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場周圍更是變得讓人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喜悅。由於這裏樹木多,從遠方向這裏看,已經是綠蒙蒙一片了。有些無名的小黃花,像碎金一般點綴在糙木間。如果在城市和肥活的平原,這些糙木花朵也許並不怎樣令人稀罕,可這裏是沙漠呀!我們的農場據詳朱來隻是一個低窪的灘地,由於遠方的沙漠在大雨過後來不及吸吮它的水流,然後就漫過來,聚匯在了這裏。年經月久,竟然形成一個大水潭。沙漠裏的人愛水如命,見大自然給他們送來這麽大一片水,喜歡得不得了。在熱天,周圍的農牧民就成群結隊一這裏洗澡、遊泳,結果先後淹死遠許多人。迷信的農民認為這水裏養起了妖精,便用人工把這潭水排入了遠方的波浪河。


    水流走後,地上漸漸出現一層植被。後來就在這裏建起了農場。經過十幾年的營造,這裏已經出現了大片的農田和林糙……現在我來到這裏,正是企圖擴大這片綠顏色的。


    令人遺憾的是,這農場現在的領導人看來對我的工作並不熱。但是,不管理怎樣,既然來了,非要幹出個名堂不可!


    經過一段緊張的準備工作後,花棒的種植就開始了。


    公社組織了九個生產隊上百個人,準備把四千多斤花棒籽種播入將近一萬畝的沙丘上。


    這一天,遠遠近近的農牧民們,有的步行來,有的騎馬來,有的坐著拖拉機來,紛紛聚集到農場西邊的糙灘上。


    我一下子成了一個大戰役的總指揮,忙得前後亂跑。


    吳有雄充當我的助手,和我分頭給各隊的負責人講解播種技術。有雄相當靈,也愛鑽研,我隻給他說過一次,他就把有關的技術要求記熟了。


    曹場長自食前言,推說農活忙,隻給我打發來幾個工人。但我並不沮喪,因為公社趙書記也親自上陣來幫助我了。


    播種工作進行得相當混亂,有人為了早完工,故意不按技術要求播種。我,有雄,趙書記,不時地在幾十個大沙樑上跑來跑去照應。


    經過兩天亂鬧鬧的忙碌,播種工作基本搞完了。


    當所有的人馬撤走以後,我就不由得一個人在這些沙樑上轉來轉去,心情就像一個指揮士兵打了勝仗的將軍一樣視察激戰後的戰場。我極其快樂地想到,用不了幾年,這些多少年寸糙不生的地方,將會被茂密的花棒所統治。那紫藍裏稼出粉紅顏色的花朵,將會開滿這荒沙野地……


    播種完後,我每天都往這些沙丘上跑。


    半個月後,我終於欣喜地看見了第一棵花棒苗。


    我興奮得不知如何是好。我躺在沙堆裏,看著這剛冒出地麵的小生命,心裏湧上一股甜蜜的感情——就像母親看著自己剛出生的孩子一樣。不知為什麽,這時我想起了自己從畢業到現在的全部不幸的生活際遇;也想到了自己孤單一人到這裏所受過的那些艱辛……


    我躺在沙丘上,躺在我的「孩子」的身邊,望著白雲在蔚藍色的天上流動著,四野裏靜得沒有一點聲響。遠處農場那邊,偶爾傳來一聲馬的嘶叫,才打破這夢一般的寂靜。是的,多麽寂靜……人在靜下來的時候,反倒容易想起那些五彩繽紛的人生場景。此刻,我又不由得想起了在省城和薛峰在一起度過的那些時光……現在,那裏的石榴花一定又開得像火一樣紅了吧?親愛的人還記得我們一起唱過的歌嗎?「花兒為什麽這樣紅?紅得好像烯燒的火焰。它象徵著純潔的友誼和愛情……」而城市郊外的麥田,現在肯定已經是一片綠汪汪的海洋了。我們兩經常去的那個「老地方」,水渠兩岸的楊柳一定長得像兩堵綠色的牆,那清澈的渠水正喧譁著從其間淌過……一切,都成了過去。親愛的「老地方」!我是再也不會去你那裏了,但我永遠記得我和他在你那裏所度過的那些甜蜜的時光……是的,這一切都過了。但我無限的情思還通向那裏—…那裏有我熱愛的人。盡管我們已經這樣了。我仍然愛他。我怎麽也想不到,這愛的最後結果將會是什麽……可是他呢?他現在還像我愛他一樣愛我嗎?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收到他的信了。也許他忙,也許他到外地出差去了……


    在以後的幾天裏,我把一切又都忘了。我隻是懷著一種瘋狂的興奮,從這個大沙梁跑到另一個大沙梁。我看見我的花棒已經大片大片從沙裏麵冒出來——無數的生命破天荒在這毛之地誕生了!可是,有一個沙丘上的情況卻叫我傷心萬分:這裏的播種者竟然把種籽大把大把埋在地下,現在隔老遠出來一大叢,大部分地方沒有一棵苗。這是偷工所造成的惡劣後果。這意味著這座沙丘將來會像禿子的頭髮一樣稀稀拉拉——根本起不到固沙作用!


    我迴局限一下,這個沙後介我們農場工人播種的。我的愉快此刻一掃而光了。我幾乎是跑著迴到農場,去找曹場長。


    曹場長正光著上身,和侯會計坐在宿舍外麵。從那麻木的神態和各方麵判斷,這兩個又是剛喝完酒。


    盡管他光著上身,極不雅觀。但我還是不顧一切走到他跟前,說:「曹場長,咱們農場工人播種花棒偷工。他們負責的那個沙丘都是把種籽大把大把埋在地下,現在……」「怎?」他瞪著一雙醉眼看著我。


    「你去看一下。」我說。


    「你不看我醉了嗎?」他非常可笑地說。


    「你醉了也得去!」我強硬地說。


    這時,旁邊那個無恥的侯會計開口說:「哎呀,你這麽厲害!曹場長的老婆也不敢這麽說曹場長……」


    我忍不住罵了一句:「把你的糞嘴閉住!」


    「風嘴!我是雨嘴……」


    「驢嘴!」曹場長醉醺醺地對另一個醉鬼說。


    他現在勉強起來,迴宿舍穿了件衣服,出來說:「看就看吧,已經成了那樣子,看了又能怎?」


    不管怎樣,我得讓這個醉鬼領導去看看。


    我看他走咱的確有點東倒西歪,我隻好去把有雄叫來。


    有雄攙扶著曹場長,我們三個就一塊來到這個沙兵。


    曹場長盡管醉了,但也看到了他派去的人手做下了什麽營生,醉臉上露出了尷尬。


    「怎辦?」他問我。「補種。」我說。「補種?」「嗯。」旁邊的有雄對曹場長說:「這兩天我不出車,把這事交給我吧。你隻給我撥個人數,具體人我來找。曹場長,不管怎說,你是一場之長,咱們就這樣搞生產,恐怕非爛包不可。實際上,現在已經爛包了!」


    曹場長的酒似乎也醒了點,麵有愧色地說:「確實爛包了……他媽的!我看還不如把這農場解散了!龜子孫們,隻忙著迴家路責任田,誰操心這農場的事哩?」


    「那你呢?」有雄不客氣地問他。


    「我?我明說在這裏混日子哩!過兩年退休迴城呀!我才不把這骨頭埋在黃沙裏呢!!我能來當這個爛場長就不錯了,我不知道呆在城裏的單位享福?」他振振有詞,似乎有什麽功勞了。我顧不上和他磨嘴,我隻關心我的花棒。我對曹場工說:「一定要補種。」曹場長隻好說:「補就補吧,讓有雄負責找人去……」


    第二天,我就和有雄帶著一些工人,重新補種了這個沙丘。這些工人都很老實,又都是有雄的朋友,因此活幹得既認真又負責。好了,開頭的工作盡管難,但終於熬過來了……


    轉眼間,三個月過去了。


    不用說,我的花棒已經在沙漠裏紮下了根。


    我從早到晚,天天都在這幾十個大沙樑上巡視著,以防附近生產隊的羊群和性口來侵害。我在這些沙丘上灑下了許多汗水,但也得到了說不出的喜悅——勞動和收穫的喜悅,皮膚是黑了,手也粗糙了;衣服經常邋裏邋遢,頭髮亂糟糟的像一棵沙蓬,並且經常像男人們一樣赤腳片走路……但我的心靈卻從來沒有這樣充實過。


    我現在也基本上適應了這時的生活,我的房子也變得像個女同誌的宿舍了。有雄已經幫助我用柳條和廢報紙糊了個天花板,把屋頂上那些「蟒蛇」遮蓋起來。他甚至從城裏捎迴來一些白灰,把我的牆壁粉刷得雪白。


    我先前已坐有雄的拖拉機迴了一趟城裏的機關,把我的鋪蓋和大部分生活用品都搬到了這裏。我用畫報把炕周圍貼了一圈,房子裏一下子變得潔淨而有了生氣。我還在門前種了一些牽牛花——現在它的蔓子已經扯長,常常在早晨或者晚間,把那鮮艷而相互的花朵綴滿了我的窗戶……


    沙漠裏的夏天是一年間最好的季節。天高地闊。空氣清新,甚至有一點甜絲絲的味道。當然,陽光是炎熱的,但沙漠用它那鬆軟的皮膚盡情地吸收著熱量。太陽一落,很快就涼率下來。風是輕微的,吃在人裸露的胳膊腿上,像孩子的手掌在輕輕撫摸。農場周圍在莊稼由於管理不好,長得並不景氣,但仍然叫人喜愛。穀子有的已經開始抽穗;大片的向日葵正開得金燦燦的——那熾的花朵常常會引起人一種激情。


    蕎麥也正在開花,白粉粉的,像一片輕柔的雲彩落到了田野上。農田外墨綠的沙蒿,鵝黃的沙柳,淡紅的霧柳,都正在發旺。攆狼嚎糙像灰色的濃霧一般漫在窪地裏。開小紅花的禿鈕子糙、肥頭大耳的羊耳根子、棉蓬、抓地糙、馬前糙、蒼耳、苦菜、蒲公英、水灰條、旱灰條,點綴在灌木叢中。小路兩邊和房前屋後的土地上,形成了一個極其熱鬧紛繁的植物的世界。誰能想到,沙漠裏還有這樣的天地呢?


    實際上,隻要人的腳步可以到達的地方,就會有青糙、鮮花和其它的生命。


    實際上,就是現在那些繁花似錦的大城市,說不定以前也是一片荒涼;是過去一代一代的人們用汗、血和生命的代價才開拓出來的——現在生活在那裏的人們,是不是越過這一片繁華,用自己的眼睛看到過去這一頁頁人類勞動和創造的歷史呢?是的,幸福屬於現在的人們,而光榮則屬於過去的開拓者。我們有權獲得前人創造的幸福,但也有責任繼續為後代開拓……不要想這麽多——這是常識。


    為什麽不想呢?我們在生活中往往忽略的是常識——而這往往也是重要要的。你們知道,不管我怎樣認識這一切,但我現在生活的這個天地,給我帶來的是說不盡的愉快。


    為了我的愉快,我要深深感謝一個人,不用我說,你們也會猜出我的指的是誰。是的,我說的是吳有雄。他對我的幫助,你們已經看到了。最近,惡毒的侯會計已經在散布我和有雄的流言蜚語。我並不因此就躲避有雄。我像對大哥一樣信任他。再說,這裏誰都知道,我已經有了男朋友,他在省城工作——為了在這樣一個全是男人的環境裏生活,我早就讓所有的人都知道了這一點。 真熱。許厭的夏天又來。這個城市立刻就像被扣在了一個大蒸籠裏,不管穿多薄的衣服,白天黑夜都被汗水弄得渾身濕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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