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趙梓湘的采訪如期進行,顧之澤扛著沉重的收聲話筒立在房間的一個角落,主持人是楚州電視台的當家花旦,她風姿綽約地坐在那裏問出第一個問題。


    顧之澤當時就傻在那裏!


    這個問題不對,這不是他擬寫的采訪大綱!


    他有些慌亂,手中的幾米長的話筒杆輕輕顫動了一下,招來了導演的白眼。顧之澤定定神,重新站穩,他強迫自己認真地聽下去。


    不對不對,這份大綱根本不對!


    顧之澤很快就聽出了問題,主持人的設問思路是完全按照自己擬寫的大綱來的,但是具體問題做了大幅度的調整。如果聽眾是個外行人,根本就聽不出來現在的這份采訪大綱是從自己的大綱上脫胎而來的。這就好像一個作家,苦心經營構思了一個引人入勝的故事,而有人把整個故事的大綱拿來,再加上幾個無足輕重的人物,改上幾句台詞,換個題目就成了“原創”!


    糟心的是,這個故事,原作者要怎麽證明它是出於自己的手筆呢?


    顧之澤的心裏翻江倒海,委屈到了極致!他可以麵對自己的大綱被棄用,但卻無論如何也麵對不了這種“隱性抄襲”。他想起那幾個晚上,自己和師父天天熬到淩晨兩三點鍾,打印出來的各種參考資料有好幾百頁紙,翻遍了校史館裏的每一條資料;為了bbs上一條似是而非的線索,要打出無數個電話求證……


    所有的這一切都是三天的時間內完成的,自己每天累得頭暈眼花,而李潤野夜夜陪著他掃資料,白天還要去報社上班,每天的睡眠時間壓縮到三四個小時,以至於李潤野的胃病複發,夜裏疼得冷汗直冒……


    除了這些,那份提綱裏也寄托了顧之澤一些小想法:作為一個新聞從業人員,他非常清楚在當今這個社會,大部分紙媒最終會走向沒落。轉型是每一個記者和編輯都需要考量的問題,比如李潤野,他一直都是幾家大型時政類報刊的特約撰稿人,他有時還會給bbc、nbc等國際新聞媒體寫稿,這些甚至構成了他的主要經濟來源;比如馬軒,依仗他的攝影技術他可以非常順利地轉投任何一家雜誌或者網絡媒體;再比如劉明遠,省報“覬覦”他已經很久了,他隨時可以跳過去……


    可是自己不行,初出校門愣頭青一個,隻是全憑運氣好直接就殺到了《晨報》,人品大爆發才趕上李潤野這麽一個老板兼男友,自己總不能靠著這個“運氣”過一輩子吧,就算李潤野不介意,可是……


    顧之澤的夢想是有一天能迴到天河裏當他的天蓬元帥!


    終有一天,他可以以同樣的姿勢和驕傲站在李潤野身邊!


    顧之澤本以為,這次采訪會是一個好的開始。


    他忍著一肚子的問題和委屈,堅持站到了節目錄製結束,在幫著燈光師攝影師收拾完器材後跟車迴到了劇組下榻的酒店。顧之澤穩定了一下心神,直接就敲開了組長的房門。


    事實上顧之澤知道,即便自己打上門去也於事無補,這種事情在各行各業都不鮮見,沒有出頭的新人通常都是當炮灰的,有不少大手的背後甚至有個“代筆班子”,自己不過行業內的又一個犧牲品。可是顧之澤咽不下這口氣,他要為自己討個“說法”。


    組長給了他這個“說法”——我們從你的大綱中的得到了“啟發”,節目組非常感謝你做出的“貢獻”,你幫助我們聯係上了趙老,還幫我們組織了很多材料,鑒於你的貢獻,我們可以向上級申請付你一定的酬勞……


    顧之澤靜靜地聽完,問道:“我可以不要酬勞,我想申請署名權。”


    “可是……”組長故作為難的撓撓頭皮,“你並沒有參與擬定大綱啊,你看,我們每次開編審會都是有會議記錄的……”


    “你們的大綱脫胎於我的大綱,”顧之澤麵容平靜,直到這個時候他終於恍然大悟李潤野為什麽要他把大綱用電子郵件發到導演和組長的郵箱裏,他說,“組長,我曾經把大綱發給過你和導演,甚至主持人那裏我也發了一份。”


    “那我知道,我也看了,”組長有些不耐煩,口氣開始變得冷硬,“我們並沒有采用你的大綱!


    “我們采用了你收集到的幾則材料,但這並不能說我們采用了你的大綱。顧之澤,作為一個新人我希望你能安心工作,努力提高自己,不要一門心思走捷徑……”


    顧之澤深深吸一口氣,死死地盯了組長一眼轉身走了。他知道,這不是一個可以“講理”的地方,而自己也沒有那份實力可以去“講理”。他攥緊拳頭,努力抿出一點兒笑意,一步一步從容地穿過走廊。劇組裏的人看到他會友好地打個招唿,他也報以平和的微笑,隻是指甲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深深嵌入了掌心,帶來的尖銳的刺痛讓他忽略了鼻子酸楚的感覺。


    他固然可以揪著那份電子郵件當證明爭個短長,可那又有什麽好處呢,最多就是個署名權,那以後呢?在當今這個社會,顧之澤知道,自己這種沒有背景的小人物很快會在業內被打壓下去。況且,其中涉及楊思寧的父親,自己總不能讓楊思寧的父親夾在中間難做人吧。


    所以,顧之澤無奈且悲哀地發現,他除了故作驕傲地離開,什麽也做不了。


    顧之澤走出酒店大堂,天色已經有些晚了,路上車水馬龍,他瞪大眼睛在飛馳而過的車流中尋找黑色x6的影子,每每開過來一輛,他都會希望那是李潤野的車子,而當車子從眼前掠過,他又無比慶幸那不是李潤野的車子


    11月底,寒風唿嘯而過,卷起的塵土撲上他的臉,他嚐到了苦澀的味道,這是塵土的味道,世間最肮髒的塵土。


    ***


    顧之澤沒去報社,他直接迴了家。到家後先放了滿滿一缸的熱水把自己整個人泡進去,他覺得自己滿身都是塵土,需要好好洗洗。在溫水的刺激下,連續四、五天玩命工作通宵加班的勞累感迅速席卷而來,他的大腦陷入僵硬,渾身乏力幾乎沒力氣爬上床。


    我要先睡一會兒,顧之澤對自己說,睡醒了再說吧。


    李潤野打開房門時四下裏一片寂靜,所有房間都黑著燈。他輕手輕腳地推開臥室的門,就看到顧之澤沉睡在大床中央。李潤野敏銳地感覺不對,今天是去采訪趙梓湘的日子,如果一切順利的話,顧之澤這會兒應該得意洋洋地跟自己邀功;如果不順利,他也應該上躥下跳地跟自己抱怨,然後拖著自己逐項分析失敗的原因。


    躺在被子裏睡得人事不省,這完全就不是他家八戒的畫風!


    於是李潤野悄悄地換了衣服,掀開被子也躺進去。顧之澤其實並沒有睡熟,他隱約間知道李潤野迴來了,但他不想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李潤野靜靜地聽了一會兒,他從顧之澤的唿吸中感覺對方已經醒了,於是伸手把顧之澤抱進懷裏。


    顧之澤翻個身,把臉埋進李潤野的胸口。他聞到了那種熟悉的青草香味,還隱隱夾雜著一點點香煙的味道。他喃喃地說:“你抽煙了?”


    “嗯,”李潤野把下頜頂到顧之澤的頭頂,“開了一下午的會,累死了,抽了一根。”


    “我也挺累的。”


    “嗯,那……我抱著你再睡會兒?”


    顧之澤把手撐在李潤野的胸口,仰起臉非常認真地說:“師父,我們來做吧!”


    李潤野低下頭,就著窗外透進來的昏暗的燈光隻能看到顧之澤亮亮的眼睛,眼睛微微下垂,那是一種可以算是傷心或者失望的神情。他把顧之澤的頭發全都擼上去,露出光潔的額頭,印上一個吻後再把他抱進懷裏。


    “為什麽?”


    “不為什麽……就是……想做。”


    “你這算求我?”利潤也帶著溫柔的笑問道。


    “算吧,”顧之澤的鼻尖摩擦著李潤野的睡衣,那是一件純棉的開身睡衣。他伸手去解那上麵的扣子,剛解開一顆就被李潤野握住了手:“跟我說說,你怎麽了?”


    顧之澤沒說話,隻是盯著眼前那一小片□□出來的肌膚。李潤野很瘦,長年在空調房裏呆著,即便運動也隻是在健身房的跑步機上跑兩圈,所以皮膚非常白皙,和顧之澤手背的膚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師父,”顧之澤慢慢地靠過去,吻上那一小片白皙的肌膚,舌尖輕輕滑過,喃喃地說:“我們做吧。”


    李潤野把顧之澤的臉捧起來,深深地吻上去,他感覺顧之澤抱緊了自己的脖子,同時緊緊地貼到了自己的身上。他喘口氣,按捺下滿身流竄的火焰,再次把顧之澤推開一點,堅定地說:“出什麽事兒了?”


    顧之澤掙紮著坐起身,搖搖頭說:“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我就是有點兒想不開。”


    李潤野不說話,隻是靠過去握住顧之澤的手:“願意跟我說說麽?”


    “我……”顧之澤看著那隻與自己十指交纏的手,滿腔的委屈忽然就壓不住了,他低著頭把今天的事兒說了一遍。


    “師父……”顧之澤低聲說,“你看,我知道這個社會就是這個樣子的,我也知道他們是不會把我的名字署上去的,等這個節目播出的時候,沒有人會知道這個采訪提綱是我寫的,所有的榮譽都不屬於我……我知道不是什麽事兒都能求一個公平公正的 ,可是……我就是……就是覺得咽不下這口氣。我知道你為什麽要我發電子郵件,你就是防著他們盜用我的提綱,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電子郵箱裏的記錄可以給我做證明……可我沒想到他們會用這一招,我沒辦法證明……”


    李潤野歎口氣說:“之澤,你還記不記得那次你隨警察去夜查?”


    顧之澤點點頭。


    “你看到了那兩個人,你問過我他們為什麽會那麽從容,還記得我怎麽跟你說的麽?”


    顧之澤想了想,說:“你說,因為他們愛得很深,還有……他們自身足夠強大。”


    “對,你看之澤,這個世界本就殘酷,肉弱強食自古就是天理。想要不當別人的炮灰,隻有自己變得強大……或者,你可以跟他比誰更不要臉!”


    顧之澤搖搖頭。


    “那就變強,強大到他不敢打你的主意,強大到他需要來求你出麵擬采訪大綱。”


    顧之澤點點頭,其實下午的時候他就知道這個世界就是這麽殘酷無情,他也知道這是自己第一次被人坑,但絕對不會是最後一次 ,除非自己站在行業的頂峰讓所有人矚目,否則永遠不能避免“為他人做嫁衣裳”的事。


    即便顧之澤想得如此明白,他依然是委屈的,這個自打離開校門,一路在李潤野的小心“嗬護”下成長起來的年輕記者,除了自家師父挖的無底洞,何曾跌得這麽慘過?


    他咬咬牙,一張小臉依舊白著。


    “當然……”李潤野冷冷的說,“我們也不能吃這個啞巴虧。”


    顧之澤抬起頭,眨眨眼睛看著他。


    “新聞,拚的無非就是一個時效性,誰搶在前麵誰贏,”李潤野揉揉顧之澤的頭發,“去,去飄萍論壇把你的采訪提綱貼出來,另外再把這個給你們王教授發一份過去。”


    顧之澤心領神會。


    王家坤雖然比不上趙梓湘大腕,但好歹也是業內知名教授,名下桃李芬芳。顧之澤采訪趙梓湘這事兒他是知道的,甚至還出麵幫著印證了幾則往事。現在顧之澤栽了那麽大一個跟頭,依照王老頭的那個護短較勁的脾氣,他要不說點兒什麽那真叫奇怪了。王家坤跟楚州電視台說不上話,但是架不住他學生多、遍布整個新聞媒體圈兒,這事兒用不了太久就會在圈兒內傳開。雖然這並不能讓楚州電視台給顧之澤道歉正名,但卻可以讓很多人知道“顧之澤”這個名字和他所代表的實力。


    至於飄萍論壇,那是國內最大的新聞記者專業論壇,名字來源於著名記者邵飄萍。顧之澤剛剛入學就注冊了這個論壇,幾年混下來也不算是新人。顧之澤虛化了采訪背景,但是點明了這篇提綱是為采訪趙梓湘準備的。鑒於趙梓湘的名聲,很快就有人開始迴帖,對采訪大綱進行點評和修正,段時間內就展開了討論。李潤野在飄萍是認證會員,他在跟帖裏隨機迴複了幾條之後引來了更多的討論,於是這個帖子瞬間就有了長達二十幾條的迴複。


    現在是深夜,上線人數還是少,可以想見明天白天這個帖子一定會飄紅!


    “行了,”李潤野拍拍手關上電腦,然後把顧之澤揪過來,一雙手順著微微敞開的衣領滑進去,他說,“剩下的就不用管了,咱們現在可以來談談你求我的那事兒了。”


    “我求你什麽了?”顧之澤紅著臉,歪著腦袋問。


    作者有話要說:周四,要入v,日更的苦逼生活就在眼前……親們,你們不要離開我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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