,慧安想著便忙安慰她道:“你放心,邊境的這些個鎮子都有哨軍巡邏,想來大軍很快便能得到消息,前來援助,我們一定能逃生的!”


    新雅聞言點了點頭,卻道:“慧姐姐放心,我不怕!”


    慧安聽聞她的話也不知是被風吹的有些破碎,還是情緒外露,微微顫抖著,她不覺將手中的九節鞭握的更緊,身子也靠在了新雅的背上互相安慰著對方。


    可是如同慧安所料,沒片刻後頭的馬蹄聲便越來越響亮了,慧安幾乎不敢迴頭去看,以往總覺著自己和京城中的那些個嬌貴小姐還是有些不同的,可此時此刻她發現自己根本和她們一樣,在這種危機之下竟是一點對抗的能力都沒有,在這個時候她竟沒出息地在想著還能否再見關元鶴一麵,若她真的死在了這裏,那麽她的果果該怎麽辦……她還那麽小啊!


    這樣不行,她要想法子!兩人一起是定然不能逃脫的,她得保全了新雅才成,被這些人抓住興許她能用話唬住他們,一時半刻還能拖延,隻有新雅尋來救兵,她才有望。便是那時候她已不在,起碼新雅還能活著!


    慧安想著這些,心中一片絞疼,可眼見著那些胡人的淫笑聲已在身後,彎刀的寒光已能感受到,她已沒的選擇,慧安便將九節鞭用力攥住急喝一聲,“新雅你穩住馬,我刺這馬一下!”


    隻慧安言罷正欲狠狠刺下,卻不想新雅竟在她動作的前一刻猛然將馬韁一提,竟是生生停住了奔馳的馬。馬兒人立而起,慧安本能地夾緊馬肚抓著身下馬鞍穩住身子,接著卻在她尚且來不及明白過來時身前已是一空,竟是新雅跳下了馬背!


    慧安一驚,還沒來得及瞧清楚她的身影,馬尾便被新雅用鞭子狠狠地抽了一下,馬兒登時便狂躁起來,飛衝而去,慧安大驚失色忙抓住馬韁,穩住身子,便聽到後頭新雅嘶啞而尖銳的喝聲。


    “慧姐姐迴去尋人救我,我是西藩公主他們不敢將我怎樣的!”


    那聲音帶著幾分強做的鎮定,卻又被原野上的風聲吹的破碎,慧安迴頭正見新雅自地上爬起來,正衝這邊含笑而立,可她卻明明看到了她眼中蘊含著的淚水和驚懼!


    早在西藩和大輝重新締結盟約時,西藩和北胡已經形勢不穩,胡人為了不遭受兩麵夾擊,未曾和西藩最終撕破臉,可這並不代表新雅落到這些胡人的手中便會好過。


    這些人都是見人便殺,見女人便哄搶的混賬,哪裏會念及她的身份,便真是顧念了隻怕也會吃盡苦頭,受盡欺辱!


    慧安想要調轉馬頭,可理智告訴她不能,她的手死死拽住韁繩,手心淌血了尤且不知,張開嘴想要大喊大罵,可卻是喉嚨發緊一句話都吐不出,風一個勁兒地往口中灌,分明是炎炎夏日,分明是燥熱的風,慧安卻隻覺那風比臘月的冰淩更加刺骨寒冷,直灌進五腹六髒,將她整個人都凍結了。


    淚眼朦朧中她隻見那群胡人包圍住了那紅色的身影,圍著她打著轉兒,而新雅如同一隻被惡狼圍住的小羊一般,她是那麽無助而恐慌地四顧著。慧安似乎能聽到那些卑劣的胡人的淫笑聲。


    “你們大輝人就是愛兩麵三刀,那些個閨秀們對著我是一套,背著話就又是一套,哪裏像我們西藩人,就講究個待人以誠。慧姐姐和她們都不一樣,待我最好,所以新雅喜歡慧姐姐呢。”


    新雅的話尤在耳邊,慧安眼見已有三四騎追了過來,心中鈍疼,狠狠咬了咬唇,這才猛然迴頭,一麵用力抖動了馬韁,一麵辨清方向用九節鞭的尖頭狠狠紮進了馬臀中。


    頓時馬兒便載著她如一支劈開原野的利箭一般飛衝而出,與此同時,慧安的淚也如雨水般落了下來,她心中隻有一個念頭:新雅,一定要等我!


    似蒼天聽到了慧安的喚聲,也許是連蒼天都不忍心那樣一個美好的姑娘經受磨難,慧安奔出沒一盞茶的功夫竟就瞧見前方一片的塵土飛揚。


    她先是一驚,隻恐是北胡的騎兵,可想想這路是通往雁城的,既是從雁城方向而來,便定然是關元鶴他們接到了消息,慧安眼淚更是蜂擁而出,又在馬兒身上狠狠的刺了兩下。


    果然,打前遠遠領先的兩騎分明便是關元鶴和錢若卿,慧安一瞧見關元鶴的身影便嘶喊了起來。


    “快!你們快啊,去救新雅,去救她!”


    關元鶴在慧安馬前勒馬,手臂一伸便將她整個抱了過來環在了懷裏,慧安卻是淚眼迷蒙,隻無力地抓著他的衣襟,嘶喊著,“救她,新雅在前麵,快去,你們快去!”


    她的麵色慘白,神情都有些癲狂,錢若卿聞言不及勒馬便從一旁飛衝而出,關元鶴卻是撫了撫慧安的背,輕聲道:“莫怕,來得及的,我們這就去,你乖乖的……”


    待眼見慧安方才似毫無焦距的目光煥發出神采來,他才將慧安放下馬背,瞧了眼趕過來的秋兒兩人,再次飛衝而去。


    慧安眼見著大隊騎兵跟隨他們而去,本是想留在原處等他們迴來的,可關元鶴卻留下了一隊兵勇,那領隊的小將竟是得了死令,要將她安全送迴雁城。那小將竟還是個認死理的,慧安不配合竟是要當眾自刎,秋兒兩人也在一邊勸著,慧安這才上了馬車,忐忑著被護送迴了雁城。


    一路上慧安問過才知,是哨兵迴城通報了雁城西邊發現北胡騎兵的事,而慧安他們出城時洪大是和守門兵勇們打過招唿的,那些兵勇都知道她們的去向,關元鶴這才急了,當即便點了一隊人奔趕了過來。


    慧安等人迴到雁城時城門早已關閉,一副戰備狀態,慧安進了城便在城牆上來迴地踱著步,一直眺望著遠方,秋兒見慧安身子還在不停的發抖,眼中盡是擔憂之色,便勸道:“少奶奶且放心,爺他們定然能將郡主搶迴來的!”


    慧安有些心思不屬地點頭,雖心知關元鶴他們趕去的及時,想來那些北胡騎兵根本就來不及撤走,新雅定然是能夠被救迴來的,可能否完好無整的救迴來,慧安卻是沒有底,因為一盞茶的功夫已足以毀掉一個女子……


    隻慧安也未曾等多久前方的狂野上便有一隊人飛馳而迴,待那些人緩緩接近,慧安一眼便瞧見其中一騎上的纖弱身影。她瞪大了眼睛,卻見錢若卿用大鬥篷將新雅整個包裹著,而新雅卻似毫無知覺便軟在他的懷裏。慧安不知情形如何,忙往城樓下奔,城中最好的大人早已被請來,等候在了城門處。


    城門被緩緩打開,錢若卿載著新雅率先進了城,慧安忙奔過去,目光在新雅麵上細細盯了半響,見她氣息安穩,除了麵色不好,發髻也已亂掉之外,隻是昏厥了而已,她心中稍稍安定,這才敢抬頭去瞧錢若卿。


    迎上慧安似顫抖著的眸光,錢若卿忙是一笑,道:“她還好,隻是受了些驚嚇。”


    慧安聞言這才身子一晃,倒在了秋兒的懷裏,淚水卻是又湧了出來。待大夫給新雅簡單地把過脈,確定了一切無礙,她隻是暈倒,慧安才露出了笑容,忙令錢若卿將新雅直接送進了將軍府中。


    慧安親自照看著新雅躺下,這才伸手拉開了新雅身上披著的那件黑色鬥篷,入目新雅的衣衫已被拉扯撕裂的一些,露出白皙的肩頭和一片小腹來,其它倒還好,慧安舒了口氣的同時唇角也勾了下。


    方才她在城門處見錢若卿令大夫上前把脈時都不曾鬆開新雅身上的鬥篷,這便提起了心,如今瞧見她裏頭的衣裳雖是有不妥,但還不至太過,這才算是徹底的鬆了心神。


    慧安親自用熱帕子給新雅淨了麵,又瞧著秋兒兩人給她換過衣裳,這才在一旁坐下,由著秋兒給她包紮了手心的傷口。


    新雅醒來時卻已是入夜,慧安已趴在床邊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聽到動靜睜開眼睛時卻迎上了新雅晶亮有神的明眸,見她瞧過來,她還眨巴了兩下眼,接著便撲了上來抱住了慧安,道。


    “慧姐姐,劫後餘生的感覺真好呢。”


    慧安聽罷不覺眼眶一熱,抬手狠命地捶打了新雅兩下,恨聲道:“這輩子我都要欠著你了!死丫頭!”


    新雅聽聞慧安如此說,不覺咯咯地笑了起來,卻是將慧安推開,瞧著她道:“這好辦啊,將來我生了兒子,你便把你家的寶貝果果許給我做兒媳吧。”


    慧安見她沒心沒肺的說笑,竟是一點都不會怕,隻氣的牙癢癢,惱道:“你還不知何時才能生出兒子來呢,我家果果可不要小郎君!”


    卻不想新雅竟是嘟嘴道:“真真小氣,我就是瞧上你們家的果果了,便就要她當我兒媳不成,你們大輝不是有句俗話,女大三抱金磚嗎,我瞧著正好呢。”


    被她這般一鬧方才那股氣氛已是蕩然無存,慧安便也和她笑鬧打趣著,卻不想兩人今日這話竟真在七年後應了驗。


    又鬧了兩句,慧安才定睛瞧著新雅,問道:“何以對我如此好?按說你便是厭我,我也是能理解的。”


    新雅似不意外慧安會說出來,聞言卻是歪著頭想了想,接著才笑著道:“為何要厭慧姐姐?他之前心中是裝著慧姐姐,可我新雅也不是等閑之輩,我知道終有一日我會擦去你在他心中的所有痕跡,隻刻上我高新雅的名字!慧姐姐,鏡中花水中月隨著歲月總會消亡的,可感動,日夜的相守和陪伴,不離不棄的執著卻定然會有一日變成真感情呢。慧姐姐不是說過嗎,金誠所至金石為開,我高新雅有信心,所以我既不厭你,也不會嫉你,我待姐姐好,不光是因他不會樂見姐姐受到傷害,更因我真心喜歡姐姐。”


    這一年來慧安知道新雅察覺出了一切,可兩人卻從未將話說開過,如今聽她這般說,慧安心中五味雜陳,最終卻都化成濃濃的感激,感激蒼天能夠讓她重生,能夠讓她擁有了這世上最堅貞的愛情,和最純潔的友情。


    她握了新雅的手,卻是久久說不出話來,尚且不待她張開,外頭秋兒卻進來,笑著道:“侯爺聽說郡主醒了,專門過來瞧郡主了。”


    慧安聞言見新雅目光一亮,笑著衝她眨巴了下眼睛,這才起身道:“我們爺到如今還沒迴來,我去府門迎迎。”


    言罷她便出了屋,正見錢若卿邁步上了台階,慧安便站定,福了福身,道:“對不住,因我之故卻叫新雅受了那麽大的委屈。”


    錢若卿見她這般目光閃了閃,隱露複雜之色,接著才收斂了情緒,卻是未曾避開她這一禮,笑著道:“她願意的,想來當時你定是懷著和她一般的心思……無事便好,無需如此介懷。”


    慧安見他生生受了自己的禮,心中一喜,知道錢若卿這樣的表現已是說明將新雅當成了未來的妻子,她為新雅高興著,便忙笑著道:“新雅正等著你呢,我便不打攪了。”


    言罷衝錢若卿笑了下,這才邁著輕快的步子下了台階,錢若卿卻是未曾挪步,轉身瞧著慧安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這才悠忽一笑,笑容中卻是帶著幾分釋然和灑脫。


    他剛挑起簾子進了屋,卻不想一個黑影撲來,他隻來得及堪堪站穩,新雅已是緊緊抱著他,抽泣了起來,“幸好你來的及時,要不然……要不然我必咬舌了……嗚嗚,好怕,怎麽辦我衣衫不整的樣子那些胡人都瞧見了,我的名聲完了……”


    錢若卿聽她哭的傷心,隻覺著一顆心也被她攪的一團亂,想著當時的情景,興許再晚上片刻就真要釀成不可彌補的傷痛,他心中一急便衝口罵道:“你傻啊!不知道逃命,充什麽英雄!”


    新雅卻是抽泣,悶在錢若卿的懷中嗚咽著道:“誰叫你喜歡慧姐姐呢,慧姐姐要是有個好歹,我還有臉見你嗎?我不管,我這都是為了你,如今我的清譽也沒了,你得管我,你要娶我!”


    新雅言罷見錢若卿不說話,心一緊便捶打著他,又道:“你娶不娶?!娶不娶?!”


    錢若卿見她如此這才歎了一聲,道:“我何時說過不娶了?”


    新雅當即便無聲了,整個人都似傻了一般愣在了錢若卿的懷中,半刻她才迴過神來,卻是一把推開錢若卿,衝著他的手臂便狠狠的咬了一口,聽聞錢若卿慘叫一聲,她卻揚起笑臉來,“不是做夢呢!你真答應娶我了?!”


    錢若卿瞧去,隻見屋中微弱的光線下,新雅的麵上光潔如瓷,目光鬥亮如同天際最美的星光,哪裏有半點的淚水?


    他不覺無奈一笑,抬手重重拍了下新雅的額頭,口中卻還是迴道:“答應了!”


    而另一邊慧安的情形卻極是不好,她尚未出府已撞上了自城外剛剛迴來的關元鶴,慧安忙笑著迎了上去,卻不想關元鶴竟是好似沒有瞧見她一般,目不斜視竟是瞧都未曾瞧她一眼便走了過去。


    慧安心知他是在生氣,想著這次確實是她的錯,出城亂走卻不曾和他打聲招唿,身邊連個人都沒帶,這才弄得如此驚險,想來關元鶴定是擔心壞了,這才會如此。慧安便低眉順眼地在後頭亦步亦趨地跟著他,進了屋,又是忙著叫丫鬟準備熱水,又是和聲細語的問候,又是端茶倒水,隻關元鶴的臉卻一直鐵青著,嘴巴閉的緊緊,竟是一點消氣兒的模樣都沒有。


    見手段用盡了,關元鶴還是不賞個笑臉,慧安登時便有些傻眼,眼見著關元鶴冰冷轉身進了淨房,慧安第一次遭他如此冷遇,徑自在原地茫然地站了片刻,聽到裏頭傳來嘩啦啦的水聲,她才咬了咬牙哼了一聲,大步便也跟著進了淨房。


    行至浴桶邊兒上便一把奪了關元鶴手中的澡巾,傾身貼在了他的背上,在他耳邊輕聲道:“爺,今兒您定然累極了,妾身伺候您。”


    關元鶴的身子登時便是一僵,慧安手觸上他滾燙的身體,一麵用手胡亂地撩著水在他身上四下點火,一麵心中暗道,我瞧你能繃到什麽時候。


    眼見著搓了半響的背關元鶴還是不願意和自己說話,慧安幹脆將衣裳一扯,露出一片春光來,將發髻也鬆開,繞步到了關元鶴的身前,又對著他的前胸一陣襲擊,口中還不忘嬌滴滴地道:“舒服嗎?”


    她說著目光卻是一瞬不瞬地盯著關元鶴的眼睛,關元鶴清冷的眸底登時便被她挑起了一層火光,似有灼灼煙火自那幽深處燃氣,卻是分不明是怒氣還是其它。


    慧安正待細看,手腕卻是一緊,接著她隻覺一陣天旋地轉,也不知關元鶴是怎麽動作的,她已是被粗魯地扯進了水桶中一身衣裳盡數濺濕,尚未驚唿,關元鶴的唇已堵了上來。


    瘋狂的,唿吸糾纏在一起,素錦撕裂的聲音清晰傳來,三千青絲盡數散落,慧安抬手環住關元鶴的脖頸,任他如何粗魯都順著他,隻千嬌百媚地纏住他,待口中充斥了血腥味,關元鶴才推開她,目光幽深的盯著慧安。


    入目她身上的衣裳已遮不住什麽春光,被撕扯著碎裂開來,麵上頭發早已濺滿了水光,黑發黏著半邊麵頰,那模樣淒楚的不比下午在原野中追到那些北胡騎兵時,被劈暈掛在馬背上的新雅好到哪裏去。


    不好的一幕被喚起,關元鶴眉宇便蹙了起來,目光中的怒氣再次凝聚。渾身都散發出一股暴躁之氣來,天知道今日他被嚇成了什麽樣,上馬時竟是險些踩空馬鐙!若不是當時瞧著慧安神情不對,他在那原野救下她時便會忍不住爆發出怒氣來。


    慧安見關元鶴停下來,雖是盯著自己的目光極狠,可卻未曾再有動作,心知他終是在如此盛怒的情況下也不忍傷到自己,當即心頭便有暖流潺潺沒過,她不覺揚唇嫵媚而笑,接著便撫過關元鶴起伏不停的胸膛,湊至他的耳邊輕聲道,“文軒,我要你!”


    幾乎立刻關元鶴的手臂一緊,便再次覆上了慧安的紅唇,天地翻轉,暖霧迷蒙,滿是旖旎,卻是激狂的連外頭的月兒都避進了雲層中。數翻纏綿,關元鶴摟著慧安伸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撫著她的後背,卻是一聲不吭,慧安慵懶地伏在他的肩頭,隻覺屋外的夜風吹來,背上清亮一片,便向關元鶴的懷中又拱了拱。


    關元鶴卻撈起薄被給她蓋住裸一露在外的肩背,慧安便勾起了唇角,又尋了個舒服的姿勢這才嘻嘻得道:“你還生氣呢嗎?”


    關元鶴聞言卻冷哼了一聲,道:“你先前是如何跟我保證的!”


    慧安自知理虧,用臉蹭了蹭關元鶴的胸膛這才委屈地道:“我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要不你拿繩子將我拴在你的褲腰上像荷包一樣走哪兒就帶哪兒可好?”


    關元鶴見慧安賣乖,便悶聲哼了一笑,已隱有笑意,慧安便又接著道:“人家今兒真的好累了嘛,你原諒我嘛,嚇都嚇死了,你非但不安慰我,反倒甩臉色給我瞧,人家靖北侯便不會對新雅這樣……”


    慧安尚未說完,關元鶴已是沉聲道:“你還知道怕!單槍匹馬便敢往塞外跑,你腦子上哪裏去了?我已做了安排,明兒你便和太仆寺的官員們一同迴京!”


    慧安聞言一愣,雖是早已做好迴京的準備了,可也沒想著會這樣急,更何況她如今受了這樣的驚嚇,心中實在也不甘的很,正欲開口關元鶴卻是又道:“這事沒得商量!迴京後還讓沈景二人跟著你,也沒得商量!”


    慧安見關元鶴說的斬釘截鐵,便也不再堅持,加之雲大人今日雖是被救了迴來可卻受了些傷,偏老人似擔憂病逝在異鄉,非不留在邊關治病鬧著要一起迴京,慧安對雲大人還是有幾分忘年情誼的,雲大人這般一路也需要人照顧。


    至於那沈景兩人,自從她迴到京城,因多是在內宅,京城也無甚危險,故而兩人便沒再跟隨她身邊,如今關元鶴又叫她們跟著慧安雖覺著沒必要,但因早已和她二人熟悉了,跟著也無甚大礙,故而也沒再多言。


    隻是想著這次差點死在胡人的手中,想著那些無辜受死的百姓,慧安心中便有怒火冒了起來,她目光眯了眯,自關元鶴的懷中爬起來攏了攏衣裳,卻道:“你等等,我拿樣東西過來。”


    言罷她尋了外裳披上便出了屋,片刻卻是捧著一個大瓷罐迴來,放在了八仙桌上。關元鶴瞧她神神秘秘的,便也坐起了身,汲上鞋子過去,拉了把椅子也在桌邊坐了下來。


    慧安便道:“早先我沒告訴你,因是上次莫名其妙就中了毒,還累的險些失了孩子,又恰逢懷恩大師一直住在府上,我閑著無趣便跟著大師學了些製毒,辨毒的本事。”


    見關元鶴挑眉,慧安才拍了拍那瓷罐,道:“這裏頭裝的是早先我從那些病變的馬肺中提出來的毒,若是將這些肺粉灑到北胡人的食用河中,不肖幾日北胡必鬧瘟疫。我先前不願拿出來這是覺著這法子太陰損,如今瞧著戰爭本就是殘酷的,就沒什麽陰損一說,有的隻是弱肉強食,你死我活!這荷包中我裝著提取這毒的法子,這一小罐定然是不夠用的,不過好在現在軍營中還有一批病馬未曾好全……”


    關元鶴聞言,又見慧安將那荷包推給自己,不覺凝眸盯著她,半響才道:“慧安,你是不是心中還很介意當時中毒一事……”


    慧安聞言自知關元鶴是在問她,是不是因那件事現在還在害怕,有了心理陰影,這才要跟著懷恩大師學毒。察覺到關元鶴的不安和沉鬱,慧安傾身抱住關元鶴的腰身,將頭埋在他的懷中,隻這才笑著道:“果果很好,如今家中也清淨,那事我已淡忘了,隻盼著將來能於你和孩子長長久久,美美滿滿的一生才好。我學毒,不過是因為醫毒本就不分家,又恰懷恩大師在府中,一時間起了興致罷了。”


    關元鶴聽她這般說,又聞她口氣安寧,這才撫了撫她的長發,道:“會的,我會守護好你和孩子,再不容你們生出什麽危險來。”


    他言罷又擁了慧安一陣,這才推開她,揚眉瞧著那瓷壇,道:“你當初怎就想著治這麽一壇子危險的東西來?”


    慧安卻道:“你不知道,醫書上有以毒攻毒之說,這東西瞧著是毒,說不定那日再出了馬瘟卻能派上用場呢。我本是想著將這東西妥善保管好的,到底是那些胡人太過血腥殘忍!”


    宏德十二年八月初二,五更鼓敲過,通往皇宮的各道街衢上已是大小各色的轎子一乘接著一乘地匆匆抬過,卻皆是趕著上朝的眾府邸大人們的轎子。


    天色還灰暗著,慧安坐在轎中撩起轎簾瞧著遠遠近近,前前後後伺候主子們上朝的跟轎奴才手中的燈籠似天際散落的星光一般在官道上鋪展開來,倒沒想到有一日自己這一介女流也能加入到這些朝廷股肱之臣的行列中,一同前往早朝,竟真的能夠像母親一般以國之棟梁的身份堂堂正正地登上金鑾寶殿,接受皇帝的封賞,慧安不覺咯咯的笑了起來。


    那日關元鶴說了要送她迴京,慧安和關元鶴說了一夜的話,翌日清晨才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待醒來時卻已是出了城,在迴京的馬車上了。自京城趕往邊關時因是惦記著瘟疫之時,故而隻趕了不足十日的路,這次迴京卻是跟著大隊直晃了盡一個月才進京。


    他們是在兩日前入了北城門,而今日卻是賢康帝在金鑾殿上論功奉賞太仆寺立功官員的時候,故而慧安雖是官居區區七品,論理是差了許多台階才有機會踏足金鑾殿的,可今兒她卻能有幸登廟堂之高。


    慧安心中有些雀躍又極度恍惚,為這一日她等了太久,也吃了太多的苦,可如今眼見著便能實現心中追求的目標,她竟是沒有想象中的興奮,有的隻是心頭淡淡的歡喜。


    隻想起昨夜全公公夜裏的突然造訪,還有全公公的那些話,以及自己所做的決定,慧安心中卻又升起一絲悲喜不定的情感來。


    昨夜她本已沉睡,隻卻突然被方嬤嬤喚了醒來,聽聞是賢康帝身邊的全公公突然身著布衣而來,慧安當即心中便是咯噔一下,隻以為出了什麽大事,匆匆地起身到了花廳,全公公卻是吃著茶左顧言而無他地扯了一通沒用的話,後來才說起這些年賢康帝日漸收攏軍權的事情來。


    隻說當年華國公若非想不開,非抓著軍權不放,便也不至於最後落得個滿門抄斬的下場,又說鳳陽侯府兩代忠勇,皇恩晃蕩,皇上這才看重慧安,允其為官,這次立了功,承襲爵位那也是理所應當。慧安聽到這裏才算覺出味兒來,感情這全公公是為賢康帝來討要封侯的利息,向她要沈家軍的軍權來了。


    那沈家軍說白了也就是當年跟著沈強一起出身草莽的那最初的一批人,他們生下的子嗣因也多數從了軍,而這些人又對沈強異常忠誠,跟著他出山從軍後更是一直都劃在沈強的麾下,即便沈強後來成為大將軍,率領的隊伍越來越多,可這些人卻是至始至終都跟隨著沈強,直至大輝建朝,因這些人的人數並不算多,故而皇帝便也沒放在心上,仍舊由著沈強自行號令,如朝廷有調令,直接吩咐沈強便是,後來這沈家軍便順勢又落到了沈清的手中。


    而沈家軍未曾對外招過兵,都是所謂的沈家後人子承父業進入軍營成為兵勇,故而當年沈強時這些人尚且有兩千來人,可到慧安的母親沈清時卻隻剩下不足千人。


    這麽一支隊伍按說朝廷根本就不用放在心上,可問題就在於,沈家軍中有一支極厲害的火銃隊,那卻是大輝的唯一一支火銃隊!而且這軍隊的火銃本就是歸屬沈強的,從一開始也是這群烏合之眾的山賊出山時便自帶的火銃隊。


    那火銃說起來曆卻也叫人笑話,卻是沈強當年做盜墓行無意中自前朝一個小藩王尤麗王的墓穴中給挖出來的,尤麗王的藩國靠海,傳言這些火銃都是其派人自海的另一邊千辛萬苦弄迴來的。


    因前朝戰亂,尤麗國滅國,前往大海彼岸的海形圖遍尋不到,而尤麗王在戰亂中失蹤,最後都無人得知其蹤跡,隻在一些書籍上出現過這種威力不凡的火銃。


    而世事有時就是這麽叫人驚歎,這尤麗王的藩國明明是在海邊,可偏就叫在中原腹地當土匪的沈強無意間將他的墓給挖了出來,同時還挖出了這麽一批保存完好的火銃,並叫他研究出了火銃的用法,還組合了一隊火銃隊。


    而大輝如今的火銃卻都是將作監按照尤麗王墓穴出土的火銃圖樣製造而成的,卻不知因何問題,這些火銃製造出來就沒有沈家軍的火銃厲害,不光是射程連威力也遠遠不及。


    故而沈家軍的火銃隊極為出名,也曾在戰場上很是出過兩次風頭,而沈強也因此火銃隊驕傲異常,沈強死後,沈清因繼承了父業,故而沈家軍雖是早已名存實亡,可沈家的火銃隊卻還是存在的!


    可待沈清過世之後,慧安還小,駐紮在當年沈強家鄉豪州的沈家軍卻依然被賢康帝派人控製,這麽些年了,慧安根本連沈家軍的影子都沒見到過,對她沈家軍的火銃隊其實是一個很虛無的存在。


    故而前世時倒也不是她敗家,實是對這什麽沈家軍就沒什麽感情,故而才會自以為是地拿其和賢康帝換來了於秦王的一段孽緣。


    如今被全公公提及此事,慧安卻是一點都不意外的,她早先便和關元鶴商量過這個問題。


    兩人商議的結果時,沈家軍其實早已飛出了慧安的心掌心,便是當年火銃隊的兵勇們都是沈強歃血為盟的兄弟,可如今早已隔了兩三代人,慧安這小主子又從未露過麵,相反卻一直是賢康帝在控製著這支隊伍。這對慧安來說,實已不算是沈家的隊伍了。


    賢康帝如此的重視這支隊伍,大抵也是怕這支隊伍的殺傷力,生恐那日這隊伍被有心人利用,將銃口對準他,成為刺殺皇帝的利器吧。


    而畢竟這支隊伍和鳳陽侯府的淵源極沉,而且並非所有和沈強同輩的沈家軍老人都已過世,他們中一些身子硬朗的還活在這個世上,而且對沈強還是有著濃厚的感情的。


    如今鳳陽侯府隻剩下慧安一人,雖說是天下之兵盡皆王兵,但沈家軍畢竟更像是沈家的私有物,慧安若是個男子便還好些,將其收為己用便好,真若是不堪大用,令其交出軍權來卻也無人能說出個什麽來。


    可偏慧安就是個小女娃,這若是賢康帝不坑不響地就將沈家軍收為己用,卻是怕將來有一日世人要說他欺負孤寡,薄情寡恩的。


    故而如今眼見著慧安立了功,欲行封賞,賢康帝才在此時叫心腹秘密前來張了這個口。


    一來如今情況由不得慧安,再來關元鶴先前也說,興許這支隊伍落到了賢康帝的手中來日還說不定能發揮到出奇不意的效用,故而慧安一聽全公公的話便笑著起了身,道。


    “公公且先等等我。”


    她言罷便進了內室,片刻後卻是拿了半塊翠玉雕刻的海鳥玉佩來,遞給全公公,道:“公公可能也知道,當年火銃已是從尤麗王的墓穴中挖出來的,故而這兵符便也用的是尤麗王的遺物,這塊玉佩是當年掛在尤麗王腰間的,上麵的青鳥正是尤麗國的國鳥,這半闕玉佩便是兵符了。”


    全公公聞言仔細瞧了瞧那玉佩,這才笑著道:“不愧是尤麗王鍾愛之物,果真不管玉質還是雕工都是極品,隻是此物貴重……”


    慧安聞言便笑著道:“萬壽節眼見便要到了,還請公公代為呈現皇上,這也是下臣的一片心,還請公公務必幫我。”


    全公公聞言便哈哈一笑,將那玉佩好生的裝好,卻道:“天色已不早了,明日沈大人還要進宮早朝,灑家便不再打攪了,就此告辭。”


    當時全公公已步出花廳,卻又笑著迴道,隻說了一句:夫人是懂得取舍之人,必有厚福……


    慧安想著這些,不覺搖頭一笑,而她恍惚間轎子已到達了宮門前,慧安低眉順眼地進了廣場,站在了百官之後。


    今日太仆寺和她一起見駕的便隻有雲大人,慧安和他站在一起,一老一少,倒是極惹人注目。


    隻大臣們對此事早已知曉,遇那熟識的便隻打個招唿就各自尋到自己的位置恭敬地站定,等著時辰一道好按序進殿。


    當悠揚而又威嚴的鍾鼓聲在一重重紅牆碧瓦間跌宕迴響,金台上傳旨內侍清亮的聲音高高響起,又響過三聲鳴鞭後,慧安才深吸一口氣跟在文官之後緩緩走入了高殿巍峨之處。


    腳下的台階像是一直走不盡一般,四下靜寂,隻聞大臣們整齊的腳步聲,肅穆而威嚴,慧安本沉靜的心便在這一節節的高階上變得動蕩了起來,一股敬畏之情畏懼之意油然而上。


    待進了殿,和眾大臣們一起跪拜過賢康帝,台上傳來全公公的叫起身,慧安才跟著起了身,恭敬地低著頭站在了最靠門口的末位。


    上頭賢康帝似心情極好,說起邊疆的馬瘟,他先讚賞了苟大人兩句,苟大人出列說了兩句場麵話,卻是將功勞推給了她和雲大人。


    慧安知曉,早在她未曾迴到京城時,關元鶴已暗中令人上折子請恩,向賢康帝為她討要該得的恩賞,自雲大人迴來後,更是聯名太仆寺的幾位獸醫博士也向賢康帝進了言。


    而今日賢康帝既將她宣上了這神聖的金鑾殿,此事應是十拿九穩了,可如今聽到苟大人提及自己,慧安竟是手心冒出了一層虛汗。


    “朕也聽雲大人等人言道此次馬瘟能夠及時得到消除,功勞最大的便是沈愛卿,若非沈愛卿發現引起馬瘟的病因,隻怕我大輝今年要遭受極嚴重的災難。沈愛卿實乃我大輝巾幗,甚肖其母啊!”


    慧安聞言忙出列跪了下來,道:“能治好馬瘟乃全部太仆寺官員共同的功勞,微臣不敢貪功,望皇上明鑒!”


    慧安說著已是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賢康帝卻是朗聲而笑,道:“朕賞罰分明,沈愛卿放心,太仆寺的官員朕統統有賞,隻沈愛卿和雲愛卿的功勞至高,卻也是定要單獨受賞的。”


    賢康帝說著衝一旁站著的全公公抬了抬手,全公公便忙將草擬好的聖旨取出來,上前一步,揚聲道:“太仆寺丞雲大人,主事沈大人接旨。”


    全公公聲音一落,一旁的雲大人忙也站了出來,俯身跪下。


    全公公的聲音便再次響起,慧安手心捏了一把汗,根本沒聽清他說的一堆話,隻聽到擢升雲大人為正四品太仆寺少卿。慧安心中便是一定,雲大人本是從六品,立此一功竟連升了四個台階,那麽對她想來便也不能再不疼不癢地賞賜些什麽金銀之物了。


    慧安正想著,那邊全公公已經念了起來,“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鳳陽侯沈強隨太祖起兵衷心可表,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其女沈清承父之誌,巾幗不讓須眉,特受先帝恩賜承襲鳳陽侯之爵位,依祖例,鳳陽爵位,可世襲罔替。今女侯之女沈慧安雖係女子,然卻多次於國有功,猶勝男兒,今朕特允其繼鳳陽侯之爵,並勝任從六品太仆寺主薄一職,望卿自勉之,欽此,謝恩。”


    慧安聞言,隻覺心口怦怦直跳,一時間大殿中似都空蕩虛無了起來,待全公公又念了一遍謝恩,慧安才忙恭敬跪倒,顫聲道:“微臣謝皇上隆恩。”


    全公公步下台階,將那明黃的聖旨交給慧安,慧安抬起雙手卻隻覺著那薄薄的錦緞竟是如有千斤般,她抬眸那聖旨的側邊上繡著仙鶴,正是大輝封侯襲侯專門的紋飾。和鳳陽侯府的祠堂中供奉的那道當年母親襲爵時的詔書一模一樣……


    慧安眼眶登時便紅潤了起來,手指已是顫抖不止,當年母親是否也如她這般,因保全了沈府的榮耀而興奮喜悅呢。


    母親,您看到了嗎?侯府,女兒這次守住了!


    慧安都不知曉自己是怎麽恍惚地站起身,又是怎麽跟著眾大臣們退出大殿的,更不知道一路是怎麽迴到了鳳陽侯府中,待童氏欣悅萬分地將她抱入懷中,激動地說著話時,慧安才慢慢迴過神來。


    花廳中除了童氏,文景心,聶霜霜,新雅,汪明茵和二夫人等人也在,眾人皆是一臉的喜悅,大家都是聽聞慧安立功一事又知今日賢康帝在金鑾殿上召見慧安論功行賞,這才一早便前來了鳳陽侯府等消息的。


    慧安瞧著這一張張明媚的笑臉,隻覺一顆心都都充地滿滿的,漲漲的,竟全是快樂和幸福,隻可惜最該陪在她身邊的那人卻是還遠在邊關,隻慧安卻知道他此刻定然也有感覺,定然早已料到這一日。


    “安娘啊,以後我們見著你難道還要恭恭敬敬地行大禮不成?”


    “不能再叫安娘了,要叫沈女侯……”


    ……


    謝雲芝和文景心打趣著慧安,慧安隻瞪了兩人一眼便拉了一旁聶霜霜的手,笑著道:“早便聽聞文大人調了吏部,我還想著到時候咱們能一道迴京呢,偏巧我後腳到太奉,你們前腳卻是走了,太仆寺的馬車又行的慢,這便晚了一步。我瞧著你氣色極好,倒是和上迴見你沒多大差別,今兒怎沒帶言哥兒過來我瞧瞧?”


    言哥兒正是聶霜霜為文思存生的嫡長子,這段時日以來慧安和聶霜霜也是常常通信的。自聶霜霜生下了長子,文思存便將那小妾主動打發了,府中如今也隻聶霜霜一個,慧安自聶霜霜的信件中便能感受到她的幸福和滿足,如今見她麵色極好,人也豐腴了些,整個人都煥發著神采,便知文思存是真正的待她好,心中也替她高興。


    而聶霜霜聽聞慧安問起兒子,麵上便浮現了慈愛的笑容,道:“那孩子皮的緊,倒是你,那會子聽聞你中毒的事可把我嚇壞了,隻那時候我身子正巧最沉,也不能迴來瞧你,到底是幾人自有天象,那日在沈府瞧見果果,真是個討喜的孩子,小模樣長的……將來定比你還要好看上三分呢,一雙大眼睛黑溜溜的,人一逗就笑,一瞧便是個機靈鬼兒,真真是好呢。”


    聶霜霜說著竟是眼眶微紅,慧安隻她為自己擔心了。先前她生下兒子,迴京報喜時還曾特意的交代,讓瞞著她這消息,想來便是恐當時她剛剛得知中毒聽聞這消息後反會觸情生情,傷心難過。最後還是她連翻問起,文景心才將消息送了過來。


    聶霜霜這般心意,慧安自是感念的,握著她的手,笑著道:“這處如今也就你我做了母親,來日咱倆好好說說體己話,就咱們倆,誰都不叫。”


    “好啊,這要背著我們謀算什麽呢!沈女侯這可不厚道,如今承襲了爵位,總歸是要好好擺上一桌席麵邀眾姐妹們來吃上一迴的,可不能隻給聶姐姐這麵子,卻將我們都給忘了。”謝雲芝偏巧聽到兩人的話,當即便嚷嚷了起來,一時間屋中又是一陣的鬧騰,歡笑聲直飛出老遠,蕩出院子令鳳陽侯府的奴婢們也都說笑著精氣神兒十足了起來。


    慧安在京城中沒呆上幾日邊關就傳來了北胡兩大部族大鬧瘟疫,征北軍趁勢出擊,大敗北胡的消息。而北胡的大汗厄爾倫遭受重擊後已率北胡各部北遷撒雲河以西避難,這消息傳到京中,舉國歡慶,可賢康帝卻尤覺不足,隻道這是大好時機,大輝應趁勝將胡人一舉趕出莫漢大草原。


    故而賢康帝便傳令加快開辟南方養馬場的規模,在北境中各城郡建立太仆寺的下屬衙署之事也在緊鑼密鼓地進行著。慧安趁此時機上了請奏出任雁城典廄署令一職,早先關元鶴便說此事他會從中周旋,故而上了折子,慧安便一門心思地安心在家帶孩子等消息。


    和果果一別便是兩月有餘,雖慧安沒有一日不在想念著孩子,這顯然果果卻沒同樣想念母親,對童氏和方嬤嬤竟都比對慧安要來的親近。


    慧安瞧著自是心中難受,連日來一有空便和果果呆在一起,哄她逗她,也不知是果果念起了她的氣息,還是連日的相處已經和她相熟了,總之這兩日果果已開始學會依賴慧安了。


    每每見她衝自己笑,不停地伸出小胖手四下舞動,慧安便覺一顆心都化成了水,隻想將全世界最好的東西都捧給她。


    隻慧安未能享受兩日的清閑,賢康帝便允了她的奏請,令她即日便北上供職。慧安自是欣喜萬分,隻因任了典廄署令一職她便是得了外放,三年才考評一次,若無變故便能常年住在雁城,而這次她卻是要帶著女兒一同前赴雁城的。


    這次一去卻不知何日才會迴來,故而隻鳳陽侯府和東亭侯府便有極多的事情等著慧安一一安排,鳳陽侯府還好說些,這些年她本就不常在府中,府中的事多是童氏和方嬤嬤,竹名等老人在料理,隻需還按著原先的規矩來,每半年將府上那處的賬目拿給慧安過目便是。


    可東亭侯府中從來都沒長久地缺過主子,上次分過家後,雖是按著周總管篩選的名單精減了府中奴婢,留下的都是早年曾跟隨過顧舒雲,或是那些衷心關元鶴的老實本分之人,可慧安到底對她們都不熟悉,如今一下子要離京,這些事便不得不好好的琢磨下,而且還得請二夫人平日裏多多照看這東院才是。


    慧安騰出幾日時間,在周管家的陪同下好好熟悉了下府中留下的老人們,細細將事情都理順了,這才備了禮品去尋二夫人。


    如今二房和大房中間壘起了高高的牆,卻是要出了府門繞一圈才能從另一邊進二房的大門。府中下人們也慣常將兩邊稱為西院和東院,之前都是二夫人過來給定國夫人請安,慧安自分家之後從未去過西院,這下子竟是要繞上這麽一大圈子,她不覺又心生悲意。


    可她這邊轎子剛剛出了前院的儀門,便聞府門處傳來一陣陣的喧囂聲,慧安蹙眉,令秋兒打前去探,半響秋兒奔了迴來,麵色卻是有些古怪,慧安挑眉,她才迴道:“少奶奶,是孫心慈抱著孩子跪在咱們府門口呢,說什麽是少奶奶您的親妹妹,如今走投無路,少奶奶卻忍心將她堵在門外,連口熱茶都沒有,哭著喊著地要見您。少奶奶,要不奴婢過去將她趕走,少奶奶再出府?”


    慧安聞言倒是一愣,那次在街頭偶遇孫心慈後,慧安曾叫春兒盯著她,孫心慈卻並未在街頭流浪就被馬府的老太君給接了迴去,隻因老太君急著抱孫子,不知從哪裏聽說了孫心慈的事,便隔開馬鳴遠的妻子將人給又接了迴去。


    慧安知曉後便再未多加留意她,隻因那馬夫人慧安也算是見識過了,著實是個難纏的,既有法子哄的馬鳴遠將孫心慈給送了人,便定然容不下一個懷著身孕的孫心慈。


    孫心慈這一迴去有的是苦頭吃,果然,慧安產下果果之後沒多久孫心慈便也產下了一個女嬰,可那嬰孩兒卻是被人動了手腳,生下來就是個啞巴,且腦子也有不足。


    當時慧安得知這個消息後,心中還生出幾分荒謬的感覺來,總覺著是前世孫心慈欠了她的,而今世遭在她腹中孩子身上的難便就落在了孫心慈的孩子身上,故而一度慧安對那孩子還有幾分的憐惜之情。


    隻馬家畢竟也是鍾鳴鼎食之家,女兒雖是有問題,但到底是那家的小姐,慧安覺著好歹不至於餓死。


    可禍不單行,就在慧安前些天迴京的時候,馬婕妤卻突然因毒害高嬪的十九皇子被賢康帝賜死,而馬家更是株連滿門,馬鳴遠,和其父親馬治等男丁當天便下了大獄,而刑部審判的結局卻是男人流放,女人收沒官妓,若是沒有弄錯的話,今日正是馬府抄家的日子。這時候孫心慈竟然有能耐跑到這裏嚇鬧,倒真是有些本事。


    慧安想著,不覺撩起了車簾道:“去將她領過來吧,讓她在府門處吵鬧終究也不是個法子,路人瞧見不定怎麽編排呢。”


    秋兒這才不情不願地領命而去,片刻慧安果見孫心慈穿著一身已破舊不堪的衣裳,半散著頭發,抱著個繈褓走了過來。而她的身後尚且跟著兩個差役模樣的人,那兩人一見慧安便忙行了過來,跪下道:“小的們叩見鳳陽侯,此女非說要見女侯一麵,說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和您說,小的們也是怕真延誤了女侯的事,這才將她帶了過來,若是女侯不想見她,小的們這便將人帶走,決不讓她驚擾了您。”


    慧安見那兩個小衙役分明就是想來討些賞錢兒的,卻還說的冠冕彈簧,心中譏笑,麵上卻是道:“能否勞煩兩位先到那邊的樹下剩剩涼,本侯和她說上兩句話。”


    她言罷又瞧了身邊的秋兒一眼,秋兒上前打了賞,兩人便歡天喜地地給慧安又磕了個頭這才向樹下而去。


    而這邊慧安瞧向孫心慈卻見她一張臉慘白毫無血色,身子更是單薄的嚇人,整個人都顯得有些瘦骨嶙峋的,見她看過去便忙噗通一聲跪下,卻是哭著道:“姐姐,姐姐,當初是妹妹我豬油蒙了心處處都對不住姐姐,姐姐能否大人大量原諒妹妹……”


    慧安見孫心慈痛哭流涕,不覺蹙眉,已是知道了她的來意。馬家一直是依附威遠侯府而生存的,是太子一黨的,而近來在宮中佟貴妃開始展露鋒芒,兩個月前崔氏不慎病倒,賢康帝便令佟貴妃接掌了後宮事宜。


    而馬婕妤是皇後的利爪,一直唯皇後馬首是瞻,如今馬府這分明是較勁了朝廷和後宮的兩相爭鬥中,成了皇位的陪葬品。


    孫心慈若真是悔過了,便不會等到這個時候才來尋她的諒解,不過是將她當成了最後一根稻草,想盡力一撈罷了。


    休說她和孫心慈隔著仇恨,她不可能為了孫心慈而罔顧朝廷的法令,和一個官妓糾纏不清,便是如今她對孫心慈已無恨無怨了,可她如今還想著利用她,隻這種態度便叫慧安不喜,便不會相幫於她。


    像孫心慈這種白眼狼,若真是幫了,那才是養虎為患呢,慧安想著目光便冷了下來,道:“這位姑娘怕是認錯人了。”


    孫心慈卻是忙跪著向前了兩步,便在馬車的跟前磕著頭道:“大姐姐,不,鳳陽侯,求求你幫幫我們吧,我不想去做官妓,好歹我們身上還留著一半相同的血,我若當了官妓,你麵上難道就有光嗎?鳳陽侯,你看看,你也同樣是母親,你難道就忍心我這麽大的孩子便成為棄兒嗎?她已經生而不足了,若是再成了無人要的棄嬰,那……那可如何活下去啊,嗚嗚,鳳陽侯,求求你了,你幫幫我們吧,以後做牛做馬我定會還您的恩情,求求你了……”  眼見著當年那個曾經折辱她的女人跪在麵前哀求祈憐,慧安竟是一點都想不起來前世在秦王府花園中瞧見的那張嬌豔又令人作嘔的臉了,那曾經做夢都清晰如真的麵容,曾經刻在她心口上每每想起便痛不欲生的臉龐,早已淡的不見了痕跡,如今瞧著孫心慈這張淒楚消瘦的臉,慧安隻覺恍惚,半響她才又淡漠地瞥了孫心慈一眼,道:“抱歉,我對養虎為猖,助紂為虐一點興趣都沒有,你找錯人了!秋兒送這位夫人出去吧。”


    秋兒早便不耐煩了,聞言上前便拽起了孫心慈,那邊兩個衙役見狀也忙過來衝秋兒點頭哈腰地拽著孫心慈便毫不客氣地拉著向府門去,而孫心慈卻還在衝這邊不停地喊著。


    “鳳陽侯,你如此作為便不怕人說你心狠手辣,不念舊情嗎?”


    “鳳陽侯,你這般狠心是會損後輩陰德的!”


    ……


    她罵了兩聲卻是突然沒了聲音,想來是那兩個衙役動了什麽手段,慧安聽她軟的不行便來硬的,卻是一點都不為自己當初的所作所為悔過,不由搖頭一笑,複又想起她懷抱中的那個嬰孩兒來。


    方才她瞧了一眼,那孩子長的還齊整,隻是目光發直,木愣愣地這麽大動靜竟是一個都一個表情,若是尋常孩子早便嚇得哭喊了起來,想著那小小的粉粉的臉蛋兒,慧安便又想起了果果來,到底還是衝秋兒道:“那小孩兒,你留意著些將來便留在府中給果果做個伴兒吧。”


    秋兒聞言麵上便露出了不痛快的神情來,道:“何必接迴府來,尋戶人家多許些銀子不照樣……”


    慧安卻道:“那隻是個癡兒罷了,留在府中養她一輩子也沒什麽難的,孩子到底是無辜的。”


    兩個半月後慧安才帶著果果到達了雁城,這一路因果果太小,加上路上又出了一些小意外,故而行的卻是格外的慢,常常正常人行一日的路程她們卻要走上兩到三日。


    自京城出發時分明剛剛過了夏日,正是秋高氣爽時,到達邊關竟然已開始飄雪花,慧安也穿上了厚厚的冬帽鬥篷。


    將軍府的門前管家早已帶著眾人恭候多時,關元鶴卻是迎出了城,待到了府門,他先自馬車中跳下,接過秋兒手中的傘撐開,這才迴身將抱著果果的慧安接了下來。


    待慧安站定,管家便忙帶著眾人跪地行大禮,“給夫人請安。”


    那聲音將果果驚動,她本是在慧安懷中睡的香甜,登時便蹭了蹭腦袋,睜開烏溜溜地大眼睛來迴瞧著,似想弄清楚出了什麽事一般。


    不巧一片雪花自傘邊上飄來,落在了果果的眉心,小家夥似感到冷了,登時便將小腦袋往繈褓中縮了縮,還尤自不滿意的嘟了嘟嘴。慧安瞧著一樂,一麵令眾人起來,一麵卻衝懷中的果果道:“果果,下雪了呢,方才那是雪啊,是不是很漂亮啊。”


    果果如今已經六個多月,人和她說話她便會眉眼彎彎的笑起來,倒似能聽懂人的語言一般。慧安輕柔的話語剛落,果果便真的咯咯的笑了兩聲,那聲音在這飄雪的門前,靜謐不聲之處,竟是各外的動聽,當即管家的婆子馬氏便笑著道:“小姐可真真是可愛。”


    眾人聞言也都紛紛笑著附和,這若是在京城,下人們隨意插嘴,又在主人麵前妄議小主子是定然要受到主子的責備的,可慧安上次在雁城住了一個多月,便發現這裏的許多習慣都和京城不同。


    下人們多寬厚老實,本分又樸實,規矩也沒那麽大,和主人相處起來雖是少了一份的敬畏,可卻多了兩分的人情,女人們也非常爽朗,街上常常瞧見打扮華麗的富家小姐縱馬馳騁,放肆歡笑。


    比起京城來,慧安覺著這雁城雖是不過繁華,可卻天然去雕飾,樸實中透著一股子清透和大氣,放肆雁城的天也更加蔚藍,天空中隻要抬頭便常能瞧見雄鷹掠過的身影,映著那水洗般淨透的天空叫人心也跟著飛縱了起來一般。


    總之慧安極為喜歡這裏,也很高興未來的幾年要在這裏安家,這次前來落雪的雁城更加迷人,蒼肅而古樸,令慧安自進入雁州地界唇角的笑意便未曾消弭過。


    如今見果果睜著烏溜溜的眼睛竟要探頭往外瞧,似想看看母親所說的雪,慧安便也揚大了笑意。


    而關元鶴見果果自包裹中探出頭來,本能地將手中的傘往下壓了壓,可當即果果便張大嘴哇哇的叫了起來,偏關元鶴還猶自不自知,隻問著慧安,道:“是不是餓了,讓乳娘抱下去喂奶吧,你都抱她半響了,莫要累著自己。”


    慧安聞言卻是哄著果果,嗔了關元鶴一眼,道:“你這怎麽做爹爹的,孩子哭都不知為什麽,分明便是你擋住了孩子的視線,影響了果果瞧風景。”關元鶴聞言一愣,將傘微微移開,果果竟然真的就立馬不哭了,睜大了眼睛又去瞧天空洋洋灑灑飄下的雪花,那黑黑的瞳仁還跟著雪花動來轉去,不時咿呀兩下,接著卻似又想起了壞爹爹來,瞥了關元鶴一眼,使勁的咿呀了兩聲。


    慧安便莞爾地笑了起來,她方才說話聲音雖是不大,可眾人卻都聽到了,見夫人竟用滿含指責的語氣和將軍說話,偏將軍麵上除了溫柔的笑容,還是溫柔的笑容,似換了個人一般,好幾個人都險以為眼睛花了,抬手用袖子揉了揉。


    慧安正欲舉步進府,卻聞遠處的街角傳來一陣極為清脆幹淨的馬蹄聲,慧安凝眸望去,就見一個穿著紅色騎馬裝的女子駕馬疾馳而來,身影和雪幕揉在一起卻是分外的動人,彰顯著一股英氣和灑脫。


    慧安瞧的不由一愣,轉瞬間那女子卻已到了近前,勒馬跳下,衝著慧安便是一笑,道:“沈家妹子,可還記得姐姐我啊!”


    慧安仔細一瞅倒是一愣,竟是兩年前自京城離去的韋圓,兩年不見歲月卻似未曾在她的麵上留下什麽痕跡,這女子還是我行我素,張揚無禮。慧安來此最大的難過便是要和文景心她們相隔千裏,卻不想竟在這裏又遇到了熟人,當年她雖曾想利用韋圓,可對韋圓卻還真有幾分喜歡,如今見她笑容滿麵地衝自己打招唿,慧安自是欣喜萬分,忙笑著道:“韋姐姐!你怎在這裏!”


    韋圓卻是一笑,揚眉幾分譏弄得瞧著慧安,道:“怎的這兩年不見,你這小丫頭片子當了娘,嘴巴也變甜了啊。我這將嫁來了雁城,今兒聽說妹子來了,可是特意地過來給妹子接風的,我家便在這將軍府背後的第二道胡同裏,以後妹子於我常來常往啊。”


    慧安連聲應下,韋圓便又道:“這雁城的夫人閨秀們我最是熟悉,大家都急著向你討教禦夫之道呢,來日你這將軍夫人可要在府中辦宴,邀我們一道過來參觀下將軍府啊,說起來這將軍府弄的神神秘秘從不叫女人接近,這會子大家可能進去好好瞧瞧景兒了。”


    韋圓言罷便笑著瞧了眼果果,順手自腰上扯了個編製精巧的馬鞭就塞進了果果的繈褓,道:“見麵禮,我便不多留了,再多呆你這男人臉都黑成炭底鍋了。”


    言罷,她卻是再不瞧慧安一眼,一個翻身上了馬,還來時一般風風火火地卷起一溜飛雪疾馳而去。


    慧安何曾見過有人對關元鶴說話也能這般的不客氣,半響她才反應過來,見關元鶴果真沉著一張臉不覺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低頭去見果果竟用小手自行抓住了那馬鞭的繩子,正揚嘴笑著歡快的舞動,露出下牙齦上兩顆板大的牙齒來,可愛的緊,慧安的心情便愈發的美麗了起來。


    她喜歡這裏呢,而且預計在這裏她也能尋到同樣真摯的友情,隻若是這雁城夫人姑娘們都若韋圓一般性情,那可以預計未來她的生活將會極為豐富多彩呢。


    會有一個全新的開始啊,是不是,我的寶貝。慧安低頭,衝果果嫣然而笑,果果便似迴應她的話般咿呀了兩聲。


    倒是一旁的關元鶴心中鬱結難言,隻因自見麵之後慧安好像都沒正經瞧上他兩眼,都是在逗弄懷中的果果,一會子果果該吃奶了,一會子要抱著果果看風景,一會子果果睡著了竟也不允乳娘抱下去,隻抱在自己懷中,說是果果換了乳娘來抱會驚醒。


    便是將才在車中,他想好好地抱抱她,她都一臉驚慌的躲開了,說什麽怕擠著果果……


    果果,果果,果果……關元鶴隻覺著自己的一顆腦袋也像是樹上綴著的果子一般,沉沉的壓著身體,將他整個的好心情都給壓沒了,隻覺著當初要這孩子的想法是否太匆忙了點。


    這樣不成,怎麽能如此溺愛孩子呢,這毛病絕對不能慣著,關元鶴想著瞧向前頭抱著果果邊走邊笑的慧安,目光賊亮的閃動了起來。


    可這日夜待某人好不容易將賴在母親懷中的某果子挖出來扔給乳母,一臉賊笑的解開媳婦兒的衣裳,瞧見那多日不見的美景,正血脈賁張時卻不想那睡容分明還香甜著的媳婦不知怎地竟是猛然睜開了眼睛,抬手迅捷地抓住他放肆的大掌,媚惑一笑,抓著他的手緩緩地下滑,卻是最終在他唿吸漸趨急促時,拽著他的手將其放在了她的小腹上,輕啟紅唇,卻突出一句句魔音來。


    “相公,怎麽辦呢,人家懷了三個月的身孕了呢……”


    “唔,算算可巧便是上迴你趕我迴京那夜有的啊……”


    “相公,你麵色不好啊,我們又要有小寶寶了,你怎不高興呢……”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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