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時候,b市下了第一場瓢潑大雨。雨是從清晨開始下的,淅淅瀝瀝順著屋頂磚瓦滾落,砸在窗戶玻璃上濺起漂亮的水花。


    來電鈴聲響起的時候,天際才微微露出魚肚白,床榻上的棉被蠕動片刻後,從裏麵伸出一隻手開始摸索動靜的來源。最後在床頭找到手機,眼也沒睜開熟練的解鎖,掛斷。


    主臥又恢複了清淨,慕瑤舒服的翻個身繼續睡,不一會手機又開始喋喋不休地響鈴和震動,一陣一陣的聲音在安靜的臥室顯得格外突兀。


    她猛地坐起身,接起電話咬牙切齒,“沈小姐,我希望你在這個時間找我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匯報,否則休想我讓你好過!”


    對方沒想到她起床氣那麽大,靜默片刻開口,“何寺死了。”


    慕瑤是他最親近的人,於情於理都應該通知她一聲的。


    慕瑤沒反應過來,睡眼惺忪,“……他不是早死了嗎?哦,你什麽時候出獄了?”


    “……慕瑤?”對方靜默幾秒,不確定道,“您睡醒了嗎?”


    她很快意識到自己說錯話,馬上改口,“人終有一死,很正常啊。”然後歪著脖子夾住電話,空出來兩隻手麻溜脫掉了身上的睡衣,赤著身往浴室走。


    慕瑤時間不多,一會八點半還要去參加開機儀式,幾天前她收到《遠方的秘密》劇組通知,讓她來參演女二號,這還是多虧了蘇遇生的幫忙。


    她那天隻是隨意提提,不抱希望,沒想到他居然聽進去了。


    “已經查出來是淩晨四點左右出的車禍。”沈小姐見她有掛電話的打算,急忙接著補充,“無論如何,葬禮請您務必參加,他終究是給了你一切想要的,不是嗎?”


    她站在浴室的落地鏡前,看著鏡中自己,光潔漂亮的臉上滿滿都是膠原蛋白,青春靚麗的年紀。


    她輕啟紅唇,鏡中少女也跟著輕啟紅唇,“知道了,我會去的,具體時間地點請通知我的助理。”


    何寺是她和哥哥慕景的養父,事業心重,白手起家做到今天,名下兩家上市公司,就連她簽的娛樂公司星娛也在他的名下。沈小姐名沈婷,是何寺的心腹,表麵上頂著秘書的身份,背地裏替他做著不正當的交易。而她呢,她前世的經曆恐怕比沈小姐還要不堪。


    洗完澡之後天已大亮,慕瑤已經清醒了很多,走到窗邊唰一下把簾子拉到最大。明媚的陽光透過玻璃打在她身上,七點的太陽十分耀眼,她舒服的眯起眼睛。


    何寺死了,這大概是她最近收到最好的消息。


    《遠方的秘密》開機儀式很快結束,慕瑤的角色戲份不多,整部拍下來內容不超過十場。幾乎所有記者將注意力放在女主角喬思思身上——她最近剛離婚又和另一個男演員鬧緋聞,現在傳的沸沸揚揚。


    慕瑤趁著混亂離開現場,屁股剛坐上保姆車,助理佳佳就湊了上來。


    佳佳全名宋佳,是公司安排給慕瑤的生活助理,前世她不管多麽落魄佳佳都一直在身邊陪伴,不離不棄,做她最堅硬的後盾。


    她的細細端詳讓佳佳感覺不自在,“……你幹嘛老看我?”


    慕瑤笑嘻嘻摟著她蹭:“隻是忽然發現,我們佳佳真漂亮。”


    “神經病,”佳佳翻個白眼懶得理她,拿著行程表翻了幾頁然後開口,“剛才沈小姐給我打了電話,何總的遺產負責律師和我約了今天下午兩點去找你談繼承權合同,你看行嗎?”


    慕瑤聽到這裏挑起眉,輕哼一聲,“哦,他的遺產居然有我的份?”


    “他沒有孩子,遺產自然是你的。”佳佳隻是大略的猜了下就知道那是一筆多麽可觀的數目,自己帶的小藝人一夜之間變成了她老板,簡直不要太刺激!


    “推掉下午的行程,現在送我去市醫院。”她沉思片刻,微笑道。


    “慕瑤?”佳佳疑惑看她。


    “我要去認屍。”戲總是要做足全套才顯得真實,她深知這個道理。


    保姆車很快就開到了醫院正門口,慕瑤戴上口罩和帽子下車往裏走。佳佳趕緊跟上,醫院這種地方魚龍混雜,慕瑤名氣再小也好歹是個演員,她不看著點萬一被人圍觀的話記者又要到處做新聞了。


    慕瑤走到前台,摘下口罩看著小護士:“淩晨出車禍送來的何寺是哪個醫生負責?”


    小護士顯然不認識她,低頭仔仔細細地查找資料,片刻後她問,“何寺沒有家屬,請問您是?”


    “我是來認屍的。”慕瑤微揚下巴。


    “今早已經有人來處理了。”小護士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才慢吞吞迴答。


    “好的,我知道了。”她點頭往住院區方向走,邊走邊撥打沈婷的電話。


    沈婷正好留在醫院處理何寺的後事,她接了電話之後很快就出來接她,“慕瑤,您怎麽來了?”


    “我必須見他。”慕瑤從容不迫地看著沈婷,“死亡證明我也需要核實。”


    沈婷看著她,神色有片刻呆滯,她知道慕瑤和何寺關係不好,但沒想過已經這麽僵了。


    “請跟我來。”


    沈婷見慣了商場的爾虞我詐明爭暗鬥,說來也覺得可笑,但不可否認她很多時候的確覺得慕瑤比他們更可怕。她長得太妖冶了,眉眼間生出一股危險的邪氣,讓人望而生畏,不可捉摸。


    慕瑤沒有20歲少女應有的天真爛漫,大概是家庭環境使然,造就了這樣的性格。


    “喪葬事宜處理的怎麽樣?”


    “追悼會明天下午兩點開始。”沈婷有些頭疼地揉揉眉心,“公司那邊現在也大亂,昨晚有人匿名向媒體曝光蘇氏那邊已經高價收購星娛,今天股票跌了6個點。”


    星娛早就被蘇氏盯上了,下手是遲早的事情。


    慕瑤點點頭,當年她不知道何寺為什麽會大半夜出門,現在終於明白。


    她慢條斯理地說,“追悼會那邊交給我,你先迴公司。”


    何寺在她眼裏早就死了很多年了,所以並沒有什麽感覺。她眼下更在乎是明天追悼會上,記者會來多少,在記者麵前展露一下身為養女的孝心,不足為過吧。


    大約沈婷是真忙的不可開交,她爽快應下之後又說了一些追悼會的事宜,三步並作兩步離開了醫院。


    慕瑤突然發現自己心還真是大,恨了那麽久的人終於死了自己居然還主動去插手他的追悼會。聽沈婷剛才說何寺的屍體還留在vip重症病房,兩點鍾左右殯儀館的人會來處理。


    何寺的確死了,他毫無生機躺在病床上,臉色灰白僵硬,旁邊的心電監護儀顯示一條直線,已沒了生命跡象。


    他今年已經五十五,兩鬢生了灰白短發。就是這麽一個老男人她恨了這麽多年都沒機會動手,最後還是讓沈婷奪先機,殺了個痛快。


    她彎起唇角,心情難以掩蓋的愉悅,“活該。”


    慕瑤很快從病房出來,看著不遠處正在玩手遊的佳佳,吩咐道,“你留在這裏等殯儀館的人過來搬運屍體。我有課,先走了。”


    “……”佳佳臉色青綠,早知道如此,剛才就不應該跟著下車。


    交代完畢之後慕瑤就加快腳步往電梯口走,現在是上午十二點二十分,預計可以在下午第一節課之前趕迴學校。雖然前世已經畢業很多年,但她至今都忘不了那位看似和藹可親的形體老師,實際是院裏出了名的周扒皮……


    和她一起等電梯的還有個年輕男人,天那麽冷他隻穿了件單薄的衛衣,人高又瘦,蒼白的臉咳得通紅,看樣子病的不輕。


    她無意掃了眼,喲,是個小熟人,嘴角勾起深深一笑,計上心來。


    慕瑤微微側頭,做關心狀,“先生,你還好嗎?”


    旁邊說話的女人被墨鏡口罩遮的嚴嚴實實,根本看不清臉。


    鄭原玉有些好奇地打量她片刻,然後迴答,“我很好。”


    在前世的鄭原玉眼裏,陸珈雪就是女神,像一張白紙一樣幹淨純潔。任何一點點黃段子都會讓她手足無措、麵紅耳赤,是學校男同胞眼裏出了名的玉女。因為暗戀陸珈雪,即使被當槍使也毫無怨言,隻可惜最後清純玉女跟自家哥哥鄭原川跑了。


    不過現在的他應該還沒認識陸珈雪。慕瑤思肘片刻,決定把他拉入己方戰線。


    慕瑤和陸珈雪勾心鬥角這麽多年,再加上長達七年的演技功底,想模仿她是分分鍾的事兒。


    電梯門正好叮一聲打開,慕瑤走在前麵,腳十分‘不小心’卡在縫隙裏,然後絆倒。


    鄭原玉眼疾手快將她撈進懷裏,成功阻止尷尬意外的發生。女人身體軟弱無骨,身上馨鼻的芬芳登時充斥他的鼻翼,不是香水,是沐浴露殘留的餘香,十分好聞。


    兩人貼得太近,少年的臉微微泛紅,“你沒事吧?”


    她滿麵通紅地扶著他站穩,然後摘下口罩和他道謝,“剛才謝謝你了,如果沒有你,我肯定又要丟人了……”說到最後隱隱帶著無奈。


    她知道鄭原玉很吃這一套,而且慕瑤對自己的長相有絕對的自信,更何況她還有個子高皮膚白的優勢。


    她本就不是話多的人,目的達到之後就沒再和他交談。


    反倒是鄭原玉有些按捺不住,開口問她:“你來醫院是……”


    鄭原玉是個很單純的孩子,藏不住心事,慕瑤看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麽。


    眼看小魚就要上鉤了,為了激起他的同情心,慕瑤眨眨眼,眼淚馬上不要錢似得往外嘩啦啦流。


    她哽咽道:“是養父死了,醫院通知我來認屍。”


    “抱歉!”鄭原玉本隻是搭訕,沒料到是這個結果,看她哭成這樣一時間有些無措。


    他又問,“別哭別哭,你現在要去哪?我送你。”


    慕瑤擦掉眼淚,感覺難為情,欲拒還迎的樣子,“太麻煩了,我自己迴去就行。”


    電梯正好到達一層,慕瑤抬腿就往外走,衣角被身後人拉一下。


    鄭原玉別別扭扭地收迴手,紅著臉沒敢看她:“我送送你吧,就當是安慰了……”


    推拒太多反倒會讓人心生反感,她折迴來,麵色羞赧,“那就謝謝你了。”


    看他一臉溢於言表的神色,慕瑤心生罪惡又計無付之——鄭原玉是鄭原川的弟弟,她如果不過來拉攏,那麽陸珈雪那邊肯定不會放過這個大大的便宜,要知道當年她可沒少在鄭原玉這裏吃虧。


    胡思亂想間,隻聽他又開口:“你讀哪裏?”


    慕瑤乖乖巧巧迴答:“電影大學,現在大四了。”


    鄭原玉一臉驚喜:“這麽巧,我學校就在你們宿舍對麵!”


    慕瑤微微一笑,這個她當然知道,“下次出來,我請你吃飯。”


    “聊這麽久還沒問你名字,我叫鄭原玉。”


    “我是慕瑤,很高興認識你。”


    雖然對他喜歡不起來,但畢竟那些都是前世的記憶,算下來和他差不多也認識了七年。慕瑤深知他的脾性和喜好,兩人一路來倒是聊了不少。鄭原玉顯然很喜歡她,離開之前還不忘留她的聯係方式。


    第一步是跨過去了,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過陸珈雪那關。


    陸珈雪是誰?是她親密無間的好閨蜜,正因為如此才毫無防範地進入她的圈套,被千人枕萬人騎,連死前都不知道自己肚子裏孩子父親是誰。


    那樣子的慕瑤,在未婚夫眼裏就是個不守婦道、紅杏出牆的騷蹄子,也不怪他會選擇清純玉女。


    原本這些事情過去就過去了,隻是沒想到她重生了——時間在她死後重置迴到七年前,她躺在手術台意識渙散的時候,以為所有都結束了包括生命。沒想到老天爺給了她重活一世的機會,現在她迴來了,人生才剛剛開始。


    既然重生了,那些恩怨情仇還是重新理一理比較好——前世你不仁,就休怪我今生不義了。


    陸珈雪欠她的,這一世她要雙倍奉還,不僅如此,還要斬她後路,斷她前程,讓她體驗一下什麽叫死無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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