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千尋聽他說到龍天語,不自覺又紅了眼眶,心中一陣黯然淒涼,她沉默半晌,刻意轉移了話題:“看今天的情形,皇帝已然對你起了疑心!”


    “是沈千夢在搗鬼!”龍天若麵色陰鬱,半晌,咬牙道:“是爺大意了!爺早該看出,這丫頭不是盞省油的燈,從上次借蘇紫嫣來陷害你時,爺就該想到,這死丫頭不會善罷幹休,爺是被她那怯懦的小樣兒給欺騙了!爺就該找個人,把她先奸後殺,省得她上躥下跳,鬧爺的心!”


    “事到如今,多說無益!”沈千尋輕籲一聲,說:“事實上,她也鬧不到你的,你是王爺,她不過是個王妃,本事再大,也隻能拘於王府後院,隻要小心一些,也不足為懼!”


    “她是鬧不到我,可是,你卻逃不掉的!”龍天若憂心忡忡,“正妃對側妃,公主對平頭百姓,沈千尋,在相府,你一向不遵禮法,你不知龍熙朝的禮法有多嚴苛!光是禮法一項,沈千夢便能把你治得死去活來!”


    “那也未必!”沈千尋麵容僵硬,“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死去活來的人,還不定是誰呢!”


    “你說的倒輕鬆!”龍天若卻沒她那麽樂觀,“她若隻是王府正妃,倒也不足為懼,可剛剛那線報你也聽到了,有那頂公主的帽子戴在頭上,你很快便會見識到什麽叫天家威嚴!爺都不想說你,你說你,為什麽非要跑迴來?爺現在騎虎難下左右為難你知道嗎?爺若不擺出已強要你的假相,以父皇慣用的手段,定要納你為妃,你的清白定然難保,可爺若納你為妃,在沈千夢手底,你必將受盡荼毒淩辱,爺卻不敢也不能幫你,一幫就露餡……沈千尋啊沈千尋,爺要拿你怎麽辦才好?”


    他這一通碎碎念,又長又臭,沒完沒了,那幅苦惱又饒舌的模樣,哪裏還是沈千尋認識的那個三殿下?倒像足一個絮絮叨叨的老媽子!


    可是,這絮叨卻讓沈千尋的心底生出一絲暖來,她頭一迴沒跟他爭辯,任由他數落個沒完,龍天若嘀咕了半天,也覺毫無意義,便默默的住了嘴。


    沈千尋心平氣和道:“三哥,你不用為我擔心,日後我和沈千夢之間不管發生什麽事,也不管我受了什麽委曲,你都漠然置之就好,我已經連累到天語,不能再連累到你,別再學天語那麽傻,為了我,把好好的一股力量葬送!”


    龍天若愕然,他咽了口唾液,艱難道:“你剛剛……叫我什麽?”


    “三哥啊!”沈千尋唇角微揚,“你是天語的三哥,自然也是我的三哥,不是嗎?”


    龍天若被這幾句三哥叫得喉頭發哽,眼眶發熱,他的嘴角抽搐了幾下,啞聲迴:“是,是這樣,可是,三哥這一次,真的沒有辦法幫到你了,沈千尋,你……”


    “我選擇迴來,便已做好麵對風雨的準備,”沈千尋微微一笑,迴:“我打小兒便在淒風苦雨中飄搖,早就練就金剛不壞之身,風大浪高又如何?我相信,我會平穩渡過!”


    “但願如此吧!”龍天若起身,忽又想到一事,緩聲道:“還有一個消息,方才沒來得及告訴你,天語的屍身找到了,為了驗明真偽,他們會將他開腸剖肚,以確認心髒的位置,你若不迴來便也無妨,可現今你迴來了,依我對父皇的了解,這開胸的活兒,十有**會落到你頭上,你……做好心理準備吧!”


    沈千尋愣住,這是她不曾料想到的,開胸剖肚的事,她做過太多,可是,解剖最親近的人,卻從未有過,以至於隻是想一想,便覺得殘忍至極,無法接受。


    她發白的唇瓣劇烈的顫抖起來,一雙失神的大眼呆呆的盯著龍天若,眼裏是孩子般的無助和彷徨,然而這份軟弱,隻持續短短的一瞬,很快,她便一臉沉靜的迴應:“好!能有為天語收屍的機會,真的很好!”


    她嘴裏說著好,手足卻不住發抖,龍天若想說什麽,卻又知道,不管說什麽,這事都無法逃避,他不忍再看下去,轉身大步離開。


    沈千尋坐在那裏,努力治療自己的手腳抽搐病,費了好半天的功夫,做了許多心理暗示,才不再發抖,可幹坐在那裏,簡直令人發狂,她想了想,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她騎馬去了附近的鐵匠鋪子。


    既然要開胸剖屍,非得要有削鐵如泥的利器才好,原來的那一套,落在了青城山,她得再趕做一套。


    鐵匠鋪。


    沈千尋取出一錠銀子,放在鐵匠麵前,說明自己的要求,鐵匠光看那銀子已然兩眼發直,點頭哈腰的一個勁說好,很快便取了最好的鐵坯出來,光著膀子就忙活起來,沈千尋在一旁細心的叮囑:“師傅,麻煩您把這刀啊斧啊磨得鋒利一些,這樣,不管是割肉還是剁骨,都不會覺得痛!”


    她說得再自然不過,然而這鐵匠是新近落戶龍都的,對她不熟識,直聽得毛骨悚然,眼珠子差點瞪出來,但為了那錠銀子,還是勉強微笑,努力趕工,一個下午的時間匆匆而逝,日落西山之時,他成功的趕製出一刀一斧一鑿,看在銀子的份上,又很貼心的贈送了一隻鐵皮箱。


    沈千尋拎著那隻鐵皮箱,徑自迴了沈府,府中人聽到她迴來,一齊湧了出來,雪鬆朱柏已陪龍天語共同赴死,八妹倒還在,一看到她,哇地一聲哭出聲來,李百靈厲聲喝止:“你這個丫頭好不懂事,哪有親人迴府用嚎哭來迎接的?還不把眼淚給我擦了去!”


    八妹慌慌的捂住嘴,沈千尋一臉木然的吩咐:“我餓了,渴了,還需要好好的泡個澡!”


    “我這就去準備!”八妹匆匆走開,李百靈伸手與她相握,溫言道:“就知道你會迴來,煙雲閣我每天都讓人打掃著!”


    沈千尋無語哽咽。


    煙雲閣還是昔日的煙雲閣,那兩株合歡樹依然蔥蘢茂盛,那些花花草草,也依然欣欣向榮,可是,建起這座美麗園林的人,卻再也不會迴來了。


    風還記得他的聲音,花還念著他的笑容,可他已然遠逝,與她天人永隔,她縱是走遍天下,再尋不到他的蹤影。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沈千尋不能張嘴,怕一開口便是哭音,索性便保持沉默,李百靈心思靈透,亦不多問,隻在一旁貼心陪候,倒是八妹饒舌慣了,免不了要東問西問,沈千尋抱著那隻鐵皮箱發呆,仿佛壓根就沒有聽到。


    這樣的情形,倒讓她無端的想起在現代時媽媽去世的那一晚,知道唯一的溫暖已逝,知道以後將獨對淒風苦雨,心中無限淒涼。


    就這麽恍恍惚惚的大半夜,憶及舊日時光,一人坐在房中無聲落淚,她因家中變故,對男歡女愛之事,向來是興趣寡淡,從沒想過會愛上一個人,更未想過會因為他的離去,而痛心如斯,此時想起往日種種,竟有恍然如夢之感。


    不知何時,她倦極睡去,次日清晨卻醒得極早,天剛蒙蒙亮即起,梳洗打扮利落,換上以前備用的工作服--一件藍色長袍,外罩灰白色對襟長坎肩,懷抱那隻鐵皮箱,穩穩的坐在花廳之中。


    早飯尚未開始,宮中宣旨的太監已然抵達沈府,一如龍天若所預料那般,是讓她前往白雲館驗屍,沈千尋拎起工具箱,眉眼恭順,平靜相隨。


    前往白雲館的小道旁楓紅如火,美不勝收,而燒掉白雲館的那把火,卻將昔日繁花盛開的青山,摧殘得滿目瘡痍。


    時至今日,大火已燒了四天四夜,仍有煙霧尚未散盡,那座白色精致的宮殿,化為一堆烏黑的灰燼,處處可見斷壁殘垣,屍橫遍野,焦臭難聞。


    沈千尋抬頭看天,天色亦不似往日那般清透湛藍,正被一團灰色的霧霾遮蓋,青山,綠水,鳥語,花香,還有一個人溫潤清雅的笑容,都被這黑霧徹底掩蓋。


    似有一隻無形的手在撕扯著她的心,她的心在泣血,麵上卻一片冰冷僵硬,昨晚哭得太久,自覺將畢生的淚水都流了出來,從今往後,要流的,隻有血,沒有淚。


    領軍攻打白雲館的,是禁衛軍首領趙子華,他是龍熙帝的心腹之將,對其忠心耿耿,此時見到沈千尋,不自覺的輕哼了一聲,傲慢道:“怎麽是你來?龍熙國的驗屍官都死光了嗎?”


    沈千尋淡漠的迴了兩個字:“奉旨!”


    隻兩個字,趙子華便不再吭聲,徑直領她往白雲館深處走。


    說是深處,其實隻是沈千尋的說法,因為她對這裏太過熟悉,哪怕這裏已是瓦礫遍地,她依然分得清哪是院子哪是內室,激鬥發生在白雲館的大門和假山處,到處都是燒得焦黑的屍體。


    趙子華帶著她在屍體裏穿行,他黑色的靴子毫不留情的踩踏在那些殘肢之上,有一個燒得半裂的人頭被他踩到,發出咯噔一聲響,有黑紅的液體緩緩流出,趙子華嫌棄的啐了一口,沈千尋卻因為想到龍天語和木槿等人,喉頭泛起一陣難耐的腥鹹。


    她咬緊牙關,極力抑製,以免自己的手拎起新做的斧頭,砍向趙子華的腦殼,好在,這種尋找並非毫無目標,趙子華根本就知道龍天語的喪身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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