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田元的印象中,李慕嵊一直都是疏冷的模樣,即便在軍中,都鮮少會訓斥人。


    他肅然卻不偏頗,較之那曹炎烈曹將軍竟是更有威嚴一些。


    然而眼下田元方才發覺,這個男人實在是非常可怖。


    大多數時候,他會收斂全數的棱角,然而一旦觸碰到他的逆鱗,基本就等同於將自己擺在了李慕嵊敵人的位置上。


    至少眼下,田元還是受不起。


    他徑自站直,目光老實而憨厚地行了個禮:“將軍,這隻是個誤會。”


    李慕嵊微涼的目光從田元身上掃過去,又最終落定在葉予白手上,聲音已是溫和良多:“沒事吧?”


    葉予白看了一眼自己剛剛碰觸到的手,想了想便道:“我去吹雪那裏看看。”


    “也好。”李慕嵊說著,目送他走離。


    田元就靜靜站在這位少年將軍身旁,連口大氣都不敢喘。


    這人……在對待家人和旁人時幾乎就是兩個態度,何況是對待一個可能有嫌疑的自己。田元心知肚明,李慕嵊是在提防他了。


    “李……將軍?”田元小聲道。


    李慕嵊這才迴過頭來,像是要殺人一樣的目光斂去少許鋒芒,看了田元良久便微微笑了:“聽說你是曹將軍撿來的。”


    田元沒明白這是從哪裏開了個頭,隻好順著應道:“是。”


    “很好,”李慕嵊頷首道,他將手中的地圖拿起來給田元看了一眼:“這是你上次畫給我的布防圖。”


    田元依舊沒有想清這人是要做什麽,隻好摸了摸腦袋硬著頭皮點頭:“沒錯。”


    “暗衛呢?”李慕嵊道。


    田元道:“因為將軍沒有囑咐過要畫暗衛的地點,所以我就給省去了。”


    “哦,”李慕嵊漫不經心地將地圖遞了過去,想了想又揮手示意道:“你跟我進來。”


    田元跟著李慕嵊往帳篷裏頭走,剛一走進去就發覺一隻小白鴿倏地起飛,跌跌撞撞地趴到了自己肩膀上,還用小腦袋蹭了蹭,以示親昵。


    這下田元是當真慌了,他看了李慕嵊一會,就見李慕嵊淡淡道:“這是你的?正好,省了我一樁麻煩。”


    田元被嚇得差點掉了一身冷汗,此時也隻能繼續點頭:“是是是,多謝將軍。”


    李慕嵊好笑:“聽曹將軍說,你不是什麽唯唯諾諾的人,”他伸出手在桌子上倒了一碗水遞過去:“別緊張。”


    田元苦著一張臉,卻也隻好將碗端過來一飲而盡。


    “這信鴿就算物歸原主,之前看被人打了下來,也不知是誰的。”李慕嵊意有所指地看著信鴿腿部的傷。


    然而田元卻是愈發地不好了,他能感覺到自己昏昏欲睡起來,還有一點控製力的時候,他隻想盡快離開。


    “將軍,”田元抬起頭來:“您給我下藥?”


    李慕嵊微微挑起眉梢,似乎是有些不解。


    田元咬牙切齒:“您……居然懷疑我……”


    咣當一聲,田元被放倒了。


    西門吹雪和葉孤城一掀簾子走進來:“師父,這一天他都是問無不答的。”


    李慕嵊頷首:“很好,”他抬頭看了一眼兩個小的,似乎是有些疑惑:“葉予白呢?”


    “二師父說要去陸大俠那邊看看。”葉孤城說著。


    李慕嵊想了想便道:“既是如此,你們去外麵習劍罷,別走得太遠。”


    葉孤城和西門吹雪對視一眼,徑自出了門去。


    李慕嵊則是迴轉過頭來,看向昏睡不醒的田元。


    老實說,他還是個孩子,帶著一點點稚氣未退,隻是不知為何竟是成了現下這樣的角色。


    “田元……”李慕嵊剛想問點什麽,眉心微微一蹙,視線卻是在田元的脖頸下方緩緩停住了。


    那地方平時被厚實的衣襟包著,根本看不到什麽東西,然而此時上頭的東西就是愈發鮮明起來——


    一朵花,似乎是用燙熱的鐵烙印上去的,看印跡時間已經是挺長了,可惜卻是從未褪去過。


    李慕嵊定睛看了一會,便拿出一張紙臨摹下來,將它帶給了那個異花教的護法。


    此時他正被嚴加看管在裏層,根本沒有作亂的可能。


    他看了那張紙良久,然後眉心微微一挑:“這是西羌族王族的象征,已經很少能看到了,真是懷念。”


    “怎麽迴事?”李慕嵊問道。


    “哦,西羌王族曾經進行過一次大清洗,不少王族遭受新皇迫害,那時候有不少王族就流落街頭了,”折生的神情有些恍然,他微微笑道:“若是一定要說起來,那次大清洗還是要拜朱翊鈞的福。”


    饒是在外頭,驟然聽到人家直唿皇上的名姓,李慕嵊還是有一點不適,他鎖眉問道:“為什麽?”


    “因為他遣特使來到了西域,在西羌族王宮住了一陣子,再以後,西羌王族就有了那次大清洗。”折生的笑容有些奇異:“所以說大家都相信是中原的力量。”


    李慕嵊將那張紙一把收起,有太多的事情在這一瞬分明了然。


    田元為什麽會流落到淩陽城,為何會成為曹炎烈的左膀右臂……


    那時候或許皇上的的確確派人來到了越發強盛的西羌,然而掀起大清洗運動的卻決計不會是朱翊鈞,皇上縱使談不上宅心仁厚,這樣喪心病狂的事情卻也絕對不會由他來主使。


    李慕嵊沒有再解釋下去,他隻是默然點了點頭,淡淡道:“很好,你去休息。”


    折生忽然抬起眉眼,眼底有些淡淡笑意:“你可知道,西羌王族現下在做什麽?”


    李慕嵊步子微微一停。


    就聽折生含笑道:“他們正與西域邪教勢力一起,期冀著徹底一統中原,”折生的眉眼掠過一絲細碎的光芒:“災難終將重新覆滅中原。”


    “聽他胡扯,”不知何時走過來聽著的葉予白不屑一顧,伸手將李慕嵊一把拉過來,另一隻手還拿著一張啃了一半的餅,他笑眯眯道:“喏跟我來,我在圖上發現了點東西,可能是西羌族的去向。”


    李慕嵊微微笑了。


    的的確確,和葉予白在一起,永遠都沒什麽糟心事。


    他能夠將一切不悅化為烏有,從此無所畏懼地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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