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安言罷,方嬤嬤微微一怔,隻覺今日的姑娘異常光彩奪目,目光灼灼發亮,映的整張臉都明亮了幾分。方嬤嬤細細一想也確實是如此,這關府便是狼巢虎穴,她們又不求什麽,大不了就迴侯府去,還有什麽怕的。更何況依她看,姑爺卻是極疼她家姑娘的。


    方嬤嬤想著便笑了起來,昨夜她一夜都未曾睡好,這會子倒是覺著豁然開朗了。


    慧安見方嬤嬤笑著點頭,這才起了身,方嬤嬤又選了一件金絲彩繡百蝶穿花的大紅斜襟小襖給慧安穿上,下配五彩橘紅撒花燈籠裙,又在手腕上套了赤金盤鳳的手環,這才將慧安往床邊的落地雕花紫檀銅鏡前一推。


    那鏡中女子身量苗條,體態風騷,通身華貴,粉麵含春,眉梢眼角卻自帶一股春威不露的高華。


    慧安瞧著不由一愣,前世她嫁給李雲昶,因生恐別人瞧不起,又常被人嘲笑,加之為了震懾府中小妾,彰顯正妃的身份,故而倒是常常打扮的通身富貴,隻這樣卻更惹的人譏笑,說她俗不可耐。


    而重生後她下意識地總往清雅上裝扮自己,雖是因各人喜好,仍舊多穿豔色衣裳,但身上的飾品之類都力求簡單雅致,如此盛裝打扮倒是極少。如今瞧著那鏡中女子竟是覺著有些陌生,想著恍若隔世的前生,隻覺著分明還是那個人,分明還是一般的穿戴,但所展現出來的卻像是另外一個人,一個如紙糊的木偶呆板無神,一個卻若神妃仙子光彩照人。


    慧安心頭感歎,有些自嘲地笑了兩下,這才扶著方嬤嬤的手出了屋往東麵的廂房去。


    廂房中關元鶴正半靠在羅漢床上把玩著一隻白玉兔,也不知想著什麽,唇角微微歪著倒是有幾分笑意,聽到動靜便扭頭瞧了過來,目光落在慧安身上定了一下,便轉了開去。隻他那一眼卻叫慧安心一緊,也說不出那裏不對來,就覺著那眼睛亮的叫她有些心慌。


    慧安上前福了福身,關元鶴便起了身,坐到了酸枝木的大桌前,執起楠木箸來,他動了兩箸見慧安有些無措地站在一邊,便調侃的瞧了她一眼,道。


    “坐吧,這裏不用你伺候。”


    慧安便笑了,一屁股便往邊上一坐,方嬤嬤麵上一黑,細細瞧了關元鶴兩眼,這才抑製不住笑了開來,上前給慧安布菜。早膳用的極為簡單,兩人用罷,待丫頭伺候關元鶴漱口淨手後,便和慧安一前一後的出了屋,下人早準備好了兩頂春凳簷子。


    慧安見夏兒幾個都跟了上來,便一麵扶著方嬤嬤的手往春凳簷子上坐,一麵吩咐道:“秋兒和冬兒跟著便好。”


    言罷迴頭卻見關元鶴一聲不吭地直越過春凳簷子往前頭走了,慧安一愣,撇了撇嘴,吩咐方嬤嬤幾個在後頭跟著,這才快步追了上去。


    關元鶴今日穿了一件暗紅色的圓領綢衫,腰間係著一條素黑色的緞紋腰帶,腳踏青布方口鞋,頭上還是隻插著一根白玉簪,除此之外連個玉佩都沒佩戴,雖是清爽的很卻也不顯清冷。


    慧安見他大步行在前頭,不由上下打量著。這會子天色尚早,太陽還沒出來,空氣中蓄積著水汽,園子裏霧蒙蒙的,他的身影有些模糊,雖是如此卻不礙那高大筆挺,猿臂蜂腰,因練武的緣由,他那肩膀顯得極寬,更顯身姿健美,那窄腰之下兩條長腿走動間步履從容,充滿力量感。


    慧安瞧著不知怎的就想起了昨夜屏風上那影子,登時麵上一紅,忙垂了頭。早晨清冷的空氣令她的麵頰很快散掉了熱氣,慧安再抬頭時關元鶴卻是已走到了前頭的垂花門處,似是才發現她沒跟上來,腳步停在那裏沒動,微微側身迴頭瞧了過來。


    慧安的腳步沒有加快,反倒停了下來,遠遠的瞧著他,兩人目光相觸,隔著霧氣慧安瞧不清關元鶴麵上的神情,隻那俊美的麵容,鬢若刀裁的輪廓,那英挺偉岸的身軀卻清晰可見,想著這個男子鍾情自己,是自己的夫君,慧安心底就落了滿滿的喜悅。


    見關元鶴伸出手,慧安便瞬時笑靨如花,微微提起裙角小跑著向他奔去,待跑到離他三步開外,這才停了下來,笑著將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大掌中,被他握住,隻覺唿吸都有些凝滯。


    誰知慧安滿心的快樂,抬頭卻見關元鶴微蹙著眉,責道。


    “你慢騰騰的做什麽!”


    慧安聞言一愣,笑容就凝在了臉上,隻覺這人餒是不解風情,她便狠狠剜了關元鶴一眼。


    關元鶴卻是沒有瞧她,隻捏了捏她的手,道:“手怎麽這麽涼?”


    慧安聽他語氣中含著關切,唇角便又不自覺地揚了起來,瞧著他沒有說話。


    如今雖是夏日,但早上太陽未出,園子裏倒也有些涼意,關元鶴見慧安身上隻穿著一件單薄的綢衣,不由沉了下臉,再次覺著她的丫頭不精心,迴頭想喊人給她取一件披風過來,卻見下人們竟是沒有跟過來,他麵上惱怒更勝,接著卻又目光一閃,心情愉悅地揚了揚眉。


    然後他便將慧安的另一隻手也捧了起來,用自己的一雙大掌托起慧安的手細細揉捏了起來。


    慧安的手長的極美,骨節圓潤而纖細,肌膚白嫩如蔥白,摸起來纖纖無骨,包在他粗糲銅色的大掌中越發顯得精致小巧,叫他愛不釋手。關元鶴目光閃過驚歎,隻覺慧安無處不叫他喜愛動心。


    揉捏著她的手,便又想起了昨夜的饕餮盛宴,渾身便熱了起來。慧安本被他揉搓著手,感受到那股憐惜心中也暖洋洋的,誰知片刻就覺他那目光不對了起來,一雙大掌更是往她夏裳寬大的袖口中鑽,慧安一驚,忙抽迴了手,嗔惱的瞪了關元鶴一眼,大步便往前走。


    關元鶴隻覺晨霧中她麵如桃瓣,目若秋波,雖怒卻若笑,似嗔卻含情,瞧著她行在前頭的窈窕身影,不由吞了吞口水,心中想著這天怎才剛剛亮,這日子可真是磨人。


    他站在原處舒了一口氣,這才大步上前握起慧安一隻手和她並肩往前走,兩人行了一段慧安才開口道:“這棋風院怎處處都標新立異的,院裏院外倒似兩戶人家。”


    關府的設置取景都偏向南方風格,精致秀美,五步一閣,假山流水,秀麗多端,但關元鶴的棋風院卻收拾的極為粗獷,便是樹木也多種鬆柏,芙蓉樹這樣的高大樹木。


    慧安第一次到關府來時便覺奇怪,隻那時還感歎了一下這般設計倒也極大氣敞亮,極為明朗,叫人瞧著心胸開闊,卻沒想到如今自己竟成了這院子的女主子。


    慧安想著便勾起了唇,關元鶴卻道:“這府邸是前朝魏國公的府宅,聖祖賜下後,祖母不喜這園子粗獷,便重新翻整過,那時候我六歲,卻是習慣了這棋風院的擺設模樣,便沒讓翻整,保留了原來的樣子……”


    他言罷瞧了慧安一眼,見她彎著唇,不明她的意思,猶豫了一下便道:“你若不喜歡,來日我喚了關榮來,你使人畫了圖紙交給他翻修了便是。”


    慧安聞言一愣,他既是十多年前就沒叫人動這院子,便定然是極喜的。聽他方才那語氣雖是沒什麽,但某種分明有追憶,他五歲失母,隻怕這園子中還留有珍貴的記憶,如今卻還是怕她住著不習慣,允她在這院中動土。


    慧安心中感動,麵上便笑的燦爛,握著他的手,輕聲道:“不必,我瞧這樣便挺好,你喜歡的我都喜歡,你不喜的我自也不會喜歡!”


    關元鶴聽她用昨夜自己的話來迴他,不由挑了挑眉,卻猛地一捏她的手,微微傾身,聲音微啞的呢喃道:“慧安……昨夜我便甚喜呢,你喜不喜歡?”


    慧安被他捏了下手,本能地抬眸瞧他,卻是迎上他幽深的眸子,那視線落在她的脖頸處,順勢往下滑去,盯著她胸前的豐滿尤自閃著波光,慧安隻覺身上那層單薄的夏裳什麽都遮擋不住一般。


    他說話時便又俯了俯身,慧安隻覺著那熱氣撲麵而來,早晨的空氣微冷,她冰涼涼的麵頰一接觸他的氣息便禁不住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撩的心中一緊,再聽他的胡言亂語,麵頰唰的便是一紅,既氣恨他不分場合的戲弄自己,又免不了心跳加快,羞意難當。


    關元鶴見慧安扭捏地低了頭,不由愉悅地哈哈一笑,這才拉著她繼續往前走。


    棋風院離定國夫人的福德院本就極近,兩人沒一陣就到了,上次慧安來關府作客因坐在轎子中,倒是沒有好好觀看,如今兩人一路走來,慧安卻見定國夫人的院子收拾的極整齊幹淨,院子中間鋪了鵝卵石,花木雖是不多,但也紅綠扶蘇,顯得生氣勃勃。


    院中早有人在等著,看到慧安夫婦過來,皆是一臉笑意,卻也沒有喧嘩之聲。一個身著青緞交領儒衫,碧色月華裙,腰間係著綠絛帶,模樣端莊的丫鬟迎了上來,福了福身,關元鶴已是打前而去,那丫鬟見慣不慣,慧安笑著叫她起來,道:“勞煩姐姐迎著了。”


    說著便示意秋兒給打賞,那丫鬟也不推辭,笑著接了,又衝慧安福了福,這才道:“奴婢巧萍,少奶奶千萬別喚什麽姐姐,奴婢當不得。老太君已在屋裏候著三爺和三少奶奶了,今兒早起精神甚好,早膳也多用了半碗粥呢,少奶奶小心台階。”


    慧安衝巧萍笑了笑,上了台階,小丫頭打起門簾,關元鶴才和慧安前後進了屋。榻上定國夫人身穿五福繡壽紋樣的石青色襦裳,頭戴赤金頭麵,暗紅抹額,一聲喜慶滿臉笑容地瞧了過來。


    丫鬟忙拿了兩個錦墊放在了地上,慧安和關元鶴跪下給定國夫人磕了頭,定國夫人嗬嗬地受了,關元鶴起了身,慧安卻跪著又行了新婦禮,敬了茶,定國夫人笑著接了,抿了口,這才笑著喚嬤嬤去扶起慧安。


    慧安見扶著自己的是上次來關府時到府門迎她的那位衛嬤嬤,不由衝她一笑,便聽定國夫人身後的那位打扮體麵的嬤嬤笑著道。


    “三少奶奶這模樣真是萬裏挑一,和三爺真是登對,老太君大喜。”


    慧安知道定國夫人身邊有一陪嫁嬤嬤薑嬤嬤,是定國夫人最親信之人,料想便是這位,聽她如是說,麵色就不由一紅,露出了嬌態。定國夫人嗬嗬而笑,道:“到祖母這裏來。”


    慧安忙走了過去,被定國夫人拉著坐在了榻上,定國夫人又仔細瞧了瞧慧安,拍著她的手道:“我關氏一族將來的主母,我老婆子的嫡孫媳,豈能差了?”


    慧安聞言心中微微一緊,卻也落落大方地迴道:“祖母疼愛孫媳,自是瞧孫媳什麽都是好的。”


    定國夫人便笑了,又看了眼關元鶴,道:“好孩子,瞧這小嘴甜的,你既這般說了,祖母今兒這見麵禮卻是不能輕了的。”


    她說著便從手腕上褪了一串佛珠下來,便往慧安腕上帶。慧安聽了她那話,有些摸不準這珠子有何來曆,倒是不敢接了,有些猶豫的瞧向關元鶴,卻見他自顧地低頭用茶蓋撇著茶沫,竟是沒看她。


    定國夫人見慧安那神情,不由笑道:“快接著,既是將門虎女,就莫做那扭捏態。往後常來和祖母說說話比什麽都強。”


    慧安忙笑著接了,嘟著嘴道:“祖母疼愛孫媳想給孫媳好東西,偏還排揎孫媳嘴甜,倒似孫媳今兒特意來騙祖母好物件來了呢,孫媳卻是不依。”


    眾人聞言皆笑,定國夫人愛憐地拍了拍慧安的手,道:“祖母喜歡你,你便是騙祖母也是願意給的,若是那不喜歡的,就是搶祖母也不會給半分。”


    慧安聞言一怔,定國夫人卻是瞧了眼關元鶴,見這平日一張冰臉的孫子唇角微微挑著,不由笑的更為歡悅,麵上的皺紋也深了一些,拽著慧安的手,道:“既嫁了過來,以後這裏就是家,但凡有誰欺負了你,你就來給祖母說,祖母給你撐腰!錦奴是個粗人,不懂疼人,他要是欺你,你也來和祖母說,祖母替你數落他。”


    慧安聽定國夫人說關元鶴是個粗人,不知道疼人,不知怎的就想起了他昨夜的不憐惜來,麵上一紅,卻又禁不住去瞧關元鶴,正巧就撞上他清鴻幽深的眼眸,當即慧安的心跳就漏了一拍慌亂的低了頭。


    定國夫人見兩人眉來眼去,心裏更覺著這個孫媳婦娶的對了,自己這榆木疙瘩的孫子也總算是開了竅,隻道看這樣子一準明年就能抱上大胖重孫,她衝慧安笑的也便更加親切了。


    兩人又陪著定國夫人說了兩句,這才從福德院出來往關白澤夫婦所住的錦繡院去。薑嬤嬤親自將兩人送了出來,關元鶴走在前頭,慧安卻稍稍落後,從秋兒那裏取了一張藥膳方子來,笑著道。


    “我聽說老太君夜裏睡的不安寧,這張方子是安神的,極溫和,最是適合老人,是在東都時淮安夫人進獻給太後她老人家的,我瞧著太後用了幾日麵色好了許多,便記了下來,如今借花獻佛,薑嬤嬤瞧瞧能不能用。”


    薑嬤嬤聞言忙收了那方子,道:“太後都用的,哪裏能不好了?少奶奶有心了,難怪得老太君的疼。”


    慧安便笑,“本該做好了奉過來的,可我的手藝實在拿不出手,我那院子裏也沒個好廚娘,倒會平白糟蹋了方子,薑嬤嬤莫笑話我就好。”


    兩人說著話便出了福德院,福德院離錦繡院不算近,加之如今時辰已經不早,兩人便坐上了春凳簷子,慧安一麵賞景,一麵瞧那手上的佛珠,瞧了兩眼隻覺那佛珠除了散發著一股鬆香味,加之異常古樸精致,倒也沒發現什麽特別的。


    待到了錦繡院,慧安隻覺這院子和老太君的院子又有不同,處處都顯出一股繁華富貴來,婆子將關元鶴和慧安往正堂迎。


    兩人進了屋,關白澤和崔氏已坐在了廳上,兩旁的椅子上也都坐滿了人,還有不少的人坐在椅子後麵的錦凳上。


    今日關白澤穿著一件暗青色萬字紋緙絲寬袖家常袍服,黑玉簪束發,鬢角已生華發,關元鶴的眉眼並不肖似其父,隻唇形和下巴卻如出一轍,隻關元鶴常年冷著臉下巴總顯剛硬,而關白澤麵上卻自帶笑容,瞧著溫文儒雅。


    崔氏今日穿了件紫紅色四合如意纏枝寬袖夾衣,淡紫色十二幅繡蘭花的襦裙,烏黑的頭發梳成個牡丹髻,戴著一套鑲藍寶石的赤金頭麵,身上還掛著東珠鏈子,耳朵上墜著嵌貓眼石的絞絲耳墜,雍容華貴,顯是精心打扮過的。


    慧安隻匆匆打量了一眼,便低了頭,目不斜視,極為柔順的跟在關元鶴身後,剛進屋崔氏便笑著道:“老爺瞧瞧,三爺和咱們三少奶奶真是天生的一對,這往一塊一站都叫人移不開眼呢。”


    關白澤聞言便笑著瞧了瞧慧安二人,點了點頭,一臉的滿意。


    崔氏言罷見關白澤瞧著關元鶴的麵上都是驕傲和慈愛,想著自己生的卓哥兒每每都被他罵不出息,這關元鶴整日不守禮法,不孝不恭,他倒當寶一般捂著,心中便有些吃味。


    一邊坐著的三夫人瞧見她唇角那抹笑意有些發僵,豈能不知她心中所想,便瞧向慧安,一臉笑意的誇讚道:“大嫂這話說的倒是不偏不倚,咱們三爺年少有成,如今不過弱冠就已立了大功,成了朝廷股肱之臣,這可不是什麽人都能比的。如今又娶了三少奶奶,不光模樣長的好,更是出了名的賢惠聰穎,連太後她老人家都寶貝著,這可不就是一對金童玉女嘛,等明年再生了我關府的嫡子,先大嫂在天之靈,也能含笑九泉了。”


    她說罷不禁譏諷地瞧了崔氏一眼,心道,叫你裝大度,裝賢惠。


    崔氏嫁進關府雖說是當正房太太,但到底是續弦,生了嫡子也不得寵,年紀還小。這些年關元鶴托著親事不娶,一來是他無心娶妻,眼光也高,再來也有崔氏的功勞在。如今關元鶴娶了嬌妻,指不定不日便能生下嫡子,可崔氏的親子卓哥兒卻還是個十二歲一事無成的孩子,這比較起來可真是天壤之別。


    三夫人那話句句戳在了崔氏的心尖上,末了偏還提起關元鶴的生母來,怎麽能叫崔氏不難受氣堵,當即她那臉上的笑就有點掛不住了,放在扶手上的手緊緊捏住了椅背。


    慧安沒想著她還沒吭聲,竟就鬧了這麽一出,低著頭裝嬌羞,目光卻閃了閃,樂見其成。


    屋中氣氛有些凝滯,許是見崔氏不說話了,關白澤便道:“行禮吧。”


    一旁的婆子這才忙拿了錦墊放在了關白澤身前,慧安瞧去卻見竟隻有一個。她有些詫異,但見眾人竟都沒吭聲,好像本就該如此一般,不覺心裏就緊了緊,隻道看來關元鶴和他父親的關係比自己想的更僵呢。


    她正欲上前,一直站在身邊的關元鶴卻突然道:“好事成雙,怎就隻取一個?”


    那婆子聞言一怔,被他目光掃到忙一抖,慌忙著去取墊子,屋中眾人麵色也是不一。


    敬茶雖說兩個新人都是要磕頭的,但因府中下人們都知道關元鶴和關白澤父子關係僵持,而關元鶴還曾幾次當麵鬧的關白澤下不來台,便是關元鶴早年因此事被禦史參奏,皇上也未置一詞,故而下人們早已見怪不怪了。


    今日那婆子也是怕取來了墊子,關元鶴卻還是固執地不肯跪拜,再弄的關白澤失了顏麵下不來台,那樣反倒不美,這才再三考慮著隻放了一個墊子。可誰曾想著這三少爺竟會突然叫人大吃一驚,這變化隻怕和這位新奶奶有關,三爺這是給三奶奶做臉呢。


    關白澤聞言本笑著的麵上分明掠過詫異和動容,瞧著關元鶴的眼睛都有些微微發紅,神情顯得有些激動。而崔氏也是一詫,臉色變幻個不停,接著才一副甚為欣慰的模樣慌忙著衝那婆子道:“趕緊的,老爺還等著新人敬茶呢!”


    婆子取了墊子,關元鶴率先撩袍跪下,慧安忙跟著跪下,關元鶴隻磕了頭便起了身,站在了一邊,慧安這才接過婆子手上的茶恭恭敬敬地呈給關白澤。


    “媳婦敬父親茶。”


    關白澤笑著連連點頭,心中也知關元鶴今日是衝慧安的麵子,不由傾身接過茶杯,輕抿了一口,便連聲道好。


    放了茶盞,又吩咐下人將紅包拿給慧安,慧安收了紅包,站起身來,下人正將那墊子放到崔氏麵前,慧安還沒過去,關白澤卻開口問道:“太後她老人家在東京身子可好?”


    慧安一怔,忙恭敬地迴道:“太後福澤深厚,身體極硬朗。”


    關白澤因方才關元鶴之故,越瞧越覺慧安這個媳婦好,又連聲道好,笑容和善的吩咐慧安時常往東都問安,慧安一一應了。那邊婆子早已將墊子放了過去,崔氏已下意識地直了直腰身,偏關白澤對慧安關切個不停,她瞧著三夫人那譏笑的眼神,不由就有些尷尬。


    待關白澤又端起了茶,慧安這才行到崔氏身前,關元鶴卻是沒動,關白澤自顧著喝茶也不說話。慧安便自行上前磕了頭,接過茶盞奉上。


    崔氏倒是沒有為難她,笑著接了茶,當即便抿了口,吩咐身後侍立的容長臉穿豆綠比甲的嬤嬤給了慧安一對成色極好的翡翠手鐲。見慧安收下,這才一臉溫和的道:“快快起來。”


    慧安原以為她會發作自己,沒想著這麽容易就過了關,正欲起身,便聽她又笑著道:“難怪得了咱們老三的眼,還親自到宮中請旨賜婚,瞧這模樣,真真是京城獨一份。”


    她那話雖是說的好聽,可明顯就是不安好意。一來婚姻大事講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照她的話倒成了關元鶴和慧安早就私相授受了。便是請旨賜婚,本就該是關白澤去,哪裏有關元鶴自己操持的道理?!


    再來誇什麽不好,偏好說慧安是京城的獨一份,這話放在別人身上自是沒錯的,可放在慧安身上,倒似專門指她身上那份胡人血統一般,大輝曆來瞧不起蠻夷之族,胡女因美豔在大輝卻多是歌姬舞姬之流,她那話處處沒錯,落在慧安耳中卻極為不中聽。


    隻慧安從不知關元鶴竟是進宮請過婚旨的,她聞言心緊了緊,這才笑著道:“母親說的什麽話?誰不知道媳婦是母親請人三媒六聘為我們爺娶迴來的,母親待我們爺猶如生身之母,我們爺是重孝之人,媳婦以後定和爺一樣好好孝敬母親,報母親恩德。”


    慧安雖不知關元鶴為何不跪崔氏,但關白澤不啃聲想來這其中也是有緣由的。更何況慧安多的不知,崔氏在關元鶴說親一事所表現出來的態度,卻是叫慧安不屑的。崔氏上次到鳳陽侯府作客,她對自己不喜的態度,更是叫慧安了然。


    別人不喜她,她也沒客氣的道理,故而崔氏一言,慧安便也不冷不熱的頂了迴去。


    如今廳中這麽多雙眼睛都瞧著呢,崔氏跟前放了兩個錦墊,可卻隻有慧安一人跪拜了,偏慧安還說崔氏慈善,說關元鶴孝敬,這不是打崔氏的臉是什麽?


    崔氏麵色幾變,在關元鶴的婚事上她費了不少心思,最後卻還是娶了慧安這樣一個身板硬的女子迴來,這且不說。當初那聘禮她已收拾齊妥,偏不知誰在關白澤跟前嚼了耳朵,關白澤親自發了話,關老太君又拍了薑嬤嬤親自過來跟著她開了庫房,這才挑了那豐厚的聘禮出來。為這事她心中堵著氣呢,如今慧安剛進門,竟就敢和自己叫板,這叫崔氏麵色難看的不行。


    可今日這麽多雙眼睛瞧著,加上關白澤也蹙眉看著她,慧安那話又說的不容反駁,她卻是不能使火的,半響才嗬嗬笑著道:“你的心母親都知道,快起來吧。”


    她說著便要將手中的茶盞放在桌上,誰知卻與此時那邊的三夫人突然驚叫一聲。


    “呀,大嫂身上有隻蜜蜂啊!”


    崔氏聞言本能瞧向左手,正見上頭不知何時竟落了一隻蜜蜂,隻趴在那錦繡的黃色牡丹上動著身子,崔氏的心不由一提,再加上那三夫人的聲音著實不小,又滿是驚惶,好似那蜜蜂就要咬到她一般。


    崔氏受了影響,當即便將手中的茶盞一扔,欲要跳起來躲閃。


    她這一跳不打緊,那脫手的茶盞便衝著慧安砸了過來。依著慧安的功夫自是不怕這一個茶盞的,可她卻沒有動,眼睜睜的瞧著那茶盞砸來,好像嚇傻了一樣。


    眼見著那茶要砸在慧安身上,卻從一旁伸出一隻大掌,將那傾斜的茶盞一撥,一接,那茶便滴水未漏落在了關元鶴的掌心裏。


    三夫人已跳起來,走了過來,忙拉起慧安上下打量著道,道:“沒燙著吧?瞧瞧這肌膚細嫩的,這要是燙到了可如何是好,一準是要起了大水泡的。”


    慧安這才瞧清她,三夫人長了一張圓臉,瞧著極為富態,膚色微黃,容貌不算出眾,隻一雙鳳眼狹長微挑,倒是極為惹眼。因今日隻見直係的親眷,而二夫人莊氏慧安先前便是見過的,故而倒也猜出了這是三老爺的夫人施蓮蓉。


    昨夜她便聽關元鶴說這三夫人性子尖刻,如今見了人倒覺著還好,起碼是個直性子,不會陰陽臉。再來,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點慧安還是清楚的。


    見她滿臉關切的瞧著自己,慧安卻是一笑,忙道無礙。其實那敬茶的水都是下人特意涼好的,溫度合適,便是倒在身上也是無礙。崔氏有些尷尬地站在一邊,瞧著三夫人的眼中就帶了些銳意。


    關白澤卻瞪了崔氏一眼,道:“大驚小怪的,叫小輩們笑話!”


    當著這麽多人的麵,關白澤這麽說卻是極不給崔氏臉麵的,崔氏麵上尷尬,眼眶也跟著一紅,福了福身,道:“是妾身失態了,媳婦沒事吧?母親一時驚嚇,累你受驚了?”


    這茶要是倒在慧安身上,崔氏的名聲也會有礙,故而慧安倒也不懷疑她方才是故意的,隻笑著道無妨,又關切了崔氏幾句。這才由方嬤嬤扶著去給兩位嫡親的叔嬸敬茶,卻是不用行跪拜禮的。


    二老爺關白謹如今任著從五品的吏部員外郎,長的和關白澤有七八分相像,有些發福,笑眯眯的瞧著極為和善。而二夫人莊錦繡上迴卻是帶著關禮珍到鳳陽侯府祭拜過沈清的,慧安對這個二嬸印象極好。給兩人敬了茶,各有見麵禮下來,兩人待慧安的態度也極溫和可親。


    三老爺是庶出,是宮太姨娘之子,相貌和關白澤兄弟不肖,但也溫文爾雅,通身清貴。昨夜關元鶴提起這三老爺說他雖是庶出,但卻上進,語氣中倒是帶著一絲肯定意味的,慧安不敢怠慢,恭恭敬敬給他和三夫人敬了茶。


    三夫人卻是又拉了慧安的手,一個勁的誇,似是恨不能將所有好聽的詞都用在她身上一般,末了才叫丫頭綠荷拿了一一副水色很是不錯的翡翠頭麵給慧安做了見麵禮,卻是笑著道。


    “三嬸子是個窮的,也給不起什麽好東西,這頭麵成色不好,比不得你母親給的那上好的老坑翡翠,你別嫌棄,拿迴去賞人用。”


    崔氏隻送了兩隻翡翠鐲子,可三夫人卻是一整套的頭麵,便是成色沒有崔氏給的那鐲子好,但到底崔氏是嫡母,這一比較,卻是將她那見麵禮顯出分量輕來了,加之三夫人的話明裏暗裏的寓意,眾人心中皆知,一時瞧向崔氏的目光頗多。


    崔氏氣的咬牙,卻也不好說什麽,隻盯著慧安。


    慧安雖不喜崔氏,但也不想攪合進她和三夫人的個人恩怨中。方才這三夫人早不開口晚不開口,偏崔氏放茶盞時才叫那一聲,也沒按什麽好心,隻怕是想著挑起大房矛盾呢,慧安也不願做了那槍使。聞言便隻做一笑,道:“三嬸子說笑了,母親和三嬸子喜愛安娘,給安娘的都是極好的東西,安娘歡喜藏著都來不及呢,可是舍不得拿去賞人的。”


    崔氏聽慧安言語中不偏不倚,不由有些失望,笑了笑沒再多言,但是崔氏忍不住瞧了慧安兩眼,抿了抿唇。


    接下來便是些堂叔伯和堂嬸嬸們,關老太爺一輩子嗣極豐,又十個兄弟,其中隻嫡出的便有五個,隻如今在京城的卻是不多,慧安匆匆見過也隻是混個臉熟,一輪下來倒是收了兩盤子的見麵禮。


    關白澤瞧人都已經見全了,時辰已經不早,便吩咐散了,接著便和關元鶴一道送了一眾男親出大廳而去。而女眷卻留在了後頭,崔氏正欲起身送客,誰知卻與此時三夫人突然開口道。


    “大嫂莫急,有一事弟媳想請示下大嫂。按理說這是自家家事,但這裏也沒外人,我也就不再多跑祥瑞院一趟去煩勞大嬸一遭了,就在這裏問了吧。”


    她言罷,卻也不等崔氏開口便炮筒一般叭叭地道:“其實也沒什麽大事,就是昨兒咱們三少爺娶親,花轎臨到府門口了,卻又繞城多轉了一圈,這多出的銀子自是要由中饋出的。我就是想問下大嬸,既然這事都由中饋出銀子,我那百順院年久失修,想要好好翻整一下,這銀子是不是也由中饋來補貼呢?”


    崔氏沒想到三夫人竟會在此刻甩開體麵,提及這事,見眾人皆瞧了過來,她麵上就難看了起來,隻恨不能上去撕爛了三夫人那一張嘴。


    心裏暗罵,那百順院哪裏就年久失修了,說的倒似她平日多苛待三房一樣。這事莊錦繡早就對崔氏提起過,卻每每被崔氏托辭,這修院子花銷巨大,施蓮蓉這擺明了是要搶銀子,崔氏把持著中饋,銀子豈願意隨意出手?


    她聞言麵色變了變,這便笑著道:“瞧三弟妹說的,那百順院可是這府中裝修最精致的院子,咱關府整院翻修也不過十來年,當年隻差沒重蓋了,這才住了十多年,怎就成了年久失修呢。再者,每年各院都是要修整補漏的,弟妹若是實在不喜現在的院子,不若再等段時間?你也知道,三爺剛剛娶親,這聘禮折合出來也有七八萬兩銀子,再加上置辦喜酒等花銷,如今中饋也實在拿不出修院子的錢啊……”


    她不說不給銀子,卻隻說因關元鶴娶親之故,所以沒了銀子,竟是將禍水引到了慧安身上,慧安聞言心中冷笑,麵上卻是一陣惶恐不安,唯唯諾諾地道:“這……要不,我叫方嬤嬤收拾下嫁妝銀子,昨兒娶親多花的銀子,我……我和我們爺自己拿出來補貼中饋。”


    慧安那樣子好像萬分的無措,似都怨自己一樣,可崔氏要真說叫她自己拿嫁妝銀子補貼中饋,還是因娶親的事,那可真成大笑話了,崔氏也別想要名聲了。


    崔氏沒想著慧安竟會如此說,麵色一變,沉聲道:“胡說什麽!怎能用嫁妝補貼家中,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關府要倒了呢,沒得叫人笑話!”


    慧安聞言誠惶誠恐地連連道是,蹙眉一皺,便低了頭,拿帕子揩淚,崔氏不想自己一句話,慧安便這般,隻氣的渾身發抖。二夫人已是上前拉了慧安的手,道:“這孩子也是一片好意,瞧你,都嚇著孩子了。行了,這事以後再說。”


    說著便笑著招唿眾女眷往外走,慧安也不在此停留低著頭就出了大廳。心裏對崔氏答應不答應三夫人的事一點都不關心,左右中饋被崔氏把持著,那銀子也到不了她的手中。又想著早上關元鶴說要翻修院子的話,隻道幸虧她沒說要修,不然這事才叫多呢。


    ------題外話------


    謝謝親親們昨天的安慰和鼓勵,群麽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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