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和神之間的決鬥,受傷的卻是青蛙。


    就像持續了兩百年的十字軍東征,本來是羅馬天主教針對穆.斯林的侵略發起的宗教聖戰。結果打著打著,就打到了自己的弟兄希臘東正教那裏,還順帶黑了一把接生婆——十字軍東征燒死了成千上萬的接生婆。


    古往今來,這躺槍的對象總有點不對。


    ……


    李文森拍掉她小腳趾上又一隻鼻涕蟲,終於忍不住爬到冰涼的樓梯扶手上,整個人半吊在二十多米高的走廊邊。


    她在等待救援。


    時間已經過去三個小時,可答應幫她叫保安組來的洛夫,就像從人間蒸發了一樣不見蹤影。而樓下對陣的兩方,正陷在某種匪夷所思的狂熱裏,根本聽不見她的聲音。


    ……


    一隻基因變異的蝙蝠一言不發地飛到她身邊,熟練地勾住屋頂上露出的一小截紅色管子,在離她五十公分遠的地方,收攏翅膀,倒掛下來。


    這是……排水管?


    李文森一手牽著魚線,一手抱著欄杆,在大樓外極危險的一小塊地方,踮起腳,費力地伸手摸了摸那截管道。


    還真是排水管。


    rn的房子是老成什麽樣啊。


    她之前居然從來沒有注意到,這棟研究大樓的排水係統,還像八十年代那樣做在牆體之外,用的還都是最老式的,漆著紅油漆的鐵管。


    如果是鐵做的話……


    李文森盯著蝙蝠細長的腿勾著的地方,忽然抬起手敲了敲:


    “喂,讓讓。”


    蝙蝠:“……”


    它冷漠地抬起細長的腿,朝旁邊移動了一格。


    李文森把那段莫名其妙的魚線繞在手腕上,又解下裙子上的腰帶,像上吊一樣,把它掛在蝙蝠原先勾著的那截排水管上。


    對麵正對著一個門沒有關的消防栓。


    李文森一手牽著裙帶的一端,搖搖晃晃地站在七樓的樓梯扶手上,來迴晃動了兩下,然後用力往後一蹬——


    稀裏嘩啦。


    管道上方已經有些脫落的天花板,此刻終於支持不住這樣的折騰,一小塊吊頂直接從天花板上飛了出去,在走廊上摔成了碎片。


    李文森穩穩得落在走廊對麵唯一一個能下腳的地方。


    動作之流暢,雖然比不上雜技演員。


    但至少,一點都不像一個天天在家打超級瑪麗的心理學教授。


    ……


    她在地上密密麻麻的鼻涕蟲爬到她腳背上之前,飛快地從消防栓中拿出水帶,朝環形樓梯中間的巨大吊燈拋去。


    消防栓裏的水帶,一般二十米長。


    除去她折起來的部分,大概十八米多……剛剛好。


    水帶從環形樓梯中空的地方垂落下來,李文森把其中一頭綁在自己的腰上,又把她換下來的髒衣服袋子咬在嘴裏,看都沒看樓下一眼。


    但是下一秒。


    她已經從二十多米高的環形樓梯頂端,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


    是誰說,黑暗滋生不了恐懼。


    能滋生恐懼的,隻有恐懼自己。


    ……


    在一切故事和流言發生之前,洛夫正坐在一樓大廳裏一個淋不到青蛙的地方,嘴裏叼著一個玉米餅,興致勃勃地圍觀這場諸神的混戰。


    直到……


    他張大嘴,看著他的同事像007一樣從天而降。


    嘴裏的玉米餅,“啪嗒”一聲,砸在了地上。


    ……


    “文森特,我的腦神經好像出了一點問題。”


    這位老人撿起掉在癩蛤.蟆背上的玉米餅,看都沒看就塞進嘴裏。


    他喃喃地說:


    “因為剛才,我居然看見你從天上掉下來了。”


    “托你的福,我不得不從天上掉下來。”


    李文森在跳下來的同一時間已經把衣服袋子扔了下來,此刻正穩穩地踩在自己的衣服上。


    她語氣裏聽不出一點責怪,隻是抱歉地道:


    “不好意思,因為我等你一個救援隊足足等了三個小時,眼看蜒蚰就要爬到我腳背上來了,隻好出此下策。沒有嚇到你吧?”


    “……”


    洛夫還沉浸在震驚裏沒恢複過來:


    “我從沒打算讓你等三個小時。”


    “哦。”


    李文森正低頭整理裙擺,聞言笑了:


    “那你原本打算讓我等多久?”


    “二十個小時吧。”


    他喃喃地說:


    “蜒蚰又沒有毒,你和它們睡一個晚上死不了。等明天吃中飯的時候,我會喊人來救你的。”


    李文森:“……”


    ……


    大廳裏還有十幾個神學院和宗教藝術協會的研究生。


    在李文森從天花板上飛下來之前,他們還處於肉搏戰的狀態,地上到處都是散落的塊狀牛血,癩蛤.蟆的內髒飛得到處都是。


    而此刻,他們全部停下了手中的戰鬥,一臉呆滯地看向這邊。


    一隻被用來當作武器的烤羊腿,在慣性的作用下,慢悠悠地從大廳中央滑過。


    但是沒有人care。


    其中一個戴眼鏡的男孩,手裏還握著一隻癩蛤.蟆。


    大概握得太用力了,癩蛤.蟆虛弱地“呱”地一聲,口吐白沫暈了過去。


    ……


    “抱歉。”


    李文森光著腳環視了一圈:


    “有人能幫我拿一雙鞋來嗎?”


    被她驚呆了的研究生們,就像忽然從夢中醒來似的,迅速動作起來。拿掃把的拿掃把,撒鹽的撒鹽。


    剛剛還在混戰的兩個陣營,配合默契猶如科比和保羅-加索爾。


    不出二十秒,他們已經在她麵前清理出一條能走路的小道。


    她還沒有來得及把身上的消防栓水帶解開,一個頗為帥氣的日本研究生已經脫下自己腳上的富士山雪景圖木屐,彎著腰雙手遞給她。


    她剛想找一個地方放手裏的水帶,另一個研究生馬上迎上來,畢恭畢敬地接過。


    這……


    她穿上腳上的木屐,理了理散亂的長發,朝借給她鞋子的日本研究生微微一笑:


    “謝謝。”


    “……”


    日本研究生立刻慌亂地擺著手,倒退了一步。


    這……


    於是她不再試圖道謝,隻是朝洛夫微微點了點頭,轉身朝外走去。


    手腕上還係著那根魚線。


    “等一等,文森特。”


    隻是,就在她經過洛夫身邊的時候,他突然說:


    “你確定你不用去醫院裏看一看嗎?”


    “為什麽要去醫院?”


    李文森莫名其妙:


    “我又沒有受傷。”


    “這很難說。”


    洛夫圓形鏡片下棕色的眼睛,探究地看著她。


    那種眼神,不像是在看自己熟悉的同事,而像是在看一個……


    重症病人。


    不過,這個眼神隻是一閃而過。


    快得連李文森都沒來得及發現它。


    “畢竟,你剛剛cos了一隻走錯片場的蝙蝠俠……正常人可幹不來這麽危險的事。”


    ——哦,正常人。


    這一類型人被困住時,第一反應是尋助,第二反應是等待。畢竟這是自己的辦公室,等一等說不定就會有人來。


    但就算處在更差勁的境地,他們也不會做出這樣瘋狂的舉動……比如從二十多米高的高樓上,若無其事地,跳下來。


    ……


    李文森抬起頭:


    “你到底想和我說什麽?”


    “我想說的是……”


    洛夫眨了眨眼。


    那張蒼老麵孔上的探究表情忽然消失了。


    他困惑地看了李文森一眼:


    “我剛剛想說什麽來著?”


    “……”


    洛夫有一點點的老年癡呆症狀,具體表現在他開會總是走錯樓,或時常忘記自己還欠了同事錢沒還。


    ……如果他不是假裝忘記的話。


    李文森歎了一口氣:


    “算了。”


    “啊,對了。”


    洛夫嚼了一口玉米餅,恢複了平時那副不靠譜的死樣子:


    “我剛才把你跳樓的視頻拍下來了,你能授權讓我把它傳到ins上嗎?我會加濾鏡的,真的。”


    李文森:“……”


    “哦,我還要把你做成gif,這麽神經病的視頻一定能成為instagram年度熱門,我的轉發量就能超過安德森那個老家夥了……”


    這位老人興奮地一拍大腿,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我感覺我今年必火。”


    李文森:“……”


    ……


    深山裏寂靜無聲。


    離開那個是非之地,李文森穿著木屐,慢慢走在山路上。


    淡青色的雲煙籠著對麵的山頭。山穀裏朦朦朧朧的。


    遠遠的山坳裏,三兩隻羊像翻滾的白色毛團一樣,從山上一路滾下來。


    而那根細得幾乎讓人注意不到的魚線,從她辦公桌下,一路延伸延伸到rn的後山,已經在她纖長的手指上,纏了厚厚的一卷。


    李文森拿出原本係在魚線一端的小紙卷。


    那是一張製作精美的羊皮紙,接口用暗紅色的火漆封口,火漆上燙印著一條黑色的斑點小蛇,小蛇嘴裏咬著一個蘋果。


    ……難道這是在暗示《聖經》裏,蛇引誘夏娃吃蘋果的事?


    她把紙卷展開。


    一陣夾雜著泥土清甜香氣的風吹過,一片風幹的山茶花花瓣,從紙卷裏輕輕地飄落。


    李文森伸手接住。


    她盯著那片淡粉色的花瓣好一會兒,剛想讓它從指間落下……又忽然收攏了手指。


    終是沒有直接把它扔進泥土。


    她從口袋裏拿出一本和喬伊一模一樣的德國urm1917綁帶筆記本,找到417頁,把這片花瓣,小心地夾了進去。


    ……


    從裏頁羊皮紙細膩的紋路裏,隱隱還能看見一朵山茶花的痕跡。


    花瓣舒展,垂蕊繁複,精致到每一片花瓣上的脈絡都清晰可見,不知是用什麽方法滲染進去的。


    而在那朵山茶花之上,有人用純正的黑色墨水,細致地手繪了兩個數獨遊戲。


    8__|732|__1


    ___|___|___


    19_|___|_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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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_4|5_1|6__


    7__|___|__4


    __9|4_7|1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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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_|___|_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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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__|128|__7


    和


    ___|__7|__4


    8__|___|_6_


    54_|92_|__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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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59|_1_|__3


    2__|___|__9


    1__|_3_|4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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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__|_58|_96


    _1_|___|__5


    6__|___|___


    李文森:“……”


    這是有人想讓她解數獨?


    真是太幽默了,不知道她這方麵智商有多低嗎。


    世界上最難的數獨,初始數字隻有17個。這上麵的兩個,明顯刻意為她降低了難度。


    但並沒有什麽用。


    數獨遊戲和數據分析是兩碼事。後者隻要苦學,誰都能學會,而前者隻適合喬伊這種有天賦的人消遣。


    讓她計算這種東西……她寧願去和蜒蚰睡覺。


    而在這兩個簡化的數獨遊戲之下,不知是誰,用極其漂亮的花體字,描出了一個7乘15的字母方陣。


    湊近一些,還能聞到淡淡的墨水香氣——


    fujbxzdruqitdry


    yjpwqcklnqmibva


    pugbwferlrr


    atbakrigexi


    phzwxrksyuvsdkv


    hylltitp


    jqipzgwllopohlf


    李文森:“……”


    這是有人想讓她解密碼?


    真是太抬舉她了。


    她把羊皮紙翻折過來,對著光線看了一會兒。


    但除了火漆、數獨,和字母方陣,這張羊皮紙上,再沒有其它的線索。


    她想不明白,索性不再想。把羊皮紙收進了口袋,繼續在手指上一圈一圈地繞著魚線,朝山穀深處走去。


    河流與河流之間,有霧氣湧動。


    她腳下的木屐踩在長滿青苔的岩石上,兩山之間,迴蕩著她嗒嗒的足音。


    她繞過岩石,繞過溪流,繞過鬱鬱蔥蔥的灌木……而就在她沿著手鑿的山間小路,轉過一個小小的山頭時,手裏的魚線到了底。


    她山水色的木屐,在一座簡陋的小橋邊停了下來。


    山穀間,浮雲下,流水邊。


    一片一眼望不到盡頭的茫茫花海,出現在了她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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