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告訴我,祖父所收那養子他……到底是誰,如今又在何處?”


    方嬤嬤聞言,歎了一聲道:“這個乳娘卻是聽說過一二的,此人原叫二黑,是個沒爹沒娘的。後來被老侯爺取名為峰,跟了侯爺的沈姓。要說這沈峰也算個奇才,和咱們老侯爺一般本是個沒有根基,不知姓名祖籍的可憐人。早年他跟著侯爺東征西戰極為驍勇,是個打起仗來不怕死的狠人,故而得了老侯爺賞識將其帶在身邊照看,常說此子頗肖自己。侯爺見他雖年紀小,但卻是個通曉事理的,便親自指點他武藝,刻意栽培。後來他因救駕有功,便被聖祖皇帝看重賞他在禦前做了個親兵。要說這人是個有福氣的,鬥大的字不認幾個,竟是運氣極好得了聖祖皇帝的青眼,說他是個忠厚老實的,人也機靈,雖不認字但難得的是驍勇善戰,是個天生的將才,堪當大用。於是就給放了個江南路招討使的官,誰知他還真有些本事,竟屢立功勞,步步升遷,在宏德三年時已做到了正五品玉寧關關口守禦一職,剛巧那年閩西發生了民變,他又因平亂有功升了四品宣撫使,如今已官拜正三品的鳳安道兵馬都指揮使一職。”


    慧安聞言一愣,這鳳安道兵馬都指揮使可是個實職,掌了鳳安道下轄的六個府州兵馬,雖說主要性不及五城兵馬司、禦林軍這樣的天子禁軍,但曆來京畿有變,鳳安道的府兵是勤王救駕的必調兵馬,起著就近拱衛京師的作用,曆來皆是皇帝親信之人方能勝任。


    這人竟然能憑借白身升至此職,可見也是個能人,武藝必然也是不凡。算計這樣的人又豈是簡單之事?


    再者當年之事縱然祖父和母親相信沈峰為人,此事一出不管查沒查到真相,出了這等事大局已是定了,沈峰必然是要被趕出侯府的。隻當年祖父雖是將人趕出了府,但是卻未曾更改族譜,將人除名,這就可看出祖父和母親還是相信沈峰的。


    隻可恨那使計之人太過陰毒、卑鄙,竟想出如此毒計來,若那人真是……


    慧安想著不由生生打了個寒顫,她不想這樣懷疑自己的生父,但他既然能做出毒害母親這樣喪盡天良的事情來,那他還是什麽是幹不出來的?


    而且此事除了他慧安實在想不出還能有別個什麽人能從中得到大利,或是能如此輕鬆就將母親和沈峰給設計了的。顯然,當年這事是內外勾結才能成事的,那麽動手腳的就萬不會是在府中沒什麽地位的人。


    隻是,大輝的子民是不能隨便收義子的,如沈峰這種情況算是乞養,也就是沒有親屬關係之間的收養。


    大輝宗法律中的宗祧律中有言,棄養是不以立嗣繼承宗祧為目的的,律例禁止立養子為嗣子,所謂異性不養,若收養人因義子而亂了宗法秩序是要杖打六十的。


    如沈峰這種情況,雖說開了宗祠,寫入了宗譜,身份上已算是沈家人,但卻是不能繼承鳳陽侯府的家業的。


    何況當年沈峰隻是迴京述職,並非要常住京城,好像對孫熙祥也造不成多大的影響。他就算害得沈峰被趕,在當時卻也不能從中得到什麽。


    若說他隻是為了叫母親和祖父有愧與他,這才設計此事,那這還算是個人嗎?何況當年他和母親剛剛新婚,感情還算融洽,孫熙祥一個大男人真的就會甘心自己給自己帶上一頂綠帽子?這事但凡有一星半點傳出去,他還要不要臉麵?


    他想要趕沈峰,大可用別的法子,當年侯府之中可還養著祖父的八個美妾呢,他何不設計了沈峰和美妾私通,那樣雖未必能一擊而中,但起碼能叫沈峰和祖父之間起了嫌隙,有了縫隙再慢慢注水,何愁有一日心牆能不崩塌?


    隻是照孫熙祥前世所為,他毒害母親,一步步掌控侯府,又引誘自己嫁入王府放棄襲爵,後終將鳳陽侯府順理成章地改成了孫府。


    這一連串的設計長達數載,可謂天衣無縫,不疾不徐,沈峰不能繼承家業那前提是這世上猶有祖父血脈,但若母親死了,她又主動放棄了襲爵,這事就另當別論了,沈峰便會成為襲爵的不二人選,何況沈峰自己也有功與朝廷,承襲鳳陽侯府的爵位那是順理成章,隻要有他在鳳陽侯府就萬沒落到孫熙祥這個外人頭上的道理。


    這麽看難道此事真的是孫熙祥所為?難道他竟是在一入侯府就惦記上了侯府家業,在十多年前就開始了他的奪產計劃?


    那他也太可怕了吧……


    慧安想的額頭兩根青筋砰砰直跳,一陣陣頭疼。方嬤嬤見她如此,不由心疼地道。


    “姑娘快別想了,這事已經過去那麽多年,豈是一時半會能夠想明白的。姑娘快躺下吧,眼見這天都要亮了,雖說今日不用再往國子監,但起的晚了整日都會難受的緊。”


    慧安這才點頭躺下,方嬤嬤親自值夜,在外間聽慧安不停翻身,不由歎了口氣。


    慧安迷迷糊糊也不知何時才真正入眠,待睜開眼睛時太陽已升到了半天空,照的整個屋子明晃晃的。方嬤嬤聽到動靜喚了丫頭們進來伺候,待慧安出了淨房坐到妝台前,這才稟道。


    “一早關府來了人,說是關府在西郊莊子上幹活的小廝,他說早先姑娘答應了他們三爺要給照看幾日莊子,他聽說國子監放了年假,便來請示姑娘何時去,他們好安排一二,到時派人來接。”


    慧安聞言迷糊一下這才反應迴來,一拍腦袋苦著臉道。


    “他還真要我去給他做養馬倌啊,這人真是,我又不是他們家的奴才!”


    方嬤嬤見此,笑著勸道:“關將軍救了姑娘,姑娘既是答應了人家就該做到才是,何況我瞧著那小廝挺急的,說是莊子上原先的馬倌突然生了病,這臨時也找不來懂馬的。這幾日那莊子都快亂了套了,這才不得不求到了姑娘這裏,姑娘瞧著就幫幫人家吧。”


    慧安這才點頭,道:“這事等過了明兒再說。”她見方嬤嬤還欲再言,忙又道,“乳娘放心,我一定去,後日我一準起來就去給人家看馬喂馬當那不要錢的苦命短工去。”


    翌日,慧安穿了件月白色繡纏枝菊花的對襟褙子,同色鑲米色裙邊的素淨羅裙,頭上簡單的綰了個圓髻,僅用一根通體剔透的白玉蓮花簪子別著烏發,在屋中焦急地行來走去,不停地向院中張望。


    冬兒見她這般不由笑著上前,道:“姑娘快別走了,瞧的奴婢都眼花了。方嬤嬤定然就快迴來了,我瞧著這天色已經不早,隻怕成國公府送葬的隊伍也快到了,姑娘姑且再等等。”


    她正說著,慧安便見方嬤嬤匆匆自外麵迴來,瞧見她便笑了起來,慧安一瞧便知事情辦成了。


    果然方嬤嬤進了屋便笑著道:“姑娘,國公府的喪葬隊伍已經到三字街頭了,請姑娘出府主持路祭吧。”


    慧安這才整了麵容,點了點頭緩步出了榕梨院。


    成國公汪士鴻,本是江南人,從聖祖起兵便投了軍,到大輝建朝積功至西山護衛千戶,後因平亂有功受封世襲公爵,如今成國公府已世襲三世六人,現今的成國公乃是汪士鴻的曾孫汪明建。


    成國公府的世子汪楊忠在京城素有威名,不僅長相出眾,更是有勇有謀、弱冠之年便行事沉穩、遇事果決,頗有其曾祖父之風。是京中貴介子弟中數得上號的可造之材。


    他憑著自己的本事考上了宏德四年的武舉人,被皇帝欽點了禦前侍衛,後步步高升,直至禦林軍中郎將一職。如此年輕,又是憑自己本事,能得聖上青眼委以重任,使得成國公逢人必滿麵春風地說起兒子。


    隻可惜禍從天降,當日端門事件成國公世子竟死在了東薑人的刀下,而成國公夫人帶著兩個小兒子在裳音樓中看熱鬧,竟亦遭遇了不測,一死一殘。


    一日之內,成國公痛失二子,最小的兒子更是被砍斷了一條腿,隻餘了不成器的二子,其悲慟可想而知。成國公汪明建如今已年近半百,身體本就不好,遭受如此打擊竟一病不起,翌日便也撒手而去。


    如今偌大的成國公府隻剩下了兩位公子,便是二公子汪楊鬆,和那斷了腿年僅八歲的四公子。


    而今日正是成國公府出殯的日子,因送葬隊伍要經由鳳陽侯府,故而府中早早就設了路祭。


    慧安出了府門,管家周寶興便笑著迎了上來,彎腰道:“大姑娘且先坐坐,這送葬的隊伍將過三字街,估摸著還得一盞茶的功夫才能到呢。”


    慧安點頭,便在他準備好的太師椅上落座,便瞧向周寶興,問道:“可都準備好了?”


    周寶興忙笑著點頭,道:“姑娘請放心,香案、祭品、香燭、紙錢等都是奴才親自置辦的,鼓樂吹打也都候著呢,萬出不了茬子。”


    慧安聞言點頭,道:“父親既委你做了府中總管,你辦事我還是放心的。哎,聽母親說,祖父和先成國公汪士鴻是一起領過兵,住過一個軍帳,吃過一鍋飯的袍澤兄弟,母親在時也曾到成國公府走動過,和國公夫人也算舊識。沒想到,如今成國公府竟遭逢如此悲慘之事……”


    周寶興聞言也是歎氣,道:“如今國公爺,世子都駕鶴西去,隻留了夫人和兩個公子,那四公子聽說才隻有八歲,這麽小便失了腿,真是……殺千刀的東薑人!奴才聽說那二公子雖已十七,卻沒學到世子半點穩重勁兒,隻怕國公府是要敗落了……”


    周寶興見慧安斜瞥了自己一眼,目光竟分外銳利,這才一驚收了嘴,忙是笑道。


    “奴才多嘴,奴才多嘴,奴才去瞧瞧送葬隊伍可是到了。”


    慧安見他離去,不由盯著他的背影冷冷一笑。沒一會便聞哭喪吹打聲緩緩臨近,慧安忙和方嬤嬤對視一眼起了身,略整了整衣服這才下了台階。


    沒一會送葬隊伍便進了巷子,這邊周寶興已吩咐起了樂。悲慟的樂聲一起,慧安見三個黑漆棺木安置在一起,緩緩而來瞧著都叫人心驚,又觀那送葬隊伍最前頭女眷們哭的花容失色,不由也鼻頭一酸,想著一會子自己要行的事,就覺對不住人,歎了一聲。


    方嬤嬤見慧安麵色有異,豈能不知她心中所想?忙拉了拉慧安袖子,道。


    “姑娘心到了便好,亡者會體諒的。”


    慧安這才點了下頭,從袖子中抽出方嬤嬤準備好的帕子,往鼻子下一觸,一股辛辣便躥了上來,當即就掉了金豆子。


    送葬隊伍到了近前,國公府的小廝忙搬來條凳,棺夫這才將棺木放在條凳上。


    慧安忙迎了上去,照規矩卻是該侯府點香燭,燒紙錢送親朋了,可那邊周總管急的滿頭大汗,卻愣是點不著香,連那薄薄的紙錢也愣是點不燃。


    這邊動靜國公府那邊已有不少人察覺到,紛紛瞧了過來,這下更是急的周寶興動作都有些不利索了。慧安本欲上前拜叩,登時便停了腳步銳利的目光射了過去。


    周寶興嚇得麵色發白,好再那香和紙錢終於被點著,可他還沒能鬆一口氣,誰知那火苗又滅了。


    見慧安那邊已不再等待,上前對著棺木叩了三叩,周寶興這邊心已是涼了半截,如何不知這香燭和紙錢隻怕是被人動了手腳了。


    他這邊正思索是誰在給他下絆子,那邊國公府的二公子汪楊鬆已跪在棺木右旁向慧安磕頭迴謝。


    慧安望去,但見這位聲名不顯的汪二公子卻長了張好相貌。他額頭寬大,眉骨略高,眼窩微陷,卻顯得黑瞳深邃將那挺直的鼻顯得更加突出,薄唇緊抿著,一雙細長的丹鳳眼雖眼底發青,鋪滿血絲卻仍猶有神采。雖是臉色極為憔悴,身著麻衣孝服卻也難掩身姿之挺拔,樣貌之英俊。


    這個成國公府的二公子也是嫡出,許是他那哥哥太過優秀,許是這二公子確實有些紈絝,雖從無聽說他欺男霸女、魚肉百姓、但也是行事張揚,一句不合就與人動拳頭的主兒。


    聽說還酷愛鬥雞捧角兒,還曾為一戲子連皇弟寧王都敢叫板,常常惹得成國公大怒揮著鞭子追的他滿府跑,總之這人名聲是不怎麽好,要不周寶興怎會失口說成國公府隻怕是要沒落了。


    故而慧安見這汪家二公子長的儀表不凡,氣質不俗,還真是愣了一下,接著才忙走向成國公夫人丁氏。


    丁氏今年已有四十來歲,不知是不是因連遭打擊的緣由,瞧著竟是像五十多歲的老嫗,她被兩個同樣身穿孝服的女子扶著,已是哭的兩眼腫如核桃,鑲在一張蒼老的臉上瞧著真是叫人難受,慧安見她雖被扶著仍舊搖搖欲倒,忙上前也扶住她的胳膊,勸慰道。


    “夫人節哀,您可萬萬要保重自己個兒啊,雖說府中還有二公子,但他畢竟年紀尚輕,這偌大的國公府還得夫人撐著呢,您要是傷了身子,這可叫二公子及府上眾人情何以堪啊?”


    那扶著成國公夫人右手的清麗女子聞言亦垂淚道:“母親,沈姑娘說的是啊。她年紀這般小猶且知道母親是國公府如今的依持,母親豈能還由著傷痛不顧自己身子?您這般……可叫兒媳如何對得住夫君啊,夫君在天之靈,定怪兒媳不孝竟沒能勸慰母親。”


    慧安聞言便知這個定是國公府的世子夫人,忙福了福身,道:“世子夫人也請節哀才是。”


    誰知她話音剛落,隻聞那邊一聲轟響,慧安望去竟見鳳陽侯府置辦的供桌竟突然散了架,轟然倒塌,供品香燭等物散了一地。


    方才慧安行叩拜禮時鼓樂已經做停,此刻街上本就靜寂,隻餘送葬隊伍的低哭聲,這一轟響登時便吸引了眾人的注意,他們何曾見過這等場麵頓時都愣住了。


    出了這麽大岔子,周寶興直嚇得麵色慘白,靈機一動,當即就噗通一聲跪下,大聲哭喊道。


    “成國公顯靈了,成國公顯靈了。”


    他這一聲喊猶如天際炸雷,登時送葬隊伍哀嚎聲蜂擁而起,哭聲震天。


    “我們國公爺,世子爺和三公子都是被東薑死士害死的!”


    “大仇未報,東薑老賊人還活的好好的,國公爺,世子亡靈難安啊!”


    ……


    慧安見此眯了眯眼,瞪著哭天搶地的周寶興這才明白孫熙祥怎會對他委以重任,這人還真是頗有些急智。


    誰知成國公夫人聞言卻突然一聲慟哭,接著生生噴出一口鮮血來,頭一昂便直直向後倒去。


    慧安但覺麵下一熱,迴頭正見這一幕,忙驚喊一聲抱住丁氏,這才免了她摔倒在地。


    “母親!”


    汪楊鬆驚唿一聲瞬間已是奔到了跟前,從慧安懷中搶過丁氏,神情驚恐地搖晃著她。


    他奪人奪的極為粗魯,指甲劃過慧安右手手背,當即就是一道血痕。慧安見他悲痛難當,也明白他是心切無心,探了探丁氏垂落在一邊的手腕,摸到跳動的脈搏,這才鬆了一口氣,勸慰道。


    “二公子莫慌,夫人這當是暈厥了。快將人抬進府去,周管家你快前往太醫院請了太醫到咱們府上為夫人診病。”


    汪楊鬆聞言這才抹了把淚,顫巍巍地探手試了試丁氏的鼻息,麵色漸緩,他別開頭將淚痕以袖抹去,這才瞧向慧安,麵色剛強地道。


    “沈小姐的好意心領了,隻是如今家中正辦白事,萬沒有身著孝衣進鳳陽侯府的道理,萬管家去抬轎子來,我先送母親迴府。”


    “二少爺,這可萬萬使不得啊,棺木沒有停滯此處的道理啊。”管家聞言忙是勸阻。


    汪楊鬆卻眉宇一沉,道:“那就起棺打道迴府。”


    這下管家更驚了,噗通一聲跪下,哭道:“二少爺三思,棺木既出了府哪裏有再抬迴去的道理?休說是迴府,便是走迴路都是不能的,您這不是叫國公爺和世子爺走的不安寧嘛。”


    慧安隻覺若不是鳳陽侯府鬧這一出,成國公夫人也不會暈倒,她心中本就愧疚不安,如今見此狀,忙勸道:“二公子還是快將夫人抬進我府中吧,夫人方才吐了那麽一大口鮮血,哪裏還經受地住來迴挪動?什麽身著孝衣的人入了府會不吉利,帶來兇光,我們府卻是不信這個的,我都不忌諱,公子還執意什麽,需知夫人的身子耽誤不得啊。”


    汪楊鬆猶豫一下,見慧安麵色誠懇,這才砰砰的給慧安扣了兩個頭,抱起母親來,道:“今日沈小姐大恩,我記下了。”


    慧安嚇了一跳,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砰砰的磕了頭,慧安由不得麵色一赧,忙錯身將人讓進府中,進門時卻衝方嬤嬤使了個眼色。


    慧安將丁氏安置在了客房,汪楊鬆將母親放在床上,認真瞧了兩眼,這才對世子夫人道。


    “母親就煩勞沈姑娘和嫂嫂了。”


    慧安忙福身,道:“世子且放心,太醫應該馬上就到了。”


    “二弟快去吧,母親我定照顧好。”


    汪楊鬆這才點頭大步而去,慧安瞧世子夫人那嬌弱扶柳的身子微晃著,腳下也虛浮不定,忙將她扶住在椅中坐定,勸道。


    “世子夫人放心吧,我瞧著夫人這會子麵色倒是好些了,當無大礙。”


    世子夫人聞言拉了慧安的手,滿臉感激的道:“我癡長妹妹幾歲,閨名盛韻,妹妹若不嫌棄喚我一聲姐姐可好?”


    “盛姐姐。”慧安忙喚了一聲,見她長相清麗脫俗,一雙眼睛猶如水潤的墨玉,雖也哭的微紅,卻難掩靈動風情,尖削的下巴將巴掌大的小臉襯得尤為憐人,瞧那模樣隻怕隻有十六七歲,這般年輕便失了丈夫,慧安心中唏噓,就又勸慰道。


    “盛姐姐也要注意身子才是,我瞧著你氣色極為不好,方才瞧著險些也要暈倒,這可不行啊。”


    盛韻正欲作答,簾子卻被打開,卻是冬兒領著太醫來了。


    “姑娘,這是太醫院的王太醫。”


    “太醫快與夫人瞧瞧,可是有礙。”慧安忙站起身來,令王太醫上前。


    王太醫把了脈,這才點頭道:“夫人這隻是悲傷過度引起的暈厥,並無大礙,至於吐血,那卻是連日來淤積在心口的血塊,這吐不出來才是大事呢。”


    盛韻聞言由不得念了兩聲菩薩保佑,這才忙問道:“那母親為何還不醒來?”


    “少夫人放心,且由我為夫人紮上兩針便可。”王太醫說著取過童兒遞上的銀針在丁氏右手上紮了幾下子,丁氏果然悠悠轉醒。


    慧安見王太醫起身,忙道:“煩勞太醫也為盛姐姐把把脈吧,我瞧著她麵色也極為不妥。”


    盛韻聞言似要推辭,但不知想到什麽,卻又改了主意在椅子上坐下。


    王太醫上前把了脈,卻是微微一笑,道:“走入滾珠,是喜脈啊,已有兩月餘了,隻是這胎有些不穩啊,且容我開些安胎藥用上幾幅當就無礙了,恭喜……”


    他說著,許是想到這孩子一出生便沒有父親,那話就隻說了一半,變成了一聲歎息。


    盛韻聞言一愣,倒是丁氏剛剛轉醒就聽到這個消息,一時悲喜交加,不由又詢問了王太醫兩聲,得到肯定的迴答,這才哭著道。


    “蒼天有眼,蒼天有眼啊,我兒有後了。”


    慧安見此忙於盛韻又安撫幾句,見她拉著盛韻囑咐,慧安這才起身請了王太醫到外間寫方子,待吩咐夏兒去熬藥,又送了王太醫,待慧安迴到屋中時便見丁氏和盛韻又擁在一處垂淚,慧安不覺瞧著盛韻歎息一聲。


    她還這般年輕,若沒這腹中孩子還能再嫁,可如今……


    兩人聽到動靜這才抹了淚,慧安見丁氏衝自己伸手忙就幾步上前也在床邊坐下,將手遞給丁氏。


    “真是個好姑娘,如今國公府已經倒了一半,大家都說成國公府必再無往日風光,這爵位不定來日就要被聖上下令收迴,連平日和我們國公爺交往過密的一些親友如今都瞧低了我們府幾眼,全然沒以往的親熱勁。沈小姐當此之際卻能如是對待,我記在心中,記在心中啊……”


    慧安聞言正欲作答,卻突然聽外麵傳來喧囂聲,接著衝進來一個披麻戴孝的小廝,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便哭道:“夫人,不好了。二爺……二爺他……”


    他許是一時情急竟不能成言,這卻將丁氏一個好急,麵色大變,撐起身子道:“二爺到底怎麽了!你倒是快說啊!”


    那小廝這才道:“夫人,送葬的隊伍一出鳳陽巷,二爺就得知今兒竟是京畿衛押撥拓彥遊街示眾的日子,二爺聽了這消息,當即就叫棺夫們抬著國公爺的棺木改了道,直往天牢那邊去了……說是要……說是要搶了撥拓彥活刮了為國公爺、世子爺和三爺報仇。管家拉不住,這才叫小的速速迴來稟明夫人,這會子二爺隻怕已經快和京畿衛的接上頭了。”


    關於拔拓彥的處置問題朝廷很是商議了一些日子,開始諸大臣都是主張將其淩遲的,尤其那些端門事件中死了親眷的大臣更是情緒激動紛紛上書乞求賢康帝處死拔拓彥,賢康帝亦是恨不能當即就將他活刮了,但關元鶴與幾名武將卻持著反對態度,最後竟以少勝多勸服了賢康帝。


    賢康帝宣布令京畿衛押著拔拓彥遊街一日,後幽禁承寧塔,登時就有不少百姓和大臣請命一副聖上不收迴成命,便要跪死街頭的模樣。


    這事一連鬧了幾日,後來還是朝廷出動了京畿衛,宣旨說端門刺客實都是海昌王所為,與拔拓彥無關,再有請命者便按聚眾鬧事,擾亂京畿為由入獄,這才使得此事平複下來。


    如今丁氏聽聞汪楊鬆竟要去和京畿衛搶人,這簡直就是和皇帝叫板,她怎能不急?聞言險些一口氣上不來又暈厥過去,盛韻忙於她順了半天的氣,她才拍著床怒道。


    “孽障!這個孽障!怎麽就一刻也不叫人省心!但凡他有一點他哥哥的沉穩,國公府便不會被人如此瞧不起!”


    丁氏說著,已是再次淚如雨下,盛韻聞言想到夫君那俊美的容顏,英挺卓凡的風姿,不由亦悲從中來,抹起眼淚來。


    那小廝見此不由一急,忙又哭道:“夫人和少夫人快想個法子吧,晚了可就來不及了。”


    二人這才停了哭,丁氏掀起被子就要起身,哪裏知道隻這麽個動作就覺眼前一陣陣發黑,晃悠著半天也沒能起來。


    盛韻才此,忙扶住她,勸慰道:“母親莫要急,還是讓媳婦去吧,母親如今身體這般豈能再去顛簸這一場。”


    丁氏聞言卻拉了盛韻的手,喘息道:“不行!你留在這裏等著府中人來接。我去,你如今有了我忠兒的骨血,豈能有半點閃失?再者,鬆兒那脾氣,你去了隻怕他也不會聽你的!”


    慧安見二人如此不由起身,勸道:“夫人和少夫人且都歇著吧,我去。”


    丁氏一詫瞧向慧安,慧安卻報以安撫一笑,道:“放心吧,我若攔不住再派人迴來請夫人便是,左右也能拖延點時間,叫夫人喝下藥定定神。我雖不能保證定然勸住二少爺,但不叫他和京畿衛鬧將起來惹出大禍卻是敢給夫人保證的。”


    丁氏聽慧安說的肯定,眼眶又是一紅,忙道:“如此就煩勞沈姑娘走一趟了,我那二小子是個驢脾氣,姑娘且莫硬阻,我實怕他會傷了姑娘。”


    慧安應了,這才在兩人的殷殷目光下出了門,帶著冬兒幾人直奔府外。到了門口卻見汪府的馬車已侯在那裏,猶且糊著麻布頂棚,慧安正欲蹬車,冬兒忙驚唿道。


    “姑娘不可,奴婢已叫角門的去牽馬了,姑娘略微等等。”


    慧安心中焦急,卻擺手道:“無礙,你隨我坐馬車,夏兒幾人留後。”


    說著便動作利索地上了馬車,掀開麻布簾子坐了進去,冬兒隻得歎了一聲,暗念姑娘這也太不知避諱了,這天下間誰不圖個吉利,出門瞧見那送葬隊還要躲開遠遠的,噈口唾沫驅驅邪呢,隻她們姑娘竟一點不當迴事。


    她雖是這麽想著卻也跟著上了馬車,馬車立馬飛衝而出,見慧安凝眸沉思,冬兒不由念叨:“這事和姑娘又不相幹,咱們也不認識那汪二公子,真不知姑娘攬這事作何。”


    其實慧安今日一是覺著歉疚,再來也是生出了些同病相憐之感,加之她本就是個熱心腸,這才管上了此事。隻怕今兒迴去,方嬤嬤也得一通好罵,又該折騰著她喝什麽辟邪湯了。


    慧安想著抬眸瞪了冬兒一眼,冬兒這便乖乖閉上了嘴。


    馬車很快就到了無迴巷,這無迴巷盡頭直達大理寺天牢,關押的多是重犯、死囚,顧名思義,就是走入此巷就休想再迴頭,這輩子也就到底了的意思。


    馬車在離巷子還有兩百多米的地方就停了下來,慧安下了馬車,但見百姓將巷口堵得嚴嚴實實,皆群情激奮地要求處斬拔拓彥,而成國公府的送葬隊伍就堵在最裏頭,要說這汪二公子也真有本事,一會子功夫竟煽動的百姓群起唿應。


    還將三副棺木一字排開整齊地安置在巷口,將出口是堵了個密不透風。


    慧安擠開人群衝進去,卻見囚車已被押出,竟被成國公府的護衛小廝們給四下包圍,這頭堵著棺木和百姓令京畿衛無法前行,那邊國公府的下人親眷亦隔開了大批京畿衛,且那後麵與京畿衛拉扯的卻多是女子。


    今日這般情景,小姐奴婢的皆穿戴麻衣,誰能分辨出哪個是府中嬌客,哪個是婢女,弄的京畿衛個個束手束腳,根本就衝不過來。


    而囚車這邊隻剩下十數名京畿衛護衛著撥拓彥,汪楊鬆竟已跳上了囚車,正揮著棒子和一名身著甲胄,頭戴紅纓,長著一臉大胡子五大三粗的武將打在一處。


    汪二顯然處於下風,隻他渾身戾氣,一副不要命的模樣,倒是弄的那武將哇哇直叫,破口大罵。


    “格老子的,小白臉,你趕緊給老子滾下去,再死纏的,別怪俺老趙下手狠。”


    汪二聞言也不知是氣是羞,整張臉通紅,冷聲道:“我倒要看看你能奈我何?賈興,動手!給爺把拔拓彥搶到手,實在搶不過就給爺一刀子割了腦袋喂狗!”


    他一聲喝便有成國公府的奴才應了一聲,帶著一眾護院唿啦啦便掄起棒子往上衝,一時護擁在囚車附近的京畿衛麵色大變,豎起長槍眼見竟真要動真刀子。


    慧安見此忙排開人群往裏擠,眼見那大胡子一劍刺向汪楊鬆的肩頭,慧安驚唿一聲抽出九節鞭就扔了出去,那鋼鞭猶如靈蛇在空中劃出一道亮光直飛寒劍,一聲尖銳的寒刃擊打聲,寒劍劍刃與九節鞭的鋼鋒交錯一處擊出一道強光。


    慧安見一擊成功,忙使出全力一個猛拉,那大胡子沒防備,竟險些被拉下馬車,他由不得大罵一句:“格老子的,京城人真他媽的不厚道,哪個在背後算計俺老趙!”


    他罵著待瞧見慧安卻是一愣,接著哈哈一笑,一手抬起直抓住汪楊鬆劈下的木棒子,一麵衝慧安道。


    “嘿,原是沈姑娘啊。”


    慧安實不記得何曾見過此人,見他銅鈴大的眼睛盯著自己熠熠發光,一陣的莫名其妙。忙點了點頭,俯身道:“見過大人。”


    說著也不待大胡子反應就衝汪楊鬆道:“二公子可否借一步說話!”


    汪楊鬆見竟是慧安救了自己,一陣呆木,連大胡子抓了木棍猶自未覺,隻感天翻地覆,以為是母親遭遇了不幸。


    待慧安開口,他才猛地警醒過來,跳下馬車便奔至慧安麵前,一把抓了慧安的手,死死盯著問道:“可是我母……可是我母……”


    慧安被他抓的手腕生疼,見他神情緊張,顯是誤會了,便忙道:“二公子請放心,令尊極好。她是聽說公子欲抗旨劫囚,這才托我趕來勸慰公子一二。”


    汪楊鬆聞言大鬆一口氣,卻也覺著失了渾身氣力,手一鬆已是放開了慧安,沉著聲音道:“此事不甘沈姑娘,你休要勸我也勸不了我,今日我誓要叫拔拓老賊償命不可。”


    慧安聞言冷笑,道:“你道我願意來勸說你這沒腦子、隻懂闖禍,義氣用事的軟蛋嗎?怨不得人家都說成國公府完了,我瞧著卻也是這般呢。”


    “你說什麽?!你說誰是軟蛋,你把剛才的話再給爺說一遍!”汪楊鬆登時大怒,一臉陰霾地盯著慧安。


    慧安卻也不惱,咯咯一笑,歪著頭瞧他,道:“不知方才在我府門口衝我叩首拜謝的是哪個?如今卻又指著我的鼻子一副要殺我泄憤的模樣。怎麽?汪二公子被我說中惱羞成怒了?叫我瞧瞧,你這般不知分寸、善變跋扈、不思不慮、隻憑蠢勁給家中惹禍、又專擅欺負我這女流之輩的不是沒腦子是什麽?不是軟蛋又是什麽?”


    “沈慧安,爺就是看在你方才與我有恩的麵上這才站在此處容你如此無禮,你休要挾恩羞辱!今日這話你不與我說個明白,就休要離開這裏!”汪楊鬆說著逼近慧安一步,瞧著她的丹鳳眼中已有火苗飛躥。


    慧安這卻一笑,道:“二公子,我這般說你,全京城的百姓,就連你的母親嫂嫂,國公府的奴才們都這般說你,都覺著你不如你那哥哥。你心中定然是不服的吧?可你瞧瞧你幹的都是些什麽事。”


    慧安說著一指亂哄哄的場麵道:“我隻知道你那母親如今正躺在病床上,卻猶且要為你擔憂受怕。我隻看到你愚蠢地要對抗朝廷,竟膽大妄為地要劫囚車,不顧朝廷律法,我隻看到你叫國公府的小姐們在此拋頭露麵,竟去和京畿衛拉扯。你做這些時有沒有想想你那母親,有沒有為你這些姐妹們考慮過,你叫她們今後怎麽做人?”


    慧安這話說的卻不大聲,刻意壓低了聲音,原是不予叫人聽見,不想她那微沉的聲音卻頗帶一股氣勢,聽在汪楊鬆的耳中卻不由使他渾身一震。


    “你真當憑著祖上數代積功皇上就不能殺你?還是你真覺著如此義氣用事就能成了英雄?真真可笑!你這樣隻會叫國公府倒的更快,叫你那可憐的母親哭斷了腸子,叫那些瞧不起你的人從此真就當你是場笑話!你好啊,你現在一刀子下去砍了拔拓彥,來日這消息傳到了東薑,就會叫東薑餘孽擰成一股勁,激發他們對大輝的恨意和抗拒。就會叫那海昌王名正言順打起為兄報仇的名號登基稱帝,再揮軍來抵抗我大輝,就會叫我大輝將士們憑白多灑熱血,多掉頭顱!你這不是叫親者痛仇者快嘛,不是沒腦子是什麽?你說這刺殺的事他能是拔拓彥幹的嗎?他嫌自己命太長不成?這分明就是那海昌王使的詭計,聖上英明識破了這鬼蜮伎倆,你倒好,上趕著被仇人利用。你今兒真若動了拔拓彥,那才是叫國公爺亡靈難安呢,你若真本事,真英雄就該去那戰場上真刀真槍的和東薑人幹,就該叫那些瞧不起你的人好好看看,隻憑你汪楊鬆三個字亦能如當年先成國公汪士鴻一般說出去就能震的地麵塌一塌!叫那些瞧不起你的都自找沒趣去,你這自己窩裏和自己人動棒子違逆皇意,算什麽英雄好漢?你這叫不忠不義,不仁不孝!為何我一女子猶且知道的道理,你就不懂呢。你這不是蠢又是什麽!”


    慧安一口氣罵完,已是被憋的滿臉通紅。她瞧著汪楊鬆麵色幾變,顯已將她的話聽在了耳中,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果然,她剛要再言兩句加把火,汪楊鬆卻已猛地退後一步,彎腰衝她深深一揖,道:“姑娘今日點撥之恩,我汪楊鬆沒齒不忘!”


    他那聲音中竟是說不盡的哽咽,慧安登時一驚,忙錯身避過,見他彎著腰,地上卻猶自出現了兩片潤濕,不由歎了一聲,忙道:“二公子折煞小女了,小女告辭。”


    言罷忙就匆匆轉了身,汪楊鬆這才以袖揩了揩麵站起身來,大喝一聲。


    “起棺!”


    慧安這邊退出人群,成國公府的萬總管也追了出來,恭恭敬敬地對慧安行了一禮,道:“多謝姑娘!今日若非姑娘,我們爺隻怕……”


    說著也抹了抹眼淚,忙招唿那車夫道:“你送姑娘迴去,一路好生伺候。”


    慧安笑道:“總管快去忙吧。”


    說著便上了馬車,誰知她剛坐下,車簾一掀卻跳上來一人,高大的身軀登時令車廂中光線一黯。


    慧安不由眯眼,瞧清來人卻是一驚,“啊”地驚叫一聲,登時便跳起身來,大叫道。


    “怎麽是你,你別過來啊!”


    來人赫然便是關元鶴,慧安昨日用那銀子打了他,這會子一見他便覺此人是來報仇的,一跳之下倒是忘了這竟是在車中,登時頭頂撞上車頂,發出碰的一聲悶響來,直疼的慧安鼻子一酸,眼睛就氤氳了起來。


    “笨蛋!”


    車簾被放下,封閉的車廂中響起關元鶴微沉帶笑的聲音,接著他的大手掌便落在了慧安的頭頂,觸摸上了她溫熱的頭皮。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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