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達離開後,左君弼繼續獨自一人坐在談判桌前,神情恍惚不定……


    剛才麵對徐達,還是一臉“高傲”和“不屑”的神情,然而剩下自己隻身一人,此時的左君弼表情卻漸顯低落,沒了剛才不屈傲骨的自信不說,眼神中也是流露出莫名的哀傷——顯然剛才的強硬都是在徐達麵前裝出來的,左君弼心裏真正的想法,卻是無人知曉……


    “哎……”良久,左君弼兩手托著桌麵,獨自歎息道:“這世道,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蒙元朝廷重賦徭役,廷中內外黨派紛爭,百姓民不聊生;盼著朱元璋能起兵驅逐韃虜,如今卻是自立為帝,謀圖政治地位……我等一心想要安於天下,卻是如棋子般受人擺弄,所有人都在為了私利紛爭,這戰火隻能是越燒越久……我不知道,如今這亂世,我究竟該相信誰了……”


    正值左君弼孤身哀歎,裏室帳簾有了動靜。左君弼從一開始就知道裏麵有人,但還以為是朱元璋或是徐達的親信侍衛,為了以防不測甚至想要威脅自己,左君弼從一開始就沒當迴事。


    “好了,別躲了,我知道你在裏麵……”左君弼沒有抬頭正眼去看,隻是低聲說道,“我左君弼沒什麽見不得人的,需要你們暗中窺視,就算你想要取左某的性命,左某也不會皺半個眉頭……”看來,左君弼以為出來的人,是談判失敗後朱元璋所設將自己滅口的殺手,說話臨死不屈,但語氣卻是低沉哀傷。


    出來的人不是殺手,是陸菁,隻是左君弼沒有正眼去看,不明來者身份。直到陸菁緩緩摘下頭盔,露出清秀的長發和傾城不變的容顏,用親和的口氣問聲道:“左大人,您還記得我嗎?”


    是個女人的聲音,左君弼似乎對這個聲音有些熟悉,不禁抬頭一看——“你是……”左君弼眼神中充滿了驚異,神情一變道,“你是陸家的……大小姐……”


    “嗬,我早就不是什麽‘陸家大小姐’了,我現在是常遇春左屬先鋒軍的軍師參謀……”陸菁像是和熟人說話一般,麵帶微笑,親和不斷,和之前對待朱元璋與徐達的態度完全不同。


    說話間,陸菁也坐在了對麵的椅子上,也就是剛才徐達談判時所坐的位置。陸菁的神情極為親和,根本不像是今晚要談判交涉的樣子,反倒是像老朋友久別重逢,有無數的話語想說。


    “你怎麽會在……朱元璋的營下?”兩年不見,左君弼萬萬不敢想象,曾經“古靈精怪”、整人無數的陸家大小姐,如今卻成了南征北戰的一軍之將,左君弼不禁道,“你這變化太大了,我……我半天適應不過來……”說話間,左君弼不禁玩笑了一句。


    “好久不見了,左大人……”陸菁麵帶微笑道,“雖然在汴梁,我們見麵的次數不多,但我們陸家身處汴梁,有左大人你身為漢人的朝廷命官的照顧,對左大人你還是有感激其中……”


    “你還敢說?”左君弼像是和陸菁說開了的樣子,迴憶著笑道,“不記得你原來在汴梁,總是喜歡搗亂整人,我們官府的人去抓賊,你總愛帶著你那個玲瓏妹妹到處‘惹是生非’,給我們添亂……”


    “什麽惹是生非,我那個時候不也想幫左大人你們抓賊嗎?”陸菁也像是迴憶起了曾經的趣事兒,不禁笑道。


    “幫個什麽啊?我很清楚記得,有一次我們把賊逼到死胡同裏,結果你這搗蛋鬼,好死不死賴在房頂上,一大盆洗碗水就往樓下倒……”左君弼笑著道,“潑到賊不說,還潑到我們官府的人頭上,氣得我的手下,當時都想把你一起‘逮捕歸案’——”


    “可不是嗎,當時那個賊會輕功……”陸菁繼續笑道,“要不是我當時用洗碗水攔著,就算是死胡同,你們一樣會把他放跑……”


    “結果你爹知道了這件事,把你和玲瓏抓迴去臭罵教訓了一頓,還是我親自出麵去了你們陸家,替你說請,你爹才平息怒火呢,哈哈……”左君弼想起曾經陸菁的“淘氣”,又不禁哈哈笑道。


    “哈哈,是嗎?我原來有那麽頑皮啊……”陸菁也不禁樂在其中,暢懷笑道,沒了平日裏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謹慎,曾經少女的天真盡顯。


    左君弼也不禁意識到,和陸菁的對話,讓他忘了剛才的憂傷和煩惱,隨即稍稍收斂表情,親和說道:“還是陸姑娘你有意思,誰和你說到一塊兒,都會開心,怪不得你原來那麽‘頑皮’,還是有那麽多人喜歡你……”


    “謝謝左大人誇獎,左大人也還是和原來一樣,那麽平易近人……”陸菁迴應道。


    “隻是沒想到,如今的你,竟然成了軍下參謀,隨朱元璋一起討伐蒙元。你爹要是知道了你心懷天下的壯舉,恐怕也會對你這個女兒感到驕傲……”左君弼眼神不禁感歎一陣,望著陸菁依舊不變的容顏說道。


    “得了吧,要是讓我爹知道我在外麵打仗,肯定非把我訓到以死謝罪不可……”陸菁想起父親的嚴厲,不禁調侃一句,但提起家裏的事,想到兩年在外未有歸家,自己也時不時懷念身在汴梁的家人,陸菁不禁感歎道,“不過,真的好久沒迴家了,我也好久沒見爹娘還有玲瓏了……兩年前,我是偷偷離家出走的,還騙了爹娘,肯定讓爹娘傷透了心……”說到這裏,陸菁眼神中,不禁多了一絲哀婉。


    “哦,對了,說到你娘……”左君弼似乎是想起了什麽,不禁提起道,“兩年前你說你離家出走,我想應該就是那個時候——因為你失蹤不見了,空留下了家裏一封書信,你爹娘擔心得要死,甚至跑到府中向我求情,讓我派人打聽你的下落……哎,可誰知道你北上前往了朱元璋的營地?我們的人在城中找了好久,都沒找到你的下落,一年以後,你母親因為思念你太深,臥病在床,直到現在還沒痊愈……”


    “什麽,我娘她——”聽到自己娘親的病情,陸菁不禁擔心問道,“左大人,我娘到底怎麽了,她不會有事吧?”


    “病情倒是沒有什麽大礙,隻是大夫說,你娘思念你太深,經常食欲不振,所以身體虛弱,經常臥病不起……不過好在你娘年輕時也是江湖上履曆數久的劍客,身子底還算結實,這點食欲病沒有什麽太大影響,陸姑娘你別太擔心了……”左君弼及時安慰道。


    “可我娘還是因為我病了……”陸菁知道自己娘親的病情,不禁愧疚道,“小時候不懂事,總是給家裏人添亂,讓爹娘操盡了心。我娘原來最是疼我,每次我出門在外,她都擔心我一個女孩子會出什麽事情……看來這次,我出門在外有些過頭了,從汴梁到山東,繞了大半圈再迴到汴梁,足足兩年不及音訊,我娘肯定擔心害怕了兩年……作為女兒,我沒有盡到孝道,我真的很慚愧……”


    看著陸菁傷心自責的樣子,左君弼也在一旁跟著難過,悲傷懷念的氣氛,甚至讓二人忘了彼此是軍事上的敵對雙方正在談判,更像是久別重逢的故人敘事家常……


    “但現在正是個機會……”左君弼話鋒一轉道,“你迴來了,有機會可以重見你的爹娘……”


    “隻不過現在的我,可沒那麽容易迴去汴梁……”陸菁眼神哀轉道,“現在我們是敵對雙方,不進城池不說,隨時還會有交戰的可能……我真的害怕,害怕戰火會波及到我爹娘,還有……還有……”陸菁說著,似乎有些可怕的預感,不敢繼續往下道來。


    “除非……”忽然,左君弼口氣一變道,“如果有辦法能不打仗的話……”


    陸菁像是感覺到了什麽,抬頭望了左君弼一眼。


    左君弼頓了頓,看著陸菁可親的眼神,認為眼前的她,是自己如今唯一能夠信賴的人。左君弼輕聲一笑,隨即說道:“陸姑娘,世道艱險、戰爭塗炭,我左君弼身處亂世,安處隅地之官,隻求一方之寧靜。怎奈算計權謀不斷,汴梁終究躲不過虎狼之輩的覬覦,人心險惡,亂世中我左君弼也不敢信任他人……但唯獨你,陸姑娘,我相信你,相信你還是那個‘頑皮’沒有改變的陸家大小姐。如果議和之事交給你,我信得過,相信你的善良,能真正帶汴梁百姓遠離戰火紛爭……”


    “左大人……”陸菁見左君弼願意把汴梁百姓的重任托付自己,眼神中不禁迷離感動。


    “就這麽決定了——”左君弼站起身,笑著對陸菁說道,“我左君弼願意開城請降,免遭戰事……不過不是向朱元璋,也不是向徐達,而是向你陸姑娘一個人,我隻相信你——”


    陸菁早就在一旁哽咽難言,她很感謝這些年以來,左君弼對自己對陸家的照顧和信任,直到現在戰事關頭,他依舊相信自己這個曾經給他“添亂”過的頑皮但卻真實的女孩兒。


    “其實左某早就準備好了請降兵馬……”左君弼繼續道,“城中的主力兵馬,我在出發前,就聚集在了城外偏林的一處。那裏是汴梁曾經囤積練兵的場所,用以藏身一支幾千人的部隊,根本不在話下……陸姑娘,夜長夢多,今晚我便帶你們偏林收編軍隊,以免讓城中王大生等主戰派將領察覺。隻要收編了那隻部隊,汴梁的兵馬所剩不過一萬,隻要大軍壓境,相信他們遲早也是會投降的……”


    “謝謝……謝謝左大人……”陸菁站起身,自己都快有些泣不成聲。


    “行了,別哭了,我們這麽做,不也都是為了汴梁百姓的安危……”左君弼微微一笑道:“我左君弼身為降將之臣,這輩子沒做過什麽好事,就讓這次受降,為汴梁百姓做一次貢獻也好……”


    “嗯,我也絕不會辜負左大人您的托付……”陸菁點頭答應一句,也暗暗下定決心,完成左君弼對自己的期願,也算是還其常年照顧陸家的恩情……


    中營正外,朱元璋等人還在外麵苦苦等待,營中陸菁與左君弼談判的結果……


    營中校場,時不時刮起幾陣涼風,讓人不禁瑟瑟發抖。常遇春怕是朱元璋龍體受病,於是提議道:“皇上,夜裏風寒,不如我們到營中去等吧?”


    朱元璋卻是揚起手勢,眼神正望著中營前方,堅定說道:“不,朕一定要等到陸軍師出來——”


    徐達看著朱元璋如此關注陸菁的樣子,心中不禁迷茫不斷,想起談判前陸菁對自己說過的話,再看朱元璋期待陸菁的眼神,徐達不禁越來越預感到,陸菁說的話或是成真……


    “你怎麽了,徐大人?”看著徐達有些精神恍惚的樣子,常遇春在一旁不禁問道——他倒並不知道,徐達和陸菁剛剛在營中說過什麽。


    “噢,沒、沒事……”徐達吞吞吐吐應道,“隻是有些風寒,久立不動,可能有點發顫……”


    常遇春沒有懷疑什麽,隻當是尋常一般,“噢”了一聲後,便沒再理會。


    徐達鎮定一會兒,心中暗暗道:“可惡,大事當前,我怎麽還在想這些事情?那丫頭說的話,未必就是真的,我徐達堂堂征虜元帥,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還會被一個丫頭說得神魂顛倒……對,不會的,絕對不會……”徐達時不時讓自己努力平靜下來……


    “皇上,他們出來了……”良久,像是中營談判結束的樣子,常遇春在一旁低聲提醒道。


    不用常遇春說,朱元璋眼神一直盯著中營不放,談判進展的一舉一動,他全都時時關注。看著陸菁和左君弼同時從營中出來,朱元璋心中在暗暗期待,自己想要得到的答案……


    坐下台階,左君弼和陸菁漸漸分開——左君弼前往自己部下的戰馬方向收拾東西,陸菁則是迴到了朱元璋身邊……


    再一次麵對朱元璋等人,陸菁的表情恢複到往日的冰冷,讓人看來心機重重。陸菁的眼角中還有淚水的餘光,好在夜中色暗,朱元璋等人並沒有注意到……


    “怎麽樣,陸軍師,談判結果如何?”朱元璋冷冷一聲,迫不及待問道。


    陸菁神情淡定,冷冷迴應道:“談判當然是……成功了——左大人答應投降,今晚便帶我們去城外的偏林,在那裏,他提前集結了城中請降的兵馬,等待皇上收編……”


    一聽到成功了,徐達在一旁露出驚異的眼神——自己堂堂兵馬大元帥談判不成,卻是讓百般“嘲諷”自己的陸菁做到了……


    朱元璋聽了,露出難以猜透的笑容,隨即道:“很好,果然是陸軍師,不負朕的期望……常遇春將軍聽令!”


    “末將在——”常遇春即刻迴令道。


    “今晚命常將軍和陸軍師一起,隨朕前往城外偏林,收編敵軍部隊——”朱元璋繼續道。


    “末將遵命——”常遇春迴聲應道。


    “徐元帥!”朱元璋繼續下令道。


    “末將在——”徐達也轉身迴令。


    “命你在營中看守待命,等待朕和常將軍班師迴營——”朱元璋繼續道。


    “是——”徐達也應聲道。


    吩咐完了命令,徐達和常遇春紛紛離開,各自去整理自己的軍務……


    營前又剩下朱元璋與陸菁“獨處”,朱元璋用猜疑的眼光看著陸菁,似乎還有話要說。


    不過陸菁似乎是不想和朱元璋又太多話語,想要轉身和常遇春一起去集結兵馬。


    “你是怎麽做到的?”突然,朱元璋在背後冷冷問道,“告訴朕,連徐元帥都沒能說服,你是靠什麽說服左君弼的?”


    陸菁沒有迴頭正望,隻身背身冷冷道:“人情……”


    “你說什麽?”朱元璋緊跟問道。


    “我說過了,越是大戰在即,越得冷靜商量,心係情感多多思考……而這,也是皇上您永遠也不會明白的道理……”陸菁說完,頭也不迴地冷冷離開。


    而朱元璋則是佇立許久,看著陸菁的背影,久久未有迴神……(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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