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著慧安畢恭畢敬,嚴肅而端莊地衝賢康帝跪拜,一時間似乎馬場上的風都靜止了,眾人的神情目光不一,但心中到底因她那番話微有動容。


    本來慧安參加太仆寺選吏一事就不算什麽朝廷大事,便是她能有幸進入太仆寺也不過是連品級都沒有的醫監或獸醫,並不足以引起朝廷大臣們的關注。但一來太仆寺醫監獸醫博士等職便是再小,也屬朝廷在職的官吏,再來有慧安的母親前車之鑒,眾大臣們也生恐慧安能如其母一般最後竟是登堂入室,和男人們一般位列朝班,參與朝政,他們覺著那是對男人的侮辱,對男人絕對地位的挑釁,故而慧安參加選吏一事自在那日夜宴上被端寧公主挑出來之後,便有言官在早朝上向賢康帝進言過,隻是賢康帝以慧安在南方馬場立功之事為由堵住了言官的嘴。


    諸大臣見賢康帝心意已決,又看在關白澤和關元鶴的麵子上,加之覺著實也不算什麽大事,故而便未曾再進言阻止,隻是他們心中對慧安此舉實還有些嗤之以鼻。方才端寧公主這麽一鬧,諸大臣們已是在等著瞧慧安的笑話,誰承想她竟能說出如此一番道理來,雖是有些將小事刻意說大的嫌疑,但一個婦道人家能有此番見解已是不易。他們聽賢康帝說南方那批戰馬能夠飼養成功全賴慧安的功勞還有所不信,如今倒是信了幾分。


    而賢康帝瞧著慧安朗聲而笑,隨即卻是又瞧向東麵席上的關白澤,朗聲道:“關愛卿,你這兒媳極是能說會道啊,從容不迫,侃侃而談,倒有幾分當初你的風采。”


    關白澤聞言忙笑著道:“皇上抬愛了。”


    賢康帝便又瞧向關元鶴,道:“東亭侯能娶到如此夫人是福分。”


    關元鶴聞言卻並未立刻迴話,竟是在眾目睽睽下瞧向慧安,對上她的目光,這才舒緩一笑,接著才衝賢康帝躬身道:“內子性情肖母,容易得罪人。”


    慧安哪裏能想到關元鶴此刻會望她一眼,還笑得那麽叫人肉麻兮兮,又聽他那半是無奈,半是寵溺和維護的話,登時麵上就如晚霞般暈染了開來,火辣辣的燙。


    而眾夫人小姐們卻也將關元鶴那神情看的真真切切,心裏無不動容,有羨慕的也有嫉妒的,自家男人薄情的自是心中免不了一陣泛酸,隻也暗道人家東亭侯夫人有手段,果真便如傳言那般將東亭侯的心籠的死死的。


    而端寧公主隻覺關元鶴那一眼如同一把刀子一般刺入了她的心,更別說關元鶴所說的話了。她如今對關元鶴的執念已是越來越深,就因為得不到,又瞧著關元鶴對慧安百依百順,含在嘴裏都怕化了的模樣,這才越發的痛恨,也越發的不甘。越發地覺著她作為天之驕女的自傲遭受了空前的打擊,越發叫她思維極端,覺著是慧安和關元鶴欠了她的。她將兩手捏的死死的,目光盯向關元鶴已飽含了怨恨之色。


    而皇後聽聞關元鶴的話,登時便捏緊了手中的杯子。東亭侯什麽話不好說,偏說她夫人容易得罪人,這不是擺明了再指端寧方才言語羞辱其夫人的事情嘛,更是在公然替其夫人討要公道呢!


    皇後正預開口,替端寧公主圓上兩句話,可賢康帝已是率先開了口,道:“東亭侯夫人性情確實類母,很好!”


    他說著又瞧向慧安,道:“朕也希望你能像你母親一般,為朝廷盡上一份力。朕不妨再賞你一個恩典,若今兒你表現出色,朕許你七品太仆寺主事一職。”


    慧安聞言一愣,接著才狂喜地揚起了笑來,忙叩首道:“謝皇上恩典。”


    賢康帝抬了抬手,示意慧安起身,便又道:“傳朕旨意,太仆寺諸卿皆我大輝棟梁之才,為我大輝馬政盡心竭力,朕心甚慰,自今日起太仆寺官員幹吏俸祿翻倍,特為獎賞。”


    賢康帝言罷,太仆寺一眾官員忙跪下領旨謝恩,而慧安也勾起了唇角,皇上嘉獎太仆寺官員也是為了安撫他們,今兒之事因她而起,將來她得入太仆寺,眾人多多少少也會念及今日得了她的好,想來對她立足太仆寺也會有所幫助。


    今日因端寧公主倒是叫她連番得到好處,慧安真不知是不是該好好感謝下她了。


    慧安這邊偷著樂,那邊賢康帝終於瞧向了端寧公主,沉聲道:“連安寧小小年紀都知是非辨輕重,你身為皇嫡女卻不辨黑白,實是令父皇傷心。”


    他言罷,不等皇後勸說,便大手一揮,道:“端寧公主禦前失儀,言語辱罵朝廷命官,送寒廣寺幽閉思過半年,修身養性!”


    賢康帝一言登時眾人皆驚,一般皇族子嗣犯了過也就是責令在家中閉門思過,如這般送到寺廟清修已是極為嚴厲的懲罰了,皇上親自下令送去的人,便是尊貴如端寧公主也是無人敢大膽給予她特別照顧的,寺廟清寒,雖是不至於短了吃穿,但是對端寧公主這樣養尊處優的人來說,隻怕和坐寒牢沒什麽區別了。這還不算,端寧公主如今當著西藩國王和使臣的麵受到了這般懲處,隻這臉便算是丟盡了,真真都丟到國外去了。


    在場的眾夫人小姐們本以為這樣的小事,皇帝瞧在皇後的麵子上,不過訓斥兩句便罷,倒不想竟是罰的如此之重,登時麵上就是一變。而慧安心中卻不是太詫異,隻因端寧公主指罵獸醫們低賤在皇上急需獸醫人才,渴才成疾的如此情形下,又在今日選吏的如此場合下太過不合時宜,皇上不發怒那才是奇之怪哉呢。


    端寧公主聽聞賢康帝對她的懲處,已是麵色慘白,她自小到大都是受寵的公主,何曾受過如此重責,登時便欲辯駁,隻是抬頭迎上賢康帝銳利的眸子,陰沉的麵色,卻是嚇得身子一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倒是皇後見事情已經不可逆轉,生恐她再多言而惹惱皇帝,斥責道:“端寧,還不快謝恩退下。”


    端寧公主這才哭著叩了頭,道:“兒臣領命。”


    她叩首起身卻有些無力,宮女將她扶起來,她目光冷冷掃向慧安,慧安感受到她的目光卻未曾瞧去,端寧公主隻恨恨地瞪了慧安兩眼,這才快步退了下去。


    待她退下,賢康帝才瞧向西藩國王,笑道:“叫陛下和貴妃娘娘瞧笑話了。”


    西藩國王聞言卻是笑道:“戰馬優良,數量充足乃是我西藩能夠立足四方的重要依仗,西藩上至王侯公卿下到平民百姓無不熱愛馬匹,視其為朋友甚至視為家人,故而我西藩的馬壽命極長,使役年歲也極長,這點連北胡都無法相比,朕身以為傲。在我西藩,馬醫是最聖潔的,很受國人尊敬,倒不想大輝的馬匹竟會被視畜生和工具,大輝的馬醫也是如此不被尊重,如此瞧來大輝戰馬稀缺也不足為怪,也難怪大輝每年都要從我西藩購買大量戰馬。”


    西藩國王的言語間不乏自大和挑釁,賢康帝聞言麵上微變,氣氛也為之一凝,倒是慈仁貴妃忙笑著道:“女兒得父母寵愛總是會任性些的,端寧公主是陛下和皇後愛女,性子莽撞一些也是應當,像我那新雅便是個毛猴,這會子還不知又跑到哪裏瘋去了呢。”


    皇後忙也附和了兩句,氣氛才為之一轉,接著仿似迴應慈仁貴妃的話一般,馬場那邊忽而傳來一陣的喧囂,引得眾人皆瞧了過去,隻見一群侍衛匆匆忙忙地遠去奔去,卻不知發生了何事,賢康帝剛吩咐近衛過去查探,那邊便有一名禁衛匆匆奔了過來,跪地稟道:“皇上,新雅公主的馬不知為何驚了,公主被甩下了馬,公主已被救下,不曾傷到。”


    聽聞侍衛的話,慈仁貴妃一驚,站起身便要往那喧囂之處奔,高木仁將她拉住,勸慰了兩句,她才重新落座,隻是一雙眼睛還是忍不住焦慮地往遠處瞧。慧安想著方才在馬場門口見到的那少女不覺勾了勾唇,便聞後頭兩個夫人在輕聲地交談。


    “聽說這迴慈仁郡主迴來有意將新雅公主嫁迴大輝呢。”


    “如今大輝和西藩形態不明,郡主這般做不明智啊。”


    “誰說如此,但郡主到底是我大輝人,自己迴不來了,希望女兒能代替她迴到家鄉,這也是人之常理。再者說,若大輝真和西藩交了惡,郡主便要失寵,她失寵了新雅公主連個依靠的人都沒,倒不若在大輝,起碼郡主的父親老侯爺還健在,總是能顧念著照顧些的……”


    慧安聽聞後頭兩位夫人的竊竊私語,挑了下眉。那新雅公主方才火急火燎地衝了出去,似乎要尋什麽人,今日百官皆隨在賢康帝身邊,新雅公主尋的人該人某位公子,卻是不知是哪位公子得了這位西藩公主的青眼。


    慧安正想著,那邊新雅公主已經奔了過來,身上有些狼狽,右臉頰下的脖頸處還被擦了一條紅痕,她一來便跑到了觀賞台上依偎著慈仁貴妃好是一番撒嬌,見慈仁貴妃展顏而笑,這才也笑著落了座。


    賢康帝見狀,便笑著道:“公主果真活潑可愛,不曾傷到便好,若然傷到不光你父皇母妃要傷心難過,朕也會心懷歉疚的。”


    新雅公主聞言便道:“皇帝陛下,我的追雲不知怎麽了突然發起狂來,它是不是生病了,您能幫我尋馬醫給它看看嗎?追雲是父皇親自挑選賞賜新雅的,同新雅一起長大,和新雅是最好的朋友,新雅實在擔憂它。”


    賢康帝聞言像遠處看去,那裏果然還有些喧鬧,想來是侍衛們正想法子在安撫那追雲。賢康帝見新雅公主麵露焦急,便大笑一聲道:“這有何難,牛監正,你快帶太仆寺的馬醫們去瞧瞧怎麽迴事。為公主治好追雲,朕重重有賞。”


    牛監正聞言忙領了命,帶著幾位太仆寺的獸醫博士便匆匆往那處去了,新雅公主有求了高木仁,接著她便親自帶著西藩的馬醫也急匆匆地隨了過去。


    這下子眾人也都沒有了欣賞歌舞的興致,要知道今兒本就是兩國馬醫的比試,如今比試尚未開始倒是上演了這麽一出,很顯然兩國馬醫哪個能先治好那追雲氣焰便要勝上一籌,尤其是對太仆寺來說。今次的比試是萬不能輸掉的,一來大輝號稱大國,西藩隻是小小臣子國,輸了丟不起臉,再來如今西藩已有二心,此事輸了對兩國的和談也會有影響,若太仆寺輸掉今次的比試,隻怕會惹得賢康帝龍顏大怒。


    慧安想著不覺也微微提了心,這邊眾人依舊談笑,隻是人人都免不了關注著遠處情景,過了一會,仍舊不見新雅公主等人迴來,高木仁便喚侍衛去看,那侍衛迴來稟道,追雲受了驚越發失控發狂起來,這半天根本就沒人能夠接近它,馴馬師已經傷了三個,偏新雅公主又不讓傷到追雲,故而兩國馬醫都有些束手無策。


    賢康帝聞言卻是揚聲道:“去將追雲趕到前麵馬場來,朕倒要看看它是如何個狂法。”


    侍衛領命而去,慧安望去,果見那邊動了起來,片刻便有十數個侍衛騎著馬將一匹通身雪白的馬兒圍在中間,那追雲被四麵堵截,更加焦躁狂暴起來,左突右衝,偏就衝不出包圍,慢慢地被趕入了觀賞台前的馬場中。


    新雅公主和太醫們這才迴來,慧安瞧向在場中不停衝撞的追雲,這馬顯不能一般的受驚,似真生了什麽急病,因它顯得特別暴躁難安,這般下去,且不說會不會耽誤了診治,隻隨它如此,也會極容易傷到自己,也難怪新雅公主急的麵色都變了。


    賢康帝領侍衛們再次去圍堵追雲,試圖用繩套將其拴住,隻是那追雲更加暴躁了起來,竟是一下子衝過去將一個侍衛生生自馬上撞翻了下去,新雅公主瞧見驚的麵色發白,非要下場親自安撫追雲,隻是慈仁郡主怎麽會放她去那麽危險的地方。


    又片刻好不容易那繩套被拴在了追雲的脖子上,隻追雲一陣的瘋狂搖脖,又發狂地奔馳,那握著繩套的侍衛便被它帶的甩下了馬背,而追馬雪白的脖頸上也出現了一條醒目的血痕,新雅公主登時便紅了眼眶。


    賢康帝下令不準再傷害追雲,又令侍衛們試著接近追馬,上馬控韁,隻是那追雲奔的太快,侍衛們根本靠近不了,有兩個侍衛好不容易上了馬,卻又被甩了下來,隻怕均傷的不輕。這般又過片刻,淳王卻突然起身,請命下場親自控馬。他這一個請命太子自也不能落了後,讓人小瞧,故而也忙起身,拜道。


    “兒臣也願下場一試,請父皇恩準。”


    賢康帝瞧著兩個兒子尚未開口,倒是薑紅玉麵露擔憂,目光轉了轉,揚聲道:“父皇,依兒臣看新雅公主的馬隻怕是得了某種急症,還是派個會馬病馬術又好的人上場一試最為妥當。”


    那馬顯是有問題,這麽多侍衛都控製不住,淳王和太子身份高貴,且不說下場能不能受傷,隻這若是還不能將馬控製住,那賢康帝的臉麵便算是丟盡了,故而聽聞薑紅玉這般說,賢康帝便猶豫了起來。


    皇後聞言也忙道:“太子妃所言極是,派個會醫治馬的,也好早些探明病因,省的耽誤了救治。以臣妾看東亭侯夫人醫術了得,連皇上都極為看重,她又馬術出眾,在我大輝女子中出類拔萃,最為適合。不知皇上以為如何?”


    眾人聽聞皇後的話,心中無不咯噔一下,關元鶴當即雙眸便是一眯,而眾人的目光接著便再次不謀而合地盡數盯向了慧安。


    慧安哪裏想到自己這好端端的坐著,莫名其妙地竟是又成了眾人關注的焦點,她隻笑著揚了揚眉,心中思忖起來。


    賢康帝微微一思,便也瞧向了慧安,道:“東亭侯夫人可願下場一試?若是沒有把握,也不必勉強。”


    慧安這才抬眸又瞧了眼場上的追雲,接著便心一沉,站起身來,盈盈而拜,道:“臣婦願勉力一試!”


    她一言一落,登時眾女眷瞧向她的目光便有些驚異,隻覺慧安這真是找死,那麽多武功高強的侍衛都不能控製住那追雲,就憑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道人家,便是馬術再好,那也抵不過畜生發狂啊。


    那邊關元鶴聞言眉頭便蹙了起來,隻是慧安已經這麽說了,他雖是擔憂,不認同,可也不能和慧安叫板,故而他便起了身,請命道:“皇上請容臣一同下場。”


    賢康帝聞言這才哈哈一笑,道:“準,你夫妻下去試試吧。”


    新雅公主見慧安向場中走,倒是目露擔憂地跑了上來,衝慧安道:“這位姐姐,追雲本就性子烈,你若實在沒有辦法也沒關係,莫叫它傷到你……隻是你也莫傷害到它啊。”


    慧安見新雅公主一臉擔憂,不覺衝她笑了笑,給了她一個安慰的眼神,才道:“謝公主關心。”


    她言罷這才向場下去,又令冬兒從藥箱中取了一套銀針綁在手腕上,慧安這才瞧向一直跟在身邊麵色沉的像陰雨天的關元鶴,眨巴了兩下眼睛,隻道:“放心,我有把握的。”


    關元鶴見她這般無奈得瞪了她一眼,最後還是悶聲道:“我就跟在你身後,不行就放棄,若傷了自己,這太仆寺的事便想都別想了。”


    慧安聽他說的惡狠狠的,不覺心中甜膩,麵上也是噗嗤一笑,見關元鶴麵色更沉,這才收了笑意連連點頭。


    侍衛將淩風牽來,關元鶴翻身上了馬,慧安卻未曾上馬,竟是一步步向場中走去。而觀賞台上,眾人見她高挑窈窕的身影一步步向發狂的追雲靠去,登時皆驚地瞪大了眼睛,隻覺慧安莫不是瘋了吧。


    連賢康帝和高木仁都目不轉睛地瞪向了場中,而慧安仿若未知前麵會麵臨怎樣的危險一般,隻那麽步履從容地向場中走,終是引起了追雲的注意力,追雲已被方才一幹侍衛驚地發了狂,如今瞧見慧安過來,豈能友好?當即便警惕而暴怒地瞪著她,它四蹄躁動地刨著地麵,見慧安竟完全不顧它的威嚇仍舊一步步在靠近,當即追雲便怒了,似決定好好給慧安些教訓一般,它猛然嘶鳴一聲,接著便撒開四蹄風一般地向著慧安單薄的身子直直衝撞而來。


    瞧見這一幕,登時那些膽小的夫人小姐們已經是驚唿著閉上了眼睛,麵色慘白,新雅公主卻也捂住了嘴巴,瞪大了眼睛瞧著。


    場中慧安見追雲風一般卷來,卻反倒站立不動了,她目光直逼追雲奔騰而來的身影,鎮定自若地站著,衣衫迎風微動,五十步,三十步,二十步……追雲的身影在她瞳孔中不斷放大,慧安捏緊了兩指間夾著的銀針,目光專注而炙熱起來。


    而關元鶴一直騎著淩風隨在慧安的十步開外,雖是有慧安的再三保證,但是瞧著這驚悚了一幕,他怎麽能夠不驚,隻覺整顆心都要飛出來了,隻是已經到了這般地步,他完全不知慧安要做什麽,卻是不敢貿然靠近的,隻恐再幫了倒忙。他的手在不知不覺中捏緊了馬韁,也不知是坐下的淩風感受到了主人的焦慮,還是它也這為慧安擔心,淩風嘶鳴著也來迴跳動起來。


    五步,四步……眼見追雲就要撞上慧安,將那小小的身影撞飛開來,看台上的眾人齊齊抽氣,李雲昶更是禁不住麵色微白,捏著酒杯的手有些發軟。也不知是誰尖叫了一聲,登時眾人的心皆跟著一縮,隻是就在眾人的抽氣聲中,隻見場上追雲突然在慧安的三步開外停了狂奔,竟是發出一聲尖銳的嘶鳴兩條前蹄猛然抬起,身子人立而起。


    也就是在同時,慧安的身影動了!她飛快地上前奔了兩步,一個利落的錯身,一把抓住了追雲飛揚的馬鬃,接著一個漂亮地翻身,竟是在追雲人立而起時掛在了它的馬背上,追雲前蹄落地時,她已穩穩地坐在了馬背上,控住了馬韁!


    整個動作行雲流水般快速通暢,令人不得不驚懼的同時,在心中狠狠為其喝上一聲彩。不得不驚歎一聲,此女好膽識,好馬術,好風姿!


    隻是眾人來不及多做感歎,場中追雲已是瘋狂地擺動著身體,要將慧安甩下馬背,登時慧安便若風浪中搖晃的小船一般危機四伏起來,眾人不覺瞪大了眼睛瞧著,也捏緊了拳頭,生恐錯過每一下精彩。


    而場中的慧安哪裏能顧及眾人的想法,這兩年的刻苦,已經叫她熟知馬的每一個穴位。當年她在關元鶴的馬場中見識了關元鶴飛射銅錢的技術後,便曾多番琢磨過此技,也試著去把握馬速,根據馬速射箭,因兩人頭一次見她便見識了關元鶴的暗器功夫,故而她曾詢問過沈景二人,暗器的練習方法,閑的無聊時便也用鋼珠把玩兩下。


    所以對她來說,盯準了馬兒的穴道,在追雲靠近時將手中銀針射出,令其直刺追雲的穴道並非難事,她也有把握做到,方才她一針刺入追雲的要穴,迫使它人立而起這才能借機上了馬,如今追雲猛然遭受攻擊豈能不暴怒起來,慧安被甩地一陣天翻地覆,隻能死死拽著馬韁穩住身子。餘光瞧見關元鶴一直隨在三步開外,慧安心中大定,目光沉肅,麵色堅毅,一麵用盡力氣保持不被甩下馬背,一麵尋找機會對追雲施針。


    雖是險象環生,但是慧安也有所發現,追雲的口中發出一陣陣惡臭,口中不斷向外流涎,似還有少量出血的症狀,慧安隨著追雲的左突右闖,死死抱住它的脖頸,雙腿夾緊馬肚,強勢地掛在追雲身上去觀察它的口腔,見口腔紅腫,她揚了揚眉,將馬韁繞在手臂上兩圈,這才騰出右手來從左腕上拔出一根銀針來,對著追雲的分水穴揉捏著施了一針,這分水穴施針卻是有止疼的效用的。


    追雲自不知慧安的好意,許是感受到了異樣越發的狂躁起來,慧安被它大力一甩險些自馬背上跌落,引得關元鶴一聲驚唿,隻她心一跳,卻在馬側一個漂亮的翻轉右足在地麵上一點,一個飛身再次伏在了馬背上,就勢又在追雲的薑牙穴上紮了一針,隻是經過這一下慧安也驚出了一手心汗,她伏在馬背上竭力穩住身體,半響才再次動了起來,雙腳夾住馬獨,身子向後一仰平躺在了馬背上,迅速地檢查了一下追雲的尾後,一股腥臭之味撲鼻而來,追雲竟是還有拉稀拉血的症狀,慧安抬起身來,抓住馬鞍側身掛在馬背上,一手壓了壓馬腹,追雲嘶鳴一聲,痛苦地甩著身子,似已受夠了慧安,想立馬就將她扔下馬背去。


    慧安被大力一甩卻也不驚,左手死死抓著馬鞍,右手已是眼明手快地認準了追雲的三江,通關穴。慧安這幾針紮的全是止痛要穴,先還效果不顯,如今兩針下去,追雲明顯感覺到好了許多,它似感受到了慧安的好意,漸漸的竟有些配合起來。


    而遠處觀賞台上的眾人隻能遠遠瞧見慧安如同風中的風箏一般在追雲背上騰挪翻轉,偏如同有一根無形的線將她和追雲連在了一起,任追雲如何瘋狂,如何險象環生,她竟是都牢牢地穩在追雲背上,這叫眾人驚唿聲不斷,賢康帝已連聲叫了兩次好,而西藩人馬術出眾,西藩國王也免不了在慧安方才被追雲甩下馬背時唿了一聲好,那新雅公主已是跑下了高台,瞧的連連拍起手來。


    卻與此事,慧安也已診出了追雲的病症所在,她定下心來,一麵又尋機會給追雲繼續止痛,試圖讓它徹底安寧下來,一麵倒掛在追雲一側,將馬鞍下的環扣撥了開來,她再次起身,在馬背上一個騰轉,又掛在馬背的另一側,將另一邊的馬鞍環扣也解開,抓著馬韁一個縱身便在追雲身上站了起來,她一麵穩穩站立在馬背上,一麵抬腳,一腳便將馬鞍踢飛了出去。


    眾人瞧見這一幕皆是一驚,皆搞不明白慧安這是要做什麽,隻覺那馬兒正發著狂,本就不好控馬,你還將馬鞍給去了,這不是更不好辦嘛。隻是慧安卻不得不將馬鞍去掉,因要想給追雲治病,那幾處要穴卻都在它的馬背和馬腹上。


    倒是太仆寺的馬醫們,有些眼力好又粗粗通的針灸之道的,已經從慧安的手勢上瞧出了她正在給追雲針灸治病,隻是也因為瞧了出來,心中才更覺震驚。如此驚馬之上,卻能將穴位認得如此之準,這可不單單是馬術好便能成的,這得將針灸術練得多麽嫻熟,技術多麽純熟老道才能辦到啊。隻此一技,在太仆寺已能輕易立身了!


    馬鞍被甩了出去,慧安不得不靠著精良的馬術死死夾著馬背,她一手輕輕拍撫著追雲,傳遞著善意,一麵再次拔針在它的玉堂、關元,大腸俞、小腸俞幾處穴道用針,好在經過方才的施針,追雲已漸漸不再發狂,雖還是奔馳不停,但對慧安來說,這樣已足以讓她準確地下針揉撚,隻她伏在馬背上隻顧著感受馬兒的奔馳起伏,認穴施針,當她向脾俞穴落針時,卻並未發現追雲已奔至了圈起的馬場邊緣,追雲一個猛然急轉,慧安下的一針便偏了方向,一針刺下,她一驚,追雲也嘶鳴一聲,一個狂甩。


    慧安注意力沒放在控馬上,加之也沒想到追雲會再次突然發起狂來,又沒了馬鞍,慧安雙腿縱使已經用力地夾緊了馬肚,卻還是一個滑脫,登時身體便如斷了線的風箏一般飄了起來,她情急之下驚唿一聲,卻是抓住了方才被侍衛套在追雲脖頸上的繩套。


    身體被甩出,慧安隻聞身後不遠處也響起了關元鶴一聲沉喝,她心頭稍定,隻在空中將抓在手中的繩子挽了一下纏在了手臂上,身子急速下墜,慧安本能地閉上了眼睛,在緊張中默默數著,一,二,三字尚未念出,她急速接近地麵的身子已被一雙鐵臂環住了柳腰,接著一陣天旋地轉,慧安睜開眼眸時人已經落在了淩風的背上,被關元鶴死死扣在了懷中,他的手臂從腋下穿過,緊緊環著她的腰,手掌卻放在她心房的位置,慧安的心噗噗通通地在關元鶴的大掌之下跳動。


    隔著衣衫,慧安能清楚地感受到關元鶴掌心中炙熱黏糊的汗水,背靠著關元鶴鐵一般充滿了怒氣和力量的胸膛,他的心跳聲比她更亂,突突的似要衝出胸膛,慧安聽著那聲音便不好命地咯咯笑了兩聲,當即便引得關元鶴手臂一收,胸腔一疼,慧安劇烈咳了兩聲,環繞在腰上的手臂才又鬆了鬆。


    經此驚險一幕,觀賞台上已有不少人不自覺地站了起來,而謝雲芝等幾個和慧安有交往的已忍不住驚唿著緊緊絞起了帕子。


    場中慧安卻是心頭大定,因追雲的病實已針灸的差不多了,方才不過是她落錯了針,才這引得追雲發了下怒,如今她手中還死死地拽著那繩套,追雲已是慢慢被控住了馬速,慧安將頭微微偏看,笑著衝關元鶴道:“將我送過去,馬上就好了。”


    關元鶴聞言卻是咬牙切齒地在她耳邊沉聲道:“迴去瞧我怎麽收拾你!”


    他言罷卻還是一抖馬韁,淩風衝出向追雲靠近,關元鶴將慧安托起送向追雲,這次追雲卻是配合的緊,慧安輕輕鬆鬆就再次迴到了追雲的背上,又施了幾針,追雲總算是慢慢地放緩了速度,慧安拉了轡頭,它便乖乖地停了下來。


    慧安笑著拍了拍追雲的鬃毛,這才翻身跳下了馬背,隻是經過這一番動作,她的體力早就透支的厲害,出了一身的大汗,雙腿更是酸軟無力,一下馬背兩腿便是一抖,發虛地踉蹌了兩步,關元鶴適時扶住她,見她馬褲的內側隱隱已有血跡,不覺蹙眉。慧安卻衝他安撫地笑了下,退開他的攙扶,和他一起又上了觀賞台,衝賢康帝盈盈叩頭,笑道:“臣婦幸不辱命。”


    也是直到她清亮的聲音響起,眾人才似迴過神一般,新雅公主忙奔向場中已經安靜下來的追雲,賢康帝哈哈而笑,抬手道:“快,扶東亭侯夫人起來。”


    全公公聞言親自走下高台,慧安衝賢康帝又福了福身,謝了恩,這才衝欲親扶她的全公公笑著道:“不敢勞動公公。”


    言罷,她自行起了身。眾人見慧安雙腿扔在禁不住的顫抖,頭發已散下來一些,被汗水淋濕粘在臉頰上,麵色卻緋紅一片,眉宇間從容淡定,舉止沉穩有度,並不見驕傲狂縱之態,隻覺她周身上下竟是散發著一股寵辱不驚的淡然風華,想著方才她在場中的鎮定,堅毅,一時間不覺已心生敬服。


    便是有那迂腐之人,覺著慧安作為女子實不該如此鋒芒畢露,占盡風頭,瞧著這樣的女子心中也不得不覺耀目異常。


    淡定從容,寵辱不驚,這些並不容易做到,若是一般人出了如此風頭,隻怕都免不了要露出些傲慢輕狂樣來,方才淳王和太子兩人爭搶著下場,不也是為了展現自己嘛,如今這麽個女子卻出乎意料地震懾了全場,竟還如此的平靜淡然,倒不得不叫人刮目相看了。


    也不覺在心中感歎,這女子才多大啊,倒似已洗盡鉛華,看透浮華,韻致內藏了。興許方才她展示的機警,聰慧,或是激辯,以及出眾的馬術和醫術並不足以讓人震撼,可這一刻她的從容不驚卻叫人不得不高看一等。


    這女子竟似已經曆了歲月的磨難,開始磨練歲月了,這般如收錄了日月精華般耀目堅毅的女子也難怪能得東亭侯全心全意相待。


    那邊賢康帝連聲讚了三聲好,諸卿見賢康帝龍心大悅,自也連聲稱讚。新雅公主見追雲果真好了,便又笑著跑向慧安,卻是自來熟地拉了她的手,睜大了眼睛問道:“姐姐,你是怎麽治好追雲的,你真厲害,追雲現在已經無礙了嗎?”


    慧安這才來得及將追雲的情況道明,笑著道:“公主,您的追雲實也沒什麽大礙,隻是吃壞了東西。我大輝有種草才腥斑紅,並不多見,馬兒誤食了這種草便會中毒,初時會拉稀,糞便腥臭帶血,在精神上會暴躁興奮,暴躁難安,若不能及時診治便會肌肉顫抖,站立不穩,病情加重後唿吸和心率都會受到影響,待耳鼻和四肢發涼,再不進行救治便會死掉。公主的追雲已被我施針導出了毒素,隻是還需一些解毒的中藥灌服,再多給它喂些糖鹽水,明日便能全好了。”


    新雅公主聞言笑著謝了慧安,關元鶴才躬身衝賢康帝請命,道:“內子受了些輕傷,請陛下準許下臣帶她下去敷藥。”


    他一言眾人便也主意到了慧安褲子上的斑斑血跡,賢康帝忙允了,慧安才福了福身,在關元鶴的攙扶下退下。而那邊李雲昶瞧著兩人的身影,捏著酒杯的手卻不覺發疼,心也有些抽疼,他仰頭灌了一杯酒,酒水入肚,百轉千迴,卻是慢慢的澀意。


    若是當初他能堅持一些,執意要父皇賜婚,興許此刻陪在她身邊的那人會是他吧,若是那般,卻不知又是何種心境和景象了……隻是這世上之事從來都沒有如果,薑琪說的對,到底江山和美人不能兩全,也不能太過貪心,想要一樣東西必要先學會割舍,要做帝王更需學會取舍,便是到如今心楚痛著,他卻也分不清辨不明自己是否追悔過,又何必在此滿腹的苦澀情癡呢。


    他割舍的已是如是心痛,他想要的便更要誓死得到才能彌補此心!


    李雲昶想著,目光微微眯起,仰首在此灌下一杯酒。


    而西藩國王雖也驚歎慧安的技藝,但到底慧安治好了追雲,對西藩來說已是落了臉麵,自己公主的坐騎出了問題,西藩的馬醫們束手無策,卻是大輝的一名小小女子將其治好,這一會子還要比試兩國馬醫的醫術,這不是打先便出師不利了嘛。


    卻與此時,賢康帝笑著瞧向高木仁,道:“陛下覺著我大輝兒女如何?”


    高木仁聞言隻得哈哈一笑,道:“大輝人才濟濟令朕大開眼界啊。”


    賢康帝聽他說的言不由衷,不覺朗聲而笑,衝高木仁舉了舉杯,兩人對飲一杯。那邊皇後也向慈仁貴妃示意,同舉酒杯,隻是皇後心中又豈能對味兒,端寧公主便是再不濟也是她唯一的女兒,因慧安之故令她在如此重要的場合失了臉麵,又叫端寧公主丟了大人,受了重懲,她方才本就是令慧安上場出醜或是受傷的,最後卻不想竟會叫東亭侯夫妻出盡了風頭,這口氣皇後豈能心平。


    而提議此事的太子妃薑紅玉自來和慧安不對付,方才也是未曾安什麽好心,如今見此自也心中不悅,偏女眷席上已有小姐們嘰嘰喳喳地議論了起來。


    “東亭侯夫人果真厲害,隻這馬術在我大輝已是無女子能出其右了。”


    “誰說不是啊,當初在國子監見太子妃風姿,我已是驚為天人了,倒不想東亭侯夫人更勝一籌呢。”


    “如今東亭侯夫人立了此功,想來一會子的選吏皇上一定會給她通過,這麽說東亭侯夫人豈不是要做上七品官了?”


    “誰說不是啊,其母便是一品將軍,這七品雖說不顯,但是也算驚世駭俗了,起碼史書上是要記上一筆的呢……”


    ……


    這些話落在薑紅玉的耳中更是叫她覺著心意難平,不免眉頭微微蹙了下,掩在袖中的手也微微握起。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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