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杜鵑一連串說了這麽多,記住的特征不是一點點,連走路的特征和原因都清楚,就好像這個人杜鵑十分熟悉一般。


    連孫雲都不敢確信,畢竟隻是隔著門縫,竟能看見樓底下那個人那麽多的特征,甚至連眼角下的痣都看得清楚,顯然僅憑言辭難以信服。


    “鵑兒,你……真的看清楚了嗎?”果然,孫雲顯得十分不可思議,在一旁不禁試問道,“隻不過是偷偷監視一會兒,你怎麽會……看得這麽清楚?還是說,你認識這個人……”看著杜鵑異樣的表情和話語,孫雲似乎也察覺到了“不對勁”,口氣也是愈加謹慎。


    “嗯……”杜鵑緩緩點了點頭,良久才有默默開口,說出了一句令人難以置信的話,“那個人……是我爹……”


    聽到這裏,孫雲和祁雪音二人頓時一臉震驚,如同晴天霹靂一般,尤其是孫雲。


    “這怎麽可能?!——”果然,孫雲露出從未有過的吃驚表情,瞪眼驚神道,“你不是說過,你爹早在你十歲那年就……”然而剛說到一半,孫雲這才發覺話有不妥,立刻戛然而止。


    而杜鵑這邊則是更加憂鬱,低著頭仿佛對一切充滿絕望一般。


    “對不起,鵑兒,我不該這麽說……”孫雲沉頓了一下,稍微平複了一下情緒,表情正經問道,“可是你爹已經在你十歲那年去世了,他不可能出現在這裏……”


    “我知道……我知道……”杜鵑還一邊說著,一邊苦苦流訴著淚水,“可是真的像,真的太像了,他的那張臉,明明就是我爹生前的樣子……”杜鵑似乎還沉浸在虛夢與現實的交界,想要從夢境中醒來,卻又不敢麵對殘酷的現實。


    “妹妹你爹的事情,你原來和我講過……”聽到這裏,祁雪音也終於明白今天下午杜鵑會做出奇怪反應的原因,同樣是年幼喪父的自己,能夠體會得到杜鵑心中的痛楚,自己遂也用安慰的口吻說道,“可是人死不能複生,就算那個人長得真像你爹,那也不可能是……”


    “而且你爹是在汴梁去世的,就算是有長得很像的兄弟,也沒理由出現在大都這裏,和‘蒼寰教’的人扯上關係……”孫雲繼續低聲道。


    “可是我真的沒看錯,那個人真的……和我爹太像了……”杜鵑似乎還不願從所謂的“夢”中醒來,繼續小聲抽噎道,“一樣的眼神,一樣的麵孔,連走路的樣子也都一樣……”


    孫雲很久沒有見著杜鵑這樣難過,而且他也清楚,杜鵑不是個隨便說謊的女孩兒,看著她默默哭泣的樣子,孫雲心裏一時五味雜陳。


    “她今天一整個下午都是這樣……”祁雪音在一旁唉聲歎氣道,“見到那個男人後,妹妹整個人就像變了一樣……”


    孫雲想了想,稍許閉了閉眼睛,似乎心裏有什麽莫名打算……


    “鵑兒……”忽然,孫雲鄭重地看著杜鵑的“淚眼”,低聲正經問道,“你的確曾經告訴過我,你父親早年去世的事,早在我們第一次在南宮家相遇,你就和我說過……畢竟是你十歲時的往事,可能有些記憶模糊,也或許會勾起你的傷痛,但我還是有個不情之請——鵑兒,你還能記起你十歲那年,最後一眼看見你爹的樣子嗎?”


    祁雪音聽到這裏,心中不免一痛,畢竟問一個女孩子傷心故人的往事,總歸是殘忍不堪迴首的。可不知道為什麽,孫雲明知道這樣問會更傷杜鵑的心,但他就是一副不問清楚不罷休的表情,將那段塵封杜鵑心底已久的悲痛,再次翻敘憶起。


    果然,杜鵑的眼神更加傷心,哭紅的淚水止不住流落,但抬頭看著孫雲堅定的眼神,不知為何,杜鵑心頭有股暖暖的情意。


    “我一直都相信你鵑兒,相信你不會騙我……”孫雲握著杜鵑的雙手,繼續用親切溫和的口氣問道,“如果你也相信我的話,我想讓你告訴我,你十歲那年的事情……”


    “雲哥……”杜鵑稍許哽咽一番,從孫雲的眼神中,杜鵑似乎看到了憧憬和希望,稍許止住眼淚後,杜鵑重新振作起來,緩緩答應道,“好……”


    孫雲和杜鵑二人,彼此經曆了磨難重重,早已是心有靈犀,看著二人彼此理解關慰的眼神,不知道為什麽,祁雪音心頭有種說不出的莫名酸楚……


    “我爹原來是汴梁地方的鹽官,一直隸屬於汴梁都尉汪古部紮台手下……但鹽官製度早就在很早以前就罷黜,所以我爹隻是掛著個名頭,並沒有什麽權利,生活也很寒酸,甚至不如一些百姓人家……”杜鵑迴憶著沉痛的往事,緩緩說道,“我十歲那年,我爹生了一場大病,臨終前囑咐將我寄宿到南宮家當丫鬟後,最後在我麵前閉眼安息……”


    這些內容自己很早就知道了,但孫雲似乎是想注意別的地方,遂又繼續耐心問道:“那你爹去世的時候,還有其他家人在身邊嗎?”


    杜鵑抿嘴搖了搖頭,眼角的淚水也逐漸收止,估摸著悼念說道,“我娘去世的早,當時照顧我爹的,隻有我和一個叫‘老丁’的傭人……後來我就被老丁遣送到南宮家,連最後看我爹下葬的一幕都來不及……”


    “你連你爹下葬都沒見著?噢……”孫雲先是提了一句,忽覺不妥,遂又收斂道,“對不起,我不該這麽說……可如果沒見著安葬的地方,你每年又是怎麽去你爹墳前掃墓的呢?”


    “老丁每年都會來南宮家看我兩次,第一次來的時候,告訴我我爹的墳塚和我娘在一起……”杜鵑繼續說道,“所以後來我每次去掃墓,都是去我娘的墳塚,我爹的墳就在旁邊沒有錯……”


    “後來……每次……”孫雲突然覺得有什麽不對,繼續提道,“難道說,你每次去掃墓,老丁沒跟著你一起?”


    杜鵑搖了搖頭,繼續用哀婉的口氣道:“頭兩年是這樣的,可後來老丁也去世了,之後幾年就總是我一個人去……”


    “去世了?”孫雲又問道,“是病逝的嗎?”


    “嗯……”杜鵑繼續點頭道,“是南宮家的人出錢幫他下葬,據說老丁生前和南宮家的人曾有交好,我爹也是照著這個緣故才和南宮家攀上些政治關係,所以我爹臨死前,看著老丁的麵子,才能順利把我賣到南宮家……”


    “這個老丁是什麽人,連南宮家這麽顯赫的世族都這麽給他麵子……”孫雲不禁疑惑道。


    杜鵑則沒在意什麽,隻是想著那年的往事,一股又一股悲痛湧上心頭。


    孫雲沉默了一會兒,遂又緩緩問道:“對了鵑兒,問你個事情,可能這麽問會有點怪……你爹去世的那天或是那段時間,有沒有發生什麽奇怪的事情?”


    “啊?……”氣氛頓時轉變,杜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疑惑一聲道,“雲哥你……怎麽突然問這個?”


    “沒什麽,隻是隨便問問……”孫雲也覺得這麽問有些太“詭異”了,遂收止說道,“沒有的話那就算了,鵑兒你也別多想……”


    但是孫雲不多想,他這麽一問,倒是讓杜鵑的表情稍許一變——曾幾何時,也有人問過自己類似的問題,當時自己也覺得奇怪……


    (迴憶中)……


    離開王府前夜,察台多爾敦房中……


    看著察台多爾敦逐漸緩和的表情,杜鵑才慢慢放心微微一笑,拄著拐杖轉身一步,順便幫忙收拾一下房間,準備離去。


    “對了,杜姑娘……”然而,察台多爾敦似乎是想到了別的什麽,忽然叫住一句。


    “怎麽了?”杜鵑轉身問道。


    “你剛才說,你是出身鹽官世家對吧……”察台多爾敦略顯好奇問道,“抱歉恕我多問……你的父親,叫什麽名字?”


    “啊?……”杜鵑遲疑一聲,但如今已然把察台多爾敦當做親人的她,也從容看淡了彼此的關係,遂緩緩一笑道,“我父親名叫杜常樂,原來曾是汴梁一帶的官員……”


    “杜常樂……”察台多爾敦像是想到了什麽,默默遲疑了一聲。


    “怎麽了嗎?”杜鵑倒是沒發現什麽不對,不清楚察台多爾敦為何會問自己父親的事,繼續問道。


    “噢,沒什麽……”察台多爾敦含糊一聲,隨即應聲道,“隻是想著你既然是出生官家,為何會落得在南宮家當婢女的處境……”


    “原來你說這個啊……”杜鵑緩緩一笑,想到自己父親的早逝,不禁略顯哀落道,“我十歲那年,父親得了重病。因為為官清廉,生時並未結交太多的官友,娘親又去世得早,左右無源照料下,臨死前他把我賣到了南宮家,算是讓我得個好歸宿……”


    “那你爹去世的那年,是不是汴梁發生了類似許多不小風波的事情,都是有關官員的……”察台多爾敦忽然靈光一閃,繼續問道。


    “誒,好像是哦……你怎麽會知道這些的?”杜鵑聽了,不解問道,“算上年齡的話,那年多爾敦大哥你也沒多大吧……不過真要說起來,那年具體發生了什麽我還真記不清了,畢竟是很小時候的事了……我隻是模模糊糊記得,那年汴梁確實發生了一些事情,包括我爹在內,許多大大小小的官員要麽病死,要麽無故失蹤……”


    “真的是在那一年,應該不是巧合吧……”察台多爾敦似乎是在擔心什麽,心中默默道,“那一年我年紀雖小,但正是大都城內‘邪教猖狂’的苗頭起時;過了幾年我和師父一起,才鎮壓了城中邪教的勢力……杜常樂,這個名字好像在哪兒聽到或是看到過,但是有些想不起來了……趕上那年汴梁的‘怪事’,又正好是杜姑娘的父親,不會那麽巧吧……”


    “你怎麽了,多爾敦大哥,莫非你聽過我爹的名字?”杜鵑看著剛才還“一心尋死”的察台多爾敦,這會兒露出認真思考的表情,心中有些不安問道。


    “啊,沒什麽……隻是想起原來一件事,正好和你父親逝世是同一年,所以剛好迴想起來……”察台多爾敦似乎並不打算現在就告訴杜鵑有關這方麵的事情,畢竟還不確定這其中是否真的有關聯,遂緩緩一聲轉移話題道,“對不起杜姑娘,突然提到你過世的父親,讓你傷心……”


    “嗯嗯,這沒什麽……”杜鵑輕輕搖了搖頭……


    (現實中)……


    “現在想想,當時多爾敦大哥問我的問題,和雲哥今天問我的,真的有點像……”杜鵑的表情不知何時開始莫名認真起來,想起那晚的問話,似乎和今天的心結如出一轍。


    今晚這件事情,讓杜鵑感傷之餘,不禁留了個心眼……


    此時此刻,察台王府……


    “明複教”在大都猖狂作亂,察台王身帶重病依舊領兵鎮壓,但一個月過去,形勢並未有任何好轉,而派人傳書的邊關軍隊,也遲遲沒有返迴援救的消息,大都王城一時岌岌可危。


    可在察台王府,察台王本人不在,一切實權盡在察台科爾台之手。但察台科爾台並不像自己的父親那般為朝廷盡心,自己這段時間不知道莫名在打什麽算盤,很少和家人聚麵,一個人經常就是呆在房內片刻不出。


    而相比起來,腿腳不便的察台多爾敦卻時常出來走動,但並不是關心“明複教”的暴亂,而似乎是整日整夜熟通人脈通報消息,似乎是在暗中調查著什麽……


    今晚察台多爾敦房間,又一個莫名的使者被召見,察台多爾敦似乎對其暗中交代囑咐著什麽……


    “在下參見公子——”使者倒也挺有禮節,即使察台多爾敦如今大權已落,卻依舊尊敬有加。


    “史大人,我父親重病前,您曾是朝廷的史官,可因為父王得罪了李思齊大人的內政方案,作為‘同黨’的您,被罷了官……”原來這個人是朝廷的前任史官史義興,如今被罷免家道中落,因其曾受察台家恩惠無數,所以察台多爾敦今晚召見,史義興也報恩前來,“可即使如此,朝廷曾經的機密要事,您還是心底有數有機可查對嗎……”


    “是的,公子……”史義興振振迴答道。


    “那我這裏有個任務,請史大人幫我調查一個人的身世,不知方便於否?”察台多爾敦繼續問道。


    “察台公子所言,在下定當盡力而為!”史義興當然是義不容辭道,“不知公子讓在下所查的,究竟是何人?”


    “前汴梁鹽官吏員,杜常樂——”察台多爾敦之言鎮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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