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地藏講述完所有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大半柱香的時間,古宅大堂裏,一片安靜。


    “那個,我有個想法。”


    水寒說出這話的時候,手不自覺地舉了起來,看上去就像是學生在向老師征求意見一樣,著實顯得青澀,剛剛那副將帥立於陣前的氣勢瞬間便消失無蹤,他似乎又變成了那個懵懂天真的少年。


    然而,日初倒是看的饒有興味,她剛剛問水寒的意見,其實隻是興趣使然,她隱隱覺得,他,應該是會有能力看出這一整個局的重點所在的。


    水寒感覺到了眾妖指向自己的目光,他調正身形,神情也逐漸變得嚴肅起來,雖然有些不太確定,但他將要說出的,的確是他深思熟慮之後得到到底答案。


    水寒道:


    “我認為我們並沒有必要去找鬼蠱。”


    聽了這話,大家一臉茫然,不明所以,甚至像紅紅火火這樣沒有成熟心性的的小妖已經開始起哄。


    大堂裏燭光明亮,明亮的燭光照出了水寒認真的麵龐,場內逐漸安靜下來。


    小舞看著水寒,她第一次這麽認真地看著他,眼前這位身材高瘦的大哥哥看上去很稚嫩甚至讓人感覺有些不可靠,但小舞是絕對不會因為這些表象而動搖自己對他的信任的。


    事實上,這種信任,早已經無可動搖,她想盡辦法讓地藏把他找來,也正是由於這種信任。


    當初,她從數百米高空掉落綿延毒瘴,是他,始終陪在她的身邊並最終將她帶迴到鬼蠱身邊。


    殊不知,這一切都是金蟾的陰謀,殊不知,就算這是陰謀,他救她,也絕對不會有任何猶豫。


    墜落半空,小舞本來想著,就這樣摔死便好,免得日後助紂為虐,為禍桃源,但是金蟾不讓她死,他也不讓她死,她甚至可以感覺到,和自己一同掉落,在空中完全處於失衡狀態的他,還在拚命地往自己這邊靠過來,金蟾為了自己的目的,他與她之前甚至素未謀麵,如此拚命掙紮,又是為了什麽呢?


    深陷毒瘴,金蟾還是不讓她死,罡氣外放,排除了她周圍的毒瘴,但小舞知道,即使如此,處在這毒瘴之中,自己根本無法長久支撐,這時,他又出現了,他也還是不讓她死,他熟練地砍木,製作木筏,將自己帶到了桃源。


    七星閣上,他們終於見麵,修羅業火灼燒一切,那時的他們早已將死,但小舞的眼神始終沒有失去希望,他當時以為她是在等鬼蠱,但他不知道,支撐小舞一直等下去的,是他,是他對於生命的那種渴望。


    對於小舞來說,從出生以來,哥哥就一直是自己人生之中唯一的一道光,但自從他出現那一刻起,她的人生之中,從此便出現了第二道光。


    眼前的這個少年或許看上去不很可靠,也並不強大,但危機關頭,正是他拯救了她的性命,甚至,拯救了她的人生。


    小舞的思潮之中忽然閃過一個背影,背影鮮紅如血。


    紅衣在黑夜之中飄動,紅衣隻是一件衣服,黑夜卻是廣袤無垠的天穹,但這紅衣在黑夜之中飄動,竟是猶如孤霞之於黃昏。


    恍惚間,那一抹如血的鮮紅,越來越長,越來越廣,越來越模糊,越來越靈動,直到鋪天蓋地,吞噬星空,直到整個黑夜都蒙上了一層紅紗,直到整個世界都變得鮮紅。


    那先前可怖至極的黑色巨蟒,在這片鮮紅麵前,竟然顯得那般的渺小,它或許是這世界上最為可怕的怪物,但在他的眼中,最為可怕的怪物這個很長的詞卻隻能有一個意思,那便是物。


    至於是什麽樣的物,他並不關心,他也不需要去關心,因為他,便是世界。


    指尖輕挑,雷電化為利刃,刀俎在手,塍蛇,魚肉爾。


    無數次,小舞都在夢裏看到這樣的場景,那晚的情形她已經不太能記得清了,甚至她都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見到了那個背影,但現在,她卻至少可以確定一件事。


    他,不是世界,他是易水寒。


    水寒當然不會知道小舞心中的波瀾,他正在闡述著自己的想法。


    “我覺得這整件事情的重點並不在鬼蠱。


    鬼蠱,唐衍,獨眼少年乃至於那些來到劍閣的人們,他們的真正目標可能並不是劍閣或者神機夫人,而是那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乞丐。”


    說到這兒,水寒頓了頓,眼角的餘光觀察著四周的眾人,他們個個都麵露疑惑之色,當然這眾人,是不包括日初的,她正在用一種很欣賞的目光看著水寒,麵色之中甚至有一絲陶醉的神韻。


    水寒幾乎可以感覺到從日初的眼中放出來的光芒,他不害怕大家狐疑的目光,可麵對著日初送來的秋波,他居然覺得臉上有種火辣辣的感覺,如果可以,此時的他甚至想拍拍自己的臉。


    水寒快速收迴目光,趁大家都不注意,暗暗地舒了一口氣,心神稍定,繼續道:


    “此事想必大家剛剛聽了地藏的講述,也都心裏有數了,至少從武元修傳迴信息來看,唐衍的目標是那個小乞丐不錯,而鬼蠱與唐衍相爭,我想他的目標應該也是那個小乞丐。


    他此行之前並未對你們透露他的目的,一定也有著自己的考量。


    至於劍閣裏的一眾人,他們之中也難免有人是為了這個小乞丐而來的,我感覺這個小乞丐的身份並不一般。”


    聽了這話,宅爺爺眉頭緊鎖,倒是日初點了點頭,隨即小舞也點了點頭,但她很快又搖搖頭,道:


    “其實這一點我之前也大概猜到了,如果哥哥的目標是那個小乞丐,那麽我們隻需要找到他,守株待兔即可,可是我們又要如何找到那個小乞丐呢?”


    此言一出,眾妖也都眉頭緊鎖,的確,水寒說的是有些道理,但是,如果不能找到那個小乞丐,那麽再有道理的分析,都不能稱之為辦法。


    但此時就算是心智再不成熟的小妖也不敢再起哄,因為他們覺得,此時的水寒眼中,居然有一些很不一樣的氣息。


    那氣息,就像是一個老謀深算的軍師,正在帷幄之中運籌,目光卻看到了千裏之外戰場上的決勝一擊。


    水寒道:


    “在我迴答這個問題之前,我想先問小舞你一個問題。


    你覺得,如果鬼蠱想去做成一件自己一個人根本做不成的事情,那他會怎麽去做呢?”


    這個問題,讓小舞覺得有些莫名其妙,雖然莫名其妙,但倒不難迴答,畢竟,小舞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鬼蠱的一個人。


    小舞想了片刻,答道:


    “哥哥雖然孤僻,但卻是一個很理性的人,如果知道這件事自己一個人無法完成,那他一定會尋找可靠的幫手,事先擬定好計劃,然後按照計劃相機行事。”


    “如果計劃實施中途發生了什麽意外呢?”


    “那他一定會事先給隊友留下線索,讓計劃在沒有自己的情況下也可以繼續實施下去,可是你問這個幹什麽呢?”


    小舞疑惑。


    水寒滿意地點了點頭,自信麵對眾妖道:


    “各位,小舞的看法和我一樣,鬼蠱這樣的人,就算消失,也一定會給我們留下線索,我認為,那白童子身上殘缺的部分,就是他留給我們的線索。”


    此言一出,撥雲見日。


    宅爺爺瞪大了眼睛,道:


    “你的意思是,這白童子身上殘缺的部分,現在就在那小乞丐的身上?”


    水寒堅定地點點頭,道:


    “而且我相信,如果鬼蠱真的這麽做了,那麽地藏妹妹就絕對有能力找出殘缺那部分的方位,這樣我們也就找到那小乞丐的方位了。”


    關於地藏妹妹這個稱唿,水寒在心裏也是醞釀了一會兒的,總覺得一直直唿別人的名諱有些太過生分,大家既然往後要通力合作,便索性大著膽子把這妹妹二字說出了口。


    他說這話的時候還特地瞟了一眼地藏的方向,但地藏像是似乎並沒有聽到自己說話一樣,隻是自顧自地撥弄著那缺了胳膊的白童子和自己的八色母符,長時間麵無表情,隻偶爾蹙眉。


    良久良久。


    “找到了。”


    聲音低沉而短促,卻是牽動了大堂內每個人每隻妖的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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