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裏的賞賜來的很快,孫熙祥剛離開榕梨院,喬管家便匆匆來通報,說是宮中來了人已被迎進了前廳,請慧安速速前往領賞。


    因隻是領賞,並非宣旨,故而慧安迴府隻與孫熙祥提過此事,也未曾叫方嬤嬤等人準備,如今突然來了宮裏的人倒是將府中下人們驚得一陣忙亂,待慧安到前廳時,卻見一名身著近侍服麵龐清瘦白皙,長著一雙三角眼的太監正坐在太師椅上吃茶。


    這位太監乃是賢康帝身邊伺候的,慧安前世進宮跪求賢康帝收迴賜封秦王側妃旨意時倒是曾見過他,隻當時他對自己那態度卻是極為不好的。


    如今再見到他,不知為何慧安竟有種恍若隔世,落盡塵埃的平靜和淡然,她微微一笑,已邁步進了前廳。


    那太監吳公公忙站了起來,笑道:“沈小姐可叫灑家好等。”


    慧安亦朝著吳公公笑著點頭,她雖知這吳公公是個見錢眼開,捧高踩低的人,可如今對他已是生不出什麽厭惡之心了。而且如吳公公這樣在皇帝身邊伺候的,她也不敢得罪,更得罪不起。


    “叫公公好等,是小女的不是。既是朝廷賞賜,小女心中惶恐,不免又收拾了下妝容,公公見笑了。”慧安說著忙福了福身。


    吳公公隻是賢康帝身邊一個不管事的小太監,見慧安竟對自己如此客氣恭敬,不由心情大好,臉都笑開了花,一麵避開,一麵點頭道。


    “沈小姐對皇上和太後娘娘的心灑家一定替小姐呈秉,小姐這就請上前領賞吧。”


    慧安聞言一笑,正欲跪下,卻聞那吳公公道:“隻是一般賞賜,沈小姐站著聽賞便可。”


    慧安卻還是堅持,道:“多謝公公體恤,隻是即便是一般賞賜,那也是皇上和太後娘娘天大的恩典,小女萬不敢有半分不敬。”


    言罷已是跪下,吳公公聞言讚許一笑,這才唱道:“沈小姐今日救治太後有功,奉皇上的命,特賞黃金五十兩,錦緞三十匹,南海夜明珠一顆,鐧鍍金鳳簪一支,欽此。”


    慧安聞言,愣了下這才謝了恩,起身間自袖中摸出兩張銀票子,往吳公公手中一塞,笑道:“吳公公,不知這鐧鍍金鳳簪……”


    吳公公也不推辭,順手就將那銀票攏進了袖中,笑道:“這鐧鍍金鳳簪可是個好東西,佩戴之人可於王妃執平禮,這東西可是太後娘娘特意為小姐求來的,太後娘娘對小姐可是一片關愛之情啊。”


    慧安聞言忙道:“不知太後的身子可有好轉?小女還未再給太後謝恩。”


    吳公公點頭一笑,道:“太後服了藥,已好轉良多,下響還與皇上說了一會子話,精神極好。至於謝恩就不必了,沈小姐心中念著這份恩寵,平日就多念著太後的好便成了。灑家這就迴宮複旨了。”


    慧安聞言忙送了吳公公出了前廳,又示意方嬤嬤與小太監們打賞,待一眾宮人離去,慧安這才緩步迴到榕梨院。


    賢康帝賞賜的東西已被擺在了桌上,那黃金、錦緞和夜明珠慧安自是不會稀罕,隻那鐧鍍金鳳簪卻是樣稀罕物。擁有者將其佩戴在身,便可於王妃執平禮相待。


    秋兒見慧安目光落在那簪子上若有所思,便笑著道:“姑娘,有了這簪子,咱們豈不是就不用怕那薑紅玉了?太後老人家一定是聽說姑娘在國子監受了薑紅玉的氣,這才專門向皇上給姑娘求了這簪子,要奴婢說,太後對姑娘可真真比皇上的公主們還要親上一分呢。”


    慧安聞言這才收了目光,瞧向秋兒,道:“以後這話不可再說!”


    秋兒一愣,但隨即想到,太後不是賢康帝的生母,總是隔著一層,這話傳出去確實不好,故而便吐了吐舌頭,低了頭。


    方嬤嬤卻是一歎,道:“這簪子雖是金貴,但也就是個死物罷了,你還真當憑它能壓住那薑紅玉不成?自來得了這種封賞的,也就是擺在家中供起來看的,誰還會真將它戴在頭上去和人家皇親國戚爭個長短不成。依老奴看,太後為姑娘求來這簪子也就是表個態,算是給威欽侯府那邊敲打提醒一下了。那薑紅玉若是個聰明的,當不會再在明麵上和姑娘過不去了。”


    慧安聞言點頭,道:“乳娘說的是,春兒,把東西好好收起來吧。”


    翌日,晴了多日的天又開始撲簌簌地下起雪來,慧安用過膳,便靠在軟榻上衝外頭觀望,一夜之間院中已素白一片,銀光照的天地亮堂堂的。


    慧安特讓冬兒在軟榻邊撐起了爐盆,將窗戶推開,瞧著外頭精致竟起了興致,跪坐在軟榻上身體探出窗外,一麵伸手去接屋簷下飄蕩過來的一兩片雪花,一麵含笑聽方嬤嬤迴事。


    方嬤嬤見她高興素來知她身體極好,便也不多勸阻,隻道:“兩處莊子都極好,價錢也穩妥,竹名的意思是那陳家望的莊子雖是離京城更近一些,也便利一些但她想著那處離侯府西郊的莊子極近,姑娘又再三交代一定要行事保密,故而她怕引來莊子上人的注意,就私下決定買了童子鎮那處三進三出的院子,如今已是安頓了下來。她傳了消息給二汪,今兒二汪來府中送時鮮蔬菜將這信兒給姑娘送了過來,老奴已叫夏兒將他領到了大廚房的廂房中吃茶,姑娘看可有事交托他去辦?”


    慧安聞言拍了拍手跳下軟榻,笑道:“乳娘叫丁二汪給竹名傳信,就說她這安排我很滿意。另外,春兒,快去將我壓在小書房第二格書架後的信拿來。”


    春兒聞言快步而去,片刻便將信遞給了慧安,慧安交給方嬤嬤,道:“乳娘,這信是給舅舅的,你叫二汪拿給竹名,吩咐竹名讓他男人親自走一趟務必將信送予舅舅親收。”


    她見方嬤嬤蹙眉欲言又止,便拍了拍方嬤嬤的手,道:“我知乳娘擔心什麽,這信一送出,我和老爺的關係算是一點緩和的餘地都沒有了。他總歸是我的生身之父,乳娘是擔心有一日我會後悔吧?”


    方嬤嬤果真點頭,一歎,道:“姑娘可要想仔細了,其實老爺雖是……但總歸心中還是有姑娘的,便是為他自己個兒,那也是盼著姑娘能好的。再者說,姑娘雖懷疑夫人的過世和老爺有牽連,但到底這都是姑娘的臆測,姑娘若因此和老爺生疏成仇,萬一來日知曉老爺其實並不知此事那……這感情也是一步趕一步的,姑娘若真請了舅老爺撐腰,雖是能好過些,但和老爺……這可是踏了一步就再無法迴頭的,舅老爺總歸是個外人啊。”


    慧安倒不怪方嬤嬤會有這樣的想法,任誰想著,那生身之父也是要比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舅舅要來的親的多,可她心中難言的苦卻是連方嬤嬤都不能訴說一二的……


    慧安心頭一痛,拍了拍方嬤嬤,道:“祖父和母親當年將舅公趕出府,是為了全母親和老爺的臉麵,如今母親已然不在,我又已和老爺鬧成如今模樣,還有什麽好顧忌的呢……乳娘隻管去送信,其它的乳娘以後自會明白。”


    方嬤嬤聞言歎了口氣,卻捏了那信送入懷中,道:“姑娘但請放心吧,乳娘這就將信送去給二汪。”


    慧安由不得叮囑一句:“這事關係重大,乳娘一定要小心。”


    方嬤嬤聞言一笑,道:“姑娘放心吧,如今大廚房那邊雖不能說盡是咱們的人,但萬婆子向來是個周全的,定不會出什麽岔子。”


    說著便出了屋,打了傘往大廚房那邊去了。


    慧安發了下怔,便見外頭承影笑著衝剛進院子的一個身著緙絲長袍的中年男人行禮。


    “喬總管請稍等,奴婢去稟報姑娘。”


    慧安已然聽到了院中動靜,更是隔著洞開的窗戶瞧見了那喬萬全,但卻未做出反應,反倒微側了下身子避開窗口,用餘光去打量這位侯府新上任的總管。


    他瞧著和周寶興年紀相當,但卻通身透著一股子沉穩的正氣,倒是難得。慧安估摸他方才也瞧見了自己,如今她有意輕待,喬萬全倒是未曾表現出絲毫的不滿和驕縱,依舊恭恭敬敬地站在院中,沐著大雪低著頭,規矩又不失敬重。


    慧安之前便聽方嬤嬤說,此人是個通透的,如今瞧著倒是信了幾分。待承影進來稟了慧安,慧安才施施然地出了內室在明堂的正位上坐下,道:“請喬總管。”


    片刻,喬萬全自外麵進來,也不敢抬頭多看,便恭敬地跪下,道:“奴才喬萬全謝姑娘提攜之恩。”


    慧安聞言挑了挑眉,也不叫起,隻盯著他,輕輕地掀了掀茶碗,見喬萬全竟神情不變,一臉坦然,依舊態度恭敬地跪著一動不動,慧安不由心中一緊。


    這個喬萬全卻是不簡單啊,若他有心依附自己倒是件好事,但若……那可就不好對付了。


    慧安想著,這才忽而一笑,道:“喬管家快請起吧,瞧我一時想著一會子要去鼎北王府的事,竟恍了神。喬管家是府中老人了,多得父親倚重,不必如此拘謹的。”


    慧安所不知的是,這麽一會子功夫喬萬全心中卻也並不如麵上表現出來的那麽平靜,他繼任周寶興做了這侯府的管家,卻並不十分高興,心中忐忑居多。


    如今府中的形勢他豈會看不明白,老爺和姑娘已開始公然打起了擂台,這個總管不好當啊。兩麵倒是絕對不行的,他必須在老爺和姑娘之間做出一個選擇來。


    但這個選擇豈是輕易能做出的,這和那朝廷上大臣們站隊比起來,其中的兇險也是一般般的了,奴才不好當啊。


    一方麵老爺終是有功名的官老爺,又是姑娘的生身之父,身份上要壓姑娘一頭。另一方麵這侯府說到底姑娘才是正經主子,雖襲爵的事朝廷遲遲壓下,但侯府畢竟姓沈不姓孫,何況姑娘還得了太後青眼。


    喬萬全心中打著鼓,但想到那日慧安殺伐決斷竟那麽幹脆地處置了周寶興夫婦,那一仗打的漂亮啊,漂亮的不像是十二歲的小姑娘能幹出來的事,漂亮的也叫他心中更是忐忑了起來,那杆子秤便有向姑娘這邊傾倒的意思。


    但那日之事畢竟是未曾親見,他實難相信姑娘有那般心機和手段,今日來一是探探姑娘的意思,再來便是想仔細瞧瞧姑娘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但姑娘上來便是一陣威寒的打量,一開口便透著機鋒倒是叫喬萬全下了最後決心,咬了咬牙,道:“姑娘說笑,奴才再得體麵那也是姑娘給的,還是姑娘的奴才。再者,奴才是得了姑娘舉薦這才當上這府中總管的,姑娘的恩典,奴才心中清楚明白著呢。”


    慧安聞言起身行至喬萬全身邊,眯著眼笑道:“哦?當真清楚明白?我可聽說芙紅姐姐昨兒被老爺收了房呢,有了芙紅姐姐這層關係,說起來喬總管也算是老爺的嶽丈了呢。”


    喬萬全聞言一驚,眼中閃過不滿和陰霾,忙跪下,道:“姑娘真是愛說笑話,芙紅連個妾室都算不上,姑娘說什麽嶽丈不是打奴才的臉嘛!”


    說起這個他就生氣,他那閨女是個不長腦子的,被老爺的相貌迷惑,一心想著攀上高枝做主子,他罵也罵了,打也打了竟愣是打不醒她。


    但老爺豈能不知通房是個什麽身份,對自己的心思也是心知肚明,但卻還是不節製地糟蹋了他那閨女,就是想強逼著他站隊呢,這怎能叫他心中不氣?


    他生來就是家生子,就是人家的奴才,好不容易熬到管事一職,想求個恩典叫唯一的閨女脫了奴籍,將來招個女婿,生了孫子也叫他去讀書認字,雖不指望著能考個功名,但開個小鋪子做個買賣,將來指不定發了家也能做個有地有奴的老爺。


    可偏他一做總管,老爺就迫不及待地要了閨女的清白,這叫他怎能不心生不滿和恨意。


    慧安將他那神情瞧了個真切,心中微喜,上前虛扶了下,道:“喬管家快起來吧,你的心意我都明白了。哎,芙紅姐姐有你這樣一心為她打算的父親,也是前世積了福了。你放心,隻要你能為我所用,我定不會虧待了你們一家。我也知道你的難處,老爺那裏你可與他虛與委蛇,也不用事事與他對著幹。他若有些什麽小的要求,你答應了便是。隻遇著實在為難之事,也可先應下來再來迴我,我既用了你,隻要你不生出異心,便不會疑你。這樣你行事也少受點阻,再來芙紅姐姐那裏也能周全一些。”


    喬萬全聞言心頭一暖,麵露感動,道:“姑娘如此體恤奴才,奴才感激不盡,定好好為姑娘辦事。馬車奴才已經準備好了,三姑娘的壽辰禮都是奴才親自去庫房中按姑娘的意思挑選的,姑娘要不要再過過目?”


    慧安聞言一笑,道:“喬總管辦事我放心,不必再瞧了,你且退下忙去吧。”


    待喬萬全離去,慧安才笑著瞧向承影,道:“你瞧他說的話可信不可信?”


    平日慧安身邊的伺候的都是方嬤嬤和春夏秋冬四個,承影雖是二等丫頭也時常在屋中伺候,但卻也不算得慧安倚重,起碼平日裏方嬤嬤和四個大丫頭與慧安商量事情時,她們還是要迴避一二的。


    今日冬兒休息,方嬤嬤和夏兒又去了大廚房,春兒去西郊傳話,而秋兒則被派去忙過鼎北王府給文三小姐賀生辰的事,故而承影才得以在屋中伺候。


    她方才便猶豫著要不要退下,但想著喬總管雖是府中下人,但獨自和姑娘呆在屋中卻也不妥,也不合禮數,又見慧安不曾吩咐自己退下,這便自行留了下來。


    如今聽到慧安詢問自己的意思,承影似未曾想到,一時一愣,這才忙道:“奴婢不敢妄言,但瞧著喬總管那神情不似作假。”


    慧安似笑非笑地瞧了她一眼未再多言,邁步進了內室。


    待方嬤嬤和夏兒送了夏兒那胞兄丁二汪離開,慧安便披了紫貂絨裹邊金絲芙蓉花的厚棉鬥篷扶著秋兒的手上了軟轎,待出了府門又換乘了馬車,直奔鼎北王府。


    今日因是文景心的生辰,鼎北王府早就下了帖子,一早就不停有各府的小姐們前來,故而宮嬤嬤早就侯在了府門處,瞧見慧安下了馬車,便忙快步迎上,笑道。


    “沈姑娘可算來了,我們姑娘問幾迴了。”


    慧安聞言一笑,道:“嬤嬤快去忙吧,不必招唿我,這王府我還能摸迷了不成?”


    宮嬤嬤笑著點頭,又寒暄了幾句便叫小丫頭帶著慧安直往文景心的明心院而去。


    鼎北王府在一片銀裝素裹下倒是呈現了別樣風情,和平日裏瞧著極為不同,慧安上了青幃小轎一麵行,一麵賞景倒也樂得自在。


    她到了明心院時直接便被帶到了園子裏,小丫頭一麵帶路,一麵笑道。


    “今兒咱們老太君高興,專門撥過來一車銀絲炭,說是叫我們姑娘招唿了客人都到湖上的暖閣中,這裏四下開闊,一麵賞雪一麵吃酒才叫美事。”


    老太君對文景心一向寵愛,慧安聞言見怪不怪,上了湖中曲橋,但見湖心的暖閣之中早設了茶案席毯,裏麵盡是香衣鬢影,少女們三五交好的圍坐在一處,婢女穿梭案間已是極為熱鬧,打眼一瞧竟已來了有十五六個小姐了。


    慧安一入暖閣文景心便一臉嗔惱的迎了過來,拉了她的手惱道:“我本還指著你早來些好幫我招唿下,你倒是好,這會子才姍姍而來,架子也恁是大了點。”


    文景心今日穿了一身喜慶的紅衣,瞧著極為精神,氣色也極好,向來蒼白的麵頰不知是用了麵脂還是因這閣中火氣旺,緋紅一片,倒是瞧著比平日少了幾分嬌弱之態,多了些朝氣和嬌媚。


    慧安瞧著不由開心一笑,道:“我這麽個粗人,不來予你添亂就好。”


    話剛說完,便聽那邊一聲驚唿,慧安迴頭卻見隔著屏風那邊男子的席案邊上,文思存從東麵的席毯上站起身來,衣襟處不知怎的染了一片酒漬,而茶案上的酒壺正打著轉兒,咣當一聲落在了地上。


    慧安見丫頭們慌忙著上前幫忙,與他擦拭,而他則麵露尷尬地推開了婢女,笑著道。


    “瞧我,一時高興竟連個酒壺都未能拿穩,見笑見笑。容我少陪,去更衣再來與諸位賠罪。”


    說著便作了一揖向這邊而來,慧安心一緊,低了頭。倒是文景心蹙眉瞧了她一眼,卻也未多言。待文思存到了近前,慧安才依禮福了福身,便聽文思存笑著道。


    “沈妹妹到了,快請進去吧,這廳口風大,莫著了涼氣。”


    慧安聞言抬頭,便見文思存含笑站在麵前。自那日國子監別過,隻一晃眼間他卻清瘦了不少,隻那氣質卻依舊出塵文雅,從容溫和,神情也瞧不出什麽特別來,竟和往常一般無二。


    慧安本吊著的心卻是迴了位,忙笑著福了福道了謝,便見文思存衝文景心道:“三妹妹莫怪二哥笨手笨腳打翻了酒壺驚了你的客人才好。”


    文景心忙道:“二哥哥若是笨的,隻怕就沒個機靈人了。快去換下來吧,棉兒去取二爺的鬥篷,別叫二爺著了風。”


    慧安讓道,文思存又衝二人笑了下,這才披了鬥篷快步而去。慧安迴頭卻正撞上聶霜霜瞧過來的眼眸,見她衝自己笑,慧安也忙是一笑,和文景心又說了幾句便向聶霜霜那桌席麵而去。


    今日來的多是和鼎北王府相交頗近的世家小姐,皆是注重言行,頗有素養的姑娘。有不少倒是慧安識得的,比如聶霜霜、謝雲芝、水輕靈、關家的幾個姐妹,還有顧妤馨等。


    慧安在聶霜霜身邊坐下,便被她笑著打趣了一句:“聽聞你昨兒進宮得了不少私房,改明兒姐姐可得到你那府中打秋風去。”


    慧安見她目露狡黠,便笑著捏了捏她的手,道:“聶姐姐慣好打趣人,去我那府上可以,隻我是個小氣的,可是要先檢查了拜禮才放行的。聶姐姐是永寧侯的大小姐想來這拜禮不會輕了的吧?”


    眾人聞言皆笑,聶霜霜已是抬手輕戳慧安的額頭,笑道:“你這張嘴啊。”


    眾女笑鬧幾句,卻聞坐在水榭東頭的顧妤馨突然望過來,笑著問道:“我也聽聞沈妹妹昨兒進宮竟用急救的法子緩和了太後病情一事,妹妹真是個有心人。說起來我們也都惦念著太後她老人家的身體呢,隻可惜遞了牌子也未曾被召喚,想來便是太後身子一直不好的緣由。妹妹有幸見了太後,可否告知,太後的病情可曾輕了些?”


    本來暖閣中吵吵鬧鬧,眾人三五成堆的閑聊,顧妤馨因和慧安這邊隔得遠,故而微微提高了聲音,她的聲音本就是難得一聞的悅耳動聽,這一言倒是將水榭的其它聲音都壓了下去。


    京城之中本就是埋不住事兒的,昨兒慧安得封賞的事已有不少高門府邸聽聞了,但這水榭之中也非全都知曉此事,如今經顧妤馨一言,方才瞧著慧安目有打量的那些人再瞧過來的目光便帶上了幾分猜度和思籌。


    慧安不明白這顧小姐為何要幫自己,但瞧見她衝自己善意的笑,便也忙欠了欠身,道:“我哪裏能幫的上什麽忙,是太後慈愛,見我被嚇到,特意賞了恩典罷了。太後的身子在皇上的關心下,太醫們的調理下已是好了不少,今年我大輝又喜事連連,相信太後的身子定也會越發好起來的。”


    顧妤馨聞言一笑,道:“如此我們也就放心了。”


    謝雲芝便也笑著道:“依我看太後對沈妹妹真真關愛的緊,自打入冬,太後就沒見過任何外臣女眷,沈妹妹可是獨一份呢。”


    文景心也笑,佯怪地道:“謝妹妹這話說的是,太後身邊沒有閨女,當年可是將沈女侯當親女一般養在跟前兒呢,和沈妹妹比起來我們這姓文的卻是都要靠邊站了呢。提起這事卻是叫我難受,今兒可是我的生辰,快快別說這個了,哪個再提我卻是要急了的。”


    今兒在坐的都不是尋常人家的小姐,萬沒有自己出頭的道理,這話題若是再捧下去卻是不美了。慧安心知文景心是給自己解圍,又見眾人聞言笑做一團,忙衝文景心眨巴了下眼睛投以一笑。


    眾人笑了一會子,便又三五成堆的笑鬧起來,慧安的右手邊坐的是水輕靈,見她低著頭,麵頰紅彤彤的一直不出聲,便拉了她的手笑著道。


    “可是悶了?這水榭被炭火烤的還真是暖如春日,不妨吃些果子清清神。”


    水輕靈是個靦腆的,她那父親也是剛升任了光祿寺卿,是從外任上將遷迴京中來的,因而對京中的小姐們卻是不熟識的。這迴是她第一次到鼎北王府來,因而有些拘謹,方才見慧安在自己身邊落座便是一喜,如今聞言更是麵露感激,笑著迴握了慧安的手,兩人閑聊幾句,水輕靈不由麵色一赧,道。


    “那日在國子監老有人傳姐姐的壞話,我是個嘴笨的,竟都說不過她們,心裏當真著急,這下好了,姐姐……”


    慧安見她麵露愧色,眼眶都有些微微發紅,忙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道:“快別提這個了,沒事。你的心意我清楚便好,你既覺著我是個好的,以後可要常來尋我玩。”


    水輕靈忙是點頭,慧安又問起她在江南惠州的事,兩人一言一答的倒是相處的極為愉快,沒一會子便親近了不少。


    東麵席麵,關家的幾個姐妹和顧妤馨圍坐在一起卻也聊得極為熱鬧,關禮潔說話間瞧見慧安,不由便湊向顧妤馨道。


    “顧姐姐和那沈小姐是不是也算不打不相識的知音了?那沈小姐彈琴取巧贏了顧姐姐,顧姐姐倒還幫她。”


    顧妤馨聞言捏了捏關禮潔的臉頰,道:“休要胡說,彈琴豈是能取巧的?我那日卻是輸的心服口服,自也不願意這麽位蕙質蘭心的好姑娘被人無端詆毀了去。”


    關禮珍聞言,拉著顧妤馨的手瞪了眼關禮潔,道:“我就喜歡顧姐姐這點,從不和人爭長論短,待人既真誠又寬和。不過今兒我瞧著顧姐姐幫那沈小姐分明就是有私心呢。”


    她見顧妤馨看過來,嘻嘻一笑,道:“顧姐姐分明是聽說那沈小姐幫我三哥照看馬場了,這會子替三哥還人情……”


    她話還沒說完,顧妤馨便麵色通紅,抬了手就去搔她癢癢,一時那邊笑成一團。


    而慧安此刻正和聶霜霜說起程敏瑜,慧安本是隨口一問,擔憂著程敏瑜不知情形如何了,卻聽聶霜霜道。


    “你就放心吧,那事一出,翌日關夫人便親自請了媒人到程府提了親,給關四公子求娶了程妹妹,春上便迎親。程妹妹這次也算是熬出頭了,料想她那嫡母也不敢再虐待她了。”


    慧安聞言驚喜地揚眸,道:“真的啊,那可真是因禍得福了。不如那日我們一道瞧瞧程妹妹去?”


    聶霜霜聞言卻麵露異色,似猶豫了下這才湊近慧安,道:“那日之事我又細細想過,總覺不對。隻怕……隻怕你我二人都被程妹妹給算計了。”


    她見慧安麵露疑惑,便道:“程妹妹那日比試前後簡直判若兩人,本是嚇得險些暈厥的人,怎會一上場就精神十足了呢?若真是被嫡母欺淩虐待了,又豈會不盡量遮掩傷口,豈會輕易叫我瞧了去,她難道就不怕你我將她看輕了去?再者說,那日確定由她比試騎射到真正比試相隔了好些時辰,就算沒有準備騎裝也能叫丫頭迴府來取,為何到比試之前卻突然慌了神呢。”


    慧安心中一沉,瞧著聶霜霜,道:“聶姐姐的意思是說她是故意示弱,博取你我同情的嗎?可她這麽做為什麽啊?”


    聶霜霜見慧安還懵懂無覺,不由一歎,點了點她的額頭道:“你這丫頭有時候餒是機靈,怎有時卻糊塗至此。她示弱自是為了你那套漂亮出彩的騎裝。”


    為了騎裝?奇怪,她若是想要穿那套騎裝,言明了自己又豈會不予?為何還要轉這麽個大彎子啊。


    慧安心中詫異,但轉念一想卻是明白了。程敏瑜這麽做定是早想好了的,她一早便在算計驚馬的事,隻怕那驚馬的位置,她也是觀察已久,精心思慮過的。為的就是在眾目睽睽下失了清譽,好叫那出手相救的男子不得不求娶與她。


    這雖說的容易,但做起來卻是極難,首先她得保證會有人出手救她,那就得她足夠有吸引力,足夠叫那些公子們動心。


    程敏瑜故而才算計她的騎裝,一來為自己增彩,再來也叫她的計劃多幾分保障,更有,一個姿容豔麗的女子落入懷中總是比那姿色普通的更叫男人憐惜的。


    至於為何不明說,這不是擺明的嗎,誰要幹這種事還會與人說明白,怕隻怕她們多嘴傳揚出去,本是一場華麗麗的英雄救美,若是換成了有心算計,這其中滋味……


    這下慧安算是全明白過來了,她心中雖不怨程敏瑜,但卻也生出一股無力和哀傷來,歎了口氣,道:“罷了,反正她對我們也沒有什麽壞心,利用便利用吧,我隻願她嫁人後能過上自己想過的日子,莫要後悔才好。”


    聶霜霜聞言也是點頭,道:“後悔是定不會的,關府門楣多高啊,她能攀上也算是福氣了。我倒真佩服她的勇氣,就不怕萬一落了空,豈不是自殘其身?怕也是被嫡母逼的急了,才會行此險招。隻是我心中雖說不怪她,但到底人和人交往貴乎真誠二字,對她我卻是不欲再深交了的。”


    慧安聞言一笑,未再多言。卻與此時,忽而聽聞那邊傳來一陣清脆微顯尖銳的笑聲,直攪的眾人紛紛瞧去。


    慧安也看了過去,但見一個身著紫紅長褙子,桃紅裙子,瞧著有二十來歲的女子正仰著頭笑得開懷放肆。


    那女子長相倒很明麗,隻那通身的打扮卻是富貴太過,舉至更叫人不敢苟同,若說她是爽朗卻也不是,但若說她粗俗卻也不好。


    她本年齡要大些,說話聲音又大,又利索,跟滾瓜倒豆子一般,叫人由不得不注意她。


    慧安早就留意到了她,如今見此,不由問聶霜霜,道:“這位瞧著卻是麵生,不知是?”


    聶霜霜聞言一笑,道:“你也瞧著她不同吧?她是平北侯韋方的妹妹,剛從遼州到的京。聽說在遼州是出了名的辣美人,性情有些……張揚。”


    聶霜霜說著微微靠向慧安,這才又道:“聽說都和離兩迴了,在遼州沒有敢娶她的,這迴平北侯奉召迴京商議北胡的事將她帶來,好似有意要在京中為這妹妹選婿的意思。”


    慧安聞言倒有些吃驚,又瞧了那女子兩眼這才搖頭轉開了目光。


    這日慧安倒是吃上了想念已久的魚鱠,她因這兩日放下好幾樁心事故而玩的極為開心,席散之後,故意留在了後頭,待文景心去送客人,慧安卻被棉兒帶著進了文景心平日待客的小祝閣。


    慧安與棉兒聊了幾句,文景心才匆匆迴轉,慧安見她滿麵緋紅步履搖晃的進來,忙上前扶了,道:“有什麽話不能來日再說,我今兒來的晚卻是還沒去向老太君請安呢。瞧你,路都走不穩當了,還與我使眼色的。”


    文景心坐了,接過棉兒捧上的醒酒湯喝了,這才將人都趕了出去,盯著慧安麵色嚴肅地問道:“說吧,你和我二哥哥到底怎麽迴事?”


    慧安聽她竟問起這個不由一愣,麵上一紅,便道:“什麽怎麽迴事?”


    文景心登時一怒,喝道:“好你,連我也不說實話了。我二哥哥最近兩日整日都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前兒晚上還在花園裏自己個兒喝的爛醉,大冷的天手都凍裂了,好在後來被紫晴尋到拖了迴去,這還燒了一日今兒方好。二哥哥向來是個穩重的,怎麽可能無緣無故這般,我問過紫晴了,她隻說二哥哥有言在先若她多嘴,就發賣出去絕不容情。後來被我逼問的急了,才叫我來問你。你再不說實話,我可真氣了。”


    慧安聞言一歎,想起文思存那張消瘦的臉,心中五味雜陳倒不知該是個什麽滋味了,半響才道:“你勸勸他,我不知道他瞧上我哪裏,隻我定不是他心裏想的那人……來日他定會明白的。”


    文景心一聽還有什麽不明白的,登時便站了起來,怒氣衝衝地瞪著慧安,見慧安麵露擔憂,滿目歉意和驚慌地瞧著自己,她又豈會真因這事怪了慧安?


    故而惱了半天竟是半個字也吐不出,半響隻跺了跺腳,坐下來歎了口氣,道。


    “罷了,我雖不知你為何瞧不上我二哥哥,但這事也強求不得,二哥哥也不是那放不下的人,興許過些日子就會好了。你不是說沒去給祖母請安嗎,走吧,我陪你去。”


    慧安心中本還裝著此事,生恐因此和文景心生疏了,見她不怪自己,歡喜一笑,忙起身和她牽手一道向文老太君的衡富院而去。


    誰知到了院中,卻被老太君身邊的紅綢給攔了下來,說是老太君有些不舒服,已經躺下。明心院中的席麵剛剛散場,也有幾位小姐方才過來辭過老太君,可沒聽老太君有什麽不妥的。


    慧安心知老太君這也是因文思存的事在生氣,不由心中黯然,勉強笑了笑,將自己紮的十指留傷這才勉強繡成的抹額留下,便告辭而去。


    倒是文景心送她出了二門便轉身迴了衡富院,被丫頭請進屋果見祖母正依在美人榻上和周嬤嬤說話,文景心上前問了安,又答了老太君的話,將辰宴上的樂事說道了一遍,這才笑著靠在老太君的臂彎上蹭了蹭腦袋。


    老太君那裏能不知她所為何事,擺了擺手,下人們便知趣的都退了下去。


    文景心這才軟聲道:“祖母可是生安娘的氣了?方才我瞧著安娘心情極不好的走了,瞧樣子卻是很傷心呢。”


    老太君聞言一歎,瞧了眼放在旁邊的抹額,道:“她是個好孩子,祖母豈能不知?若是早個一二十年,太後身子還硬朗時候,我倒有心叫你二哥哥娶了她。但如今太後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我們王府風雨飄搖,今日的榮光卻不知明兒能否保得住。你大伯如今正在為你二哥哥請封世子,他的妻子關係重大,卻是不能任由他的性子來的。”


    文景心咬了咬唇,道:“那祖母可是不怪安娘?安娘她一直將祖母當自家老人看待,若因此事被祖母厭棄,定會很難過的。”


    老太君聞言卻是一笑,道:“行了,你就瞧著祖母是那等小心眼子的人?”


    文景心登時一樂,忙蹭著文老太君的肩頭往她懷中拱,一陣的討好賣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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