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安聽著身後孫心慈的叫罵聲,目光閃了閃,隻覺心若刀絞,她自問沒有做過苛待孫心慈的事情,更是對孫心慈的母親杜氏恭敬有佳,她實在不明白,孫心慈這發自心底的巨大恨意到底來自哪裏!


    自打杜美珂進府便對她非常關愛,從來都是有應必求,便是她處事不當也從不忍苛責她一句,待她簡直比對孫心慈這個親生女兒都要好,慧安對這個繼母也隻有感激的份,連帶著對孫心慈也非常友好。


    而孫心慈也愛黏著慧安,總是用崇拜的眼神看著她,說著逗趣的話,很喜歡她的樣子。此刻便是個傻子也明白這一切原來都是假象,是繼母迷惑世人的手段。


    慧安一時心頭激蕩不己,一股腥甜隨即湧上,血紅之色溢出了唇角。


    眾人見慧安又吐出血來大驚失色,慌忙著把她抬進了屋,安置在床上。


    慧安剛躺下,院子裏便又傳來一陣喧囂,隱約是孫心慈喝斥院子仆婦丫頭的聲音。


    這人竟敢追了進來!夏夢幾人登時大怒,麵上均顯出厲色來。


    湘妃簾被丫頭打起,孫心慈抬腳步了進來。春原衝冬屏使了個眼色,冬屏正欲將孫心慈趕出去,卻是慧安抬起身子,吩咐道。


    “讓她進來。”


    冬屏腳步頓住,迴頭略帶責怪地看了慧安一眼,夏夢見慧安麵色堅持,隻得歎息一聲伸出手臂扶住慧安令她坐了起來,秋琪忙拿了水墨綾麵子的大引枕靠在慧安身後。


    慧安心知幾人擔心她身上的傷,目光安撫地望了幾人一眼便看向了孫心慈。


    “為什麽?”


    孫心慈迎著慧安的目光,慧安的眼睛裏有著痛楚、執拗和憤怒,竟令孫心慈微微一怵,可一瞬間她的神情便猙獰了起來,怨毒地盯著慧安,尖聲道:“為什麽?沈慧安,你竟不知我為什麽這般對你?哈哈,可見你果真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從來不知別人的疾苦!為什麽?沈慧安別告訴我你一點都不知這其中的緣由!”


    “我其實不知,我自認從未有對不起你的地方。”慧安語氣平靜。


    “你錯了,你的存在便是對不起我!沈慧安,我恨你!便是因為你母親和你,我母親才做了近十多年的外室,我才做了十三年抬不起頭的庶女!你知道做庶女的感覺嗎?走到哪裏都被人瞧不起,被人指指點點,處處遭人白眼,事事低人一等!你知道那種感覺嗎?!我母親亦是官宦之女,溫婉賢淑,而你那母親卻是個粗俗無知的,憑什麽她就可以做正室,還阻我母親入府?還有你,憑什麽壓我一等,讓我處處遷就你,容忍你?憑什麽你就可以牢牢占著孫府嫡長女的身份總是高高在上?!憑什麽我看上的男人卻要讓與你?沈慧安,你除了托生了個好肚子以外,有什麽比得上我的?!你和你那粗俗的母親一樣都知道個蠢婦,不配壓在母親和我之上!”


    “住嘴!二姑娘,做人是要講道理的。我們主子拿你當親姐妹看,事事為你著想,你怎能如此恩將仇報,不識好歹!?”


    孫心慈的話令夏夢幾人暴怒,她們貼身服侍慧安,慧安對孫心慈的關愛和照顧她們都看在眼中,孫心慈居然對慧安懷有如此惡毒之心,她們豈能不氣?當下脾氣最不好的冬屏也不管什麽上下尊卑了,衝上去指著孫心慈的鼻子便是一聲厲喝。


    “該閉嘴的人是你,賤婢!主子說話哪裏有你插嘴的地方,果然是粗野之婦養出來的刁奴!哼,要我感念她的恩情?要不是當年沈清那賤女人拚死阻攔,耍盡心機,我娘早就是爹的平妻了!又怎會帶著我在府外不明不白生活了十多年?!我本就該是這孫府的嫡女,這一切本就該是我的,憑什麽讓我感激她!憑什麽她就可以擺著恩人的麵孔高高在上?!你沈慧安不是覺得事事比我強嗎?怎樣?剛剛你也看到了,你沈慧安死死纏著的男人,他不屑碰你,卻迷戀我的身子。大姐姐,識相的,你就該早些去死!你為什麽不去死?死死占著孫府嫡長女的位置做什麽?你就該像你那死鬼娘,早早去死!”


    孫心慈不迭地說著惡毒的話,麵色因為激動漲得通紅,神情扭曲而瘋狂。


    夏夢等人聽聞她的話這才知道方才在小亭中發生了何事,登時大驚,皆是心疼慧安竟受了如此屈辱,更不敢相信孫心慈一個閨閣女子,尚未出嫁,為了羞辱慧安竟如此瘋狂,連清白都不要了。


    眾人還未從震驚中醒過神來,便聽孫心慈又爆出一個驚聞。


    “你那死鬼母親,蠢笨如豬,哈哈,你還不知你那死鬼娘是怎麽死的吧?不妨告訴你,她是吃了我娘親手調製的桂花糕才一命嗚唿的,可你卻視我娘為長輩,待我如親妹,嗬嗬,你瞧,這世上怎會有你們這樣的白癡?”


    孫心慈大聲叫著,神情扭曲,麵上滿是得意和譏笑,見慧安猛然直起身體,一臉驚愕與不置信地瞪著自己的慧安,孫心慈頓時覺得長久以來的壓抑和痛恨都得到了紓解,頓時她望著慧安狂笑不止!


    “你說什麽?你剛剛說什麽?我的母親不是病死的?她是被你們害死的?是不是?你再說一遍!給我再說一遍!”


    慧安盯著孫心慈,一遍遍地問著。其實她將孫心慈方才的話聽的很清楚,心底也已然知道她說的都是實話,自己的母親不是死於病患而是被毒害了!可慧安真的無法接受,她一直以來尊敬的繼母,疼愛的妹妹,竟是害的母親死於非命的罪魁禍首!


    慧安的神情太過激動,本來她的精神和身體都已受了重擊,現在又被孫心慈如此刺激,夏夢等人已是來不及消化聽到的話,更來不及憤怒,一心隻擔憂慧安的身體,忙簇擁上來試圖用言語和動作先將慧安安撫下來。


    可她們說的話慧安竟似已聽不到,她隻執拗地盯著孫心慈,掙紮著要向床下撲。


    卻與此時,屋外傳來一聲笑,那笑聲尖銳而陰冷。


    “小慈說的沒錯,大姑娘一向聰明,怎麽如今連話都聽不明白了嗎?”


    說話間簾子被打起,一個身姿窈窕的婦人走了進來,她麵容豔麗,發髻高聳,身材妖嬈迷人,扮相更是華貴,雖已三十多歲可看上去卻似花信之年,隻是此刻她麵上神情很是陰冷,正是孫心慈的母親杜美珂。


    慧安目瞪口呆地盯著杜美珂,在她的印象中,這位繼母一直都是溫婉賢惠而善解人意的,她完全不敢相信這樣怨毒的神情尖刻的話竟出自她口。


    杜夫人似乎很滿意慧安麵上的錯愕與不置信,片刻功夫她已然收起了臉上的戾色,神情溫婉地望著慧安,笑道:“王妃娘娘,哦,不,我忘記你已被休棄。大姑娘,也不對,休棄的婦人再用姑娘這個稱唿好像不太合適……”


    杜夫人沉吟了一下忽而一笑,似是終於知道了該如何稱唿慧安,她一麵走過去拉住孔心慈的手,一麵嗔怪地看了孔心慈一眼,又笑道:“沈娘子,你也別怪小慈說話直,她向來心眼少,不是個能藏得住話的。沈娘子也別為小慈方才的話生氣,你那母親也過世幾年了,此刻再來生氣豈不是太晚了?再者說這氣壞了身子,受苦的可是沈娘子。沈娘子如今身份已不比做姑娘那會了,這被休的婦人日子可不怎麽好過,若是再壞了身子……嘖嘖,這日子可就真……嗬嗬,瞧我,一說話就停不下來,不過我也是關心沈娘子,這就禁不住多說了幾句,沈娘子可不要嫌我囉嗦啊。咦?沈娘子的臉色怎麽這麽難看?這渾身都抖起來了?天哪,她怎麽吐血了!你們這幾個奴才,還不趕緊看看你們主子怎麽了?可別在這府裏出了事,這傳出去可不怎麽好聽。”


    慧安不明白怎麽會有人將變臉演的如此絕,用那麽溫婉的麵孔說著如此惡毒的話,可不能否認,這樣的杜夫人讓慧安憤恨地全身血液倒流,心似被人活活刨開,痛得她透不過氣更說不出話來,張嘴便吐出兩大口的血來。


    四個丫頭見慧安如此急的連聲尖叫,頓時屋中亂作一團。慧安隻作不理,一瞬不瞬地盯著杜夫人,喘息著道:“我要將這一切都告訴父親!”


    杜夫人聽聞這話非但沒有驚慌,反倒挑了挑眉,接著揚唇一笑,“沈娘子真是識人不清,到現在還覺著你那父親對你們母女有情?咯咯,告訴你吧,這一切可都是在你父親的默許下進行的,要不然憑你母親的積威,你覺得我有本事將我的人安排到你母親的身邊?事後還能一點痕跡都不留地處理了你母親的後事?嗬嗬,能把事情辦的這麽漂亮,這可都虧了你那好父親呢。”


    慧安的十指深深紮進了手心,這次她連聲音都發不出了,眼睛瞪的老大,幹澀的厲害,隻覺接下來再聽到什麽荒唐的事都不能驚到她了。


    她不想相信杜夫人的話,可杜夫人的話卻像魔咒一樣不停在耳邊一遍一遍的響起。


    是啊,若母親果是中毒而亡,怎麽可能瞞得過父親,要知道母親從發病,到身死再到收殮,發喪,可都是父親在親自操辦!


    想到母親的死況,想到母親在毒發時可能受到的痛苦,想到母親一生傳奇被多少人譽為女英雄,卻最終落得被毒害,而自己這個做女兒的竟認賊作父,視仇人為尊長……


    慧安隻覺太陽穴處青筋暴跳,頭腦也似要爆開一樣,想要放聲大叫來發泄心頭的痛苦,可張開嘴卻什麽都發不出。


    眼睛瞪著放聲而笑的孫心慈和麵上溫婉一片眼神卻無比狠毒的杜夫人,慧安已聽不到她們在說些什麽,隻覺耳邊嗡嗡亂響,喉頭一甜,她哇地吐出一大口心血,接著眼前一黑便直直倒在了床上,已然氣息全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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