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風院中早已一團亂了,三老爺本就是庶出,其生母黃太姨娘早在四年前就病故了,關老太爺的其他庶子因沒在京城供職,故而便將生母都帶離了京城,也未在此居住。


    而關白澤和二老爺都是定國夫人的親子,住在一處伺候著定國夫人那是理所應當。大輝本是有例,高堂在,不分家,三老爺住在相府中也是正理,可三夫人卻覺吃了虧,總想著憑什麽別個兒庶子媳婦都不用守在跟前盡孝,偏她要呆在這府中受苦受累,還要被崔明月和莊錦繡兩個嫂子欺壓著。


    便是如今崔明月被禁足,照顧著關白澤脫不開身,而莊錦繡又要照顧定國夫人,那中饋卻也輪不到她來插手,卻是叫關禮珍姐妹撿了去。


    本來她心中就有怨氣,心心念念著想要分家,隻無奈礙著孝道,無法行事罷了,如今又得知自己多年不育竟是和關白澤有莫大的關係,她豈能不心生恨意,借機鬧事?


    隻如今定國夫人病倒,三老爺又攔著勸著,她才忍了這兩日,可今兒三老爺出了府,她又去尋謝姨娘晦氣,關禮彥那賤蹄子竟是護著擋著,還敢給她這個嫡母甩臉色,那賤蹄子還不是仗著如今得了關老太君青眼,和關禮珍一共掌著府中差事?!


    這若是另立了府邸,她便是正正經經的夫人,關禮彥豈敢如此囂張?她若如此的不敬嫡母早便大耳刮子伺候了。故而她是一日都不願意再忍。相府風光時,為了避嫌也不見關白澤提攜兩個兄弟,如今他害的二房三房都沒了嫡子不說,眼見著淳王成不了事了,說不準新皇登基頭一個要辦的就是他關白澤,不能同富貴,如今卻還要跟著同受罪,天底下就沒有這樣的道理!


    三夫人如是想著這便不管不顧,衝進了福德院,偏巧今日二夫人還沒有伺候在身邊,那些丫鬟婆子們哪裏敢硬攔著她,當即便叫她橫衝直撞地進了定國夫人的屋,一口氣就將蓉姨娘殘害府中主子們的事情給吐了出來。


    這些天雖是府外已經鬧翻了天,但是因定國夫人重病,故而無論是誰來探病,周管家一縷都擋了,又那身份高貴非要見的,也隻二夫人代為招待了,府中更是嚴令禁止丫鬟們在福德院中嚼舌根。定國夫人雖也覺察出一些不對來,逼問過薑嬤嬤等人,可也什麽都沒問到。


    如今她驟然聽聞真相,哪裏能受得了,聞言麵色就變了,兩眼一翻竟是再次暈厥了過去。


    二夫人聞訊匆忙趕來時福德院中已亂成了一團,懷恩大師忙被請了來,二老爺和三老爺也奔了過來,都圍著病床團團轉,三夫人一瞧這般情景卻也是慌了,六神無主地在外間來迴地走動。


    片刻定國夫人被救醒,一行人才被趕到了旁邊廂房中,以免攪擾定國夫人休息。三老爺瞧著端坐在椅子上一臉倔強,尚且不認錯的三夫人,當即便將桌子拍的震天響,怒斥了兩句。


    而三夫人心中委屈啊,這些天她本就窩著怨呢,若不然也不會直接鬧到這福德院中來。自她嫁入關府連年來抬不起頭,被瞧不起,還不皆是因沒有子嗣之故,如今發現這一切竟都是拜關白澤所賜,她豈能不恨,偏當日三老爺聽聞蓉姨娘的話後,迴到三房竟是被謝姨娘的眼淚打動了,隻顧念著謝姨娘是七少爺和五姑娘的生母,而且事隔多年也不能就憑借著蓉姨娘的一句話就紅口白牙地定了謝姨娘的罪,最後竟是對謝姨娘小懲大罰便將這事給揭了過去!


    這更是令三夫人心頭聚滿了怨恨,雖說這些日三老爺再不曾進謝姨娘的屋,可這些都是他欠她的,如今他竟又當著這麽些人的麵如此的不給她體麵,她這麽做還不都是為了他們三房好!


    定國夫人如今已經醒來了,料想已經無礙,三夫人心中底氣微提,隻道,反正現在已經鬧開了,這迴再不折騰出個結果來,便就白白擔上三老爺一個不孝不悌的罪名,索性便不管了,豁上去也要達到目的不可!


    如是想著,三夫人便不管不顧地梗著脖子喊了起來,“你說我不孝?!我這也不都是為了母親好,這麽大的事情,你們卻一心地隻瞞著母親,這是能夠瞞得住的嗎?來日被外人告知,卻是比現在更受不了,但不如由家人早先說個清楚呢,我這也是為母親著想,有什麽錯?!”


    三老爺聽三夫人非但不開口認錯,還狡辯起來,當即便怒氣騰騰地站了起來,沉聲道:“你氣的母親生生暈厥,若非懷恩大師還不知如何,你倒還有理了!”


    三夫人聞言卻是淚眼朦朧,抽泣著道:“我哪裏就能想到母親她這麽不經事……我這也是實話實說,又不是刻意生事期滿哄騙母親。嗚嗚,這些年,我在府上連大聲說話都不能,對謝姨娘也隻能哄著捧著的,還不皆是因我沒能給你添上一兒半女之故,我心中愧疚,隻什麽都隨著你的意。替你照看家中,服侍母親,對兩個孩子也視同親出,如今倒什麽都是我的錯了!老爺,你拍著良心說說,除了未曾生養,我施蓮蓉還有什麽對不起你關家的地方?!如今因大伯之過,使得我受了如此的無妄之災,我心中悲憤,鬱結在心,你非但不安慰與我,反倒事事處處庇佑著謝姨娘,你如此的寵妾滅妻,倒還不準我尋母親說上一說嗎!”


    如今定國夫人病倒,這個時候若是提出分家,自是要擔上不孝不名的,故而三夫人來福德院中鬧事本就是衝著分家而來,可她口中卻也不敢提此兩字,隻咬著關白澤害苦了三房,以及三老爺寵妾滅妻多年來委屈了這事說道。


    可她話中的意思卻也很明顯了,三老爺寵妾滅妻瞧著是指著三老爺,可背後指的還是定國夫人不為她做主,多年來由著她受盡了委屈,既是這般,如今她提出分家便也不為過。


    三老爺聽聞三夫人的話,一時被堵地有些說不出話來,這些年他因謝姨娘柔順又有生養,而三夫人尖刻,故而對謝姨娘確實多有偏袒,以前不覺得這是錯,可如今三夫人受了迫害,他心中有愧,自是說不出話來了。


    二老爺見此情景,不覺一歎,道:“三弟妹委屈是我關府對不住,隻是如今母親正病著,一切都該以不打攪母親養病為要,如今關府遭此巨變,外頭人都在等著瞧我關府的笑話,正是該一心共抗難關之時,豈能在此時分崩離析……”


    二老爺的話尚未說完便被三夫人打斷,道:“二伯到底是朝廷命官,位列要職,說話就是比一般人要據理力爭。隻是弟妹我是內宅婦人,眼皮淺,不懂什麽大道理,就隻知道自己的小日子,若是隻顧著別人的眼光,整日裏卻要受盡了委屈憋出一身的病來,那豈不是冤枉。”


    二老爺是清閑性子,隻愛花鳥魚蟲,在讀書上遠遠不及三老爺,可如今二老爺卻任著吏部員外郎一職,比三老爺要強上一些,三夫人這話暗譏關白澤偏心,隻顧著自己一母同胞的兄弟,根本就不管三房。也是在說,定國夫人是二老爺生母,關白澤更是他的親兄弟,二房自和三房無法比。


    二老爺見三夫人如此態度,心知說什麽都是無用,幹脆搖頭一歎,未再多言。


    “她說的沒錯,人是不能隻顧著別人的眼光!”而此時外頭卻傳來了定國夫人的聲音,接著房簾被挑起,卻是關元鶴和二夫人一左一右地扶著定國夫人站在房外。


    眾人見此不覺一愣,接著忙站了起來,二老爺和三老爺已經驚地忙快步上前,“母親,您怎麽起來了!?”


    定國夫人卻不言語,隻盯著有些局促地站在屋中的三夫人。定國夫人身份尊貴,說一不二,又被關元鶴冰冷的視線一掃,三夫人終是有些怕了,福了福身,諾諾地喚了聲母親。


    三夫人的說話聲本就不低,隱約都傳到了隔屋,定國夫人聽著豈能無覺?她身子本就虛弱,如今被扶著走出房已是不易,關元鶴見她麵色不好,便蹙眉道:“祖母還是迴房吧,這裏孫兒會……”


    定國夫人卻打斷他的話,隻道:“扶我進屋。”


    關元鶴聞言抿了抿唇,卻還是將定國夫人扶進了房,待落了座,定國夫人兀自喘息片刻這才瞧向三夫人,道:“你如此不過是想要分家,可是?”


    三夫人聞言心一顫,還未張開,三老爺便忙跪下,道:“媳婦糊塗,母親息怒。”


    定國夫人瞧向三老爺,見他跪在地上,一臉的惶恐,便問道:“老三,你可是也如此想的?”


    三老爺雖是庶出,但是定國夫人卻也從未苛待過他,雖不及兩個嫡子親厚,待他卻也不薄,對他的生母黃太姨娘也寬厚的緊,三老爺對定國夫人卻果真敬重。聞言忙磕了個頭,沉聲道:“高堂在則不分家,這是京城各家素來的規矩,何況如今母親還病重,若然分家兒子們無顏在麵對世人,麵對列祖列宗。是我未曾管好媳婦,驚擾了母親養病,兒子不孝,還望母親懲罰。”


    定國夫人見三老爺麵色恭謙,心中到底也算有了些安慰。三夫人卻咬了咬牙,跪下道:“我也沒說要分家啊,隻是因大伯之故我這一生都無法生養自己的孩子,我本以為是我有不足之症,這我的命,卻不想……我實無法再麵對大伯,想來母親也能理解兒媳的心情。”


    三老爺聞言蹙眉瞪了三夫人一眼,三夫人這才閉了口,而定國夫人卻麵無表情,似未曾聽到三夫人的話一般,她沉默了半天,這才又看向二夫人,道:“老二媳婦這些天可曾去過祥瑞院?”


    二夫人麵色不覺一僵,半響才道:“媳婦一直守著母親,倒是沒有……”


    定國夫人見她吞吞吐吐,豈能不知,歎了一聲才又問道:“你可是也想分家?”


    二夫人見眾人都盯過來,忙跪下,急聲道:“媳婦不敢。”


    定國夫人方才聽聞廂房這邊的動靜便問過了薑嬤嬤,這些天來關白澤稱病,三老爺隻去祥瑞院走瞧過一次,二老爺雖是每日都去,卻也從不多留,而二夫人和三夫人卻是一次都沒看過。


    如今聽二夫人隻說不敢,卻沒說不想,定國夫人心中怎能不明白,不僅明白她也能理解兩人。隻是到底心裏頭也難免傷心,人老了本就希望一家人和和美美,想看著小輩們都承歡膝下,卻不想竟遇到這家族分崩離析之事,卻不知她是做了什麽孽,竟要遭蒼天如此懲罰。


    定國夫人閉目良久,卻是猛然睜開眼睛,隻沉聲道:“分家!”


    她的聲音擲地有聲,一時間屋中靜默的似連空氣都變了,三夫人本還在隱隱抽泣著,這下子倒是愣住了,抬頭直直盯著定國夫人,似一時有些不明白她的話一般,接著她才反應過來,麵上流露出了壓製不住的笑來。而二夫人雖是未曾表現出來,但眼皮卻顫了顫,二老爺聞言忙跪下,麵色發白地磕頭道:“母親不可啊!母親這不是將孩兒們往不孝的路上推嗎!這家不能分,孩兒不同意。”


    三老爺亦是跟著磕頭,隻關元鶴自始至終都站在定國夫人的身旁,好似這一切都和自己不關一般,竟是連神色都未變化過,定國夫人見二老爺去瞪二夫人,卻是扶著關元鶴的手站了起來,隻道:“此事已定,無需多言了,既是心已離了,強擰在一處又有何益?整日裏吵吵鬧鬧,雞飛狗跳,倒不如就這麽都散了吧,散了吧……”


    定國夫人的話中含著無限痛意,二老爺等人聽著心頭一觸,卻是怔住,未再多言。


    迴到屋中躺下定國夫人的麵色已呈灰白,關元鶴瞧著眉頭蹙緊,定國夫人卻是一歎,道:“都怨我,枉我自視甚高,卻不知養了條毒蛇在家中這麽久竟是毫無所覺,是我糊塗,是我糊塗啊!”


    關元鶴聞言忙勸著道:“祖母身體不好,府中大小之事已疏離多年,又怎能怨祖母,祖母不必為老爺強背這罪名。”


    定國夫人聽關元鶴竟是連父親都不再稱了,心中劇痛之下,張了張嘴卻終究是什麽話也說不出來。若說心中有恨,誰又能勝過痛失母親和兩位哥哥的關元鶴……


    她終是閉上眼睛,無力地擺了擺手,道:“罷了……祖母累了,你也迴去好生照看安娘吧。”


    關元鶴見她扭頭麵向床內,麵上全是傷悲和疲倦,他實也說不出什麽實質性的安慰話來,故而就站起了身,退出房,吩咐薑嬤嬤好好照看這便迴了棋風院。


    慧安已等的焦慮不已,見他迴來忙迎出了屋,得知定國夫人分家的決定卻也不覺奇怪,隻歎了一聲。


    三日後卻是西市南螢叛逆斬首示眾的日子,慧安一早便起了身,收拾齊整,隻待去福德院請過安,便要出府親往刑場,她要親眼看著那些殘害她腹中孩兒的惡人們下黃泉。


    當日關白瑾將蓉姨娘送到安鳳府衙,這案子隻一日便審了個清楚明白,一眾和那木雅潛入大輝,企圖對大輝不利的南螢人被抓進安鳳府,皇上的口諭也在當日到了府衙,令府尹嚴懲。


    接著這些意圖不軌,並殘害大輝忠良的南螢人便被判處了遊街斬首,連坐親眷之刑,負責執行的衙役當日便帶著朝廷公文前往南螢而去,而那木雅等人卻是今日要在京城百姓的謾罵中走向刑場的。


    慧安乘上馬車,關榮便駕著車向安鳳府衙的方向而去,一路百姓紛紛向正德街聚攏,卻是那木雅等人已被押送出了天牢,正往西市而去。百姓們圍觀著,謾罵唾棄著,不時向牢車扔著穢物,那些南螢人早已被關元鶴收拾了一次,送進大牢時已不過是吊著一口氣罷了,如今在牢車中無聲無息地任人打罵,瞧在慧安眼中倒覺得有些無趣。


    那打頭的牢車中關著的正是昔日的蓉姨娘,如今她蓬頭垢麵,早已被打的頭破血流,眼瞧著竟似七旬老嫗一般,一雙眼睛倒還睜著,空洞的瞧著遠處。慧安瞧著她,眼中便隻剩下了冰冷。


    手上一暖,迴頭卻是關元鶴攬住她,握緊了她的手,慧安迎上他關切的目光,便笑了笑,道:“卻不知她如今心中是否有悔。”


    關元鶴聞言隻瞟了蓉姨娘一眼,拍了拍慧安的肩頭,未曾答話。


    慧安卻又道:“她害了這麽多無辜之人,不管是否悔過,都不會得到寬恕。”


    牢車過去,關府的馬車便也向刑場而去,今日來觀刑的人極多,關府的馬車擠在人群中,慧安不時能聽到百姓們的議論聲。


    “那女的便是關府作怪的小妾嗎?怎麽瞧著又醜又老,這般模樣也能成為相府小妾,可真是長見識了。”


    “聽說這女人為了報仇,特意吃藥將容貌變老的,真是喪心病狂啊!”


    “要不怎說南蠻子都不開化呢,被這種瘋狗盯上,隻可惜了相爺為國操勞,連子嗣家眷都要被國事所累,又落得晚景淒涼……對了,相府要分家了,你們可曾聽說?”


    “自是聽說了,定國夫人還請了多位德高望重的誥命夫人前往支持分家,這事都傳遍京城了,豈能不知!”


    “哎,這也是難免的,若是此事發生在自己身上,也是無法再在一處生活了,作孽啊。”


    ……


    百姓們唏噓著,多半是懷著看熱鬧的心思,而慧安聽著這些議論聲卻心中百般滋味,待日頭漸高,慧安才令關榮將馬車又靠前了一些,推開了車門向刑場上看去。


    眼見著時辰已到,那邊刑場上執刑的安鳳府尹卻瞧見了關府的馬車,一愣之下忙起身衝車中的關元鶴躬了躬身。關府一事到底是有勞人家了,如今既是已被瞧見,便沒有不過去打聲招唿的道理,故而關元鶴便衝慧安道:“我過去下,馬上迴來。”


    慧安點頭,他便下了馬車,向刑場而去。而慧安瞧向跪在場上的蓉姨娘,見她側著臉似想將散亂的頭發,和臉上的汙垢弄幹淨整齊,令容顏好看一些,便目露譏誚,衝冬兒招手,道:“你代我傳一句話給蓉姨娘。”


    她衝冬兒念叨兩句,冬兒點頭就向刑場而去。


    那邊關元鶴正和安鳳府尹說著話,衙役卻過來衝安鳳府尹道:“大人,關府的丫鬟說那女犯到底曾是關府的姨娘,郡夫人仁慈,想親送那女犯一程,可否令其上前傳句話?”


    關元鶴聞言瞧去,果見冬兒被差役擋在刑場外,正向這邊看來。這點小事府尹自是不會攔著,還暗怪差役不會辦事。如今朝廷上淮國公暴斃,征北軍大帥之位空懸,大臣們爭論不休,多數卻是舉薦東亭侯為帥的,眼見著東亭侯就要被重用,往後前途不可限量,這時候,這麽屁點小事差衙竟還當著東亭侯的麵來請命,這不是叫東亭侯覺著他不會辦事嘛。


    當即安鳳府尹忙衝關元鶴一笑,這才瞪向那差役,道:“郡夫人有話要傳,還不快叫那丫鬟上前!”


    差役領命而去,那邊冬兒已被放行,步步上了邢台,蓉姨娘見冬兒走近,將身子本能地直了直。冬兒卻不屑地冷哼一聲,在她身前站定,福了福身,道:“我們少奶奶讓我來告訴你,念在你伺候過老爺的份上,少奶奶仁厚替你問過大師了,大師說你作惡多端,便是死了也是要入十八層地域的,所以姨娘大可不必擔心你這般醜惡的模樣到了下頭會被烏赫世子看到,因為你和他去的便不是同一個地方,嗬嗬,便是黃泉碧落你們都永遠無法再相見了。”


    蓉姨娘聞言本能地隨著冬兒的視線瞧向遠處,正見慧安端坐在馬車中,清冷的目光直逼這邊。她方才隻覺這一生要終得解脫了,到了地下,也算對得住當年世子對她的深情,雖是容顏已老,又殘害無辜,但這都是為了給他報仇,他定然會憐惜她,安慰她,他們便能再不分離。可如今聽聞冬兒的話,她隻覺茫然,悲憤……這一生到底是為了何,他死了,終究是在二十餘年前便離開了她,再不能得見了!忽而她覺著自當年愛人離開,她的人生便沒有了意義,本以為複仇是意義所在,卻原來不過是一場空,一個笑話。


    蓉姨娘迎著慧安清冷又譏誚的眼眸,突然放聲大笑,笑得眼淚齊下,而冬兒已不再瞧她,轉身下了邢台。一旁觀刑的百姓瞧見這一幕,不覺議論紛紛,聽聞是慧安令冬兒去送送蓉姨娘,又見冬兒態度謙恭地衝蓉姨娘行禮,他們倒是均讚慧安仁厚良善。


    而慧安見蓉姨娘失聲大笑,便欲關上車門,卻不想目光一轉竟瞧見了一張極為熟悉的麵孔。


    消瘦的麵孔,陰鷙的氣息,飽含恨意的雙眸,卻正是前不久被賢康帝下令幽禁寒廣寺的端寧公主。


    慧安見她盯著自己向這邊而來不覺蹙眉,淮國公暴斃,屍身尚未運迴,國公府中卻已置辦了靈堂,皇後借機向皇上請恩,容端寧公主迴府為公公守靈。淮國公暴斃在邊關,軍心浮動,隻衝著淮國公的麵子,賢康帝便不能再拘著端寧公主,故而便格外施恩,放了端寧公主出寺。此事慧安倒也聽說了,隻是沒想到竟會在此瞧見她。


    慧安蹙眉間端寧公主已經到了馬車近前,兩人有過節也不是一日兩日了,早已是勢如水火,慧安見她堵在馬車近前,自知她不會是過來向自己打招唿的,慧安心中也沒好氣,更不願下車行禮,隻盯著端寧公主微微點了點頭,道:“妾身有孕在身,不便下車給公主見禮,公主見諒。”


    端寧公主隻進了寒廣寺數日,卻整個人消瘦了一圈,若然沒有淮國公之死,她便要在那苦寒之所呆上一年,身體上的折磨不算什麽,心中的怨念卻是無法消除,這些卻全拜眼前女子所賜!


    端寧公主瞧著一臉靜默端坐在車中的慧安,隻覺心中恨意如同熊熊火苗般往上冒,今日她剛被母後派人接迴,一進城便令車夫將馬車趕來了這刑場。不為其它,隻為能送一送害的沈慧安母子兇險萬分的恩人。如今既已瞧見了沈慧安,便沒有不過來踩上一腳的道理。


    故而見慧安如此不將自己放在眼中,端寧公主便忽而一笑,接著便萬分怨毒地盯著慧安,雙眸微挑睥睨著她,道:“沈慧安,本宮早便說過你們會像竹子開花,不會有好結果的,如今果然應驗了,你的將來……本宮會好好看著。”


    端寧公主說著卻是將目光落在慧安的小腹處,麵上笑容越發怨毒。


    慧安被她盯的不覺心口一跳,若是平常她自不會被這樣詛咒的話所傷,可如今端寧公主針對她腹中孩兒,又是在這般的情況之下,怎容慧安不憤恨。


    眼見慧安眸中閃過憤怒和不安,端寧公主卻覺一陣快意,隻她尚未再言,卻見慧安忽而眸光一轉,卻是直直越過她瞧向了後方,然後便變了麵色。


    端寧公主本能地迴頭去瞧,當即就身子一僵。隻見關元鶴便站在三步開外,正一瞬不瞬地盯著她,薄唇緊抿,透著一種狠決的冷厲,眼底的狂怒簡直天翻地覆,似一道利劍隱含著萬裏冰封,橫掃而來,直令她生生打了個寒顫。


    他周身都充斥著冰冷,殺意,陰沉沉讓人如墜冰窟,淩冽地叫人心驚。端寧公主雙腿有些發顫,心中隻一個念頭,他聽到了,聽到方才她的話了!


    她竟是覺著害怕,平生未有了懼意。


    尚不待她做出反應,關元鶴已似隱下了那股殺意,隻轉開目光大步向馬車走,經過端寧公主身側時卻幾不可聞地冷冷開口,隻吐出一個字。


    “滾!”


    那聲音伴隨著他雙手指節握起的咯吱作響之音同時落在端寧公主耳中,她不由退後兩步,麵色蒼白,卻是再不敢多留,竟是帶著丫鬟轉身踉踉蹌蹌地狼狽逃去。


    而關元鶴上了車關上門將慧安摟入懷中,他的手臂卻還因氣恨而微微抖動,慧安撫著他的後背,卻輕聲道:“我們迴去吧,我不想看行刑了……”


    關元鶴聞言心頭一觸,將慧安緊緊摟住,似這樣便能給她無聲的安慰,也能給自己一些力量一般,沉默半響,他才沉聲道:“迴府。”翌日慧安穿著一襲大紅的緞麵暗紋繡金線碎梅花兒的長褙子,下套開四襟的紅色羅裙躺在美人榻上,笑著用著碗中的花旗參竹絲雞湯。


    雲怡坐在一旁的錦登兒上,見她將湯勺放下,便遞上帕子,笑著道:“嫂嫂今兒這身喜慶,瞧著氣色倒是好了些,人也圓潤了點。快多用些吧,嫂嫂這兩日來思慮過度,心氣兩虛,用這粥是最補身子的,我昨兒夜裏就燉上了,嫂嫂莫光吃湯,要多吃些肉,這樣身子才能補起來。”


    慧安聞言點頭,食了一塊雞肉,隻覺入口極爛,不覺笑道:“你有心了,連日來又要繡嫁衣還惦記著給我熬湯。這孩子極乖,自懷上便從未折騰過我,隻除了嗜睡一些,胃口卻是不受影響,前些日子太過操勞瘦下去的,這兩日便就補了迴來,再這麽補下去隻怕不待他出生,我便滾圓了。”


    雲怡便笑著道:“在將軍眼裏嫂嫂必是怎樣都好看的。”


    慧安聽她打趣自己,不覺瞪了她一眼,恰方嬤嬤進來,笑著道:“白夫人帶著靈兒姑娘來了。”


    慧安的胎如今已經安穩,自沒有一直勞動沙雲娘的道理,故而昨日慧安便勸沙雲娘迴府,她倒也應下了,卻向慧安推薦了一位在國子監時候一起學醫的醫女,正是這劉靈兒姑娘。


    關元鶴查了這劉靈兒,確定沒有問題,慧安才令沙雲娘將人帶來,如今聽到方嬤嬤的話,她便忙道:“快請進來。”


    雲怡便起了身,道:“嫂嫂有客,我便不多攪擾了,先迴梅園,來日再來瞧嫂嫂。”


    慧安令秋兒將她送出去,而沙雲娘已帶著一個容長臉,穿戴樸素的姑娘進了屋,見過禮,慧安問了那劉靈兒幾句話,見她對答從容,態度不卑不亢,倒是生出幾分喜歡來,不覺瞧向沙雲娘,道:“這姑娘和我投緣,瞧著便喜歡,讓你費心了。”


    沙雲娘便忙是一笑,道:“靈兒比我學醫時日長,還懂接生,有她在你身邊照顧著,我也能放心。”


    慧安笑著令方嬤嬤將劉靈兒帶下去安置,又和沙雲娘說笑了兩句,沙雲娘便告辭而去。恰關榮來說汪楊鬆到了,關元鶴請慧安到前頭去。


    昨夜裏關元鶴便告知今日汪楊鬆要來拜會,慧安早也做了準備,一直惦記著此事,如今聽聞關榮來報,忙叫秋兒取了早已溫好的燕窩粥及兩碟子糕點,捧著食盒坐上車子向外院書房而去。


    她到時汪楊鬆正和關元鶴說著話,見她進來忙站起身來,躬身一禮。


    慧安忙笑著令他起來,道:“如今我們也算親戚,怎還這般見外,快走。”


    童氏到底沒擰過沈峰,沈峰到京的第二日便親自帶著聘禮到成國公府下了聘,沈童和汪明茵的親事已定下。汪楊鬆聽聞慧安的話便是一笑,也不再多禮,又落了座。


    慧安便笑著上前,自食盒將糕點和粥取出放在桌子上,笑著衝關元鶴道:“你今兒早膳未曾好好吃,我燉了燕窩粥,叫方嬤嬤準備了兩碟糕點。不想汪二公子竟在,秋兒,去再盛碗粥來,汪公子也莫要客套了,嚐嚐我們府上做的糕點吧。”


    關元鶴聞言接過那粥,又衝著汪楊鬆道:“那芙蓉酥做的頗有些不同,你嚐嚐可對味兒。”


    言罷,卻不想接著粥碗的手一個不穩,竟是灑了些在衣襟口上,慧安驚唿一聲,忙摸出帕子給他擦了擦上頭沾染的湯漬,口中責道:“怎如此不小心。”


    她的餘光一直注意著汪楊鬆,如願地瞧見汪楊鬆的目光落在那帕子的繡花上,當即目光就有些發直。


    慧安眉眼一彎,又給關元鶴擦了兩下,這才瞧向汪楊鬆,見他還盯著那帕子瞧,便佯裝奇怪地揚揚手中帕子,道:“怎麽了?我這帕子有什麽不對嗎?”


    汪楊鬆這才迴過神來,忙是一笑,道:“沒什麽,沒什麽……”


    慧安見他麵露赧然,耳根還有些發紅,還匆忙地去拿了一塊芙蓉酥往嘴中添,不覺挑挑眉,接著才笑著道:“如此你們便慢用吧,我便少陪了。”


    言罷,她出了屋吩咐了關榮兩句,這才坐上車迴了棋風院。過了片刻,果見冬兒匆匆進來,卻笑著道:“少奶奶,關榮瞧的清楚,那汪公子還沒出關府,就自懷中摸出一塊帕子來摩挲了兩下,複有搖頭笑笑將帕子又裝迴了懷中,瞧著那樣子可寶貝著呢。”


    慧安聞言目光一亮,挑起了唇角。汪楊鬆既是將景心兩年前遺在他那裏的帕子貼身帶在身邊,便足以說明問題了。慧安前兩日也曾問過沈童,汪楊鬆自打參軍之後,行事便極為穩重,也從不貪戀女色,甚少出入酒色場所,倒似換了個人一般。


    這次見他,慧安也覺汪楊鬆比之上次她在雁州見時更見內斂了,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成熟沉穩之氣,景心已是一往情深,如今探明汪楊鬆也是有意,這事便好辦的多了。慧安心中替文景心高興,隻覺這是連日來最讓她開心的一件事了。


    她兀自轉著眼珠兒想了半天,籌謀著怎麽給兩人撮合,關元鶴已是進了屋,瞧見慧安那狡黠含笑的模樣,不覺也跟著揚起了唇角,道:“如今高興了?不知的還以為春心萌動的那個人是你呢。”


    慧安聞言卻是掩著嘴咯咯的笑,一臉笑意地瞥著關元鶴,目光癡迷地道:“恩,奴家是春心萌動來著,爺摸摸,這會子心還砰砰亂跳呢。”


    她說著便拉了關元鶴的手壓在了心口上,關元鶴被她的目光瞧的心中一蕩,便笑了起來。


    兩人的笑聲傳出屋子,冬兒幾個聽聞也都露出了笑模樣,方嬤嬤不由抬頭瞧了瞧天,隻覺今兒這天倒是晴的格外好。


    既是弄清了汪楊鬆的意思,慧安便一刻都不願再耽擱,隻想早些和文景心商量商量下一步該怎麽做,用了午膳,她歇了一覺起來,便令秋兒給她套了一襲海棠紅的秋襖,燈籠裙,坐上馬車往鼎北王府去。


    關元鶴見慧安興致高,難得如此高興,便也不攔著她隻令劉靈兒好生跟著伺候,便也出了府。


    哪知慧安的馬車還沒出胡同,倒是有一行人迎麵打馬而來,竟是賢康帝新封的安樂郡主。


    她今兒穿著一身大紅色的騎裝,梳著一頭小辮,發尾紮著橘色綴珍珠的紗帶,更是襯的容色俏麗,飛彩飛揚。擋在車前,瞧著自車中的慧安卻是笑道:“慧姐姐,這是要去哪裏?莫不是知道我要來,特意出來迎接我的吧?”


    她言罷便眉眼彎彎的笑了起來,接著便跳下馬背,竟是二話不說一手撐著車轅,一躍而起,就那麽跳上了馬車,彎著腰進了車,卻是一屁股坐在了慧安身邊,衝著她歪頭而笑。


    慧安被她這股風風火火的模樣驚到,又見她自來熟般上來就叫姐姐,不覺有些好笑。兩人雖是隻見過一麵,但是相談甚歡,又極投緣,故而慧安對安樂郡主的來訪倒也不意外,微微愣了下後便笑著道:“我不知郡主要來,自也不是出來迎接郡主的,這會子卻是要去瞧一個好友,要是郡主不介意的話,可否於我同去?”


    她方才已讓秋兒打先到鼎北王府去打招唿,這會子隻怕景心已經忙著接待她了。


    安樂郡主本就不是大輝人,但也知道大輝閨秀們出門訪客多是先投拜帖的,故而聽聞慧安的話便道:“你們大輝人就是禮數多,不過慧姐姐願意帶著我一起玩,我自是樂意的很。慧姐姐你不知道,這些天可把我給悶壞了,外祖母和表姐帶著我去參加了兩個賞花宴,那裏的姑娘們怎就一個摸樣,說話做事就跟一個人一般,連笑起來也跟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真真是無趣極了。還是慧姐姐好,我早便想來看望姐姐了,隻外祖母卻說姐姐需得休息,非要我等上這兩日,今兒我還是偷著出來的。如今姐姐身子可是大好了?”


    慧安見安樂郡主說起話來,手舞足蹈,便也跟著心情飛揚起來,吩咐馬車繼續往鼎北王府去,這才瞧向安樂郡主笑著道:“以後郡主不也是大輝人了嗎?大輝的姑娘們不比西藩姑娘活波熱情,但卻也不是一個模樣的,到底還是郡主不曾用心深交……”


    安樂郡主聞言卻不待慧安言罷就打斷她的話,道:“以後我要一直在大輝呢,姐姐莫也和她們一樣郡主郡主的喚我,母妃和父皇都叫我新雅,姐姐喚我新雅吧。”


    慧安欣然答應,兩人說著話倒不覺無趣,馬車滾滾片刻就到了正德街上,慧安將車窗推開,隔著窗紗給新雅說著哪處的什麽糕點好吃,哪個酒樓的菜最是出味兒,哪個茶館的說書最有趣……新雅一路聽的津津有味,先前她也好奇大輝街市,很是遊玩了兩日,隻沒同伴一起,新鮮了兩日便覺無趣了,如今聽慧安這麽一說,隻覺很多地方都有再逛上一逛的必要,不覺拉著慧安的胳膊,連聲的叫姐姐。


    兩人正說笑,慧安卻瞧見不遠處喧鬧處的一個身影怔住了。


    那裏一個婦人正和幾個小廝模樣的人撕扯著,那婦人穿著一件半舊的紫紅緞麵小襖,絲綢撒花裙,衣衫已被扯得有些散開,裙邊兒的絲線已有些脫落,一頭黑發挽了個十字髻,上頭插著一根銀色已經發黑的簪子,麵上撲著厚重的脂粉,因哭泣,那極為消瘦的臉顯得有些花哨,更趁的一雙眼睛大的出奇,卻正是幾乎已被慧安拋在記憶之外的孫心慈。


    她如今哪裏還有半點當年的嬌美和可愛,瞧著倒似年僅雙華的婦人,瘦的皮包骨頭,顯得整個人都有些沉鬱,現下正不停地衝那幾個小廝哭喊著懇求著什麽。


    顯然春兒也瞧見了她,靠近車窗道:“少奶奶,是孫心慈,可要奴婢去瞧瞧?”


    新雅見慧安瞧著那邊出神,便跟著瞧了過去,知道慧安必是認識那哭喊著的女子,便停了話,自顧地四下瞧起街頭熱鬧來。


    慧安令馬車停在一處巷口,春兒便快步而去了。半響春兒迴來,卻是道:“少奶奶,聽聞孫心慈前些日子被馬公子送給了吏部左侍郎家的二公子當小妾,結果剛被接近府裏便就查出了身孕,這便被趕出了府,她迴到馬府,卻被拒之門外,那馬少奶奶說她身子不幹淨了,誰知腹中是哪裏來的野種,竟是不讓進門,如今她正求著讓那些小廝帶個話想見府中老太太呢。”


    慧安聞言揚眉,這才留意到離此處隔兩條巷子正是馬府所在。


    那日在馬場上見馬鳴遠的妻子來試探自己,慧安便知孫心慈怕是要倒黴,卻不想那馬夫人竟是本事地令馬鳴遠將孫心慈送了人。馬鳴遠也是混賬,當年孫心慈剛過府倒也寵了兩日,如今竟是如此的無情。


    若是孫心慈這孩子一早被查出卻還能母憑子貴,如今卻是……


    見那邊孫心慈還在哭求,慧安也無興趣再看熱鬧,正欲吩咐開車,身旁一直安靜呆著的新雅卻突然驚叫一聲,“可讓我逮到了!”


    新雅說話間竟就要往車下跳,慧安一怔忙拉住她,“急急慌慌的你倒是要做何啊?”


    新雅這才匆匆迴頭,道:“我瞧見他進了那邊的花芳閣,這些日他一直躲著我,今兒我定要堵住他不可!”


    她言罷便又欲往下跳,慧安自知她口中的“他”指的是誰,聞言瞧了一眼路邊的八角兩層小樓,有些無奈的笑了下,道:“那花坊閣你去不得,你乖乖在這裏侯著,我叫我丫鬟進去幫你喚他出來可好?”


    新雅聞言一愣,接著又瞧了一眼那花坊閣,道:“那裏是青樓?”


    花坊閣倒不算青樓,隻是一間茶社罷了,可這茶社裏頭卻全是美娘子,男人們吃茶聊天之餘逗弄下美人卻也是有的,故而不算什麽正經之所,慧安自是不願新雅一個姑娘家莽撞地衝進去。


    故而見新雅吃驚地瞪著眼睛,便道:“倒不算青樓,隻也不是你個姑娘家能去的,你聽話,在此等等。”


    新雅聞言卻是不以為然,道:“你那丫鬟一去,他一準兒又跑了,姐姐是不知道,他可精了,既不是青樓他進的,我便也進的!”


    她言罷竟是不待慧安相勸,甩袖跳下車便匆匆地衝街那邊奔去了,她那幾個婢女顯然對她這種風風火火的性子極為熟悉,也一陣風地跟了上去。


    慧安見此有些頭皮發麻地靠著車壁揉了揉額頭,而那邊新雅已經直接衝了進去,也不顧茶樓中客人怪異的目光,問清楚錢若卿的去向便直衝那雅間而去。


    雅間中錢若卿正摟著一個穿月白紗袍的女子吃著酒,門突然被撞開,便見新雅氣喘籲籲地站在那裏,一雙眼睛晶亮亮地瞪得他,接著便笑了起來。


    雅間中另外兩個公子見他闖進來,驚得忙去推身邊女子,慌亂不已,錢若卿卻隻蹙了下眉,別開目光兀自喝了唇邊清酒,這才又瞧向已大步進了屋的新雅。


    他身邊的女子自也感受到了兩人之間的不對勁,加之新雅一瞧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故而她一愣之下便欲站起來,倒是錢若卿將手臂一緊,把她整個鉗固在了懷中,瞥向新雅抿唇道:“這不是你來的地方,趕緊迴去吧。”


    新雅見他那摸樣倒也不介意,麵上依舊掛著笑意,竟是自行過去拉開一把椅子一屁股便坐了上去,接著便衝錢若卿揚眉道:“你送我,我便迴去。”


    言罷也不待錢若卿反應就去衝那兩位有些驚嚇過度僵坐著的公子擺手道:“這地方不錯,茶也蠻香的,煮茶姑娘也美,真真是好去處……”


    她言罷似才發現那兩位公子還愣住,便又道:“我是安樂郡主,兩位公子自管吃茶便是,莫要多禮。”


    那兩位公子聞言才愣過神來,卻是紛紛起了身,衝錢若卿道:“咱們來日再敘,來日再敘……”


    言罷卻是匆匆而逃,錢若卿隻點了下頭,瞧新雅一副賴在這裏的模樣,不覺有些無奈,推開懷中那姑娘,歎聲道:“你怎尋到這裏來了?”


    新雅見他終究是叫那姑娘離開了,不覺笑容越發燦爛,卻道:“我和慧姐姐一起去鼎北王府,剛巧便瞧見你了,可見是緣分使然,若卿哥哥也莫躲著我了,躲也沒用呢。”


    錢若卿聞言一口茶便噴了出來,瞪著新雅問道:“誰?你說你和誰一起?”


    新雅見他這般倒是一愣,接著才道:“東亭侯夫人啊,這會子慧姐姐還在下頭等著呢。”


    錢若卿聽聞慧安在下頭,隻覺一個頭兩個大,舒了口氣這才起了身,道:“走,走,走,我送你迴府!”


    言罷他已是大步出了門,新雅若有所思地瞧著他的背影,半響才揚了下眉跟著出去。


    兩人一前一後到了街頭,錢若卿一眼便瞧見了關府的馬車,帶著新雅便走了過去。


    慧安等的無趣,便又去關注孫心慈那邊的動靜,孫心慈終是沒能如願令那幾個小廝同情,自行哭著挽著包袱向街東而去。


    慧安正令冬兒前去瞧瞧,留意下孫心慈去了那裏,轉眸便見錢若卿二人過來,她欲扶著冬兒的手下車,錢若卿卻是兩步趕上來攔住,見了禮,笑著道:“本該到府中探望的,奈何這兩日事情有些多,倒耽擱了,夫人身子可還好?”


    自上次錢若卿送了那麽一副鐲子,後來寧王府中關元鶴鬧了那一場後,慧安便有意地躲著他,先前因南方馬場之故,錢若卿倒也到關府去過兩次,之後慧安便將馬場之事盡數托給了夏兒和春兒。錢若卿倒似也有所覺,兩人便再沒見過。


    近來關府之事傳的沸沸揚揚,慧安中毒,累及腹中胎兒,懷恩大師親住關府為她調理,這些錢若卿自是都知道,也著實擔心,可無奈每每隻能從別人口中探知一些她的消息。


    如今在此碰上,他雖竭力克製,隻眸光中仍舊是透出了幾分關切和熱度來,慧安聞言忙做一笑,道:“勞靖北侯惦記了,已是大好了。”


    錢若卿見她雖笑容依舊,但言辭客套,不覺心中一揪,早先她未嫁之時還能借著嬉笑之態喚上一聲安安,待她出閣,尤且忍不住表現出熟稔之態,如今卻是連這一點熟稔都不能了嗎?


    錢若卿心中苦澀,張了張嘴終是沒再多說什麽,隻衝一旁瞧著他們的新雅道:“你到鼎北王府有事吧?這丫頭指定又是偷跑出府的,我送她迴去了,夫人勿需理她!”


    這事情,定國夫人病著,而慧安自己又懷著身孕,也就新雅這沒頭沒腦的會以為慧安是去尋人作耍,故而錢若卿言罷就盯向新雅,道:“走吧。”


    新雅既遇上了錢若卿,自沒有再追著慧安的道理,聞言跟了兩步卻又迴頭衝慧安眨巴了兩下眼睛,這才一臉燦爛笑意跟著錢若卿一蹦一跳地走遠了。


    翌日,慧安剛起來,正欲和關元鶴一道去福德院請安,方嬤嬤卻匆匆奔進來,道:“爺,少奶奶,前院周管家來傳話,說是皇上身邊的全公公來了,說是聖駕如今已經出宮正往府上來呢,讓主子們趕緊準備著接駕!”


    慧安聞言一愣,關元鶴已是撫著她的頭發,道:“想來是為老爺辭官一事,你穿戴著,我先去祖母那裏瞧瞧。”


    關白澤的辭官折子遞上去,卻一直都留中未裁,如今賢康帝親來府上,一來是為看望定國夫人,再來怕是關白澤辭官一事要有個定論了。


    慧安點頭,關元鶴已大步而去,待他迴來時慧安已換上了誥命服,頭上戴著一頭珠釵,瞧的關元鶴蹙了下眉。見她麵上未曾化妝,這才點頭道:“一會子接了駕你便迴來休息。”


    慧安卻撲哧一笑,道:“哪裏就那般嬌弱了。”


    關元鶴自行換上官服,這才和慧安一道往大門處接駕,兩人下了車二夫人等人已等在了門口,片刻便見皇帝儀仗鋪陳著遠遠而來,慧安隨著關元鶴一道跪下,過了半響賢康帝的龍攆才在府門停下,賢康帝下了車,一眾人叩首。


    待賢康帝叫起,慧安才扶著冬兒的手起了身,還未站穩便聽一道威沉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東亭侯夫人身子可無礙了?”


    慧安不想賢康帝上來竟就先問及自己,忙又欲跪下迴話,賢康帝卻令全公公扶著了她,慧安這才福了福身,低眉順眼地迴道:“臣婦安好,竟勞皇上記掛,臣婦萬死難安,拜謝皇上隆恩。”


    賢康帝聞言點頭,又瞧向懷恩大師,道:“郡夫人腹中乃我大輝忠良之後,萬不容有失,朕便將她托付給大師了。”


    懷恩大師雙掌合十,道:“老衲尊聖諭。”


    二老爺這才上前,道:“皇上親臨探病,皇恩浩蕩,臣等惶恐,奈何母親和大哥臥病在床,不能前來迎接聖駕,萬望皇上恕罪。”


    賢康帝笑著表示了兩句,龍攆才自正門而入,一路向福德院而去,待賢康帝看過定國夫人,便又由二老爺等人陪著移駕往祥瑞院而去,慧安等人這才散了。


    祥瑞院中,賢康帝進了關白澤養病的屋,隻覺一股濃重的藥味撲麵而來,而關白澤已由崔氏扶著在屋中跪拜,身上隻穿著一件單衣,整個人似消瘦的一陣風便能吹走,頭發雖是梳理的整齊,卻瞬間白了大半,倒是令賢康帝瞧著一愣。


    “臣未能迎接聖駕,心中惶恐,皇上恕罪。”


    賢康帝忙上前親自扶起關白澤,又令崔氏將其扶到床上躺好,這才在床邊坐下,略顯動容的道:“愛卿為我大輝受苦了。”


    關白澤聞言竟是老淚縱橫,扭開頭劇咳了兩聲,這才道:“皇上言重了,臣不敢當啊……”


    這些日子賢康帝沒少派太醫到關府來探病,太醫皆言關白澤鬱積在心,又受了風寒,身體驟然受損,沒兩日已是病體沉屙,賢康帝本還不大信,如今瞧見他竟似幾日見蒼老了十數歲,連額頭上都多出了兩道深深的皺紋,心中倒真有些淒然。


    賢康帝聞言便握著關白澤的手,道:“愛卿為國事歲歲操勞,如今家中更因國事而受此災難,朕心甚愧,說什麽都不為過。愛卿隻管好生休養身子,朕等著愛卿重迴朝堂,輔佐朕開疆辟土,治國安民。”


    關白澤聽賢康帝這般說,當即便顫抖著艱難地在床上跪下,叩著頭老淚縱橫地道:“承蒙皇上看重,臣無以為報,隻是臣老眼昏花,竟連善惡都分辨不清,被一個女子蒙蔽了這麽些年,害的妻離子散,臣無能。臣連齊家尚且不能做到,又談何輔佐皇上治理國家?臣實無顏麵對皇上,更無顏再重新站在金鑾殿上位列朝班,臣老邁,母親更是病重,如今隻求能在家中潛心悔過,彌補所犯過錯,還請皇上念在臣多年來辦事還算得力的份上,允臣辭官致仕吧。”


    當年是賢康帝親下密詔,令關白澤扶持淳王,如今關白澤言及辦事還算得力,便也是想提醒皇帝當年之事。


    淳王不堪大用,爛泥扶不上牆,如今眼見已是不行,賢康帝自也知道關白澤所憂,加之他有心想用關元鶴,若關白澤還在朝,他總心有顧忌,如今情形如此,若還不允關白澤致仕,隻怕將來史書上也會指他寡恩,故而賢康帝聞言瞧著關白澤,目光閃動了幾下,終是長歎一聲扶住他,道:“愛卿既如此說,朕便不再強求了,隻是愛卿不管迴不迴到朝廷,還都要愛惜自己的身子,好好養病啊。”


    關白澤聞言忙再行大禮,已是淚水磅礴而下。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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