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現在情況非常清楚,形勢也十分明朗。


    事情明明白白地攤在眼前,沒有絲毫疑問——他的室友李文森興致勃勃地跑去看電影,結果,蠢到把自己看沒了。


    喬伊一個急轉彎,一輛悍馬差點被他的車尾掃進綠化帶,車主人靠邊停下車,打開車窗,朝他飛馳而去的車尾巴豎了一個大拇指。


    能把一輛撐死六十萬的小車開成噴氣式飛機。


    這個開車的簡直有前途。


    ……


    什麽樣的電影院,能躲在衛星定位之外?


    除非地下。


    隻有地下。


    他的手指飛快地在手機屏幕上敲擊著,聯係不上李文森,他直接用沈城的指紋和密碼登上了他的賬號,一分鍾之內拿到了曹雲山的一切資料。


    這個把她帶沒了的男人。


    至於沈城的指紋從哪裏來?


    這就是他不辭辛苦去沈城的車庫盜車的原因——車裏麵,到處都是沈城的指紋,隨便拿一卷膠帶就能弄到。


    而至於密碼……


    不過是一個簡單的方格遊戲rn加沈城名字拚音首字母,按豎排順序填在一個2乘3的方格裏,對應1~6個數字,再把方格倒過來,將字母重新按順序排列,此時數字的順序就是密碼。


    rn裏沒有學密碼學的人,這就導致他們隻能用最基礎的密碼轉換方式填寫密碼。


    ……真是太落後了。


    如果有人想要從內部毀rn,簡直是分秒之間的事。


    ……


    喬伊迅速把手機屏幕上的資料頁截圖下來,傳到了一個奇怪的,隻有零和一組合的號碼上。


    “已經整整九年,沒有人用這個號碼唿過我了,也已經整整九年,沒人敢在我睡覺的時候吵醒我了,你不知道老人家是很需要睡眠的嗎?”


    兩秒鍾後,餘翰暴躁的聲音從手機那頭傳來:


    “年輕人,你最好給我一個合理的理由,否則我會用生命告訴你,什麽叫魚死網破……”


    他話還沒又說完,喬伊已經打斷他:


    “我需要你啟用一下衛星,查一個行動電話的地址。”


    “我已經不是你的手下了,喬伊!”


    “ip我已經發給你了,目標可能在移動,一分鍾內我要結果。”


    “我已經不是你的手下!你聽見了嗎,我現在的等級比你高得多,你不能這麽大半夜的把一個可憐的老人從夢鄉裏拉出來……”


    “……”


    喬伊看了看手表:


    “你還有三十秒。”


    “……”


    三十秒後:


    “找到了,目標正從彎嘴道出來,隻檢測到一個信號。”


    彎嘴道聯通一個十字路口,是一個荒涼的所在。


    自從十年前新的高速公路做起來以後,那種老公路已經很少有人使用了。


    曹雲山……


    這個男人,為什麽會把李文森帶到這種地方看電影?


    又為什麽,會一個人出來?


    ……


    喬伊飛快地計算了一下李文森坐車和看電影花的時間:


    “十五分鍾前他在哪條路上?”


    餘翰:“半山柏道。”


    喬伊把衛星地圖拉到最詳細的界麵,然後發了一個坐標過去:


    “查查一下這個經緯度方圓百米能看電影的地方。”


    他說的不是電影院。


    因為這種地方,不可能有電影院。


    “你真天真。”


    餘翰打了一個哈欠:


    “這條路上除了一棟孤伶伶的樓,就隻剩下了墳場,簡直是猛鬼街,自帶恐怖電影效果。近十年至少有四起沒偵破的命案,我懷疑作案地點就在這一帶……怎麽可能有看電影的地方?”


    他感歎了一句:


    “你簡直在用生命看電影啊。”


    喬伊:“……”


    他扔開手機,又是一個急轉彎。車輪擠壓著地麵,發出尖銳的摩擦聲。


    路燈昏暗的光線一陣一陣,風一樣地掠過他混血的精致的眉眼,那雙灰綠色寶石一般的眼睛,此刻像晴朗的天空染上烏雲,正蓄積風暴。


    他一腳把油門踩到了底。


    ……


    同一時刻。


    李文森抱著手臂蹲在角落,睫毛上落滿冰霜,肌肉已經開始僵硬。


    他們才在冰庫裏呆十分鍾。


    她天天都需要解剖肌肉。


    所以她很清楚,她現在身體的血液已經流得非常慢,頂多再撐一個小時,她就會失去意識,身體徹底僵化,然後心髒停止跳動,成為一個冰雕。


    她說能活三個小時,那是人在零下二十度生存的平均時間。


    不是她。


    長年累月壓抑的情緒,早已經腐蝕了她的身體。


    陳世安蹲在她麵前,用手搓了搓她的臉:


    “你看上去很不好……你在發抖呢。”


    “難道我應該看上去很好?”


    “你的手指都僵掉了,你要不要站起來活動一下?說不定能暖和一點。”


    “誤區。”


    李文森冷靜地說:


    “在溫度遠低於機體的情況下,運動會加快熱量喪失,死得更快。”


    “……”


    陳世安把自己的大衣脫下來,裹在她身上。


    他蹲在她麵前,用手指刮了刮她的臉。


    臉上仍是微笑的表情,看不出一點瀕臨絕境的狼狽:


    “那麽,我的溫度能不能溫暖到你?”


    “你在幹什麽?”


    李文森抬起頭:


    “你想死嗎?把衣服給我了,你怎麽辦?”


    “我抱著你呀。”


    他笑眯眯地張開手臂:


    “小小姐,你願不願意給我一個擁抱,拯救我?”


    “……”


    兩個人抱在一起,就像多裹一件大衣,熱量喪失更慢,的確能比一個人呆著活得時間長。


    李文森伸出手,抱住他的腰。


    僵硬的手指因為人體的溫度,終於有了一點迴暖。


    “其實你可以把手放進我的衣服裏,那樣更暖和。”


    陳世安席地坐下,也伸手攬住她的腰,兩人裹在一件大衣裏: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等我身體的溫度再下降一度,我會這麽幹的。”


    李文森抱緊他,四周悄然無聲:


    “你說,那些賣冰淇淋的人,賣爆米花的人,賣票的人,還在不在這棟樓裏?”


    陳世安用下巴安撫了一下她的頭頂:


    “你說呢?”


    “我猜他們不在了。”


    黑暗裏,她安靜地看著前方:


    “剛才,我把耳朵貼在牆上了一會兒。”


    “……”


    陳世安立刻伸手摸了摸她的耳朵。


    果然,她的左耳已經有一圈輕微的血痕。臉上也有。


    那是皮膚和金屬牆壁沾到一起,她強行撕開留下的痕跡。


    “你太胡來了。”


    他摩挲著她受傷的側臉,聲音裏難得沒有一點笑意,比冰庫裏的溫度更冷:


    “這是零下二十攝氏度,文森,如果你的臉和牆凍到一起,就隻能用刀分開了……你都不在乎自己的臉嗎?”


    “我既不靠美貌謀生,也無需美貌為我加分……我為什麽要在意自己的臉?”


    她毫不留情地拍開他心疼地摩挲她臉頰的手:


    “我不貼著牆聽,怎麽確定這棟樓,已經一個人都沒有了?”


    聲音在固體裏的傳播效率,比在空氣中的傳播效率大得多。


    我們把耳朵放在桌子上,就能聽見很多,我們平時聽不見的聲音。


    但是,她把耳朵貼著牆的時候,卻什麽聲音都沒有聽到。


    連老鼠細細嗦嗦的聲音都沒聽到。


    這棟樓,已經空無一人。


    ……


    從電影散場到現在,前後不過十五分鍾。


    可是,所有人,包括工作人員,都已經走光了。


    ……


    “你說,他們為什麽走得這麽急?”


    “你說呢?”


    “我覺得,是有什麽事要發生。”


    她身體的溫度已經下降得越來越快:


    “這裏根本不是一個電影放映廳,我不知道我的同事為什麽把我帶到這裏……那麽你呢?”


    一片寂靜裏,李文森淡淡地問道:


    “你為什麽會找到這裏來?”


    “……”


    陳世安又把她抱緊了一點,笑了:


    “這個問題的答案很丟人呢,我可不可以不迴答?”


    “可以,畢竟你和我胡扯了一下午,不迴答總比胡扯好。”


    李文森說:


    “但是,如果我們死在這裏,這就是你人生中最後一句真話。”


    對血的恐懼,一般來自於對死亡和疼痛的恐懼。


    現在,他們就要凍死在這個狹小的逼仄空間。


    但身邊的男人仍然鎮定自若地談笑風生。


    ……這樣的他。


    大概此生唯一不知道怎麽書寫的,就是恐懼了。


    “哎呀,被發現了呢。”


    陳世安額頭靠在她肩膀上,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


    “我聽到那位男同事約你去看電影,本來想在我們聊天的時候試探出地點,但是被你打斷了。”


    他抬起頭,彎彎的眼睛看著她:


    “我隻好躲在車裏,等了兩個多小時,再尾隨你們一路來到這裏……很丟人,對吧?”


    他臉上可一點看不出丟人的樣子。


    “那票呢?”


    他是如何讓自己手裏票的順序在她之前?


    “有人順手把票扔在垃圾袋裏。”


    他笑眯眯地說:


    “我隻是借用一下。”


    “為什麽要做這些?”


    李文森靠著他的肩膀,嘴裏唿出的氣體,在他大衣上結了一層冰霜:


    “難道你喜歡我?”


    “看來我要反省一下自己。”


    他笑了笑:


    “小小姐,難道我表現得還不夠明顯?”


    “確實很明顯。”


    李文森語氣裏帶著一絲漠然:


    “隻是太過於明顯的事,和突如其來的事,往往都別有居心……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麽猜的?”


    “想啊。”


    陳世安的身體也逐漸冷下來。


    但他臉上的笑容,就像他不是呆在零下二十度的地方,而是坐在溫暖的咖啡館裏喝咖啡一樣:


    “你的小腦子裏裝了什麽,我都想知道。”


    “我在猜想,這間放映廳,這些冰庫……”


    甚至是,曹雲山這個人。


    李文森沒有理會他無處不在的*,隻是慢慢地說:


    “都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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