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中作苦”的慶功宴結束後,唐戰、陸菁和蕭天三人,迴到了先鋒軍營……


    不同於其他軍部的慶賀與喜悅,部隊雖然打了勝仗,居身首功,但全軍將士情緒低落,營中氣氛一時沉鬱至極。汴梁一戰,實為先鋒軍所臨最慘烈一戰,軍隊傷亡損失慘重,各部軍將相繼戰死沙場,整支部隊如同七零散架一般,死的死,傷的傷,悲痛與混亂夾雜一團,化整為零,完全沒有了鼎盛時期的風貌與士氣……


    迴到軍營後,三人各自分開,陸菁迴了正營,唐戰去了騎營,而蕭天則是迴後營去找蘇佳……


    “嗚……嗚嗚……”騎營這裏,情緒最為低落,因為身為騎軍將領,“先鋒五虎”其三,趙子川、南宮俊和慕容飛相繼殉職,唐戰眼神低迷至此,卻是聽到了暗暗不斷的抽泣聲。


    聲音非常熟悉,唐戰走近一看,正見慕容櫻躺在秦羽的懷中低聲哭泣——她已經哭了一天了,從自己的哥哥戰死一刻,直到現在;不過現在的哭聲,已經比戰時親臨哥哥的陣亡,要小得多。


    唐戰知道慕容櫻心裏難受,現在說什麽,她都聽不進去,於是隻是慢慢走到二人身前,滿眼悲憫地看著慕容櫻脆弱無助的身影。


    “迴來了……”秦羽這邊情緒較穩,知道今晚慶功宴一事,看見唐戰此時夜中歸來,不禁低聲招唿道。


    “嗯……”唐戰微微點了點頭,坐在秦羽和慕容櫻的身旁,略顯沉痛問道,“櫻妹她……一直在哭嗎?”


    “從慕容將軍戰死到現在,一直都這樣……”秦羽輕輕摟著哭泣不止的慕容櫻,心中也是悲傷道,“隻能說這一仗實在太殘酷了,沒想到看似懸殊的一戰,竟然……竟然會這麽慘烈……”


    “人死不能複生,世道殊途,何況是戰爭亂世……”唐戰輕言感歎了一句,隨即望著慕容櫻,發自內心勸慰道,“櫻妹,可能這麽說有些不太合適……但是你哥哥死了,慕容世族也已敗落,身為慕容家最後血脈的你,必須振作起來……不要忘了你哥哥生前的理想和誌願,雖然他壯烈犧牲,但我相信,慕容兄弟一定希望櫻妹你能繼承他的遺誌,挫折中站起,扛起慕容家族的使命……”


    聽了唐戰的話,慕容櫻稍許停止了哭泣,從秦羽的懷中坐起,哭紅著眼,轉而問道:“使……命?”


    “沒錯,是使命……”唐戰繼續輕慰卻不失堅定道,“其實我和你一樣,同樣經曆了家族的隕落……比起櫻妹你,我更加痛苦,我甚至十七年都活在虛偽與謊言之中,想想那日知道父親身份的真相,我整個人都快崩潰了……那時候,我沒有親人,沒遇見菁兒,甚至沒遇見你們這些朋友,但我還是挺過來了……而唯一支撐我繼續前行的,就是從來沒有忘記的背負家族的使命——”


    “我也要……背負慕容家的……使命……”慕容櫻看著自己的雙手,低聲喃喃道。


    “你是慕容家唯一的血脈,你一定要振作起來——”唐戰轉而振奮道,“如果你能重新站起,繼承你哥哥的遺誌,領軍北上,驅逐蒙元,拯救天下百姓,相信你慕容家的家人,九泉之下也會為你感到高興……”


    一時間,慕容櫻覺得唐戰的話非常應心,暫時放下了心中的悲傷,應聲呢喃道:“我要……繼承家族的……使命……是的,我是慕容家唯一的血脈,我不能在這裏倒下……”


    唐戰看慕容櫻像是有決心從悲苦中重新振作,心領神會地笑了一笑。


    秦羽也是看出來了,輕撫著慕容櫻道:“小櫻,唐戰兄弟說的沒錯,你是慕容家的後人,無論世道艱辛,你都一定要振作——而且,不管將來再遇多少困難,我們都會在你身邊;我也答應了你哥,今生今世都會保護你……”


    “秦哥……”一時間,慕容櫻眼神朦朧,再一次滲出了淚水——隻是這一次的淚水不再悲傷,而是經曆世道蹉跎的感動,和暗暗埋藏心底的決心……


    見慕容櫻這邊,像是緩過來的樣子,唐戰欣慰地笑了笑,隨即站起身說道:“秦兄弟,櫻妹這邊就交給你了……我先迴菁兒那邊去,待會兒將士遺體火化的時候,我再來叫你們……”


    “我知道了,你先迴去吧……”秦羽也微笑迴應道,“我看陸姑娘這幾天確實不容易,我怕她比小櫻這邊還要悲傷,她需要你去安慰……”


    唐戰點了點頭,隨即轉身離開了騎營……


    後營深處,俯首欄杆……


    因為軍中將死悲痛,後營這邊,眾軍將士也是低沉一片,紛紛“窩”在營中暗歎悲傷,不像往常一樣,三五成群幾人,聊天敘事家常。


    眾軍沉寂,唯獨蘇佳一人孤身營外,伏坐欄杆之上,靜靜吹笛默許著沉痛與悲傷。孤殘月影之下,郊外黃沙之前,絕代佳人的倩影斑駁闌珊。好久沒有吹起的笛聲,憂愁訴說著哀怨與沉湎,仿佛一杯輕盞的苦酒,沉醉中讓人苦澀,久久不能淡去……


    蕭天應著笛聲,慢慢走到了後營,看著蘇佳獨自一人吹笛,也沒上去主動打擾,而是一步一步慢慢走近,像是欣賞著笛聲的韻律,表情卻是憂鬱萬分——或許,是這笛子的樂曲,過於傷懷罷……


    蘇佳感覺到了蕭天前來,停止了曲調,放下了手中的笛子,低聲應和道:“迴來了……”


    “啊……”蕭天也是低苦地迴應了一句,聽見久違的笛聲樂曲,不禁道,“怎麽不吹了?好久都沒聽佳兒你吹笛了……朱元璋放令軍中哀悼三天,沒關係的……”


    蘇佳沒有多作反應,隻是默默搖了搖頭,語氣悲涼道:“不想吹了,越吹心中越想,心中越想越悲傷……”


    蕭天知道,看著親朋好友戰死沙場,自己又無能為力救助,任憑是誰,心中都悲枯難說,自己也不例外。蕭天沒有說話,隻是緩緩走到蘇佳的身旁,陪著一起做到了欄杆一旁,靜靜地“聆聽”著蘇佳的訴說。


    蘇佳繼續道:“我從來沒有想過,戰爭居然會這麽殘酷……原來闖蕩江湖,對峙蒙元朝廷不在少數,卻從無今日這樣悲痛;就算是在追風派,陳世今叛變、小紅姐姐死去那天,都沒有今天這麽沉痛……真的,我心裏好難受,‘嘻哈兄弟’死了,南宮兄弟死了,慕容兄弟死了,子川兄弟死了……我不知道,不知道戰爭繼續下去,還會死多少人……”


    蕭天看出來了,蘇佳對戰爭的殘酷已經產生了畏懼,而且是從來沒有過的畏懼。盡管神態上沒有表現,但語氣中的一字一句,蕭天能感覺到。


    良久,蕭天抬起頭,低聲說道:“有些東西,命之如此,雖然能夠改變自己,但別人的命運,我們無從改變……子川兄弟他們戰死,英勇就義,我們做到極限,卻也沒能改變什麽……”


    顯然,蕭天的心情也十分沉痛,對於親友的戰死,自己無能為力,悲傷的同時,心中也有莫名的不甘和自責。


    蘇佳在一旁默默聽著,沒有說話。


    “死者節哀順變,不管世道怎樣,我們還得往眼前看,就像我之前說過的……”蕭天繼續說道,“對了,陸昭大哥的腳怎麽樣了?”這會兒,蕭天又提到了陸昭的傷情——白天攻城,陸昭在城門口身受重傷,大腿被落石砸斷,雖無生命危險,但情況依舊讓人揪心。


    “我今天幫陸昭大哥治了治……”蘇佳繼續低沉道,“很遺憾,陸昭大哥腿部傷勢過重,恐怕……恐怕下半輩子要落得殘疾了……”


    “這樣啊……”蕭天聽了,悲情說道,“陸昭大哥也不容易,隻能說是慶幸……慶幸菁妹一家人都平安無事……不,不是平安無事,玲瓏妹子她……”說話間,想到玲瓏的死,蕭天心中又不免一絲陣痛……


    蘇佳也不想過多提及悲傷之事,緩和了一下心中的沉痛,似乎是想要轉移話題調解心情,蘇佳不禁提道:“過去的就過去吧,再多想,人死也不會複生……不過說到眼前,阿天,這幾天我一直睡不好覺,總是會做奇怪的夢……”


    “奇怪的夢?”見蘇佳轉移話題,蕭天也是想要想方設法調解氣氛,蕭天不禁問道,“佳兒你從來沒和我提過這種事情,因為我以為你是個很現實的女孩兒,不會在意這些……那你到底夢到了什麽?”


    “夢到了以前的人……”蘇佳輕微搖了搖頭,呢喃迴憶道,“我夢到了死去的小紅姐姐,不止一次,總會在夢中叫喚我……”


    “你是說……在追風派的往事?”蕭天聽了,不禁微微一笑道,“這有什麽奇怪?戰爭久了,心情沉痛,難免會想從前開心的迴憶……我也一樣,經常想起原來在蕭家山莊的事情……”


    “我不是這個意思……”蘇佳即刻“迴駁”道,“我的意思是,這種感覺很奇怪……我夢見小紅姐姐,並不是從前開心的事情,我夢見她喊我‘佳兒’,也就是……也就是她臨死前對我說的話……”


    “臨……臨死前?”見蘇佳鮮有地提到這些事情,蕭天有些緊張問道。


    “這種感覺很悲傷,也很不安,這幾天總做這樣的夢,我心裏很發堵……”蘇佳繼續道,“阿天,不知道為什麽,我心裏有種不詳的預感,像是不久之後,我會遇到人世的變故之類……”


    聽了蘇佳的“危言聳聽”,蕭天很是感覺奇怪,因為在他看來,蘇佳“天不怕地不怕”,而且從來不信天命,任何危難於前,都能穩如泰山,危急中冷靜將困難一一化解。可如今說出這樣的話,蕭天不禁覺得蘇佳和平日的情緒不太一樣,心中甚是疑惑。


    但蕭天也覺得,可能是戰爭的殘酷,讓蘇佳對現實有些過於悲觀,莫名其妙想出一些不好的畫麵。想罷,蕭天湊到身前,輕聲安慰蘇佳道:“佳兒,別多想了,無論世道如何,我都會在你身邊……你武功這麽高,什麽大風大浪沒經曆過?何況我們在一起這麽久,遇到的世間磨難也不少了,就算真有什麽災難崩於眼前,我也絕不會離開你,陪你一起渡過難關……”


    “阿天……”看著蕭天在自己麵前默默發誓,蘇佳心中感動夾雜著擔憂。


    “我向你保證——”蕭天微微豎起拇指,露出暖意的微笑。


    蘇佳臉頰一紅,輕輕點了點頭,但心中的不安依舊未有消去……


    正營帳中……


    唐戰從騎營歸來,想要迴來照顧一下陸菁。想到這些天遇到的人世變故,陸菁受到的打擊不小,唐戰怕她的承受力還不如慕容櫻,心中很是放不下……


    果然,剛剛走到營帳,卻是讓唐戰看到了操心的一幕——


    陸菁獨自坐在營中,什麽事也沒幹,什麽令也沒傳,而是抱著一個酒壇,滿臉悲苦的喝著酒。桌上的文書和地圖亂成一團,也沒有去收拾。陸菁時不時抱著酒壇飲上一口,久而久之,臉上紅暈倍出;從案前起身,站都有些站不穩,踉蹌幾步搖搖晃晃,看樣子是喝酒喝過頭了。


    剛從慶功宴迴來,現在又在喝酒,唐戰擔心陸菁的身體,即刻跑上前,抓著陸菁的雙手道:“菁兒,別喝了,你都醉了——”


    陸菁沒有放手,死死抱住酒壇,並一把推開眼前的唐戰,眼中盡是濕潤,“倔強”帶著醉意說道:“好煩啊……你走開——”


    唐戰被陸菁推開,看著陸菁情緒悲觀的樣子,心中盡是憐惜。


    陸菁緩了緩神,似乎覺得自己有些過了,想到剛才“失去冷靜”的舉動,轉而改口道:“對不起……傻蛋……”


    唐戰沒有說什麽,重新緩緩走到陸菁跟前,慢慢拿起陸菁懷中的酒壇。這次陸菁沒有再強,鬆開手後,將酒壇交給了唐戰,隨後唐戰把酒放到了案前一旁。


    唐戰知道陸菁心裏難過,無論這個時候再給她講什麽道理,她都聽不進去。沒有說太多的話,唐戰隻是走上前,輕輕摟住了陸菁,將她抱在懷裏,努力想要分擔陸菁心中的痛楚。


    “沒事兒,菁兒,一切都會過去的……”唐戰抱著陸菁,輕聲安慰道,僅此而已。


    “嗚嗚——嗚……”陸菁也沒有再“倔強”,露出女孩兒天性的本質,失聲痛哭起來。哭聲很快斥滿了整座營帳,陸菁這次哭泣,聲音比任何一次都要響亮,任何一次都要悲痛。


    唐戰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的抱著,應著陸菁的哭聲,心中默默承擔著陸菁的痛楚……(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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