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仲丘來到後山。


    後山永遠那麽荒涼,那些被埋骨於後山的人們,大概早已經習慣了這樣的荒涼吧。


    可今日的後山亂墳,卻有所不同。


    仲丘未至近前,便看到有一襲紅衣,坐於一處墓碑前。


    他知道,這是玉仙的墓,這墓本是無碑,看來這碑,是水寒剛剛安上的。


    這小子,倒是一如既往地隨性而為啊。


    走至近前,卻見碑上無字。


    “無字碑?”


    “嗯,不知道該刻些什麽。”


    水寒似乎早已意識到仲丘的到來,很隨意地迴答。


    語聲之中,有一些不合年齡的落寞。


    水寒抬手,喚來一旁的雜毛狐狸小狸,將它放在肩頭,起身對仲丘道:


    “老師,我準備好了。”


    仲丘這才看清了水寒的臉。


    氣色很差,想來是一夜未睡,不過仲丘倒不懷疑他說的話。


    畢竟一個人是否準備好了,與他睡沒睡覺,並沒有什麽直接的關係。


    仲丘拎著水寒離開了亂葬崗,行至後山深處一處平地。


    水寒看著眼前平地,那是一個正圓的平地,平地上種著整齊的綠草,平地四周立著七根幾乎是一摸一樣的石柱,看上去,很是規整,就像是精心設計且有人定期打理的宮廷別苑一般。


    “後山之中居然還有這樣的地方。”


    水寒感歎,原先他以為後山不過隻是一座埋骨山罷了,現在看來,倒是不盡然。


    “此間名曰‘七君子坪’。”仲丘侃侃而談,神情一如第一次向水寒介紹桃源時的荊門一般,


    “當年這裏就是‘桃源七子’受名之地,而這七根天然而成的君子柱,便是代表了那七人。


    隴,丘嶽,荀況,翎吾,翎羽,犁雍,帝舞空靈。


    世人皆知蒼陵十三人天下無敵,卻鮮少有人知道,這七人,才是桃源真正的黃金一代。


    可惜啊,十二年前桃源浩劫,除了老爺子之外,其他六人都已經隕落於那場劫難之中,桃源自那以後,便再不複往日榮光了。”


    水寒看仲丘目光,那是一種心馳神往的目光,目光所及,是那深沉的天幕。


    “所謂天妒英才,怕就是如此了吧。


    他們雖然已經不在人間,不過十二年前一戰,卻也讓魔界忌憚非常,那些個妖魔哪兒能想到,人間,除了蒼陵,可戰者,數不勝數。


    故而直到現在,人間依舊享有著和平。”


    人們似乎也逐漸淡忘了,那個妖魔橫行的時期。


    水寒聽著仲丘的話,心中莫名的傷感,這傷感倒不是來自於對已故之人的惋惜,而是來自於仲丘所言的最後一句。


    和平,水寒自然知道仲丘口中的和平是人魔兩界的和平,可在水寒眼中,這片土地,卻是沒有一刻是和平的。


    沒有妖魔入侵,卻有諸侯殺伐,最後苦的,還是這身處亂世的人們。


    有時候魔與人,又有何分別?


    一股強橫的壓力撲麵而來,水寒正在神遊完全反應不及,整個人被打飛了出去。


    小狸見勢不妙,立即跳下肩頭躲到一旁。


    靠,偷襲啊!


    小狸你這沒良心的狐狸,這就溜了,枉我天天好吃好喝地養你!


    仲丘一拳擊出,緊接著又是一拳。


    “這七君子坪乃是淨地靈氣所在,在此處修煉一日抵得上外麵的三日,我昨天可是找老爺子磨了半天嘴皮子才拿到的許可,浪費一刻都是罪過!”


    語隨拳出,水寒又飛出去好遠。


    “你說的修煉就是打我啊!”


    水寒啐出一口鮮血,十分氣憤。


    “哈哈哈,那是自然,拳道之途,首在挨打,當年為師我也是被一拳拳給打成宗師的。別廢話,看拳!”


    聽了這話,水寒似乎稍解其中之意,一個鯉魚打挺站定,雙手係好墨白發帶,擺好架勢。


    “光挨揍是不可能的,要打,便打吧!”


    晨曦天光之下,七君子坪之上,一白一紅,一師一徒,廝打成一片。


    ……


    晨課時分,孝天,流雲,決陽,仲少四人齊整而坐,卻見兩人匆匆而至,第一個踏進門的,是仲丘,仲丘神采奕奕,卻是滿身汗水,仔細瞧去,可以看到他的下巴處有一塊淤青。


    第二個進門的,自然就是水寒,水寒也是神采奕奕,也是滿身汗水,不過和前者不同的是,仲丘是下巴上有一塊淤青,而水寒是整個臉都腫成了豬頭,看上去就像剛剛被十幾個人圍毆了一個時辰一樣。


    “你倆這是……”


    “沒事,走路上摔了一跤,磕到下巴……”


    “沒事,和老師切磋了一下,五五開吧……”


    仲丘和水寒同時迴答,說出來的答案卻是大相徑庭,眾人秒懂,也不廢話,各自準備妥當,開始上課。


    這紅衣小子最近是受什麽刺激了,修煉起來可真是不要命。


    晚上,水寒迴到宿舍,再也支撐不住,也不去管那腫成豬頭的臉,早早地便睡去了,睡得很沉,也很香。


    睡去的是身體,靈魂卻是已經來到了心境。


    織舞嗤笑道:


    “你這白天在七君子坪受虐,晚上還來這兒受虐啊。”


    水寒看向心境之中的藍天,倒是沒有理會織舞的調侃,他感歎一聲,道:


    “悠哉遊哉地過了這麽多年,第一次發現,時間居然這麽不夠用。”


    “說說吧,為什麽這麽拚命,總感覺最近你有些不大尋常。”


    若是說真的隻是為了變強或者守護同伴之類的理由,這種不要命的勁頭,未免也太過了一些。


    “其實啊,我在鬼王童之上和唐衍交戰的時候發現了一些事情,雖然沒什麽確鑿的證據,但我相信我的感覺。”


    “什麽事?”


    “日初她,似乎沒有之前在鬼穀時那麽強大了。”


    織舞歎息,想來那個神女丫頭在你的心目中,還是要比一般的朋友更重要的吧。


    恐怕,說是最重要也不過分。


    過了數個洪荒的年月,我終究還是輸了,以前輸給了微末的她,現在又輸給了小小的神女。


    織舞也望著天,那很有異域風情的一張臉上竟是多出了一些莫名的滄桑之感,就像是跨越了千年萬年的歲月。


    響指,清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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