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雲離開後,察台多爾敦繼續獨自一人呆在房間裏,望著四周牆壁的邊邊角角,心中再起一絲沒落與蒼涼。


    雖然說兄弟二人看似有些“重歸於好”的意思,而且臨走前還答應囑咐的重任,但其實彼此二人仍舊視為仇敵關係——孫雲也說過了,他這輩子也不會原諒自己哥哥的所作所為,隻是看在血緣關係上,照顧著察台多爾度殘喘的性命罷了。


    明明是仇人,卻將希望寄托在孫雲身上,剛才自己對孫雲說過的話,現在想想,察台多爾敦略覺一絲可笑。可又不知道為什麽,如今自己生無可戀,隻剩一尊殘廢的軀殼,孫雲卻像是自己現在唯一的希望,擔心將要發生的一切,察台多爾敦心裏複雜難平……


    而就在這時,杜鵑從門外拄著拐杖走了進來……


    “剛才在外麵就聽見屋裏不小的動靜,我還以為是你和雲哥又鬧矛盾了……”杜鵑一臉平靜的麵容,看著察台多爾敦憔悴的神情,溫和一聲道。


    “沒什麽,隻是和平時一樣罷了……”察台多爾敦沒有正眼去看杜鵑,隻是短短一聲迴應道。


    “和原來一樣,有輕生的念頭是嗎……”杜鵑略微沉頓一聲,望著地上掉落的匕首——那是剛才察台多爾敦準備自殘的利刃,被孫雲千鈞一發發現後阻止擊落的。


    “我……”察台多爾敦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心裏似乎五味雜陳,剛才是嚴肅冰冷的孫雲,現在卻是善解人意的杜鵑,站在自己對麵的人,變化如此之大,加上自己曾經對杜鵑犯下的“罪行”——看著杜鵑殘疾的雙腳,察台多爾敦刻意迴避說道,“我現在這個樣子,活著和死著沒什麽區別……別看現在他救了我,我和他有些和好的意思,指不定哪天我想不開,還會選擇輕生……”


    “好好活著,為什麽要選擇輕生?當初要不是你爹及時出現道出了真相,你就真的死在了雲哥的刀下……”杜鵑緩緩應聲一句,拄著拐杖慢慢走到匕首掉落的前方,蹲下身撿起來,莞爾一笑道,“大難不死,命運中活下來那是上天眷顧,如今你又和雲哥認親兄弟,你要相信這一切都是天命,老天待你不薄就要懂得珍惜——像我,即使雙腳落得殘疾,我也從來沒有想要過放棄……你現在不過和我一樣,我尚且能夠看開,你又何嚐做不到呢?”


    “你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察台多爾敦看著杜鵑善良的模樣,內心的愧疚纏繞交雜,想起昔日“霧隱叢林”劫鏢一事,察台多爾敦繼續問道,“都是因為我,你才落得今天這樣雙腳殘疾;我曾經還把你吊在城樓之上,讓你受了無盡的苦……不光是你,我還親手害死了你的朋友,害死了你尊敬的武林眾前輩,你為什麽一點都不恨我……”


    “因為就算我恨你,又能換得迴什麽呢……”想起曾經的血痛記憶,杜鵑稍許沉頓一番,重新拄拐杖將匕首慢慢放迴箱子頂頭安全的地方,遂緩緩應聲道,“那天你把我抓迴地牢,聽了你的身世,我覺得你比我還有雲哥都要可憐……雖然你權位高高在上,可你從小到大沒感受過真正的親情,每天都活在陰謀算計、爾虞我詐之中……我雖然出生鹽官世家,可很小的時候就被賣到了南宮家當奴婢,那些位高權重的大家公子,不顧兄弟之情互相爭鬥、勾心鬥角,我從小到大都看過了許多,我覺得那些人其實是最可憐的……”


    察台多爾敦聽了,不禁自嘲一聲歎道:“哼,而且現在我身落殘疾,在家族中失去了地位,這次真的是失去得徹徹底底……”


    “這些東西,都是你原來可憐痛苦的經曆,現在失去了不是挺好嗎?”杜鵑轉過頭,表情微和道,“而且失去了這些,你還得到了原來從未有過的寶貴東西——你和雲哥是親兄弟,雖然經曆了太多波折,但現在的你,總算真真正正得到了親情不是嗎?”


    “你看我和他這個樣子,算得上親兄弟嗎……”察台多爾敦繼續冷嘲一聲,自言慚愧道,“雖然名義上是兄弟,可我們彼此之間,根本沒有原諒對方——我說過了,我和他這輩子都隻可能是仇人……”


    “不,我覺得不是……”杜鵑語氣稍許一變,眼神略微堅定道,“你嘴上說與他勢不兩立,可心裏卻不這麽覺得……你現在身落殘疾、權位盡失,可你卻從來沒有為這件事責怪過雲哥,這就是最好的證明——”


    “哼,你一個女孩子家懂什麽……”也許是內心有愧,察台多爾敦在杜鵑麵前不敢表露真心,遂喝言一句道,“別忘了,我可是殘廢你雙腳、殺害你朋友的仇人!可你現在居然在我這個仇人麵前,說這麽多……說這麽多……”越往下說,語氣愈漸低下,似乎察台多爾敦越發覺得愧疚難當,不敢正眼瞧見一麵杜鵑。


    場麵忽然安靜下來,杜鵑沒有說話,察台多爾敦也沒有說話,彼此沉默了一陣……


    “我相信你……”良久,杜鵑露出傳神的目光,吐出字語道,“你和雲哥剛才在房裏的對話,我全聽見了——就你把自己的命運寄托給雲哥一事,那時候我就相信你和雲哥彼此心裏其實已經和好了……你隻是惦記你曾經犯下的罪過,以及和雲哥因為原則和立場勢不兩立……”


    “你到底想說什麽……”察台多爾敦還是不敢正眼看杜鵑一麵,所見杜鵑在自己麵前“執著”的樣子,又默默一句問道。


    “我想說……請你相信雲哥,也相信你自己——”杜鵑堅定不移道,“他一定是抱定了莫大的決心,才繼承你的意誌和責任;同時他也希望通過這件事情,喚起你對生活的希望——你並不是一無所有,你還活著,還有雲哥,還有我,就算我們曾經是不共戴天的仇人,現在卻也是你繼續活下去的支柱和信念!”


    “杜姑娘……”聽到這句話,察台多爾敦在那一刻,才似乎隱隱體會到了,孫雲對自己的作為兄弟手足的念情。


    “看樣子,你終於能夠領會了……”看著察台多爾敦逐漸緩和的表情,杜鵑才慢慢放心微微一笑,拄著拐杖轉身一步,順便幫忙收拾一下房間,準備離去。


    “對了,杜姑娘……”然而,察台多爾敦似乎是想到了別的什麽,忽然叫住一句。


    “怎麽了?”杜鵑轉身問道。


    “你剛才說,你是出身鹽官世家對吧……”察台多爾敦略顯好奇問道,“抱歉恕我多問……你的父親,叫什麽名字?”


    “啊?……”杜鵑遲疑一聲,但如今已然把察台多爾敦當做親人的她,也從容看淡了彼此的關係,遂緩緩一笑道,“我父親名叫杜常樂,原來曾是汴梁一帶的官員……”


    “杜常樂……”察台多爾敦像是想到了什麽,默默遲疑了一聲。


    “怎麽了嗎?”杜鵑倒是沒發現什麽不對,不清楚察台多爾敦為何會問自己父親的事,繼續問道。


    “噢,沒什麽……”察台多爾敦含糊一聲,隨即應聲道,“隻是想著你既然是出生官家,為何會落得在南宮家當婢女的處境……”


    “原來你說這個啊……”杜鵑緩緩一笑,想到自己父親的早逝,不禁略顯哀落道,“我十歲那年,父親得了重病。因為為官清廉,生時並未結交太多的官友,娘親又去世得早,左右無源照料下,臨死前他把我賣到了南宮家,算是讓我得個好歸宿……”


    “那你爹去世的那年,是不是汴梁發生了類似許多不小風波的事情,都是有關官員的……”察台多爾敦忽然靈光一閃,繼續問道。


    “誒,好像是哦……你怎麽會知道這些的?”杜鵑聽了,不解問道,“算上年齡的話,那年多爾敦大哥你也沒多大吧……不過真要說起來,那年具體發生了什麽我還真記不清了,畢竟是很小時候的事了……我隻是模模糊糊記得,那年汴梁確實發生了一些事情,包括我爹在內,許多大大小小的官員要麽病死,要麽無故失蹤……”


    “真的是在那一年,應該不是巧合吧……”察台多爾敦似乎是在擔心什麽,心中默默道,“那一年我年紀雖小,但正是大都城內‘邪教猖狂’的苗頭起時;過了幾年我和師父一起,才鎮壓了城中邪教的勢力……杜常樂,這個名字好像在哪兒聽到或是看到過,但是有些想不起來了……趕上那年汴梁的‘怪事’,又正好是杜姑娘的父親,不會那麽巧吧……”


    “你怎麽了,多爾敦大哥,莫非你聽過我爹的名字?”杜鵑看著剛才還“一心尋死”的察台多爾敦,這會兒露出認真思考的表情,心中有些不安問道。


    “啊,沒什麽……隻是想起原來一件事,正好和你父親逝世是同一年,所以剛好迴想起來……”察台多爾敦似乎並不打算現在就告訴杜鵑有關這方麵的事情,畢竟還不確定這其中是否真的有關聯,遂緩緩一聲轉移話題道,“對不起杜姑娘,突然提到你過世的父親,讓你傷心……”


    “嗯嗯,這沒什麽……”杜鵑輕輕搖了搖頭,不但沒有露出悲傷的神色,反倒因為察台多爾敦的“重新振作”,更顯高興道,“多爾敦大哥你關心我,說明你已經看得開了,我很高興……這段時間你也確實挺苦悶的,我陪你多說說話,也是好的……”


    察台多爾敦也陪襯一笑,但心中卻是有一絲略微的放不下:“原來的事情,太多的巧合……還是留個心眼為好,畢竟我身殘權落,邪教勢力過不了多久恐又會卷土重來,說不定會和這件事有關……”


    看來幾年前的“邪教興起”,似乎隱藏著一個絕大的秘密……


    王府正寢,察台王房中……


    夜色漸落,孫雲按照之前的計劃,前往自己父親的寢處,關心其病情。一個月前雖然了卻了身世,然察台王的病情並沒有好轉,年事已高加上日日操勞政事,察台王的身體一天比一天消落;加上孫雲迴來後,自己的妻子度裏班紮娜不斷對孫雲和自己的冷嘲熱諷,以及對孫雲生母的百般言辱,身體和精神上的雙重打擊,幾乎快要將自己的意誌給擊垮。


    今天晚上,就在孫雲來之前,度裏班紮娜又借看望察台王的機會,對孫雲的母親季小豔嘲諷數番,察台王一時神誌不清,甚至差點昏迷過去。好在孫雲及時趕來,與後母“薄言”幾句,才將度裏班紮娜給“趕走”……


    “咳咳……咳咳……”病床上,察台王不停地咳嗽不止,顯然病重下受到了不小的打擊。


    “父王沒事的,我已經把那個女人轟走了——”孫雲坐在窗前,一邊關照著自己的父親,一邊安慰道。


    “你千萬別這麽說……咳咳——咳……”察台王忍著病痛,繼續說道,“畢竟紮娜是我的正妻,我當年與你母親私交……是我……咳咳——是我不對,是我對不起她……咳咳……雲兒,雖然你和她沒有血緣關係,但為父希望……咳咳……你平日裏也別對她冷目相向了,她其實……咳咳……是個可憐的女人……咳咳……”


    “我知道了,父王……”孫雲默默答應一聲——但其實打從心裏,孫雲並不想原諒度裏班紮娜,因為她幾度數番在自己麵前言辱自己的母親,就算不認自己這個兒子,孫雲也絕不允許他人對自己母親的謾罵與欺辱。


    “雲兒……咳咳,為父問你,你是不是特別恨我……咳咳……”察台王稍許坐起身子,一邊咳嗽,一邊深情看著孫雲問道。


    “父王怎麽會這麽說……”每每看著父親病重氣喘的樣子,孫雲心裏如同滴血一般,欲苦難言。


    “為父年輕時……將你狠心拋棄在汴梁……咳咳……”察台王內心愧疚說道,“現在好不容易迴來,想補償為父曾經的罪過,讓你過上好日子……咳咳……卻又讓你吃了這麽多的苦……咳咳……迴到家,還要天天麵對紮娜還有你弟弟妹妹的嘲諷……咳咳……”


    “孩兒不苦,真的……從小到大曆經磨難無數,這點苦不算什麽……”孫雲強忍著微微一笑,緩緩說道。


    “你說,我這個做父親的,狠心拋棄你……咳咳……迴來又沒能照顧你……咳咳……你卻不計前嫌,如此孝順為父……咳咳……為父心裏,真的十分愧疚……咳咳……對不起你,對不起你死去的娘親……”察台王想起自己的一生所錯以及孫雲逝去的母親,不禁顯落幾分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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